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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定长安-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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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摆出恭敬姿态,又自报家门,那南诏将领神色稍稍缓下来一些,只仍仔细打量他,迟疑片刻,追问:“哥舒翰是你什么人?”
  哥舒翎笑应:“正是叔祖。”
  倒不是他仗着祖上威名摆谱。
  哥舒氏骁勇善战闻名天下,老将军哥舒翰当年一战成名打得是吐蕃人,石堡城一役更是彻底逆转了大唐与吐蕃角逐之优劣,令犬戎心有戚戚不敢主动来犯。而今南诏自认可以反与吐蕃勾连便对大唐不逊,打从一开始朱参军让他哥舒翎来担这护剑出使的差使便是有讲究的。
  果然那段俭魏听说眼前这唐将乃是哥舒翰的侄孙便皱起眉,傲然质问:“你不在安西都护府好生呆着,来太和城做什么?”
  这段俭魏两次三番故意明知故问,多半是想抖一抖主人家的威风消磨他的锐气。
  哥舒翎也不急,依旧含着笑,又耐心说了一遍:“吾皇隆恩,为议和休战事,御赐玄晶宝剑一柄及亲笔手谕,诏命我等护送南下,面呈南诏王。”
  “好个赐剑议和!”话音未落,那边段俭魏已高声怒斥起来,“我王诚心与大唐议和,唐军为何反而攻打我王都?”
  这质问当真理直气壮得很,颇有些愤愤不平之意。
  哥舒翎却仍是笑嘻嘻地,既不见声高,也不见恼,只慢条斯理反问:“南诏犯我姚州、杀我边吏在先,更还设伏企图狙杀我大唐使节强夺玄晶宝剑,人证物证俱在。段将军反而如此非难于我,未免不妥吧?”
  “人证物证?”段俭魏似从没想过他会如此反诘,明显吃了一惊。
  哥舒翎见状“哈哈”一笑,扬起手中□□,逆着阳光一点,指住城墙上一抹人影,高声问道:“那城头上站的不是我营下叛逃的军医张灯又是何人?”

  ☆、(76)

  他忽然指名点姓说到张灯。
  段俭魏竟当真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去看。
  一直跟在将军身后静待的沈默也眼神一震,循着哥舒翎枪尖望去。
  城上那人,乌发黑袍,正是张灯本人。
  都已做了这样舍身求仁的事,何必还偏要来这两军阵前犯险。
  何必……偏要逞强做到这样的地步……
  沈默只觉喉头一烫,不由怔怔看着那熟悉身影。
  哥舒翎看着那万花,遥遥相顾,刹那眼神交汇,彼此已是了然。
  哥舒翎朗声笑问:“张大夫,那玄晶剑原本便是我大唐天子御赐于南诏的,我等此行跋山涉水为得也正是将之献于南诏王,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张灯唇角微扬,眼角眉梢竟绽放一丝狡黠,于城上高声道:“哥舒将军说笑了。南诏王爱慕我唐神兵久已,听闻陛下赐剑日夜欣喜寤寐思之。我家‘主人’恐军爷们劳累,便命我先将剑取来进献了,免得王上久等心焦啊。反正这剑本就是要献于王上的,迟些早些又有什么关系,不如将军留下吾皇手谕便尽快退去吧。”
  哥舒翎闻言愈发大笑,“可惜那剑虽是宝物,却有机巧,就算强取豪夺到手也与废铁无异,何苦自作聪明?还是请南诏王速速将之送出城来吧,我大唐铸剑师在此,或许还可以为王上指点一二哩。”说着,他还故意侧身指了指身后的叶浅。
  两人一来二往全在众目睽睽之下,声音洪亮,每一句话都被听得真真切切。
  那段俭魏显然不曾料想到如此发展,生生瞪住城上的万花愣了好一阵,才又指住哥舒翎勃然大怒。
  “大胆贼胡,敢羞辱我王!”
  哥舒翎丝毫不以为意,反不紧不慢笑道:“你骂我贼胡,我笑你蛮夷,口舌之快,意义何在?何况我身为突厥人效命大唐,犹如段将军身为汉人效命南诏,南诏王待段将军比唐皇待哥舒何如?”
  当事时,哥舒正是至极显贵,哥舒翎本人更是精盛之年意气风发,从未料想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恸哭天地的潼关之战令他哥舒氏英名荣宠尽丧于此,更不可能知这今日还被南诏人排挤倾轧的段俭魏不日便要备受器重飞黄腾达,终以南诏文武第一忠国公之资成大理段氏之祖。倘若有此先知,他是万万也不能说出这段话来的。
  而此时的段俭思以汉裔之身于南诏努力求存,亦正处于最苦闷的低谷,这一番话便如同刀削针刺字字烙在心里,眉宇间顿时显出几分凝重来。何况,无论是城上的张灯,还是对面的叶浅他都是见过的。他知道这个天策并未说谎。
  哥舒翎见段俭魏已有几分动容,立刻逼近一步,枪尖直指段俭魏,怒目斥责。
  “南诏本只在六诏之南,有我大唐扶助才得以一统六诏立国于洱海,区区藩国之王,不思感念宗主,反生叛逆之心,兴兵犯唐在先,又以投靠犬戎要挟我唐在后,吾皇宽宏,赐剑允和,你等却伏击我大唐使团杀戮抢掠,更贪没宝剑还企图翻脸不认反咬一口,所行之事可有半点国君风范?而今非是哥舒辱你王上,实是尊王不知自重自取其辱!你等还不知过悔改,速叫阁罗凤出城接吾皇圣谕!”
  他语声中已再无半点轻松戏谑,取而代之尽是肃穆威严。
  段俭思沉沉盯着他,眸色如火,仿佛默认般并没有再怒而辩驳,却也迟迟未有反应。
  这一通杀威棒到此也算是做足了功夫。
  沈默见时机已成,便催马上前几步,假意将哥舒将军拦了一拦,转而向段俭魏礼道:“段将军,南诏与大唐原本唇齿相依,一旦开战,无论对南诏或是对我唐都绝非幸事。南诏王也是当世明主,当晓得其中利害,这其中种种有些什么阴谋误会,段将军心里难道当真不清楚?为两国百姓计,可否恳请将军再向南诏王进言,令南诏与大唐共弃前嫌,言归于好,万勿受有心之人唆摆。”
  与哥舒翎截然不同,沈默表现得极尽内敛温和之能事,台阶铺得水到渠成,只等那南诏王能自己走下来。
  段俭魏将这两个天策和跟在他们身后那三十余人缓缓审度。
  大战一触即发之时,以区区三十人之数便敢来一国都城之下喊门叫板,甚至还有江湖人士夹杂其中,也算是豁出性命孤注一掷了。
  只不知如此舍生忘死究竟是值还是不值……?
  段俭魏皱着眉,冲哥舒翎一伸手。
  “唐皇手谕何在?我可以替你们转呈王上。但唐军已然在我国都城外安营扎寨,我不可能现在允你们进城。”
  两个天策相视一眼,便将圣谕交了出去。
  别无他法,只能放手一搏。
  段俭魏接了圣谕领着人马回了城,许久也没出来。
  天策们不肯退去,在城下等了足有半日,眼见月上枝头火把燃起,那段俭魏才复又还来。
  今次却没再领多少兵马,而是带着被南诏羁押多时的几名天策将士还有余下那两名藏剑弟子。
  段俭魏苦劝南诏王阁罗凤半日,极力陈情,终于得王上首肯,将扣押的大唐使团成员尽数释放,只要唐军肯退,一切既往不咎,南诏大唐仍旧互有友邻,协力遏制吐蕃。
  虽说这姿态仍旧有许多傲慢不服,但或许已是最好的结果。如今只要令鲜于仲通退兵,这一场战事便可就此化解。
  数月来这一口吊在心口的气总算稍稍松了一半,沈默下意识抬头又看了一眼太和城头。
  那玄衣乌发的万花不知何时已悄然没了踪影。
  沈默暗自咬咬牙,开口问段俭魏:“王上即是诚心议和,不如将那叛国盗剑的逆徒交由我们带回大唐发落?”
  段俭魏闻言眼中现出意味深长颜色。
  “你们要求也太多了吧。”他傲然盯住沈默上下打量,拍马上前大喇喇就到了这群唐军阵中来,丝毫也不惧怕会被群起而围,“那厮已被大王下了死牢,自有人会处置他。何况他究竟替谁卖命……还不好说呢。一个内奸而已,有什么执意讨要带回大唐的必要?难道王上释放了这些大唐俘虏还不足以表现诚意吗?”
  沈默好一阵语塞。
  他没法把张灯要回来了。若他执意为此纠结,南诏人会起疑,非但救不了张灯,只怕是要前功尽弃。
  原本从一开始便是没有希望的,不过垂死挣扎而已。
  沈默黯然垂下头。
  哥舒翎见状,不露痕迹将他往后拦了一把,接过段俭魏送来的南诏王回书,交接了俘虏,与段俭魏约定三日为期定令唐军退兵,便领着众人快马返回唐军大营。
  但鲜于仲通却执意不肯退兵。非但不退,还将南诏王这封回书撕了,言之凿凿南诏人狡诈多变言而无信,已再三背叛大唐,不可轻饶,定要攻打太和城。
  鲜于仲通刚愎自用,自认八万大军灭区区一南诏易如反掌。
  哥舒翎苦劝无果,生生与鲜于仲通僵持起来。
  沈默在帅帐外候了两天,到第二天夜里便觉没法再等下去了。天亮以后,便是最后期限,再这么等下去张灯必是死路一条。
  万般心血,终是一场徒劳,这一仗到底是打定了。
  可笑他苦心经营至此,终于还是铩羽,竟不知究竟是败给了敌手,还是败在了自己人身上。
  但如今尚有一息回转余地。他至少可以再试一次,救张灯回来。
  这个万花,打从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起就不走寻常路,哪怕是闯下如此大祸,也还是那样,不惊人,死不休。
  他知道他辜负了张灯。
  终此一生他都再不可能给予张灯所想要的回应。
  但他绝不能在此时袖手旁观任那万花死在异国他乡。
  不管从前做错过什么,从带着剑匣返回南诏都城的那一刻起,张灯都已做了选择。
  为国也好,为情也好,哪怕是为了自己也好,至少张灯都以一己之身换回了那几个同袍的性命。军医也不过江湖百姓,普通平民尚有舍身取义之志,身为天策又如何能视若无睹寒了义士之心。
  这个人,即便素不相识,他也必须去救。
  何况那毕竟是张灯啊……
  沈默抬起头,远远看了一眼叶浅和叶昙的营帐。
  叶昙大概正在照顾他三师叔吧。这件事,还是彻底不要惊动他们的好。
  毕竟大战就在眼前,太和城戒备森严,此去结果究竟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太危险了。何必牵累那少年。他还那么年少纯良,正是最美好的年纪,不该稀里糊涂断送在这里。
  哪怕最终还是无法救得了张灯……至少叶昙是安全的。
  沈默转身回去取了自己的□□战马,寻了个借口出营,纵马向着太和城狂奔。
  不料才跑出百里,忽然被拦住了去路。
  起初只是一人一骑,横枪披甲一声不吭地挡在他面前。
  竟是夏侯焚凤。
  小凤也不说别的,只唤了一声“师兄”便默默看着他。
  沈默大吃一惊。
  他起初以为是哥舒翎猜破了他心思,特意命小凤来拦他回去。
  但很快他便推翻了这念头。
  他看见另三个人影从道旁树丛里闪出来。为首一个是他师姐李凌萱,后头跟着两个却是叶昙和苏泠泠。
  “你们——”沈默浑身一震,顿时皱起眉。
  “你以为你现在这蠢样儿骗得过谁呀。要我说就该在营里先给你捆了揍一顿,让你再偷偷摸摸自己跑出去找死。”李凌萱“啧啧”摇头,伸手在沈默头上用力一敲。
  叶昙一直跟在军娘身后,略低着头,神情藏在夜幕里,并不太看得真切。
  “……你来干什么?不好好留在营里照顾你三师叔——”沈默简直气急,恨不得立刻把人拎回大营去才好。
  “是三师叔应允我来的!”叶昙这才抬起头,却是红着眼死死瞪住天策,“张大夫救了我三师叔和两位师兄,我若不去救张大夫,这辈子也再别想抬起头做人了,回了山庄要怎么向庄主交代?”
  沈默哑然扭头,看向苏泠泠。
  七秀少女似颇有些不自在,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别开脸,“你别看我,小五哥哥来我才来的。我可没好心到想去救那家伙。”
  “你们……”沈默挫败地捂住了脸。
  “还不赶紧走?将军还在营里大战‘咸鱼’呢,能拖得住多久谁也说不好啊。”李凌萱也懒得再等他多废话,扬鞭先在他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一行五人踏月迎风直奔太和城救人去了。

  ☆、(77)

  他们藏好马匹,寻了城墙薄弱偏僻一角,设计诱开守卫,轻功上墙进了城,一路避开火光,藏在暗影里潜行。由苏泠泠和叶昙在前开道,摸回南诏人关押大唐使团的地牢去,却迟迟寻不见张灯的身影。
  叶昙想起当初那个水牢,便一个鱼跃蹿到前面去领路。
  到得地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张灯果然被关在那儿,浑身满是血污,已看不出究竟受了多少伤,连神智都似有些不清楚了,明明大睁着眼,看见沈默他们冲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那模样叫叶昙一阵揪心,下意识抓住沈默臂甲。连李凌萱这个在恶人谷早看惯了生杀凌虐的军娘,也忍不住皱起眉撇开眼。
  但等在那水牢中的,却不止张灯一人。
  有一人负手站在灯下阴影里,正是当日太和城下的段俭魏。
  “我猜你一定会来。但你既然来了,这一仗到底还是非打不可了吧。”段俭魏一脸毫无意外地了然,似笑非笑看着沈默。
  段俭魏会在这里等着他并不在沈默的意料之外。
  那日他忍不住多问一句,当时便已叫段将军起了疑,沈默自知不该冲动,但已说出口的话便是覆水难收。他来救张灯这事段俭魏一定会有预料,不挖个大坑等他跌进去摔死已不算糟糕的。
  段俭魏这个人祖籍大唐凉州武威郡,不仅是个将才,更是忠义之人。看那日在太和城下段俭魏种种表现,沈默觉得这位段将军虽然对南诏王忠心耿耿,但对于南诏与大唐反目的背后种种,打心底其实并不赞同。
  或许,段俭魏反而是他搏出一条血路的唯一筹码。
  沈默径直跳进那水牢里,斩断铁锁将张灯抱上来。
  张灯仿佛还未认出这天策来,只虚弱无力地望着他发怔。
  段俭魏也不拦沈默,只依旧在一旁看着,颇惋惜一叹。
  “你们硬闯是闯不出去的。如今这扇门的那一边已满是全副武装的卫军,你出去,便是死。”
  沈默拧眉把万花那张染着血痕的脸往怀里挡了一挡,沉声道:“他是我的至交,曾救过我性命,就算他做过什么错事,我也不能置他于不顾。”他说着将张灯背在后背,扯了一截绑带把人紧紧和自己绑在一起,从叶昙手中接过自己的枪,就作势要率先冲出去。
  段俭魏闪身上前,伸手在天策肩头一搭,反用力将人拉回来。
  “他是挑唆南诏与大唐关系还用伪剑诓骗王上的罪人,你们擅闯进来劫狱救他,我应该把你们全部拿下交于王上请赏。”他意味不明地按沈默,既不像要动手,却也不放手。
  叶昙当即就像扑上去,被李凌萱一把拎回身边。
  军娘挑起眉梢嗤笑,“段将军,男子汉大丈夫能不能痛快点?要战要杀还是要如何都无所谓,别磨磨叽叽的浪费时间。”
  然而段俭魏根本不受她激将,依旧挟住沈默不放。
  沈默差一点就动了手。
  就在他已暗自握紧□□的那一刻,他忽然察觉趴在后背的人挣扎了一下。
  张灯仿佛想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一动弹立刻激烈地咳嗽起来,只得又无力地软在沈默背上,咬牙哑声对段俭魏道:“我一人做的事,与他们没有关系。你放他们走。大不了……我把命抵给你。”他说着,便催沈默将他放下。
  沈默哪里能应,愈发将万花护住,以□□隔开与段俭魏之间距离。
  段俭魏盯住他们几个来回打量,如同审视人犯。良久,他忽而扯起唇角笑了一声。
  “你一个为人利用的死囚,我要你的命有什么好处吗?”他推开沈默和李凌萱,兀自朝这监牢大门走去,一边低声叮嘱:“在这候着,不要轻举妄动。”
  段俭魏遣散守卫,弄来几套南诏军的衣服,助他们出了太和城。
  临出城时,段俭魏冷傲对沈默说:“来日战场相见,我不会再放你们一马的。”
  沈默唯有苦笑。
  他有种感觉,鲜于仲通今番攻打太和城必定会败在段俭魏手上。如有可能,他根本不想在战场上再见此人。
  离开太和城以后,沈默没有立刻把张灯带回唐军大营。
  他不敢把张灯带回去。
  一旦他把张灯带了回去,就必须把张灯押送回天策府交由朝廷发落。而李唐王朝已绝无可能还有张灯的容身之地了。
  不救是死,救出来带回去一样是死。
  沈默一直在想,他究竟是要把张灯救出来,还是抓回去呢……?
  张灯的伤势很有些沉重,时而昏迷不醒,不停咳着血。
  沈默也不着急赶路,也不怎么说话,就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把张灯放下来,让他自己调理,又替他传功疗伤。
  叶昙一直神色紧张,一刻也不能闲下来,忙来忙去地给沈默打着下手。苏泠泠拽了他几次都没拽住,最后也只能叹一口气算了,默默走到一边和李凌萱师姐弟俩一起静静看着。
  约摸在张灯的伤势稍稍稳定下来以后,沈默终于开了口。
  “你走吧。”他站起身,让开一条路。
  “师弟——”李凌萱欲言又止,似想劝阻,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
  张灯盘膝坐在地上,闭着眼,就像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这数年的相识岁月里,他一直知道这天策特别会给自己找借口,尤其对人好的时候。“因为我是天策”这理由就像万金油一样,随时随地都能扯出来用一用,当真以为放之四海而皆准,只要有这个理由顶在前面,一切都可以解释的简单又合理。
  那么……这一次他又要找出什么样的理由呢?
  毕竟他是天策不是么。天策是不应该私放叛国逆贼的。
  张灯缓缓睁开眼,定定望住这个他望了许多年的人。
  几乎同时,沈默就别开了脸。逃避一样。
  “走吧。”他的嗓音听来嘶哑又疲惫,再没有多说一字,反而径自转身,上马就先走了,固执得绝不肯回头多看一眼。
  叶昙见他策马绝尘而去,惊恐地瞪大了眼,犹犹豫豫地看了看万花,慌忙去追沈默。
  叶昙一走,苏泠泠自然也就跟着走了。剩下李凌萱和仍旧面无表情的夏侯焚凤多看了万花两眼。军娘怅然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拍了拍张灯肩膀,道了声:“多保重。”便也带着小凤追赶沈默去了。
  天地间忽然又只余下那万花一人,依旧静静坐在原地,望着天策消失的远方。
  东方已见白光,隐隐似有号角吹响。
  骤然有微风来,拂过飞花片片,落在肩头
  张灯抬手,从垂落青丝间拈一瓣于眼前,颠来倒去地看,而后展眉笑了。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沈默他们返回大营时,鲜于仲通已下令大军整备开拔,营地里一片忙碌混乱。
  只有哥舒将军陪着受伤的叶浅,还在等着他们,见他们全回来了,独独不见正主,当即便问:“张灯人呢?”
  李凌萱摸了摸鼻子,撇撇嘴,“……没救成被南诏人宰了。”
  这军娘在恶人谷待得久了,胡扯八道也能随口就来。
  哥舒翎险些笑了,便又问沈默。
  沈默沉寂良久,黯然开口:“我把他放走了。将军你押我回去抵罪吧。”
  哥舒翎似没料到他竟会这么说,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就急了。
  于大唐而言张灯是个叛逃的内奸,这可是重犯,私放重犯的事,他这个主将一旦知道了,便不得不如实向上禀报。又何况,军师一定很想和张灯细细相谈,若是知道沈默故意把人放走了一定会生气的。如此一来,沈默会遭受什么惩罚就未可知了。
  哥舒翎当然知道张灯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是以沈默他们去救张灯这事哥舒翎是默许的,原本也盼着他们能把张大夫救出来安生安置妥当,方才一问不过例行公事走走过场,还指着沈默随便敷衍他一下这事就算揭过不提了。
  谁知道这沈副将忽然怎么猪油蒙了心,偏偏应上这么一句。
  这让他怎么办才好?
  “沈默你是不是翻城墙的时候撞着脑袋了你……你简直——”
  哥舒翎又急又恨,当时就骂起来,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好,话到一半生生又咽了回去,气得头上差点没冒出烟来。
  只听沈默可能会被“押回去抵罪”,叶昙立刻紧张地抓住那天策怎么也不肯撒手,一面求援地拿眼去看他三师叔。
  叶浅还躺着,也是一脸无可奈何。
  然而就在这时候,张灯却自己回来了。
  “孔明七擒七纵才换得孟获归顺臣服,沈副将才放了我一次,你们就紧张成这样,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那万花若无其事地走进军帐来,脸上挂着浅浅笑容,平静得如同看不见眼前那一张张震惊错愕的脸。
  他对哥舒翎说,他愿意把他知道的一切全部交代与天策府知晓,唯一的条件是:他想回万花谷。
  而他却也始终没再看沈默一眼,避开了所有惊愕与问询的目光,一句话也不与那天策说。
  哥舒翎当即与鲜于仲通辞行领自己的人马上路,称要尽快押送要犯回洛阳复命。他临行再三劝说鲜于仲通悬崖勒马,鲜于仲通到底也没有听从。
  才行至广都府,便听说鲜于仲通所率唐军于西洱河为南诏将军段俭魏大败,唐军死伤足有六万之众。
  败军之讯,非在意料之外,却依然令所有人都消沉低落至谷底。
  就好像他们白白折腾了一场,到头来,根本毫无意义。真真可笑至极。
  这份沉重如泰山压顶阴霾蔽日,直到回了洛阳也久久无法消散。
  叶浅拜见完李府主,简短交接以后,便要立刻带着叶昙和另两个门人返回藏剑山庄。
  叶昙不愿就此与沈默分别,恋恋不舍地不肯离开天策府,也被他硬拽出门塞进马车里。
  叶浅将前来送行的沈默请至一旁,静静说道:“我觉得沈副将你大概有一些事需要做个了结。小五我先带回去了。你们有所约定,他自会等你前来履约。但倘若沈副将你并不是发自本心地自愿履行这个约定,就不必来了。”
  沈默不由怔忡,却见那铸剑师一脸“你明知我所谓何事”的责备。
  没错,他自然是明知叶浅所指为何的。
  从前张灯百般地粘着他时,他从没有一次给过那万花正面答复。后来他遇着了叶昙,倘若不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不是叶昙那般赤诚直白逼得他无处可逃,他恐怕还是会一如既往地逃避下去,佯作不知,保持着不远不近地距离。
  但这样是不行的。
  心底其实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他自私又自大而已,自以为有资格替对方做出选择,于是始终狡猾地寻找着各种借口把自己埋藏起来,从未认真面对那些真心与真情。
  这样的他,根本不可能承担起所应承担的责任。
  所以他必须面对,必须主动做出决断。否则,他便没有资格再站在叶昙面前。
  沈默去寻了朱参军,请军师让他亲自将张灯遣送回万花谷。
  自从回到天策府,张灯与苏泠泠已将所知一切巨细说了出来。李府主以张灯虽然有过但迷途知返将功折罪亦为大善,又及张灯虽为府中军医毕竟是万花弟子,天策府不便擅加处置为由,特准许张灯返回万花谷,自行向师门请罪思过。李府主还亲笔修书一封交于沈默,命他转呈东方谷主,替张灯阐明原委,恳请网开一面。
  沈默将张灯送至万花谷入口时,恰是个明媚晴朗的午后。
  阳光照耀青岩,鸟语花香,是久违的宁静祥和。
  从洛阳至秦岭,张灯始终不肯理睬沈默,不看他,亦不与他说话,就仿佛这天策根本已不在他眼中。沈默便也只静静陪着他走,一言不发,弄得两个随他一起来送人的校官尴尬不已,总觉得这气氛叫人毛骨悚然。
  直至终于到了这万花谷,沈默才赫然发觉,他与张灯相识这么久了,却还是第一次来此。
  而这第一次来,便是来与张灯送别。
  一旦张灯返回谷中,他此生恐怕都再也不会与张灯见面了。
  万花谷派来迎接的弟子早已在谷口守候多时。
  沈默出神地看着张灯垂落腰间的乌发,良久黯然转身。
  然后他终于久违地再次听见张灯唤他。
  “黑狗,你……能不能把枪留给我?”
  张灯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笑着的,轻快得恍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沈默这把枪在南诏的战乱中折损了,枪尖崩裂,其实已经不能再用。但这把枪,他却看着他使了这么多年,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起。
  万花不由伸手轻抚着天策□□上那些无法忽视的残痕,浅浅勾起唇角。
  “反正也已经这样了,你就去请个厉害的能工巧匠再为你打一把新的吧……”
  万花抬起眼,又望住天策,眼中盈盈流动的光华,宛如初生。
  沈默怔怔回望住万花许久,到底莞尔,将手中枪推进他怀里。
  返回天策府复命以后,沈默就告假去了扬州。
  一路上他都在想,到了藏剑山庄该如何行事才得体?该先说什么才好?是该问好,还是该道歉……?忐忑得就像多年以前去天策府投军的那一天,唯恐自己会遭人嫌弃。
  然而,当山庄门前的护卫弟子恭恭敬敬拦住他问一声:“这位军爷有何贵干?”时,任事先有再多腹稿盘算,满心满脑也只剩下一句话:“我找叶昙。”
  面前的山庄护卫闻言,也不放他进去,就看着他乐呵呵地笑。
  沈默被笑得满头雾水,思忖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却又不明白区区四个字而已,能错去哪里。
  直到他看见那个少年飞奔而来的身影,金光闪闪,耀眼非凡,像一缕香甜骄阳,径直扑进他怀里。
  他下意识双手抱住了,就好像终于又一次抱住了生命中至极的温暖,烦忧散尽,顿觉安稳。
  再没有任何时刻比此刻更加确定,他如此想要守护,守护这臂弯里的人,守他幸福美满,一世长安。
  【—全剧终—】                        
作者有话要说:  咳~
其实后面还有个隐藏结局。然而——前方高能预警——喜欢手牵手回老家结婚HE的、自认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强大的、害怕吃到玻璃碴的小伙伴们,请你们就开开心心地看到这里就好,不要自虐继续看隐藏结局了。
因为隐藏结局是讲后面安史之乱的。策藏CP不会拆,黑狗小五也都没死,打完安史在《天枪》里他俩还要继续挑大梁。但!是!战乱毕竟是战乱,会虐,会死人,任何你不想让他狗带的人气配角都有可能狗带,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HE,满嘴玻璃碴。作为作者,我想写这个玻璃碴结局的心超越了一切!但是又hin害怕你们给我寄刀片23333333所以请有寄刀片打算的小伙伴关爱自己关爱我,看到这里就OK啦~~记住这个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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