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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侧-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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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湖洞?
林文卿立刻意识到方录说的应该是那个无名山洞。她不动声色地退到姜毓身侧,点头承认道,“我们是在那儿过了一夜。有什么问题吗?方大人。”
方录目光如炬地盯着林文卿,随后说道:“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两位从那里拿走了一些东西,还请归还。”
“东西,什么东西?”林文卿听到这个答句,心中一松,敢情这个方录对他们的阴阳怪气只是因为这个啊。她笑道,“那里是无主的洞穴,不知道方录大人是以什么立场来要求我们归还的?”
方录正色道:“林公子,那里是我的义姐曾居住之所,也是她母亲的安息之地。请您把拿走的东西还来吧。”
“义姐?”林文卿眸中闪过一丝光芒,说道,“可是刚才长婆婆说的什么沈小姐?”
“是的。”方录点头承认,他伸出手,说道“林公子,一个音乐盒,两幅画像,请归还。”
“原来如此。”林文卿眼波一转,笑问道,“方大人,这事我是做不得主的。你怕是得等毓皇子醒来才行。”
见方录不解地望着自己,林文卿便解释道:“因为,你必须解释,为什么画像上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位长得与毓殿下的母妃,周贤妃娘娘一般无二。否则,毓殿下怕是没可能答应让这幅画像旁落他人之手吧。”
方录听到这个答案,整个人一怔,吃惊得连说话都结巴了。
“什……什么,像贤妃娘娘?”
“是啊。”林文卿转身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包袱里拿出一幅画卷,铺展开来恰是那幅少女扑蝶图,指道,“喏,就是这个。”
“如画姐,像贤妃?”方录显然也傻了眼。
“殿下觉得这画像中人是贤妃娘娘,方大人你又说是你的义姐。你说这事可怎么办才好。”林文卿故作头疼地忽悠方录,等着这个老实人上当。
方录却是认真地细看了一番,最后断言道:“这是如画姐。殿下他一定是认错了。”
“何以就不是方大人你认错了呢?要知道,母子连心,姜毓殿下总不会认错自己的母妃吧。”低着头的方录并没有看到林文卿脸上狡黠的神情。
“我五岁便和义姐相识。她的笔迹,作画时的习惯,我都了然于胸。这分明就是义姐的自肖像。”方录断言道。
“那倒是怪了。”林文卿长叹一口气,问道,“方大人的这位义姐不知是什么出身背景?她既然长得与贤妃娘娘一般无二,是否与周家有什么瓜葛啊?”
“如画姐姐她……”方录开始回忆,为难道,“她一家母女三人都在玉溪洞深居简出,从来也没有听说有什么亲戚。”
“那可难办了。”林文卿摇了摇头,说道,“毓殿下确信这是贤妃娘娘的画像。你硬说是你的义姐。当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长得像也是有可能的。方大人想拿回这幅画,还是拿出证据来吧。不然,单凭你空口白话,我们也不能把画像空手想让。毕竟,画像流于市井,于娘娘的清誉有碍。”
方录听林文卿这么回复,立刻急红了眼,说道:“你什么意思?分明是你们从玉溪洞拿走了画像,却要我拿出证据?难不成还要我变个活人出来吗?你们也不想想,贤妃娘娘出身尊贵,乃是周丞相与先长公主亲女,她怎么可能会在戍公山背的山洞里留下什么画像。”
“方大人莫急。”林文卿柔声安抚道,“文卿也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想把事情问清楚罢了。这两位沈家小姐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她们父母为谁,后来又去了何方,你能一一说清楚,我们自然就相信这画上的人,不是贤妃而是你的那位义姐。”
方录只得深呼吸安定心神,解释道:“林公子,如画姐从我认识她的时候就与母亲、姐姐隐居在玉溪洞里。她们不问世事,也少与人交往。只是因为如画姐性格开朗,常出山谷游玩,才与我相识。义姐的父母为谁,我是一概不知。”
“嗯。”林文卿点了点头,忽问道:“她们在母亲去世后,到康乐坊守孝。这康乐坊的房子,是她们当时跟人买的吗?”
“不……”方录一愣,回道,“不是。康乐坊原来空了经年,她们忽然搬来,向族里出示了房契地契,我们才知道这里原是她们的祖宅。”
林文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说道:“既然方大人不知道这位沈姑娘的身世,我这儿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查上一查,以向毓殿下证明的确有这么个人。”
“什么办法?”方录急问道。
“《大齐律》的规定,所有房契买卖都必须采用官版契纸,并留一份与官衙备份。”林文卿提醒道,“我们去衙门查查,便可知道当年这房子是谁家卖与谁家的。”
方录听了这个主意,却是又惊又喜,忙答应了。他心急着将画像放回原处,林文卿也想在姜毓醒来前办妥事情,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取过蓑衣,匆匆赶往县衙去。
县衙里保存文件书稿的府库极大,幸而方录素来勤勉,整理得紧紧有条。因方录隐约记得当年沈如画出示的那张房契上的成约时间为武帝十三年,因此他们二人便在武帝十三年的书柜里,翻着因为年岁流失而变得昏黄发脆的纸张。
点着油灯,翻查了半宿,林文卿终于红着眼睛,找到了那份“曲沃城朔门横巷柒牌房契官文书”,她没提醒仍在埋头苦寻的方录,只悄悄翻开房契扫视。
这份房契写于近七十年前,康乐坊所在宅第本是一朱姓人家所有,武帝十三年,原主朱氏家族迁往虞城,遂将此宅卖于……周缙丞相之夫人沈淑云。
看到这个名字时,林文卿呼吸略微一滞,她随即悄悄将文书收起,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衣袖里,起身对方录说道:“方大人,我这边的文书都翻完了。没找到。你呢?”
方录沮丧地回道:“也没找到。”
“看来,时间太久,文书也遗失了。”林文卿说道,“这样的话,方大人你很难说服毓殿下把画像归还。”见方录垂头丧气,林文卿轻咳了一声,说道,“其实,虽然毓殿下认定那是贤妃娘娘的肖像,不过若事实并非如此。待娘娘否定后,画像自然是有机会物归原主的。到时,我帮方大人取回来便是了。”
听了这个解释,方录的神色立时好转,他忙说道:“林公子怎么不早说呢。累得我们在此白忙活了半夜。”
林文卿嘴角含笑,说道:“原是我没想到。”
两人便就此作罢,回了康乐坊。
※※※
姜毓昏迷了整整一日夜,才堪堪清醒过来。这次高烧大大消耗了他的元气,醒来时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睁开眼睛,瞅见林文卿正趴在自己身侧,皎洁光滑的侧脸看起来美丽非常。
竟对一个男人产生了这样的感慨。姜毓觉得,自己肯定是病糊涂了。他虚弱无力地伸手拍了拍林文卿的肩,试图唤醒她。
林文卿猛地睁开眼,欣喜道:“你醒了!?”
姜毓虚弱地点了点头。
“你稍等,我去帮你倒水。”林文卿猜想他高烧过后,此刻肯定口渴得厉害,忙说道。她小跑着出了房门,却看到院子里站着一排人。转眼,就看到褚英排开人群,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走到她的面前。
“林文靖,你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啊。”褚英狠狠一拍她的肩膀,说道。林文卿从肩上的力道,感受出了他的激动。
她微微一笑,淡淡问道:“怎么来得这么快?方录大人说得两三日呢。”
“你们出事后,戍公山方圆十里都叫我派人围住了。传信的人越过一处山脉时,和站岗的人相遇后,这个消息就立刻被快马加急送到了虞城。我们从虞城发了一条船逆行北上,来得当然快。”褚英回答道,他轻声问道,“毓呢?听说他受伤了?”
“他在上面,已经醒了。想来问题不……”林文卿话说到一半,整个人身子一轻,忽然被褚英搂到怀里。
“还好,你们都没事。否则,我会愧疚一辈子。”褚英极富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来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略有些不自在地推了推褚英,说道:“放开啦。这不没事嘛?”
“不。让我感受一下。你是活的。”褚英轻声说道。
因感觉到褚英的身子有些微颤,林文卿知道他这几日定是担心极了,想着自己如今是“男子汉大丈夫”也便不再推却。谁知,过了好半天,褚英却没放开的意思,反而是林文卿感觉他身子一重,压力顿生。
“褚英?褚英?”林文卿唤了几声,却没回应。
跟着褚英来寻人的侍从申木忙解释道:“林公子,我们公子他连着两日夜没合眼了。让他休息会儿吧。”
林文卿一听,心中感动,嘴上却嘟囔道:“要休息,也不能把我当人形靠椅啊。我哪撑得动这只猪。你快过来帮我把他抬到楼上去,跟姜毓并排躺着去。”
第19章 父子亲情
来时是褚英指挥,回去时却是林文卿做主,因为姜毓重伤待治,褚英昏睡不醒,她只得好人做到家,分别指挥人手把两人一个送回周府,一个送到南熏殿。
南熏殿是齐武帝退位后隐居之所,一切建制比照齐王居所。虽然武帝去世后,齐王令人将其中违制的饰品与物品搬离,却始终无法真正改变南熏殿那宏大的规模与气度。
姜毓五岁之前便在这儿长大,十六岁后,又按照先帝遗嘱重回南熏殿居住。由此可见武帝离世时虽未能明令齐王册立姜毓为太子,但是他心底却是期望姜毓能真正成为继承大齐皇位之人,所以才会留下如此的遗诏,让姜毓以皇子身之身寝九龙之殿。
林文卿护送姜毓回到南熏殿,却在殿前见到了一个意料外的人——卜回。南熏殿的常侍冀骆其时陪在卜回身侧,向林文卿并姜毓解释道,卜回是受了贤妃娘娘的命令来的。
于是乎,卜回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对姜毓的全身检查和伤口包扎工作。趁着姜毓接受卜回诊治的空隙,林文卿走出了内殿。她看着眼前的九尺之堂,忍不住感慨:一个并非太子的皇子,经年累月居住在这样的地方,就算没有野心也会滋生出野心吧。难怪,总看到有人为姜毓这个皇子感到忧心忡忡。
“林公子。”一个呼唤声将她叫醒。林文卿一转头,见是冀骆。
冀骆常侍五十多岁的样子,据说从前是伺候先帝的。他的声音有点小尖,仿佛是掐着喉咙在说话。
“冀常侍。”林文卿退了半步,恭敬地问候。
“多谢林公子这几日对我家殿下的照顾。”冀骆说话的语气很温厚。
“不谢。”林文卿摇了摇头,说道,“他也是为了护卫我才受伤的。”
“林公子若累了,不妨先到偏殿休息吧。”冀骆提议道。
林文卿正欲拒绝出宫,却见得不远处来了一身着明黄色衣衫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后紧跟着曾有一面之缘的太子姜康。冀骆见她直愣愣地盯着一处,便转过头来,一看来人,他便立刻迎了上去。
“老奴参见陛下。”
“平身!平身!”齐王的脸上忍不住狂喜,“毓儿真的回来了?”
“千真万确。”冀骆老脸上的褶皱因为笑容而更加明显,“太医正在诊治,陛下快进去。”
“好。好。”齐王不住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林文卿甚至来不及向初次见面的齐王陛下行个礼,就当空气忽略了过去。当看着太子康满怀歉意地冲自己微笑,她只得耸了耸肩,对齐王的爱子心切表示理解。
※※※
姜毓此刻正趴在床上,背部的大片灼伤触目惊心。卜回正在一旁将一团黑色药膏在他背上涂开。冰冷的触感与刺疼让姜毓的额际不停地冒着冷汗,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到齐王的出现,直到姜弘接过宫女手中的巾帕,为他拭汗。
“父,父王。”姜毓大吃一惊,身子一动,就想起来请安。
卜回忙压住他的腰部,提醒道:“殿下,当心药膏!”
“躺着,躺着。管自己躺着。”齐王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高声道。
“请恕儿臣不孝,未能亲迎。”齐王虽如此说了,但姜毓仍然礼数周到,口中不住请罪。
听着儿子疏远而知礼的回复,齐王忍不住鼻子一酸,他坐到床边,握住姜毓的手,说道:“毓儿,这次苦了你了。”
为姜毓包扎的卜回忍不住皱眉,因为从齐王入殿开始,姜毓整个身体都开始紧绷,简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来自父亲的关怀。
“儿臣没事。不是平安归来了吗?”姜毓咧嘴笑了笑,说道。
“那个行刺之人,甚是可恶。”齐王咬牙道,“待你伤好之后,且放手去查。一旦查到那个胆敢对皇子动刀枪之人,孤立刻诛他九族!”
“……我这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等伤好了,人也跑了,到时再查反而扰民,有损皇家声誉。今后我自己注意点,别再给歹人机会便是了。”姜毓哑然一笑,回绝了齐王的提议。
齐王没料到姜毓竟不欲追究此事,整个人也是一愣。他看着姜毓淡漠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只稍稍一犹豫,他立刻说道:“说的对。时不我待。孤这就下令让暗行御史接手此事,一定要查出个究竟来。”齐国刑部下设暗行署,专司查案事宜,人称暗行御史。
这下,姜毓终于无法掩饰心中的惊讶,他忍不住多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当看到齐王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惜,姜毓简直怀疑自己是高烧过度而眼花了。
“这次的事,孤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齐王用力握了握姜毓的手,如此保证,“从前,孤让你受委屈了。但你也是孤的血脉,生死大事,孤决不会再委屈你。”
姜毓听到如此保证,眼眶一红,他忙将头埋在枕上,闷声道:“多谢父王。”
原本跟在林文卿身后入殿的姜康听到这番对话,黯然出了内殿,到外边的走廊上吹冷风。一出来,他便看到林文卿正闲极无聊地在扯殿外大柳树垂下的绿叶。林文卿看到姜康出来也很是诧异,不过仍然按照规矩给他行了个礼。
“免礼。”姜康微笑着点了点头,他顺着林文卿的手,望向那棵柳树,忽然问道,“文靖,你会爬树吗?”
“会啊。”林文卿不知所以地回答道。
“真好。”姜康羡慕道,“我不会。我从小就被太医断定有心疾。父王怕我出事,从小就看得严,莫说像一般男孩那样上窜下跳,我甚至不能放肆笑,不能放肆哭。稍懂事要学会谨记‘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的十二少戒律。”
“呃,其实病都是可以治的啦。我儿时的身体也不好,还不是治好了,现在活蹦乱跳的。”也许因为姜康的神色太过落寞,让林文卿竟忍不住想安慰他。
姜康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脸上明显闪过“你真是个好人”这样的讯息,他说道:“放心,我早想开了。其实我偷偷审问过太医,他说以我的身子能活过二十已是奇迹。所以,我现在的每天,都是捡来的。在捡来的日子里生活的人,应该要更加坦然吧,因为死生大事对我来说,已经很平常了。”
“可是有时候,我还是会羡慕啊。羡慕有着健康的身体,不会被死神掐住脖子呼吸的人。”姜康仰起头,脸上映着柳树斑驳的影子,说道,“为什么,他拥有了人世间最大的幸福,却总是想抢走我唯一的拥有的呢。”
第20章 风雨前夕(一)
齐王在南熏殿作下的承诺,注定了虞城在今后一段时间内将难以平静。而他此后频繁前往南熏殿探视姜毓的作态,刚让许多人的心中荡起了点点涟漪。随即又传来太子康再度病倒,齐王在南熏殿与祈天殿之间来回奔波的消息。
“齐王糊涂啊。”虞城东面的一处民居里,一个苍凉的声音响起,“如此东摇西摆的和稀泥作法,最终只会带来更大的祸事。他已是知天命之年,称孤道寡十七载,竟还不明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果然是齐武帝将他这个独子保护得太好,太过了。”
“尚父。”他的对面站着的人赫然便是褚英,他正双手环抱,站在窗边,看着外间的花红柳绿,阳光明媚,“依你之见,暗行御史会出什么吗?”
“能查出什么,要看齐王。”被称为尚父的中年男子,斯文清俊,他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说道,“不过,看他现在的作法,大概不会有任何结果吧。”
“那这么说,容族刺客的事情可以瞒住了。”褚英松了一口气。
“是的。纠结于皇室内斗的齐王军臣,没有人会想到这次的刺杀竟是北部胡人所为。”那尚父手中的拐杖轻轻在地上敲着,发出节奏均衡的敲击声,具有一种安定心神的作用,“即使您的那位舅父也不会想到的。他现在也是风口浪尖上呢。”
褚英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毓是代我受过,结果却在齐国掀起了如此轩然大波。真是没想到。”
“其实大齐的勋贵臣公早已陷入了一场拔河拉力。一头是姜毓的文武全才、礼贤下士,一头是姜康的太子名分、圣宠有加。这么多年,齐王站在中央,小心地活着稀泥,让一切看起来平静无波。可惜,却只能让这根绳子越崩越紧,终有被扯断的那一日。到时候……”那尚父冷冷一哼,说道,“却看他齐国怎么收场。”
一只鸽子扑哧着翅膀飞到窗边,褚英将手掌中的一把谷米撒在窗台上,哄着鸽子去吃。他沉声问道:“尚父的意思是,当周陆两家发现无法在齐王处取得自己满意的答案,就会试图拉拢朝臣,以势去逼迫软弱的齐王。齐王的犹豫不决,只会让越来越多朝臣陷入非此即彼的抉择,对吗?”
“自古因为立嗣时的纷争不休而衰败的王朝不在少数,皇室之中,兄弟阋墙,最后只会让渔翁得利。”尚父嘴角嚼着一丝冷笑,“那齐王是齐武帝独子,他的继位无人与之争。所以,他才至今不明白,立嗣夺嫡的残酷。而齐国立国毕竟才七十年,传位不过两代,朝臣虽忧心姜毓以庶之身而深孚众望,但是没有切肤之痛,谁也不会明白,这种争斗最终会带来什么。”
“我的公子,齐国将进入多事之秋。您就在这儿,好好看,好好学。看看齐王的作为,反思下何为王者应有的风度。”
坐在马车上,褚英还依旧想着临走前尚父的嘱咐。他长叹了一口气,靠在车壁上,思索着。
大齐,即将陷入腥风血雨。褚英想到这一点,便觉得许多不堪的回忆纠缠而来,那是他所最不愿回想,不愿记起的一段回忆。
夺嫡,皇位。
姜毓,那个落寞的身影,终究逃不开这一天,这一步吗?他又该怎么办?难道真如尚父所说,只是看着吗?
心烦意乱间,褚英敲了敲车壁,正驱车的申木探头进来,询问道:“公子要改道去哪里?”
“去……”褚英其实并没有想好该去哪里,只是因为烦躁才敲的,但是申木一问,他沉默了一会儿,便说道,“去承恩坊。子水去勤读小筑把林文靖请来,就说我请客,为他洗尘去晦气。”
※※※
承恩坊,依旧灯火通明,欢声笑语。这云鬓香影的温柔乡,杯来盏去的美酒国度,总能轻易让人忘却烦恼,即使只是一时。
林文卿踏入如今已被称为望仙台的苏绾的小楼,就见到褚英头枕在新客花魁羽音姑娘的膝间,单手夹着一个夜光杯,正放荡不羁仰着头往嘴里灌酒。见此情形,林文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苏绾本在奏琴,见在林文卿进来,便停下了手,走到她身旁,说道:“林公子可来了。昨日苏绾送到府上的礼,可收到了?”
林文卿虽然心中不快,也只得强打起精神,应付道:“收到了。其实苏绾姑娘不必那么多礼的。”
“林公子大难不死,是极可贺可乐之事。这礼是应有之意。”苏绾微微一笑,然后说道,“褚公子似乎有什么心事,来了之后就一直管自己喝闷酒呢。林公子好好劝解劝解吧。”她如是说后,便拍了拍手,周遭的仆婢们都退得一干二净,便是还有些恋恋不舍的羽音也被苏绾强行拉走。
“文靖来啦?”褚英跌跌撞撞地起身,走到桌边,又倒了半杯酒,推到林文卿跟前,随后向她举杯致意说道:“敬你的平安归来。”
“谢谢。”林文卿与他对桌坐下,将那酒一饮而尽。她也倒了一杯酒,敬褚英道:“敬你,多谢这两日的奔波劳碌。我林文……靖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褚英嘿嘿一笑,说道:“我倒没做什么。昨儿还昏睡了过去,回来还是你带队的。”
“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一味推功可就不对了啊。褚英。”林文卿随手将桌上的一颗桂圆扣于指尖,往褚英额头上轻轻一弹,笑骂道,“不过,昨日你睡得还真不是时候。结果累得我送姜毓回宫,还得听那个太子康倒苦水。”
“你和太子康遇上了?”褚英心中一跳,问道。
“他陪齐王去看姜毓呢。”林文卿说道,“我原还觉得太子温和得与世无争,结果看起来两兄弟都不是什么善茬。”
“不要这样说毓,文靖。”褚英叹了口气,说道,“你不了解他。他心中,其实很苦。”
第20章 风雨前夕(二)
姜毓苦不苦又与她何干。林文卿刚想这么张嘴反驳,但是想到前两日的生死相依,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褚英却在那边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淡淡道:“毓只比我大两岁。初见时,我们都还很小。他很任性,活脱脱一个土霸王,不过倒也还开心。后来再见,他变得谨慎知礼,却再也没真心笑过了。”
林文卿想了想,倒觉得也是。姜毓的笑容下有一道厚墙,将自己与众人隔离。她觉得触不到这个人的心,所以对他不太喜欢,只在曲沃那一日,姜毓昏迷过去后,现出了软弱的一面,让她觉出了此人之可怜可爱,如今才不那么反感。
“他那种人小时候是个土霸王?你们初见时几岁?”林文卿随口问道。
“三岁。我三岁,他五岁。”褚英回答道。
“五岁啊。”林文卿屈指算了算,说道,“那不就是齐武帝去逝那年吗?那难怪了。他那时是最受武帝宠爱的皇孙,母亲又是长公主嫡女,身份显赫,自然备受宠爱。想不当土霸王,也难。”
对于林文卿的说法,褚英不予置评,他只晃着手中的夜光杯,满脸怀念的样子。
“不过,幸好他现在性子变好了。不然,我看你和他也处不来吧。”林文卿斜了褚英一眼,说道,“记得你在泓城的时候,也是个霸道的。”
褚英呵呵一笑,说道:“六年前,我初来虞城时,他很照顾我。若没有他的照拂,我肯定没法在这儿生活得这么顺利。”
“所以,你现在是在烦恼虞城即将开始的风云变幻吗?”林文卿轻轻问道。
褚英猛地抬头看她,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奇怪什么?我又不是没眼睛。”林文卿伸了个懒腰,说道,“更何况,我还是刺杀事件的当事人之一,已经被暗行御史传去问过一遍了。”
“……我的确是在烦这件事。”褚英叹息道,“也许,这是毓梦寐以求很多年的开局,但是,他也许会因此失去更多吧。”
“你担心他会失败吗?”
“不。”褚英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说道,“他的成功与失败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为自己即将失去一个好兄弟而感到难过。但那是他想走的路,我留他不住,也阻止不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褚英身上流露出的不同于平常的孤独感,让林文卿有些不知所措。她只得认真地蹲到褚英面前,握住他的手,说道:“好了。我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不过,你得记住,你的好兄弟不止姜毓一个,还有我呢!”
烛光让林文卿姣好的面容显得有些不真实,那闪亮的双眸,笔直的鼻梁以及粉嫩的唇,都显得更加神采焕然。褚英不觉伸手去触摸她的脸,手才碰上就仿佛触电了一般。
他忙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蹲着的,是林文靖。那个可以跟自己在泥地里打滚,死缠烂打的小混蛋。想起从前在泓城的荒唐岁月,他忍不住笑了,方才的郁闷也立即烟消云散。
是的,无论如何,还有文靖。文靖与姜毓不同,与他不同,是可以永远不变的那个人。
……
宁德宫。
宫内不断发出的砸摔东西的声响,是宫殿主人心情不佳的证明。一路上噤若寒蝉的侍女宫监,让来访的人皱起了眉头。
“谁?”略有些尖刻的女声响起,正是宫殿的主人齐后陆曼君。她头上精心挽起的盘桓髻已散落了大半,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
“娘娘,如此失态可不像你啊。”来人身着紫色官袍,赫然是齐国国相,后族陆家的现任家长陆珏。
“璞岩。”陆曼君看到亲弟,脸色略微好看了一点,说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在内宫发火,所以来看看。”陆珏看着满地狼藉,以及周遭伤痕累累的宫女,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待宫女们走开之后,陆珏说道:“娘娘,这些都是你身边的人,不要一时火起都拿她们出气。留下刻薄寡恩的名声,对你不好。万一她们对你心存怨念,一朝反噬,那可就……”
“哼。姜毓那臭小子都快打蛇上棍了,我哪还顾得了这些贱人。”陆曼君此时全没了在齐王跟前时的柔顺温良,双眸满是狠绝,说道,“他这次伤得好,是真正伤到了他父王的心坎上。让我知道是哪个不长脑地去刺杀他,我一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若真有人刺杀他倒也罢,他只是因祸得福,暗行御史只要能查出个刺杀者来。我们也就洗脱了罪名。怕只怕,一切都只是他的苦肉计。”陆珏叹了口气,将自己心底的隐忧说了出来。
“苦肉计?”陆曼君的声音不由提高了一个分贝,“哗啦啦”又是一阵瓷器被扫落的声音,“小畜生,小畜生!早知道这个小畜生会坏事。当初,就加重药量毒死他。”
“小声些。”陆珏被她吓了一跳,忙制止道,“你不要命啦。万一被人听到。就算你是齐后,谋害皇嗣也只有一个死字。”
陆曼君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忿忿地在椅子上坐下,说道:“现在怎么办?难道真把这个黑锅扛到底啊?”
“我来,就是和你商量这件事呢。”陆珏从旁边的桌上倒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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