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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鬼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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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富感染力的笑容缓缓安抚了她紧绷的思绪,夏芩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溢出丝丝感激,她问:“公子可知道关帝庙命案的事?”
江含征:“略知一二。”
夏芩:“事情很奇,我师妹不过在山下的河边洗了趟衣服,捞起一把伞,官府的人便把她抓了,说这伞和命案有关。可她一个连山门都不出的女子,胆子小得要命,平时别人说话声音大一点她都要颤抖半天,能知道什么呢?
我想助师妹早日脱身,因为拖的时间长了,不管有没有事,她都会大病一场,让师傅担忧……”她微微垂头,声音中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凝重,“我答应了师傅要照顾师妹,不能食言……今天我去了关帝庙,知道了一点案件内情,公子听听,能不能对师妹有所帮助。”
她定了定神,简洁陈述:“柳俊清,男,二十岁左右,山东聊城人氏,家中排行第五,来松山县探亲,遇到大雨,在关帝庙东北方向的某家大嫂借他一把雨伞,伞上刻着一个‘冯’字,他在关帝庙躲雨时被害,脑后受了很重的伤,那种伤的程度,不大可能出自于女子之手。公子觉得,这样说能让师妹马上放出来吗?”
她每说一句,江含征的表情就惊异一分,说到后来,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暗沉沉的凝肃,疑虑的微芒从眼中一闪而过,他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含了某种凌厉:“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晓的?”
夏芩陡地一激灵。
她太紧张,太无助了,所以遇到一个神似画中君并愿意出手相助的男子便情不自禁地心生温暖倾诉所有。
可他是什么人,自己这样做合适么?会不会很危险?这样的问题,她连想都未来得及想过。
对方态度的突然转变,让她吃惊的同时也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渐渐由红变白,却本能地不想退缩,不想回避,于是顶着他犹如实质般的目光实话说道:“是柳俊青自己告诉我的,我看得见他的鬼魂,但他不知道凶手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江含征简直要笑了,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睁着眼说鬼话还说得这么正经这么坦然的,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小姑娘。
他脸上浮起招牌式的笑容,声音平淡:“姑娘觉得,你这番话,几岁的孩子听了会信,两岁还是三岁?唔,你还是可以照顾你师妹的,因为你会和她关在一起。”
抬手招来一个衙役,淡淡吩咐:“把她带到女牢,把慧心提出来问话。”
慧心的交代毫无悬念,除了声音哆嗦点,语无伦次点外,内容和她说的并无二致。
江含征痛快地开口放人。
慧心离去前又看了夏芩一次,夕阳的余晖由高高的石窗映进室内,阴暗潮湿的房间一片雾霭朦胧,慧心眼含热泪哽咽一声:“师姐。”
夏芩眉头微蹙,有些不耐,有些生硬道:“你自己雇车回去,告诉师傅我没事。这里地方小,证人、嫌疑人、犯人没办法细区分,我是个证人,所以你不必像对死刑犯那样对我作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好了,快走吧。”
说罢,十分无情地留给慧心一个漠然的背影。
慧心流着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幢幢鬼影挤满她的视野,各种人类非人类的声音在她耳边吵闹喧嚣,她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受着非人的折磨,这种情况下,没有吐出来已是奇迹,自然很难再摆出什么好脸色。
早听说刑场坟地是鬼魂的聚集地,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县衙牢房竟也不落下风。
她没有过多的心力去思考自己眼下的处境,她所有的气力都用来抵御那些纷涌而来的声音。
县衙内,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很快归来,对江含征报告说:“那把伞是冯家娘子借于柳俊青的,五月二十那天下大雨,柳俊青路过她家门外避雨,冯家娘子便好心借了他一把伞。她还奇怪,伞怎么会跑到了城墙上的告示旁。”
江含征点点头,目光若有所思。
不多时,衙役铁英匆匆赶来,急急报告说:“大人,不好了,那把伞不见了!”
江含征握着椅子的手指一紧,慢慢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伞是此案唯一的线索,他让人把伞挂上城墙,张贴告示,凡在死者死的当日见过这把伞的,皆来报告。所以伞被安置得很好,不会被风吹跑或自行跌落什么的,还派人时不时地看视。
伞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除非有人盗取。
但谁会偷一把伞呢?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般人不会偷,凶手也没必要偷。
江含征眉头微蹙,这世上最难破的案件,不是那些思维缜密步步精严的连环杀人案,而是这种简单、随机、一击便退的冲动型杀人案。
所以,一个山寺小尼姑是从哪里知晓案件内情的?
江含征立即命人提人问话。
一夜未眠,夏芩看起来疲惫而憔悴,她微微垂着头走进大堂,表情是超越年龄的冷静。
一番过场般的身份调查后,江含征还是那句低沉的问话:“你是如何知晓死者的事的?”
夏芩:“是柳俊青自己告诉我的,他现在滞留关帝庙无法超度。”
惊堂木猝然一响,她不禁一惊,就听见台上那全然陌生而凌厉的声音传来:“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
夏芩有片刻的恍惚,像是无法相信那笑容温暖的男子突然变成冷面县令一样,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声音竟和含笑说要帮她的声音出自同一个人。
一个人,怎会这般前后不一差异巨大?
她稳了稳心神,恭谨道:“民女说的是实话,大人不相信,民女可以向大人证明。”她顿了顿,按照自己想了一晚上的脱身计策把收集到的资料款款道来,“大人的牢房中有个鬼魂,自称张邯,脸色青黑,他说,他生前和父亲起冲突,暴怒起来便要杀人。母亲过来阻拦,撕扯中被一把推到灶台上,意外丧命,县令判他大不孝,斩立决。
但别人不知道的是,他父亲多次趁他出外务工之际逼迫他的妻子,所以他知晓后才那般暴怒疯狂。但家丑的羞耻,母亲的去世,以及根深蒂固的孝伦观念,让他无法说出更多的实情,于是,任县官判了罪,在狱中服毒自杀。
他死后,妻子怀孕,他父亲怀疑是自己的孽种,便逼他妻子堕胎,他妻子一根绳子吊在房梁上。结果,县官还表彰了他妻子,说丈夫虽然不争气,但妻子却是个以死殉夫的烈女子。”
血腥讽刺的内·幕毫不留情地糊到众人的脸上,堂中或听说,或经历,或从未得知此案的人都惊呆了,个个震成木雕泥塑一般,谁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样的事。
夏芩:“还有个鬼魂叫牛大壮,长得五大三粗,脖子上的脑袋动不动便往下掉,”她无视众人微微变色的脸,依旧绘声绘色地往下叙述,“他一直在念叨一个叫猴子的人,一直在问,为什么这个和他有过命交情的兄弟,就为了官府给的一个官妓,就把他出卖。”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却毫不急迫,条理分明:“还有一个鬼魂叫马慧生,莲花镇马官屯的农民,偶尔进城卖布,是个孝子……”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道平板得毫无起伏的声音打断了她:“听你的意思,本县的牢房成了鬼窝?”
第11章 杀人伞(3)()
第11章
夏芩顿了顿,被一夜的无眠和疲惫熬成一盆浆糊的脑袋超常地挤出一线灵光,发育出一点察言观色的功能,听懂了对方说话的语气。
她想了想,字斟句酌道:“牢房、刑场、坟地鬼魂多些也属正常,并不一定单这里这样。”停了停,又道,“如果大人替他们觉得挤得慌,不妨顺便帮他们超度一下,比方说翻翻案什么的。”
江含征又想笑了。
女孩顶着一张一本正经的面孔却时不时地冒出些奇言趣语的行径诡异地戳中他的萌点,于是,他顾不上一刻还在为案子的线索忧心,兴味十足地跟着跑偏了方向:“本官现在就来查证你的话是否属实。”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师爷:“把本县的历年旧案都搬过来,本官要一一查阅。”
袖手围观的师爷闻言惊异:“现在?”
江含征:“现在。”
师爷:“就在这里?”
江含征:“就在这里。”
满脸不可思议的师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待一触到他幽深冷凝的目光,不禁一激灵,连忙答道:“是。”
伸手招了两名衙役一同下去了。
江含征看向台下:“你先起来。”
夏芩默默地由半截状态换成完整竖直。
一摞摞文案搬到大堂,满屋子荡起细细的灰尘。江含征端坐案后,沉稳如山,高深莫测。
几十年的大小案件堆起来,能堆成一堵墙,他埋首其中,一目十行地浏览,一时间,满屋书页翻飞,纸声哗响。
只看得台下的一群人神经错乱。
“张邯,其父张仁美,”夏芩不禁被这个名字雷了一下,“松山县张韩镇张家集人,涉嫌逼。奸人命,即刻捉拿。铁英领命!”
铁英出列,朝上一拱,大步去了。
“马慧生,松山县莲花镇马官屯人,三年前进城卖布,因布匹尺寸与某人所报被盗布匹尺寸一致,便被当时县令判为强盗一伙,屈打致死。今特为平冤,其家中老母由官府供养,师爷发告示!”
师爷领命,提笔蘸墨,奋笔如飞。
“侯元章,外号猴子,与牛大壮乃同伙强盗,后主动投诚报出盗首,但不久后患病殒命,也算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
日影缓缓移动,一条条命令抛出来,无声地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暗潮涌动,众人的神情由震惊到赞佩,由赞佩到兴奋,从古至今,谁也未曾听说过,有人会如此办案的。
如此果决,如此高效,也如此……痛快。
夏芩着实有点目瞪口呆。
她不知道,自己的话,该县令是相信了呢,还是相信了呢,还是相信了呢?
不过当晚,她的住处便由县衙牢房改成某处客栈。
衙役铁英对她道:“大人说,你既然有如此异能,不妨留下来和柳俊青的那什么好好谈谈,让他早日想起凶手,也好早日捉凶归案。”他的神情动作有些僵硬,和她隔开足有五六尺的距离,远远道,“大人还说,已经派人通知了你家师傅,你可以安心在这儿住着。”
夏芩安静地垂下眼皮,淡淡道:“是。”
铁英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知怎么,很想再说两句,嘴唇动了动,挠了挠头,憋出四个字:“有事找我。”
夏
芩略略诧异地抬头看他一眼,露出微微的笑容,酒窝浅浅:“谢谢。”
铁英的心痒痒的,犹如春风细细吹过,无声地绵软成一团,先前的那点戒备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柔曼的暮色垂落一室,从打开的窗子里透来徐徐微风,带来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不必她吹动招魂哨,那些鬼魂便如片片飞叶,飘然落在她的面前。
仿佛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变成了招魂利器。
夏芩轻轻地把玩着手中的莲花,对面前的男人道:“县令大人已为你翻案,下令捉拿你父亲,现在你愿意去轮回了吗?”
面前的张邯浑身散发着不祥的妖红,脸上交替变幻着痛苦邪魅暴躁,呵呵道:“那个贱人呢,那个贱人现在怎么样了?”
夏芩眉头一蹙:“你妻子么,想必已经轮回了。”
张邯再次呵呵呵地大笑起来,声嘶力竭,状如夜枭。
夏芩登时汗毛栗栗,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张邯边笑边喘:“要死,为什么不早点死,非要被老东西操了一次又一次后才犯贱地想起要死,呵,老子都没轮回,她倒先滚蛋了。”
污言秽语猝然袭来,夏芩一个少女,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一个只有十六岁山门都没出过几次的纯洁少女,登时如遭了非礼一般,脸上火辣辣的,心肝肺一起乱颤,恨不能耳朵都聋了,用尽生平最大的毅力,才堪堪忍住收回莲花的手,没有就此甩手任他自生自灭算了。
她按捺住激涌的心绪,说道:“你妻子是个弱女子,不幸被强,或许因为懦弱没有剧烈反抗,害了自己,但也只是害了自己而已。而你呢,没有保护好她也就算了,还因为懦弱,隐瞒了真相,害了自身不说,因此纵容了恶人,害死了你妻子。相比之下,谁更应该受到指责?”
张邯周身的红光骤然大炽,眼中爆发出异样的血红,像是终于被激怒了,面色狰狞地向她呼啸而来,夏芩腕上的辟邪佛珠发出柔和的白光,像一道无声的屏障,淡淡地笼罩在她的周身。阴风掠过,鬼魂终究不敢靠近,中途拐道。
夏芩道:“你本性善良,却因为心怀怨恨已近厉鬼,再这样下去,只怕最后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你妻子已经心无挂碍地去轮回,你父亲也将会受到阳间和阴间的各种惩罚,我再问你一次,你现在愿意去轮回了吗?”
柔和的白光像有某种安抚和净化的功能,鬼影身上炽烈的血红渐渐地平复下去,他看着夏芩,像是终于归于平静,又像是如梦方醒,神色茫茫地说出三个字:“我愿意。”
而后化为一道虹影,消失于夏芩手中的纸符莲花。
夏芩无声地松了一口,看向墙角有些憨实的中年:“马慧生,你母亲有人奉养了,你不必一直守着她了,再说你就是守着也没什么用。”
马慧生凄然道:“都是俺不中用,这么大年纪连个媳妇也没娶上,要不然俺死后俺娘也不会没人照顾。”
夏芩苦笑:“如果你娶了媳妇,说不定就是剩下两个人没人照顾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县令大人已经下令供养你母亲,你可以安心去轮回了。”
马慧生感激地一笑:“谢谢你。”
而后白光一闪消失于夏芩手中的莲花。
经过刚刚张邯那一幕,这一句道谢让夏芩心中生出别样的感慨和温暖,连带着看向满屋子捡头的男人时也不那么惧怕了。
“牛大壮,你的兄弟侯元章虽然出卖了你,可他自己随后也患了恶病,很快死了。所以你不必再耿耿于这件事,赶快去轮回吧。”
“轮回?轮回有什么好,好玩么?”
牛大壮生平第一次有机会和自己的脸面面相对,无头的身体“端详”了自己面貌一会儿,还顺手理了理上面的胡子,把头颅的脸对准夏芩,上面的嘴巴一开一合:“老子到现在也不明白,他当初既然救过老子的命,为何老子对他好了,他转眼又出卖老子?”
这样深刻的人性问题夏芩无法回答,或者说眼前过度诡异的情景让她无法回答,她惊睁着双眼,突然一扭头,“嗷”的一声,剧烈地干呕起来。
牛大壮恶作剧得逞似的,呵呵大笑起来,还把自己的脑袋脸朝后放到肩膀上,肩膀一耸一耸,上面的脑袋便岌岌可危地一跳一跳,张合着嘴巴和她说话:“老子杀了那么多人,轮回后变成猪狗怎么办,老子才不要和猪娘们睡觉。”
夏芩:“……”
她终于知道,超度罪犯这个活儿也不是人人能干的。
她巍巍颤颤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符,巍巍颤颤地说道:“轮回,或者被我驱逐,你自己选。轮回会变成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孤魂野鬼当得久了,各种人性会慢慢丧失,灵魂的污垢越积越厚,终至无法净化,最后只能被鬼差抓去当垃圾处理,一把火烧个魂飞魄散。现在说吧,你选什么?”
牛大壮像是怔住了,眨巴了眨巴眼睛,在那具身首错位的身体上,竟有种充满恐怖感的憨态可掬。
他嘿嘿一笑,身子一歪,头颅咕噜噜地滚到地上,朝她做了个鬼脸,几乎把她吓晕过去的鬼脸,满不在乎道:“头掉了不过碗大的疤,老子砍头不怕,还怕什么鸟轮回!”
倏地一声,消失于她手中的第三朵莲花。
夏芩心力交瘁,面有菜色,实在无力再继续下去了,于是对着半空中,墙壁上,地缝里或隐身或现形的各色鬼魂说:“对不起了各位,身为凡人,我必须得休息了,休息期间,谢绝参观,请各位自行离去。”
话音刚落,视野中的人影遽然消失,只有时不时的窃窃私语声鬼鬼祟祟从各处冒出来。
夏芩简单粗暴地在门窗各处贴上一张张纸符,如上了一把把严实的锁,把各种不速之客屏蔽在外。
而后,她上了床,在一个鬼魂环绕的环境,沉入鬼魂环绕的梦乡。
第12章 杀人伞(4)()
第12章
次日醒来,身心俱疲,好像不是经过了一晚的休息睡眠,而是经过一晚惊心逃亡。
她硬是头没梳脸没洗神经巴拉地先练了半个时辰的字才平复下去那股来自梦中的惊悸。
夏芩怀疑,长此以往,自己迟早会神经错乱。
待收拾妥当,撤下纸符,去客栈的大堂吃饭时,却见铁英正在那里,不禁诧异:“铁护卫有事?”
铁英道:“奉大人的命令,今天带你去一趟关帝庙。”
夏芩毫不意外,淡定地“哦”了一声,便去另一张桌子上吃饭。
客栈老板八卦兮兮凑过来:“差大爷,有什么最新消息么?”
“有!”铁英十分简洁,“尸体正在腐烂,很像你店里给客人吃的包子馅。”
店老板:“!”
一句话不仅噎得老板脸色发青,几欲呕吐,也成功地让夏芩的胃口由大象身降为蚂蚁嘴。
其他客人起哄:“靠,差大爷,不带这么消遣人的吧!”
“喂,还让不让老子吃饭了?”
一片笑骂声中,铁护卫不动如山,若无其事地看着夏芩。
夏芩默默地放下只吃了两口的馒头,站起身来:“好了,我们走吧。”
铁英讶异地挑起一边的眉:“就吃这么点儿?”
夏芩:“吃不下去了。”
铁英:“……”
走进关帝庙,夏芩一眼便看到坐在台阶上机械地擦拭衣服的柳俊青。
她走过去,问道:“你探过亲了吗,见到你表姐没有?”
柳俊青略显慌张地站起身,脸上起了一片绯红,腼腆道:“没,衣服不干净,姑娘你……”
夏芩:“我来是想问问,你真的对袭击你的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柳俊青的脸蓦然一白,低下头,视线无意识地投在自己的长衣上,慢慢地,好像被吸引了似的,答非所问地喃喃一句:“怎么就擦不干净呢?”
然后,他坐下身,又开始心无旁骛地擦拭起来。
夏芩:“……”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什么毛病?
她无可奈何地对铁英道:“没办法,不要说记起凶手,他就连自己死没死都记不起来。”
铁英那具魁伟高大身躯里的灵魂又开始颤颤巍巍地缩水,缩成墙壁角落里一只小鹌鹑,他离夏芩远远地,抖着声音问:“他他他在这里?”
夏芩:“嗯。”
铁英:“那那那让他看看后殿自己的尸体,不就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
夏芩骤然一僵,面色发菜:“他、他、他的尸体在这里?”
铁英:“嗯。”
夏芩:“为为为什么不通知他家人,赶快收走?”
铁英慢慢地缓过气来,面色奇异:“已经通知了,路远,所以多停留了两天。”他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不可思议地,“你不会不怕鬼魂却怕尸体吧?”
夏芩灰着脸闭口不语。
铁英像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不可遏制地笑起来:“天呐,不是吧,妹子,你可真会逗老哥发笑啊你!”
夏芩脸色铁青。
整个过程,柳俊青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擦拭他的衣服,像是周围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对年轻的夫妇走进关帝庙,试探着问道:“请问,柳俊青的棺木是在这里么?”
铁英迎过去:“你们是?”
男人道:“我们是他的表姐和表姐夫。”
夏芩反射地便去看柳俊青,却见他坐的地方已经空了,一回头,便见他面带薄红,欣喜激动地站在女子面前,唤道:“表姐。”
铁英引着两人向里走,一面回道:“他的棺木就在后殿,你们跟我来,还有一些话要问问两位。”
女子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像是力不能支一般,哭倒在丈夫怀中。
男子皱着眉,扶起她,安慰道:“别哭了,凶手一定会抓到,给表弟报仇。”
“什么人会……他那么心善,从不与人争执……什么人会忍心……”
女子断断续续地哭诉,她身旁的男子愈加不耐,拉着她进殿去了。
不一会儿,后殿便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声。
夏芩抬头望着天空,高远蔚蓝的天空偶尔划过一丝飞鸟的痕迹,她出神地望着,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表姐看不见我。”
不知何时,柳俊青来到她的身边,梦呓般地说道。
“你有话要对她说吗?”她问。
说话间,那对夫妇已走出殿来,女子还在抹泪,男子朝她的方向斜斜地瞥过来一眼。很特别的一眼,那双眼像会说话似的,无声带笑,眼波欲流。
夏芩本能地觉得不自在,避开他的视线。
“表姐夫很讨女人喜欢,”柳俊青垂下眼帘,低低道,“可他为什么不能对表姐好一些呢?”
夏芩没有出声,任由他陷入回忆,细语低诉,“表姐那么善良,那么能干,什么东西,只要经过她的巧手,就像活了过来似的。虽然从不多话,但总是细心地照顾到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珍惜地抚摸着自己的衣襟,如坠梦幻,“这件衣服,就是表姐做给我的,我考上秀才那一年。”微微一笑,清秀的面容如染上淡淡的光彩,“小时候,我被小孩子们欺负,被人笑话是女孩子,表姐总是站出来护着我,说:‘你们知道什么,戏文里的状元郎都是细皮嫩肉,只有杀猪的才五大三粗呢。’有了好吃的东西,也总是偷偷藏起来,背地里送给我吃。”
他的声音似甜蜜又似怅惘:“这些事,被我母亲看在眼里,常常开玩笑地对我说‘长大了就娶你表姐吧。’本来两家都默认了这门亲事,谁知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姑母和母亲闹口角,便说我百无一用是书生,一个庄户人家,读两本书就当自己是文曲星了?还说我连门手艺都没有,表姐跟着我还不饿死?断然拒绝了这门婚事,把表姐许给一个木匠。”
他低下头,声含苦涩:“表姐夫是个木匠,松山县小有名气的木匠,家中也很殷实。他们一家都是能说会道的人物,因此总是嫌表姐木讷,呆板,不会来事。还嫌表姐长得黑,不好看,不如他们家的两个儿子白等等。
表姐夫有个弟弟,借了放贷人的钱,让表姐从中间作保。结果到还钱时间,弟弟不见了人影,放贷人便找到表姐,纠缠不休。弟弟事先在自己父母那里递了话,说是嫂子生事,两位老人偏信儿子,因此对表姐怒不可遏,说他们家怎么能有这样不安分的儿媳,一力主张让表姐夫休了表姐。
他表情怔怔的,低低地叹了口气:"表姐夫是个风流人物,对表姐无可无不可,他不相信弟弟,但也不维护妻子,便任由表姐的处境一天比一天糟。”
他的思绪像飘入一个无人理解的情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我带了四十两银子过来,我跟着别人行商,自己赚了四十两银子。我想告诉姑母我能养家,想告诉表姐,我能替她解困,可怎么就突然死了呢,是因为这四十两银子么?”
他略带忧郁的眼睛望着夏芩,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答案。
可夏芩实在无言以对。
“无论是与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她说,“你不能在阳间停留太久,现在你愿意去往生了么?”
柳俊青缓缓地垂下目光,他不习惯拒绝别人,尤其还是一个对他友善的女子,于是他下意识地回避了。
可他的目光一落到自己的衣服上,便开始痴怔,喃喃自语:“怎么就擦不干净呢?”
而后飘回台阶,坐下来,开始一丝不苟地擦衣服。
夏芩:“……”
好吧,她是真心无法理解这些货。
就在她在别人看来自说自话的时候,铁英自动站在一边,远远地等候,等她走过来时,方问:“结束了?”
夏芩“嗯”了一声,问道:“柳俊青死前身上有四十两银子,县令大人知道吗?”
铁英:“知道,他同车的人说过,不过他死后身上什么也没有。”
夏芩:“这是会是他被害的原因吗?”
铁英:“不好说。”
二人回到夏芩下榻的客栈,铁英告辞离去,夏芩从怀中掏出早上剩下的半个馒头边吃边往自己的房间走。
谁知刚到门口,便被里面的情景惊得几乎跌了一跤。
房间里坐着一个男人!
房间里坐着的男人竟然是堂堂的县令大人!
堂堂的县令大人竟然坐在她的房间用她的笔悠闲地练字!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让人震惊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幕足以惊掉人的眼珠子。
县令大人的身旁,他写字的那张桌子上,还斜倚着一名女子,云鬓雾鬟,双眸如水,肌肤胜雪,无法形容的风情美艳。此时她正娇媚笑着,挑逗地抬起她雪白的玉足描摹他的腰身,纤纤十指虚虚地抚着他的脸颊。
第13章 杀人伞(5)()
第13章
夏芩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直抽搐。
那厢,江含征犹自无知无觉地拈起一张纸,问她道:“你看这张字如何?”
那神情,自然得好像他出现的地方不过是他们家后院,然后顺口问了一句天气状况如何,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丁点不妥。
夏芩糟心地扫了一眼,匆匆道:“小女子闲来涂鸦之作,让大人见笑了。”
江含征眼角一挑:“涂鸦?见笑?”
在夏芩的视野中,美艳无匹的女子风情万种地向她抛了个媚眼,青葱玉指缓缓划过江含征的脸颊,轻点在他的喉结处,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慢慢地将自己的红唇凑过去,堪堪停在她和江含征二人的嘴唇相接处。
夏芩的眼睛都要瞎了。
江含征将另一张纸提起来,对她道:“你再看看这一张。”
夏芩心烦意乱地瞄了一眼,然而只是一眼,便看出了不同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惊讶道:“这张才是我的,那刚才那张……”
是了,那一张是他的……
细比之下,他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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