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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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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在你那帮同年中,是个什么地位?”阮鹗问道。
“这个个人少年老成,讲义气,重情义。”阮自嵩道:“不光那帮绍兴的,连我们都很服他。”
“你说……”听了侄子的话,阮鹗又问道:“如果我和胡宗宪起了冲突,他会帮谁呢?”
阮自嵩笑道:“若是您帮他这次,那还用问么?”
“呵呵……”阮鹗突然发现,自己是当局者迷,不由展演笑道:“你说的不错,既然如此,我就把那八万石粮食还给他吧。”说着又大笔一挥道:“好人做到底,再给他两万石,凑个整数吧!”
阮自嵩笑道:“我替拙言谢谢大伯了。”
“少客套!”阮鹗挥挥手道:“即刻发运吧!”
“拙言还嘱咐我。”阮自嵩道:“如果您要是给的话,希望能以拨付俞家军军粮的名义,从水路送到太湖去。”俞大猷的水军正在太湖休整,这倒是个好理由。
“这个没问题,本来就是都在船上的。”阮鹗说完笑道:“看来你那位贵同年,是想狠狠将他们摆一道啊。”说着沉声道:“他也不怕我不答应,给他告了密?”
阮自嵩呵呵笑道:“侄子可是打了保票的,您老可不能害我。”
“你个臭小子啊……”阮鹗不禁失笑道。
第四一一章 甩卖啦,吐血了……
十万石‘军粮’以外,还有胡宗宪支援的十船三万石,以及沈默请马五爷,发动全帮,在江浙一带购进的十七万石粮食……
话说当日在徐府,沈默起初是真想高价买粮来着,但陆绩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将粮价抬到二十两一石后,他就改主意了……有这个钱,干嘛不去市面上收购呢?现在各地一石粮食的价格,也就是七八两银,为什么要当这个冤大头呢?
所以他后面的叫价,纯属哄抬物价,结果让陆绩欲哭无泪的吞下一枚苦果,用二十九两银子一石的价格,包圆了徐家的粮食。
当然沈默知道,对方既然下了血本,就肯定会严防死守,不让自己在别处买到粮食,就算能买到,也不让自己运回苏州去……想来以九大家的实力,做到这一点还是没问题的。
但沈默之所以敢这么想,是因为他记得漕帮龙三老爷说过一句话——‘我漕帮兄弟上万,船只过千,可以同时将二十万石粮食,在粮价下降以前,运到江浙各府!’当时那老头顾盼自雄的样子,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既然可以抢在降价前,把粮食卖到各地,就一定可以在各地接到通知前,从各地将粮食买回来!就因为有了这个推断,他才果断放弃了徐家的粮食,当即找到马五爷,请他想办法代购粮草。
本以为是个很艰巨的事情,却没想到马五爷一口答应,原来这时候的漕帮,虽然彼此间互不隶属,但毕竟一气连枝,同进共退,相互间还有信鸽往来,有什么事儿一声招呼,便会竭诚相助。
沈默一听,登时大喜过望,将二百万两的银票尽数交付,请他代为购买。
马五爷也不跟他客套,甚至连收据都没有打,就像他不要沈默签约书一样,江湖人讲的就是一个信义,信得过才跟你义气,信不过连给我都别给我。
接下沈默的差事,马五请各地漕帮弟兄,往嘉兴、湖州、甚至徽州、应天等地买粮,用两天时间,从六府三十余个县里,买下来二十万石粮草,当然按照道上‘十一抽水’的规矩,其中十分之一就算是辛苦钱,被各地漕帮留下了。
钱款全部由各地漕帮垫付,他则在随后一个月里,揣着银票,一家家的登门致谢偿还,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勾当,这里暂且不提。
当然为免打草惊蛇,这些粮草还不能运到苏州去,便从四面八方、七扭八拐进入太湖。今天一艘,明日两艘,陆陆续续,用了足足半个月时间,最后才汇集到三山岛上。马五爷亲自清点无误,交付给了早一步抵达的王用汲和戚继光。
王用汲按照沈默的意思,要给松江漕帮三万石作为酬谢,但马五爷执意不肯收,最后推让不过,才带了一万石回去。
二十万石粮食,在三山岛的避风码头里,静静呆了七八天,为了保证安全并掩人耳目,戚继光的军队化装成俞家军,在这一带水域操练……虽然真正的俞家军,已经离开好一阵子了,但地方上的官民不了解情况,还以为是俞家军没走干净呢,压根就没往别处想。
※※※※
现在终于等到命令,两人一合计,便由王用汲带队,二十艘粮船,十艘兵船,打俞家军的旗号,入夜出发,戚继光则继续在三山岛看守余粮。
船队在夜色中,出瓜泾口,上吴淞江,一路顺风顺水,天亮时过江南运河,中午抵达吴江县境内,果然遇到了河上的关卡。
设卡的官员是吴江刘巡检,他接到上峰的命令,严格盘查吴淞江,不许一粒粮食运到苏州去。这个工作很不错,虽然风吹日晒,但‘兢兢业业’干了半个月,收成要比一年前还肥,所以巡检大人从来不迟到也不早退。
这天正在关卡上烤鸡,就看到长长的船队开过来,刘巡检一看来了大买卖,便拎着烤鸡出去,吆喝着手下的民夫设卡,准备狠狠捞一票。
但当那船队近了,他又忙不迭命人开关放行,连个屁也不敢放,就把插着大明军旗和俞大猷的苏松总兵旗的船队放行了。
没办法,点子太硬,要是敢咬的话,肯定磕掉一嘴牙。气得巡检大人狠狠咬一口烧鸡,跳脚道:“去,通知太尊去!”
衙役赶紧策马回城,向堂尊大人禀报。
吴江知县唐棣,正在津津有味看一本书,听报后点点头道:“下去吧,我知道了。”那报信的下去后,他便继续看书,将这件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因很简单,他是唐汝辑的族弟,而唐状元与沈默在翰林院共事过,大家又都是状元,自然惺惺相惜……这当然是唐汝辑的看法,其实真实原因是,沈默从没像别人一样,对那位‘人情状元’冷嘲热讽,总是用亲热尊敬的态度与他交往,让饱受奚落的唐状元倍感温暖,所以才会致信唐棣,要跟沈默多配合,不要与他架秧子。
有了这层关系,唐棣自然不会跟沈默过不去,虽然不想得罪那些人,但睁一眼闭一眼还是没问题的。
深谙为官做人之道的沈默,知道要想在这个‘人情社会’立于不败之地,就得场内功夫场外做,戏里功夫平时练!
旁人都觉着他的一生顺风顺水,殊不知在台下、在先期,他下了多少功夫。
※※※※
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二十艘船深夜抵达苏州城,水门悄悄打开,将其悉数放进,混入原先的粮船中,等到天亮时,甚至无人察觉。
于是大家继续毫无所觉的买,肆无忌惮的买,将粮价拱到了二十两以上。
这让大船上的沈默大为震撼,他想不到人们竟然如此盲目,或者说是麻木,这两日自己的出货量大增,他们竟然毫无所觉,依旧趋之若鹜。
“不行,必须把粮价止住。”沈默皱眉吩咐道:“告诉下面,再开两个售口。”因为粮食券的存在,沈默的销售行为其实被割裂颠倒开来,是收取货款在先,交付粮食在后的。
他洞悉并巧妙的利用了这个规则,在粮食的出售上设置种种限制,为的是减少每日的交货量。但在粮券销售上,却没有任何限制,敞开了销售,使收取货款的速度远超过交付粮食的速度,再加上他那远低于售价的进价,当然大赚特赚。
但必须在手中的粮食告罄前,将涨势阻止住,不然还真没法收场哩。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粮食开始跌价,那用票券就相当于购买高价粮了,自然可以将其中的投机成份挤去,只剩下单纯的消费需求。
所以沈默要让粮食跌价,因此他多开了两个窗口,将粮食的供给量,悄悄提高到了,每日一百万斤,并将售价调低了一两银子,从二十一两一石,降到了二十两。
老百姓或许还没有感觉,但对那些隐藏在幕后的投机者来说,所带来的震撼,不啻于前年的大地震!
“为什么?为什么?”阴影中的‘陆绩’疯狂的嘶叫道:“怎么会突然加大供给了呢?他从哪弄来的粮食?”
站在光明处的陆绩,紧皱着眉头听他狂叫,待他发泄完了,才有些颓丧道:“已经查明了,有人看见,昨天凌晨有船队抵达,看来是沈默又找到粮食了。”
“从哪找到的?”阴暗中的陆绩嘶吼道:“不是天罗地网吗?怎么让他漏进来的?”
“人心似水,看似清澈,其实最是嬗变难测。”光明中的陆绩喃喃道:“那些答应过咱们的官员,肯定是有反水的……看来沈默的人脉,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淡薄啊。”
“不要感慨!不要赞美他!”阴暗中的陆绩怒吼道:“快去卖粮食吧,还等着干什么!”
“哦……”另一个陆绩点点头,赶紧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魔窟一般的地方。
※※※※
但粮食不是说卖就能卖的,因为怕沈默发现,所以藏在了苏州城外的一处庄园里,虽然里的不愿,可要运到城里来,也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等在陆山码头的陆绩心急如焚,待粮船已抵达,便命人大声叫卖起来:“二十两一石!不拥不挤,快来买呀!”
登时把老百姓给唤去不少。
五里外的沈默,很快听说了这个消息,哈哈一笑道:“看来他们已经识破了。”说着满脸肃杀道:“传令下去,每石十五两!”他早就等着他们动手了!!
“好好享受这终身难忘的教训吧!”沈默仰天长叹一声,将这几个月来积蓄下来的压力和怒火,统统发泄出来!
这边的消息传递过去,陆绩险些晕厥了,他扶着码头的大青石道:“降价,降价……也十五两……”
“十两!”听到那边降价的消息,沈默又一次大降价,与此同时,命令早就在城外等着的戚继光,押运着另外八十船粮食,也缓缓驶进了苏州城。
“揭开油布!”戚继光一声令下,所有船上的盖布全部解开,白花花的大米露出来,每一船都是,整条河道仿佛都变成了米的世界。
看到这种情形,谁都知道米价只能跌不会涨了,谁还会再买大米?
望着轰然而散的人群,陆绩只感觉头晕目眩,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听到外面不同寻常的声响,那阴影中的陆绩坐着轮椅出来,却让人不见庐山真面目,因为他的全身,都包裹在黑布之中,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充满了怨毒与愤懑,灰暗与暴虐,就是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气息。
他颤巍巍的身手推开窗户,趴在窗口往外看,正见到满江的大米,满眼都是白花花一片。
“完了完了……”他用力捶打着窗沿,终于因为动作过大,袍子掀开,露出手背的皮肤,竟然是龟背状的鲜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为什么他总能料到我的底牌?”他完全发了疯,推着轮椅在屋里横冲直闯,将立瓶、花盆、水壶、等一切能撞倒的东西统统撞倒,最后自己也撞在桌子上,狼狈地摔在地上,不停的蜷缩着,口中还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时候,门开了,吐过血的陆绩走进来,便看到他死狗似的趴在地上,赶紧抢上几步,扶起他道:“哥,你没事吧……”
“为什么,为什么?”那黑衣陆绩喃喃道:“告诉我,陆绣,为什么他总能料到我的底牌?”
原来她真名叫陆绣,只见她微微摇头,泪水涟涟道:“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你,陆绣……”真正的陆绩突然一把揪住陆绣的衣襟,双目怨毒的望着她道:“我的孪生妹妹,背叛了我,你看上了那个小白脸,出卖了我。”
“怎么会呢?”陆绣使劲摇头道:“我怎么会出卖哥呢。”
“一定是你。”陆绩歇斯底里道:“肯定是你,就是你!你被他抓去过,在他那里呆了七八天,你肯定就看上他了!”说着使劲点头道:“对呀,他是大明四大才子之一,小三元加大三元,数百年读书人的荣光,都在他一人身上,又年轻英俊小白脸,不像我,一个毁了容的,你肯定弃我如敝履了,另觅新欢去了!对吧?”
“你俩上过床了吧?”陆绩如夜猫子一般鬼叫道:“肯定是的,这么说他是我妹夫了,你快去让他来见我,快点啊!”
被他的污言秽语泼了一身的陆绣,知道不是吵架的时候,因为对方明显收网了,说不定须臾便会找到这里,所以必须尽快躲到那个人那里。
她将乃兄强行按在轮椅上,又用绳子捆住……那陆绩虽然疯狗一样,但身体十分无力,根本无法反抗,被她三下五除二,便捆成了粽子,口中却还喋喋不休道:“后悔了是吧?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冲动,让自己的身份死去,然后给我当替身了,是吧?你这辈子都是陆绩,你永远嫁不出去了!真实老天有眼啊!哈哈……”
“别说了!”陆绣尖叫一声,擦干泪水,红着秀眉的双目,定定盯着他,道:“告诉你,陆绩!我这辈子从来都是以你为荣,以我们陆家为重,至今为止,给你当替身,我从没后悔过,还一直很骄傲,自己能够以最敬仰的哥哥的身份见人!”说着咬碎银牙道:“但是我告诉你,我现在真的后悔了!后悔给你这个窝囊废、懦夫当替身了!”
听了她的话,陆绩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呆若木鸡,一动不动,良久才号啕大哭起来。
“别哭了!”陆绣怒目而视道,陆绩果然不哭了,听她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输了这一场,还有下一场,我们走!”
“你说得对。”陆绩仿佛被骂醒了,又恢复了那种毒蛇般的冷静,道:“对,我们还有机会,不能从正面打倒他,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对嘛。”陆绣叹口气道:“走吧。”便给他盖了床毯子,让人抬着下了楼。
兄妹俩在院子里上了马车,直接往城南而去,进到那条熟悉的胡同,陆绣感到一阵阵脸上发烧,昨日的嚣张还在眼前,现在却要来寻求人家的庇护,这真是做人莫张狂,现世就会报啊!
敲门,门开,车进去。
朱十三站在院子里,一看到男装的陆绣,便抚掌笑道:“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你偏不听,是你陆大少最后来求我吧!”
陆绣又羞又恼,怒道:“落了毛的凤凰也不是公鸡可以奚落的!”
“错。”朱十三笑道:“你比落了毛的凤凰还不如,我可听说了,人家徐家已经告到大都督那里了,说你恶意欺诈,不付货款,让他们丢人失财,咱们看看大都督会怎么办。”
“什么?”陆绣这些立不住了,低声质问道:“你捅上去的吧?”
“别傻别天真了。”朱十三哈哈笑道:“我是锦衣卫十三太保,效忠的是大都督,不是大都督的侄子,你说我会不会帮着你瞒他?”说着面色一狠,厉声道:“我几次三番告诉你,大都督命令不许与沈大人为难,你却置若罔闻,几次三番、变本加厉的要置他于死地,我已经将你的所作所为全部上报了,就等着迎接大都督的怒火吧!”
第四一二章 苏州的主人
大船缓缓靠岸,一身戎装的戚继光站在船头,他身穿山文将军甲,头盔上那朵斗大的红缨,和肩背后那袭外黑内红的披风在空中飒飒飘飞,显得英气逼人。
一身便装的沈默,已经站在码头,笑吟吟的迎接他,老远便拱手笑道:“元敬兄,别来无恙啊!”
“大人!”戚继光不敢怠慢,赶紧回礼道:“大人别来无恙!”虽然他是四品武将,比沈默还高两级,但人家是文官,要远远比他金贵,更何况文官指挥武将,这是铁打的规矩。
只是当初称兄道弟,直呼其名,现在却要分出上下尊卑,让戚继光心里稍有些不是滋味。好在沈默通人情,在码头亲迎,这才让他好过许多。
踏板放下,戚继光第一个下来,就要大礼参拜,沈默赶紧扶住他,一脸严肃道:“还记得我们在龙山说的吗?陋习不可习!”
戚继光登时回想起那个冬天,两人在龙山后面的那座小茅屋里,挥斥方遒,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纵论天下,还真有些‘恰年少风流,试伸手,补天裂’的意思!
一想到这里,这个如岳般的山东汉子,也忍不住微微激动起来。
“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理想吗?”沈默与他紧紧握手道。
戚继光重重点头道:“富国强军,重振华夏威风!”
“扬威四海,堂堂中国要让万国来朝!”沈默也激动起来,使劲拍着他的手道:“元敬兄,目标虽然很远,但你我确实又近了一步!”
听他这话,戚继光恢复了平静的心情,点头道:“大人以弱冠执掌一府,又手握开埠大权,现下又扫平拦路虎,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沈默看看他,笑道:“元敬兄,从你这话里,我听出一股子怨气来。”
“继光不敢。”戚继光轻声道。
“你我兄弟,休要被虚礼拘束!”沈默拍拍他的胳膊,道:“边走边说。”
戚继光点点头,便跟他沿着江边走去,穿过从船上卸下麻袋的人群,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沈默才开口笑道:“说实话,元敬兄是不是怪我太自作主上,太自私了?”
“末将不敢。”戚继光赶紧否认道:“就像我们合作的军规上说的,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我一直以此要求自己的部下,当然自己也要以身作则了。”
“看看。”沈默指着他笑笑道:“都得用军规来说服自己,才能到我这儿来了……说明你确实是不情愿,不甘心啊!”
戚继光轻笑道:“没有的事儿,多心了。”
“我没有多心。”沈默清声道:“你八成是想,这里远离战区,比起松江、宁波、台州这些地方,打仗的机会太少了,怕多数时候,都是给他沈拙言看家护院吧,对不对?”
戚继光笑笑,没有说话,显然被言中了。
“原先你这样想没有错的,苏州确实不是前线。”沈默站住脚,正色对他道:“但现在就错了,因为这里要开埠了,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也是断人财路的坏事,那些人虽然折了这一场,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文的不行,来武的;明的不成,来暗的。”沈默继续道:“当明枪暗箭都不奏效时,他们一定会把倭寇招来,来个鱼死网破的。”
戚继光点点头道:“本来他们和倭寇就是狼狈为奸,这在浙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嗯。”沈默也点头道:“所以元敬兄千万不能松懈,要更加勤奋的操练,等到机会来了的时候,一鸣惊人!”
戚继光肃容道:“末将受教了。”
“你看,又来这一套。”沈默哈哈一笑道:“不过现在吗,还是要麻烦元敬兄,将苏州城的警戒担负起来。”
“苏州的事情。”戚继光由衷赞道:“大人好手腕啊,翻云覆雨间,便让那些豪门大族,全部入彀了。”
“呵呵。”沈默笑道:“我这云山雾罩的一局,元敬兄想是已经看透了吧?”
“反复推敲过后。”戚继光摇头道:“只能说是了解了个大概。”
“说来听听。”沈默笑道。
“那末将就班门弄斧了。”戚继光笑道:“大人用的是‘示敌以弱,先放后收’的策略,将他们一步步引进陷阱!”
“呵呵,怎么个示敌以弱,先放后收?”
“大人表面上看似被那些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我观大人的应对,一步步有条不紊,显然是料敌先机,早有应对。”戚继光侃侃而谈道:“再看大人明明白到粮食,却偏偏按兵不动,等到对方的银钱,全部换成粮食和票券时,才一举抛售出来,让粮价暴跌下来、票券大幅贬值,让那些人折了老本!”
说着不由感叹道:“这跟沙场打仗,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明占据兵力优势,却偏要示敌以弱,将其引入伏击圈,然后围而歼之!”
“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沈默朗声笑道:“不过却有些相通之处。”说着望向宽阔的江面道:“不错,其实这次的事件,原本不至于持续那么久,闹得这么大,只要我痛下决心,铁腕治市,打击不法,平抑物价,相信有你和你的军队震慑着,是可以将扼杀在萌芽中的。”
“之所以发展到今天。”沈默沉声道:“敌人出乎意料的强大是一方面,我的故意示弱,甚至故意纵容,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说着轻笑一声道:“是我故意把所有的筹码压下不用,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的。”
“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呢?”戚继光轻声问道。
“这是一次战争!”沈默沉声道:“是他们对我,对市舶司的挑战,从事态的发展看,起初他们并没有打算决战,而是想试探或者恫吓,让我知难而退——如果我简单粗暴的了结了,肯定还会有连续剧——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蘑菇,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还是一次彻底摆平了好!”
“大人英明。”戚继光心悦诚服道:“这下彻底清净了吧。”
沈默摇头笑道:“怎么可能?”说着挠挠头,一脸苦恼道:“麻烦事儿还在后面呢,就像我方才跟你说的,若是处理不好,会出大乱子的!”说着站起身来,肃容道:“戚将军!”
“末将在。”戚继光抱拳道。
“苏州城的治安就拜托你了。尤其是码头的粮仓,城内的票号、当铺,还有那些个商家,要重点关照。”沈默沉声吩咐道:“不要让事态恶化。”
“是!”戚继光领命道。
※※※※
就像沈默所预言的,麻烦还在后面呢。随着大量的粮食入市,粮价下跌得很快,同时也连带着整体物价快速下行,原先还如香饽饽似的各种票券,一下子成了烫手的山芋……与起先的状况恰恰相反,现在东西贱了,可以用更少的钱买到,但那些票号钱庄手中的海量票券,可都是紧缺时期,一半是自己用高价购入的,另一半是债户们以较高的对价抵押的。不管哪一种,取得成本都比现在的物价高多了。
老板们只好将票券的出售价格,降到物价水平以下,老百姓却偏偏不再认账,不买这些票券了!追涨杀跌的心理,在此刻分外突出,人们认为价格会持续下跌,自然会持币待购,不再动用一分银钱。
有人要问了,经过好几个月的折腾,光买高价粮去了,老百姓手里还有钱吗?
回答是,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手里确实有银子,但全是从当铺和票号借来的印子钱……自己的钱用光了,又不能绑住脖子不吃饭,所以只能跟当铺、票号借钱。
当然不能白借,除了超高的利息之外,还有各种票券做抵押。当时正是物价飞涨,票券抢手无比之时,钱庄和当铺的当头们,十分乐意吃进这些‘便宜’的票券,他们相信随着价格的日新月异,自己的财富也在哗哗的增长。
甚至连中人都不要,便可以此放款,十分的宽松。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落袋为安’,在票券没有变成银子,收入囊中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现在券的价格一落千丈,票号钱庄的财富也急剧缩水,幕后的老板们心急火燎,台前的当头们,更是如坐针毡。他们赶紧凑到一起,合计着该当如何过关,最后决定从两方面下手,一面敦促老百姓尽快还钱;一面向那些发售的商号施压,让他们按照原价赎回票券。总之是要赶紧把这些见鬼的票券处理掉。
但事与愿违的是,这两个法子一点用都没有。先说前者,老百姓自然会算账,既然那些券不值钱了,倘若归还印子钱,将券赎回就大不划算了,还不如直接赖账,把钱留下,不要那些越来越贱的券呢。
所以当伙计们心急火燎的上门催讨印子钱时,债户们便说:“印子钱先前都用来抢购东西了,我们手头现在没钱了,要不那些券就留给你们吧。”
这馊主意不知从哪起来的,但很快便传遍了全城,老百姓有样学样,都开始赖账,当铺和票号还真没办法,因为一直以来,抵押物的价值,都是远高于印子钱本身的,所以向来有‘到期两清’的说法,也就是有抵押物的印子钱,如果到期还不了,就不用还了,但抵押物归债权人。这原本是剥削债户的招数,谁知此事成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
再说后者,档头、掌柜的们,上门找到发行券的店家,要他们按照原价赎回。店家当然不答应,他们说:“这券背面写得清楚,‘一经售出,概不赎回’,您买的时候没看清楚吗?”
票号钱庄的掌柜们怒了,拍桌子道:“要是不给赎,那就全兑现了,咱们就一起完蛋!”
店家确实没能力兑现,但他们死猪不怕开水烫道:“我们的钱都买了粮食券了,现在是一没钱二没货,你们宽限则个,慢慢来则罢。若是逼得紧了,我们倾家荡产、只能倒闭,你们手里的券都得变成废纸!大家一起玩完算完!”众口一词,正是算准了票号和当铺,不敢让那以千万两计的票券,打了水漂。这显然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的。
面对着这种彻底的无赖,往日里飞扬跋扈的当铺和票号,第一次有了弱势群体的感觉。更糟糕的是,在这场战役的后期,他们已经捉襟见肘了,只好向别府的同业,拆借了数百万两银两,现在听到风声,债主上门,开始向他们追讨欠银了。
这所有的压力,一层层向上传,最后传递到寒山寺的后院里,落到了陆、王、潘、彭四位的肩膀上。
“四位大老爷,可得想想办法。”那些被他们忽悠来的大户们,哭丧着脸道:“我们的全部家当都压上了,可不能就这么化为乌有啊。”
“是啊,当初我们就不想跟他们干,痛痛快快的开埠多好,现在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实在是太亏本了。”
“就是啊,那个陆绩不是说,天塌下来他顶着么?怎么现在没人影了呢?分明是见势不好,就逃掉了!”
“还说什么九大家多么厉害,怎么连一个知府都斗不过?吹牛没边了简直!”讨伐声此起彼伏,愈加激烈,有向谩骂发展的趋势。
“够了!”陆鼎终于忍受不住。陆绩是他的同姓,也是由他引见给众人的,所以现在这些人的每一句,在他听来都是在骂自己一般。
看到众人一脸不服的模样,他面色难看道:“陆绩代表九大家拜山,诸位可都是趋之若鹜,恨不得舔人家鞋底的。当时不看好沈大人,这也是公论。当时我就跟你们说,这就是一场赌博,买定离手,或赢或输,都是自己选的路,可怨不得别人。”
众人当然记得这话,闻言都有些不好意思。
陆鼎叹口气道:“现在形势逆转了,九大家输了,沈大人赢了,这就是最后的结果!现在该关注的,是如何应对,化解这场危机。再说那些伤感情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了。”说着加重语气道:“你们不要以为我在这转移话题,该我负的责任,我绝不逃避!但关口是,怎么让大家减少损失,这不是把我交出去就能做到的。”
“这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听他说完,王子让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沈大人能化解。”
“那就去请罪吧。”众人道:“求得沈大人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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