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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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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听他说完,王子让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沈大人能化解。”

“那就去请罪吧。”众人道:“求得沈大人的原谅。”

“你们去就去,反正我不去。”彭玺一脸别扭道:“我从三十年前,就没有登过五品官的门。”他是三品致仕,面子大,向来都是地方官拜见他,即使苏松巡抚曹邦辅在任时也是如此,现在让他去一个五品同知低三下四,让好面子的老彭大人情何以堪?

让他这么一说,潘庹也道:“确实,我们身份比他高多了,上门拜访于礼节不符,止增笑耳。还是让那些当铺、票号的老板们去吧,我们在背后拿个主意就是了。”

见他们这时候还死要面子,陆鼎冷笑道:“快醒醒吧老几位,你们是高官,但都已经致仕了。现在在台上的,是人家沈拙言!你们要是无欲则刚也罢,偏偏有求于人,还有什么资格摆谱?”

偏偏他现在威信大降,说的话别人左耳进来,右耳就出去,压根没往心里去。

最后讨论一番,还是拉不下那张脸,决定还是让下面人去谈判。

命令传回城里,那些票号、当铺的掌柜、老板们,赶紧集合起来,往府衙求见府尊大人。

谁知门口的衙役便挡驾了,黑着脸道:“这里是府衙重地,不是买菜的市场,想见我们大人,预约了吗?”因为这帮人作孽,让衙役们接连几个月没有节假日,工作量还特别大,压力也大,火气自然很大。

老板们识趣的奉上大把的银两,好说歹说的请他通融则个。垫着手中沉甸甸的一包银子,那衙役才没好气道:“候着吧,我给你们去问问。”

老板们等呀等,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那个衙役才重又出来,一脸晦气道:“府尊大人说了,你们做不了主,跟你们说了也是白说,还是找能做主的来吧。”说着撇撇嘴道:“要说你们主子,真他妈不识相,内裤都输掉了,还想着摆谱,简直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便狠狠啐一口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苏州府的主人,是我们家府尊老爷,还想在这混的话,就乖乖夹着尾巴过来报道!都滚吧!”

第四一三章 跪在地上唱征服

消息很快传回寒山寺,众人都傻了眼,纷纷道:“这个沈默怎么这么不守规矩?”

“呵呵。”陆鼎笑道:“看清形势吧各位,再这样傲慢下去,那些票券真要变成废纸了。”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上千万两银子一旦打了水漂,日子怎么过下去?工场怎么开工?怎么还人家银子?更可怕的是,一旦开埠之后,那些实力雄厚的商帮涌进来,如果无力抵御的话,肯定是要被取而代之的。

就像扬州城,虽然号称富甲天下,却没有一个本地的盐商,全被山西人包圆了……当然借着胡宗宪的关系,徽州商人也开始进入扬州,抢走了一些生意,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本地人的事儿。

一想到将来苏州城也会如此,这帮大户登时汗如浆下,如坐针毡,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纷纷起身道:“得赶紧去找他。”

“慢着!”最初提议要去的陆鼎,却出声阻拦道:“到时候该怎么让步,什么不能让步,现在就得拿出个章程来,不然到时候怎么谈?肯定是要吃亏的。”

“说的有理。”众人纷纷道。

※※※※

“诸位在庙里住得开心?”当他们回到苏州城,登门求见时,沈默第一句便是这个。

缙绅们好不尴尬,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还是陆鼎道:“回大人的话,我们都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苏州人,打心眼里愿意本城开埠。”说着叹口气道:“但是九大家淫威太重,他们威胁我们,若是不合作,便将倭寇徐海引来,涂炭我家乡父老。”

“徐海?”沈默微微皱眉道。

“是的,徐海。”陆鼎点头道:“他们说,徐海与他们有联系,只要出一大笔钱,便可以将他买到这里来……而且徐海对富庶的苏州早就垂涎三尺,肯定不会拒绝这个提议的。”

“为了让我们相信,他向我们透露,徐海将会在三月底攻击浙江的桐乡一带。”王子让接话道:“结果时间地点一点不差,由不得我们不信。”

“而且有他们九大家的配合。”彭玺也接话道:“倭寇对我们的兵力虚实了若指掌,自然可以避实就虚、进退自如,如果双方真的勾结起来,打到我们苏州来,完全是有可能的。”

又由潘庹总结道:“我们是苏州城的望族,得为全城父老着想,可不能让几万凶残的倭寇打过来,所以……”说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就妥协了。”

“但实在不忍心与大人作对,便躲到外面去,任由他们折腾去了。”四人最后一起道:“这件事是我们错了,但请大人念在我们也是为父老着想的份儿上,能够宽恕则个。”

“好一个避实就虚啊。”沈默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们是忍辱负重的英雄,本官不仅不该怪罪,还得一人给你们颁一朵大红花才对。”

“大人……”众人支吾道:“我们没功有过,但情有可原,其情可悯,还请大人宽恕。”

“宽恕?”沈默起身笑道:“还没有说准备怎么赎罪,就先要求宽恕,你们自己说说,这是个认罪的态度吗?”说完丢下一句话道:“好好想想吧,想不通就不送了。”便拂袖离去了,只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看来我们的底线不是人家的底线。”待沈默走了,几人小声嘀咕道。原来在来之前,他们商量着,在具体谈判之前,无论如何得让沈默答应不追究这几个月的事情才行,但现在看来,显然是一厢情愿了。

“现在怎么办?”众人望向陆鼎,虽然都对他的姓氏很不爽,但毕竟已经习惯了由他拿主意。

“这样吧,我们认罪,让他处罚!”陆鼎毕竟是老于世故,思索片刻,笃定道:“将皮球踢还给他,难道他还真能把我们往死里整不成?”这是自信不是狂妄,因为他们这些大家族,主导着苏州城的方方面面,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就是苏州城,苏州城就是他们。

所以他们相信,沈默这个苏州府尊,只能保护他们,没法打击他们,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国无赖精神’。

※※※※

但他们太小看沈默的决心了,这次不把他们摆成十八般模样,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当他们好说歹说,又一次把他请来,态度‘诚恳’的向他表示,甘愿接受任何处罚时,沈默表情依旧不善道:“大明律载有明文,欺行霸市、囤积居奇者,应杖一百,徙三千里,没收全部财产,你们也愿意接受吗?”

众人哪能点头,纷纷苦笑道:“大人请饶命。”他们自然能听出,沈默说的是气话。

沈默冷笑道:“没有承担罪责的勇气,就不要把话说的太满。”

众人讪讪笑着说不出话来。

“这次的罪责,一定要有人承担。”沈默沉声道:“这件事情闹得朝野皆知,陛下和内阁都等着我回话……”说着看看众人道:“我也等着你们回话,这个奏章该怎么上?诸位拿个主意吧。”

“大人……”王子让道:“只不过是一次物价上涨,商人们的事情而已,朝中大人们,是不会在意的吧。”他毕竟是朝堂上出来的,明白自视清高的士大夫,是瞧不起做生意的,不会因为这种下里巴人的事情,而大动干戈的。

“呵呵。”沈默淡淡笑道:“如果是勾结倭寇呢?”

“啊……”众人登时变了脸色,纷纷道:“大人,我们可从来没有跟倭寇,有哪怕一点瓜葛啊,跟倭寇有联系的,是那九大家!”

“这个你们可以自己跟三法司辩解。”沈默正色道:“胡部堂已经将这次倭寇攻击浙江,和苏州的粮食危机联系起来,称之为‘两个战场,两种方式,但目的是相同的,都是为搅乱朝廷开埠,以维持某些集团的利益’。”

一直勉强维持风度的缙绅们,这下终于惊慌失措了,站起身来、弓下腰去,一脸难堪道:“大人,您可不能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当初你们可曾想过,给本官活路?”沈默阴着脸,针锋相对道:“我挨家挨户的拜访,请你们以大局为重,不吝伸手相助,你们呢?却躲起来不见我,还操纵旗下的当铺、票号哄抬物价,制造事端……”

“我们没有哄抬……”众人委屈道。

“没有个屁!”沈默一拍桌子道:“如果不是你们一面疯狂收购粮食券;一面大放印子钱,让老百姓也来抢购,物价怎么会无休止的攀高?!”

众人哑口无言……

“醒醒吧,夜郎自大的家伙。”沈默语带戏谑道:“你们已经被九大家放弃了,成为平息朝廷怒火的替罪羊了,却还自以为矫矫不群,无人敢动是吗?”

“都见过壁虎断尾吧?看上去他们的尾巴和身体同气连枝,成为一体,但一遇到危险,它们便会甩掉尾巴,用那活蹦乱跳的小东西,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然后自己逃之夭夭。”说着一指众人道:“你们,就是那可怜的小尾巴。”

众人全都面如土色,汗如浆下。

一直以来,他们坐井观天,在苏州这一亩三分地上称王称霸,觉着自己很强大,即使九大家也得卖几分面子,所以从没正眼瞧过沈默这个五品同知一眼,哪怕他是状元郎。

但现在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终于发现一直以来都是被九大家利用,现在又被人家放弃了,却还如壁虎尾巴一般活灵活现,嚣张跋扈,可怜可悲无过于此!

等他们回过神来,沈默已经又一次离开了,望着空荡荡的座位,众人一下慌了神,赶紧往后院去找他,仿佛沈默成了他们的安神香、救命草一般。

却被归有光挡驾了:“诸位,大人说,你们现在心情激荡,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不理智的,还是先回去冷静冷静,然后再来进见吧。”

说完,衙役们便把后院的大门关上了。

※※※※

望着那缓缓闭上的大门,众位缙绅的心也跟着往下沉,等到彻底关上,他们也魂不守舍了,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的面上看到了恐惧与绝望。

“众位,我们回去合计合计吧……”陆鼎出声道。

众人很不友好的看着他,陆鼎奇道:“看着我干什么?”

潘庹冷笑道:“别装了,你这个叛徒!”

彭玺也站出来道:“就是,姓陆的本来就是蛇鼠一窝,你分明就和他们是一伙的!一直以来,你都在帮着他们说话,明着是给我们出主意,实则就是不想让我们跟官府和解,好让苏州得不着安宁,开不起埠!”

“就是,就是,你这个叛徒!”众人也将陆鼎团团围住,纷纷指责道:“口口声声为我们好,其实只想把我们往死路上领!”

“一派胡言!”陆鼎大声喝斥着昔日的小弟们,就像他往常所作,在他看来,今天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向来是为大伙儿考虑的,何时胳膊肘子往外拐过!”

众人却越骂越生气,连日来的憋屈与惊惧,仿佛也找到宣泄口,一下子奔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偏偏陆鼎平日里作主惯了,受不得半点委屈,也怒不可遏起来,大声道:“不识好赖的东西们,我再不管你们去死了!”说着拨开众人,就要往外走。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道:“打死你这个败类!”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头发已经被狠狠地抓住,被人一把拽了个趔趄。

动手的是潘庹,此人脾气暴躁,见他死不认账、还敢如此嚣张,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上前去,抓住陆鼎的头发,大巴掌劈头盖脸地向他揍去。愤怒冲昏了潘庹的头脑,展开一手八十八路王八拳,斗大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陆鼎身上的每一处。一边打一边还骂骂咧咧道:“叫你老小子再嚣张!”

边上人也愣了,大家都是体面人,长这么大别说打架,就是骂人也从没有过的,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好。

再说那陆鼎,起初被打懵了,但潘庹毕竟养尊处优,又是六十好几,体虚无力,打着打着,竟让陆鼎缓过神来。死死抱着他的身体,感受到背上仿佛被捶鼓一样。陆鼎心里的怒火已经淹没了理智,竟然张开大嘴,一口咬在潘庹的耳朵上,伴着一声惨叫,登时血流不止!

王八拳对飞禽咬!门里门外的人,彻底的惊呆了。

这时彭玺不干了,他跟潘庹的关系最好,一看自己老兄弟流血了,怒道:“你个老王八,敢咬人!”便撸着袖子上前,要帮着揍陆鼎。

但王子让跟陆鼎关系好,自然不好不插手,便挡住彭玺道:“你瞎掺合什么……”话音未落,便被彭玺的大巴掌抽上了,他也急了,同样展开村妇拳,跟彭玺战做一团。

这是众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说这是干什么啊?还能更丢人吗?便赶紧上前,将两对、四人拉开,不让他们再打下去。

潘庹捂着被咬了半边的耳朵,彻底发疯道:“你们放开我,今天我不把老东西的蛋黄挤出来,我就是他养的!”

陆鼎一擦满嘴鲜血,双眼通红道:“你要是我养的,生出来时就该把你掐死!”

这跟泼妇有什么区别?看他们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众人赶紧拉着潘庹先走,除了王子让,却没人再管陆鼎。

人一走干净,场面安静了,陆鼎也冷静下来,回想起方才的一幕,羞愤欲死,掩面道:“此生休矣!”便朝王子让深鞠一躬,萧索如落叶一般,失魂落魄的离去了。

场中只剩下一个王子让,他回望一下漆黑的大门,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人,却能清晰的感受到无尽的嘲笑,灰心的摇摇头,也步陆鼎的后尘离去了……

※※※※

从门缝里看完这一幕,归有光不禁叹息一声,暗道:‘本来多么强势的一群人啊,只因为一步走错,便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可怕啊。’

回到签押房里,他将看到一幕禀报给大人,沈默表情依然如故,淡淡道:“震川公是不是觉着,我把他们逼得太狠了?”

“瞒不过大人。”归有光对沈默的畏惧,已经深植在骨子里,所以干脆有甚说甚,什么也不瞒他:“卑职担心,他们即使屈从了,也会有心病的。”

“本就没打算让他们心悦诚服。”沈默沉声道:“近百年来,对士族的优待太过了,让他们变得自私自利,愚蠢跋扈,只以为荣华富贵是他们应得的,却从不想为大明尽一点义务,承担任何责任!大明落到这般田地,他们要负主要责任!”说着紧紧攥拳道:“这样的蠢物,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好言好语就蹬鼻子上脸,非得给他们点教训,才知道上下尊卑!”

归有光也严肃起来,他这一生见惯了那些官员的嘴脸,搞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饱读圣人之书,怎么做了官就骄慢贪婪、不思报效,反而成了国家的蠹虫呢?想到这,他问出了自己苦求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科举害人啊!”沈默沉声道:“对寻常人家来说,要三代积累,风调雨顺,到第四代才能让一人不事生产,专门读书;即使豪门大族,也要花大价钱延请名师,士子本人也非得寒窗数十载,抛却尊严,历尽艰辛,方能从层层‘磨成鬼’的考试中,博得一顶乌纱帽上头。只认为功名是家族花钱培养,自己苦熬而得,有何感戴朝廷之意?纵使多少荣华富贵,高官显爵,所感激的,不过是家族和自己罢了。”说着冷笑一声道:“可见如此用人,本来就不显朝廷待士之恩,而朝廷却责其报效,指望其为民着想,不是痴人说梦吗?”

“那该如何应对呢?”归有光面色沉重的问道。

“给他们一盆凉水,让他们清醒清醒!”沈默苦笑道:“目前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他的戒条。

第四一四章 债转股与证交所

沈默这一手敲山震虎,尤其适合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翌日一早,衙门还没开门,便有几个缙绅悄悄来到衙门口,等候求见,他们昨天晚上商量了很久,觉着摊上沈大人这么位强硬的府尊,还是乖乖低头的好,但关键还得抢在别人前头,捞个首‘降’之功,待遇肯定不同。

但最早的那几个没来多久,便又看见一拨,双方尴尬的点点头道:“来了……”“哦,来了。”“挺早啊。”“你们也不晚呀。”便各自低头数蚂蚁去了。

等到衙门开门,昨天的大户已经来了七七八八,甚至耳朵受伤的潘庹也包着半边脑袋,灰溜溜的跟在彭玺后面,要多低调有多低调的到场了。

门房这次倒没有为难他们,请他们二堂就坐,还给上了茶,问早点吃了没,他们倒了一晚上肠子,又起了个大早,哪个也没吃早饭,只是还得特谦和道:“吃过了,谢谢啊……”

伴着一声:“府尊大人到!”没有任何人指挥,众位缙绅齐刷刷起立,鞠躬,问安,显得十分乖巧。

沈默这次也不再难为他们了,在主位上坐定后,笑道:“诸位都请坐吧。”

“谢大人。”众人惶恐道,屁股只贴四分之一在椅子上。

沈默笑吟吟的目光扫过众人,笑道:“一个个眼睛通红,昨晚上休息的不好啊。”

彭玺一脸愧疚道:“经过大人昨天的教训,我们是如梦方醒,无比内疚,以至夜不能寐,今天一早便来向您请罪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大人,我们都认识到自己错了,真心实意的向您请罪来了。”

“真的?”沈默收敛起笑容道:“错在哪里?不妨说一说。”

便七嘴八舌的发言,有人道:“我们太自私了,光想着自己,不想着苏州。”“我们太糊涂了,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我们太幼稚了……”等等等等。有那表情丰富的,甚至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大骂自己不是人。

沈默知道,这些话其实都是被他逼出来的,当然他也没指望他们能检讨到灵魂深处,他要的,就是一个俯首帖耳的态度而已。所以等这些人说的差不多了,他才点点头,语重心长道:“诸位,教训很惨重啊,但能认识到错误,却是弥足珍贵的。”

众人一听有门,态度愈发诚恳起来,便听沈默道:“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官也得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众人纷纷点头如啄米,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大人准备如何对上交代?”

沈默淡淡道:“只办首恶,不问胁从,诸位以为如何?”

“大人仁慈!”众人纷纷松口气,他们知道事到如今,不交出几只替罪羊,是没法过关了,便都道:“皆是陆鼎和王子让指使的。”

早猜到他们会把责任推到没来的人身上,沈默心中冷笑,面上却很严肃道:“这条线索很重要,官府会认真调查的。”

※※※※

将这一页掀过了,才进入正题,彭玺道:“大人,现在苏州城物价暴跌,票券的价格一落千丈,我们这些人是债台高筑,损失惨重,恳请您施以援手,拉我们一把吧。”

“苏州城的物价确实是个问题。”沈默缓缓点头道:“长此下去,确实会乱套的。”说着朝众人笑笑道:“但本官也不知该怎么办,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不如咱们群策群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众人假意思索片刻,道:“您看能不能让那些商家,将票券按原价收回去?”说着又心虚道:“当然半价也行,我们这次犯浑,该赔!可也得给我们留条活路啊……我们谁家都是成百上千口,总得吃饭不是。”

“这个,我其实已经问过了粮油商业协会的古润东。”沈默皱眉道:“但是他说,连续数月粮价高企,他们又被票券所累,售价低于进价,其实损失是很重的,如果让他们再把票券赎回去,苏州城的粮店就要全部倒闭了。”说着叹口气道:“这次咱们苏州城是鹬蚌相争,被人家渔翁得利了,也不要指望那些粮商了。”

众缙绅愁云惨淡道:“难道大人见死不救吗?”

“救是当然要救!”沈默坚定道:“但是不能靠赎回,而是得想个别的法子。”说着一抚掌道:“我有个建议,诸位不妨想想……既然问题出在票券贬值上,我们想办法使其升值不就行了?”

众人心说:‘说得容易。’苦笑道:“前段时间物价奇高,恐怕还得再跌很长一段时间,想让票券升值,谈何容易?”

“如果票券不再是债务。”沈默沉声道:“而是转变成商号的股份了呢?”

众人有些糊涂了:“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没法兑现债务,是否可以将你们手头的债权。”沈默道:“转化为他们的股权,将原本的‘见票付货’转化为按股分红。这样,你们就成了他们的股东,可以参与重大决策,但不干涉他们的正常生产经营。”说着顿一顿道:“但是可以按照股份,分享他们的利润,这个办法怎么样?”

众人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哪还不知道已经早有预谋了,但听起来似乎比血本无归强得多,便纷纷道:“大人能不能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让我们商议一下?”

“这个么。”沈默道:“我只能给一个草案,然后你们双方坐下来,开诚布公的逐一谈判,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只有大家都觉着没问题才能去做,对不对?”

众人一听这样,都点头道:“全凭大人安排。”

于是沈默让他们先回去,等着他跟粮油商业协会沟通之后,尽快定下谈判的日期。

※※※※

缙绅们离去后,粮油商业协会会长古润东和新任副会长沈鸿昌,联袂而至。

与垂头丧气的大户们形成鲜明对比,这两位粮油界的大佬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嗓门都特别的大:“大人,我们给您请安了。”

沈默笑容可掬道:“来来来,我们去后院说。”便领着二人进了外签押房,上好茶,还有点心伺候,待遇显然不同:“这次能打赢这一仗,多亏两位和咱们商业协会的通力配合啊。”

两人强抑着兴奋,赶紧谦虚道:“都是大人英明领导、指挥若定,不然我们这些乌合之众草头并,都要跳吴淞江了。”

“哈哈,咱们先不要互相吹捧了。”沈默拍拍两人的胳膊,坐回大案后,语重心长道:“但胜利只是暂时的,还没到庆功的时候。”说着正色道:“如果不处理好善后事宜,情况可能会重新恶化,一发不可收拾。”

“全凭大人教诲。”两人道。

“你们也应该知道。”沈默也不跟他们客套,沉声道:“那些当铺、钱庄的后台老板们,来本官这里哭诉了两天了……”说着看看他俩道:“哀求本官,让你们原价把票券赎回去……”其实那些缙绅原先只要半价赎回就满足了,但并不符合沈默的想法,所以他用‘债转股’的提议,将那个想法给覆盖了。

“大人,万万使不得啊!”两人失声叫道:“此例一开,必然所有人都会要求赎回,我们就算砸锅卖铁,也还不起这个钱啊。”其实按照面值的一半兑现,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钱进了口袋,想要他们再掏出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你们有偿付困难,我自然是了解的。”沈默不急不躁道:“但是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虽然我们关系要近些,但倘若他们打起官司来,我也没法偏帮你们,对不对啊?”

“大人,您对我们粮油商业协会有再造之恩。我们也不敢瞒您,那么多票券在外面,我们是真的没法松这个口。”古润东愁眉苦脸道:“不然的话,所有的商号全得倒闭了,那些票券同样变成废纸。”说着小声道:“为今之计,只能先让他们宽限时日,我们慢慢兑现就是。”

“嗯……我当然没意见。”沈默笑笑道:“但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就这么拖下去,那些当铺和票号被债主逼急了,狠下心来,将票券贱价卖给百姓怎么办?”

两人登时脸就绿了,他们想想就知道,如果老百姓买了极便宜的票券,肯定会害怕物价再次上涨,涌进店里要求兑换。商铺哪有那么多货?百姓手里才几张票券?他们可不会跟大户那样,还担心店倒闭了,债券变成废纸怎么办?定然会强要兑现的,如果争执起来,店面可能都要不保了……想到自己可能会被闹事的暴民像过街老鼠一样追打,两人是越想越害怕,足足一刻钟没说出话来。

原来,赖账的前景,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美好的啊……

※※※※

于是,在沈默的主持下,粮油商业协会的正副会长,以及八名其它行业的代表,与彭玺、潘庹等十位缙绅,于次日齐聚府衙三堂,共商‘债转股’的事宜。

说是共商,其实基本上是沈默讲众人问,用了整整一天时间,他才将方方面面的问题讲清楚,最后总结陈述道:“为什么说这是一个共赢的好事呢?因为我们苏州府就要开埠了!一旦开埠,人口要激增,船队要补给,还要进货;对各种物资的需求就会暴涨,这是商家的良机啊,我敢打赌,只要大家别犯傻,赚的盆满钵满是一定的。”这话说的粮油商业协会众人笑呲了牙。

却听沈默话锋一转道:“但是你们的规模是远远不够的!我当年在宁波府时,查阅当时的资料,发现正德年间,人家的商铺规模,就是咱们苏州城的五倍多。”说着伸出个巴掌道:“咱们要想适应开埠后的需求,也得最少扩充到这个规模,而且必须是尽快!”指一指四周道:“天下十大商帮,有七个就在咱们周边,如果咱们不快点下手,这块肥肉就得被人家吃掉!你们愿意这样吗?”

“不愿意!”不仅十个商号领袖,那些缙绅也跟着一起大声道:“绝对不能答应!”很显然,他们彻底沉浸在沈默描绘的美好前景中了。

“好,有志气!”沈默抚掌笑道:“可是光有志气行吗?如果没有大量银钱的支持,商号怎么扩张起来?!”

“大人,我们完全支持这个债转股!”诨号‘一只耳’的潘庹大声道:“那些券转化为投资,给他们用吧!”缙绅们都没意见,心说一笔烂帐能化成注定大赚特赚的股份,这种好事哪里去找?

那边的商业协会也没意见,他们毕竟是不占理的债务人,事情能这样处理,已经是最好了,他们现在只想回去马上买地扩建,摩拳擦掌等待开埠。

既然大家都没了意见,那就签订协约吧,但当彭玺提起笔来,突然冷静下来道:“大人,这个固然是无比的好,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个怎么办?”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多少钱?”沈默问道。

“四五百万两银子。”彭玺愁眉苦脸道。

让商号与票号交叉持股,相互对冲倒可以,但数额太过巨大了,一对冲的话,大家就都没钱了,成白兴奋一场了。

“这个钱我来想办法。”沈默沉声道:“但也是债转股的方式解决,你们没有异议吧?”

“那样最好。”彭玺道:“但是希望能够是信得过,至少是您信得过的人接收。”

“没问题。”沈默点头道。

※※※※

嘉靖三十六年五月初三,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在这一天里,苏州城的五大商业协会,与主要当铺、票号,在苏州同知兼市舶司提举沈默的公证下,签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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