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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出尘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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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是两个女子一个少年,年纪稍长的是冉玉真,居右。她面容端庄,蛾眉朱唇,穿绯红色绣凤凰牡丹的襦裙,戴掐丝点翠步摇并大小珠花。左边就是那冯策的掌上明珠,叫冯云珠的冯贤妃。虽她居左地位不及那冉玉真,通身的气派却比冉玉真更加逼人。那女人杏眼桃腮,一张尖尖的瓜子脸,柳眉一挑有说不出的妩媚妖娆。她穿着藕荷色绣翠竹裙,上面缝满了珍珠金箔,可见费了不少心思。头发更是绾成了繁复的发髻,簪着宝石翡翠,在烛灯里如霞光辉煌。冉玉真身旁的那个少年便是当今太子肖衍礼,十三四岁模样,身材很是纤细。一双眼中有些怯怯,却又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神采飞扬。他时不时望向冉玉真,多少有些孩子的脾气,却总觉得比他那不着调的爹稳重得多。
台下便是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桌上罗列了山珍海味,铺着价值连城的织锦,更有素手纤纤推杯换盏。殿里美女如云,笙歌彻夜,琳琅满目,穷奢极欲。一切的一切,都使身处其中的人由衷感到一种盛世的升平浮华。
趁着花好月圆,行乐须春!
可肖承祚却只感到莫名的睡意。
这一个个一桩桩,日日年年看过的脸,天天夜夜赏过的花。美酒再美终有喝厌的时候,美人再美也总有老去的一天。周遭全是人谄媚的笑脸,邀宠的话语,或是歹毒的计谋,错信一句便要遗臭万年。他这帝王,不过是悬崖上的一棵树,残存于贫瘠的欢乐,挣扎在狂风暴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身后的无底深渊。这眼前的繁华升平,欢饮达旦,终不是自己的。他也只是个陪笑的人,醉过三千盏,徒留一人梦浮生。
厌倦了欢笑,厌倦了歌舞,厌倦了这看似美丽实则无趣的一切。
少年常羡歌对酒,奈何身在帝王家。
肖承祚对身边的近侍低语了几句,独自从后门走出了仁寿殿。他没带一个随从,从丹朱道过敬天门,穿过荷花池上的九曲桥,到玄明宫门前。好像一切的繁华都被聚集到了仁寿殿,唯有那一处灯火通明。秋风渐寒,回头一望却是更深的寂寥。宫人们也有家人,有家可归的多是告假,无家可归的熬不过这长夜漫漫早已睡去。四野一片黑暗宁静,天地间一轮明月,星河高阔。肖承祚喜欢这独自一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此刻他卸去了眉间风流轻佻,只剩下无声的寂寞。
寂寞。想他肖承祚万人之上,九五之尊,被人众星捧月似的供着:
却寂寞。
蔺出尘也寂寞,不为别的,中秋之夜要一个人值班。他此时正睡意滔天,托着腮帮子看一只小飞蛾绕着油灯扑翅膀。他忽然自嘲一笑,觉得自己也是这只蛾子,明知道宫里是不见鲜血的地狱,也要来闯一闯。
忽然那火苗跳动了一下,一股寒风吹在了蔺出尘脸上。他不情愿地起身,心说这偌大一个皇宫,值事房的门竟然还关不严实。
一开门他却愣住了,玄明宫前站着一个人,正回头狐疑地打量着他。
莫名心虚,“砰”地又把门关上了。
这关上以后,蔺出尘却回过味儿来了——尽管是他不愿意回忆起的,那个人身上穿的似乎是龙袍。不知道这罪该怎么治,需不需要掉脑袋。蔺出尘忽然就慌了神,他并非有心,却不知道那掌管生杀与夺的人会不会听他辩解。
正忐忑着,门就被打开了,眼前高大的男人神情愠怒。
蔺出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跪下了。
“卑职参见陛下,皇上万岁。”
“区区一个禁军新丁就敢这样猖狂……”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卑职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只是……”蔺出尘这时候埋怨起自己嘴笨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什么?”肖承祚忽然大剌剌地蹲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蔺出尘。
蔺出尘被吓了一跳,都忘了移开眼睛,就那样如惊吓的幼兽,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肖承祚。
“你害怕朕?”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不是一个问句,那声音低沉醇厚,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
蔺出尘死命摇了摇头,却被那人的眸子魇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肖承祚沉默了半晌,忽然觉得有趣,大笑起来,“罢了罢了,就凭博朕这一笑,恕你无罪!”
蔺出尘半天没反应过来,他以往总认为皇上应该是不怒自威,不苟言笑,没想到却正经挺不着调。
虽然以上他只敢在心底里嘀咕。
“你叫什么?”问话的是肖承祚,这皇帝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放着好好的中秋宴不去,到这值事房里和一个小小的禁军胡闹。
“回陛下的话,卑职姓蔺名出尘。”
“嗯……”肖承祚低头想了想,心中一动,“这不是那个巡夜还要迷路的人么?”蔺出尘看他面露微笑,以为他要品评一番,却没想到肖承祚忽然道:“好一个出尘绝色!”
蔺出尘差点没一口气噎死,脸腾地烧了个通红。他腹诽:蔺贤的本意是不染凡尘,这昏君这般曲解也不怕蔺老将军气活过来。
当然肖承祚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想起这件事情时,多的不是好笑,而是蔺出尘那一双眼睛,清澈澄明,如星如昼。
这双眼睛,成了他在宫里,新的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帅不过三秒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紫金台遴选
转眼这天气渐凉,新丁的日子也到了头。
蔺出尘入宫两个月,就看尽了这宫里的无常。前脚宁贵人刚被拖出宫门,后脚就有冉玉真荣宠及第,这沉浮冷暖,不得不说玄明宫里那位一句薄情。人生老病死,抑郁显达,只有这敬天门留阅古今。
他穿一袭绯红色官服,发色如墨,肤色如雪。
身边的人多是惴惴,紫金台遴选早已有之,获选者入玄明宫当值,落选者随禁军苑分配至各宫。这一进一出,天上地下。一个是天子近侍,少不得旁人羡慕奉承;一个是别宫护卫,若摊上个得宠的主子,兴许还有些盼头,若是个冷清的宫门,恐怕一辈子也就这般了。于是少不了打点疏通,可往往还是要挤破头皮,僧多粥少。漆夜却不同,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直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蔺出尘以为他是兵部尚书的儿子,门路自然比别人宽,所以无需担忧。可漆夜自己知道的,他是真真不愿去那玄明宫,他知道那里乌烟瘴气,有死无生。
正想着,宫门一开,前呼后拥地走出一个人。
于是众人齐齐跪下,口呼万岁。
蔺出尘偷偷拿眼睛觑着,穿黄袍的果然是中秋晚上那个人。那风流眉目,映着孔雀扇,绫罗盖,凭空多了几分威严。他两侧站着六个宫女,人手一把鎏金提灯。左手是个老太监,细细看,正是那日敬天门外的那个。他还是秋香色绣蝙蝠袍子,手上一柄拂尘。右手边是那五大三粗的禁军统领沈傲山,穿着藏蓝色官服,浓眉圆眼肃穆起来有些好笑。
老太监嗓音尖细,“先祖律例,禁军新丁,察其忠逆,考其良莠。擢优者入玄明宫当值,赐正六品,天青色绣蟒官服,环首金刀,月俸十五两。”
言罢便退到一旁,等着肖承祚金口玉言钦点。
肖承祚踏前一步,接过花名册,街上挑白菜似的把人筛过一遍。他看似无心扫视,实际上熟悉他的人却知道,这皇帝只看着一个人——蔺出尘。
身边那禁军统领忽然就提心吊胆,他猜不透皇帝是什么心思,竟然来管这玄明宫遴选的事。须知道,往日对于此事,肖承祚都是无精打采恨不得不迈出宫门一步,今日却迟疑了,非但迟疑了,还有心了。这对于那禁军统领来说是大大的不利。一来,他早就答应了别人,要保某某某入玄明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得不得得到钱财另说,单是一个人情债便叫他消受不起。二来,这皇帝冷不丁要把玄明宫侍卫遴选的权力收回来,难免让他疑心自己是不是最近做错了事,说了不该说的话。
当然,肖承祚只不过是想亲近蔺出尘罢了。
他还真说不出那个半大青年有什么好的地方,不善言辞,出身没落。能说得上的,惟有那张脸还算秀气,可脸上的神情无外乎几种,看多了想必也会厌烦。但他肖承祚就是着了魔似的,中秋月映着的一双凤眼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甚至想叫人来做道场,拿面照妖镜,看看这到底是哪路妖魔鬼怪。
叹一口气,他肖承祚是败给了一个小小的禁军新丁。
“蔺出尘!”
他开口,声音低沉有力。
蔺出尘闻言猛然抬起头,正对上肖承祚带笑的眼睛。
“臣……”蔺出尘此刻愤怨自己这张嘴,竟然在这重要的时候不顾一切地磕巴起来,“臣,谢主隆恩!”
肖承祚看他那样子,摇头一笑,把花名册甩给沈傲山,丢下一句:“其他随便点吧。”大摇大摆地走了。
那禁军统领抱着花名册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得不对蔺出尘刮目相看:
这个人昭灵长公主荐进宫,冉玉真打点了上下,却没想到能得皇上金口玉言。
这个人不可小觑,将来定会是宫里风暴的中心。
蔺出尘却不知道这些,眼里带笑地回了禁军苑。就看见门前放满了贺礼,暗道一声:“好快的消息。”
“不就是玄明宫里一个小小的护卫,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地庆祝么?”
“那可不好说,天子圣容,有些外臣可能终其一生都见不到。而玄明宫内卫能时时伴其左右,通晓最机密的消息,这些旁人都是办不到的。”漆夜感叹着。
“既然如此优越,你又怎么会放过?”
“你要知道伴君如伴虎,我漆夜,还想再多活几年。”
蔺出尘低头不语,他早已清楚这宫里的险恶。他从前以为入值玄明宫就能复兴蔺家,却忘记了,这辉煌背后的血泪白骨。宁贵人被拖出宫门的景象忽然闪现在眼前,他甚至有种错觉,不久的将来,或许被拖出宫门的就会是自己。
漆夜看出他的心思,“你要记住三件事: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要说。在玄明宫里不要想着出头,树大招风,你是昭灵长公主荐进来的人,本来就是众矢之的,又加上陛下金口玉言钦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是。”蔺出尘闻言点了点头。
“我自愿去那钟秀宫里,将来若有什么事,千万要与我商量。”
漆夜自己都觉得自己婆婆妈妈,可他就是放心不下,不为了那是蔺贤的嫡孙,单为了那清澈的双眼。
“多谢。”蔺出尘一笑,如冬日的暖阳,干净而明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游戏打过头了,差点忘记更新……一阵狂飙竟然在零点前写完了(累瘫
☆、白露节赐食
玄明宫顶上覆辙玄青色的瓦片,瓦当上用金粉描着莲花。那大殿里的帷幕也是黑色的,用金丝绣了流云。整座宫殿只用了这两种颜色,却在那高大巍峨的气势下,显出一种令人噤声的肃穆。这里面安了千盏金底琉璃灯,点燃时如天上星子辉煌,映着那漆黑如墨的宫殿,得名玄明宫。
肖承祚坐在玄明宫的前殿,翻阅奏折。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些大臣唠唠叨叨的汇报上。宫门前站着蔺出尘,一袭天青色官袍,眉眼如画。算节气也该到了白露,秋风渐凉,可就是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烦闷。那风撩拨着蔺出尘的衣袂,也撩拨着肖承祚的心。
玄明宫侍卫的安排是很有些讲究的,除却那站在前门以外的都只能算是末流,是按着高低贵贱排序。而正门右手是玄明宫总统领,穿墨绿色官袍,左手边就是天子面前最当红的人。这个位置的人,官位或许不高,出身或许也并不显贵,但无一例外的,都在帝王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此刻,蔺出尘就站在那个位置上。
他本人却全无自觉,只是暗道一声奇怪,宫里人竟都要来巴结他。
正神游天际,忽看见门前走来一队人。打头的一袭紫色绣牡丹襦裙,头上簪着赤金珍珠步摇,一双杏眼含笑,正是那凌波宫的冯云珠。身旁一个侍女,青色衣衫,手上托一个雕花食盒。她身后便是浩浩荡荡的仪仗,宫灯香炉,罗带飘飞。
蔺出尘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冯云珠地位不及冉玉真,却仗着其父冯策总揽大局,在宫里飞扬跋扈。从这仪仗到一身行头,都是逾矩越礼至极。可惜她莫名还在肖承祚面前得宠的很,宫里人敢怒不敢言,只好权当作没看见。
蔺出尘悻悻然给她行李,“参见冯贤妃,冯贤妃千岁。”
那女人充耳不闻,昂着头过去了。
蔺出尘只觉得她身上的脂粉一阵刺鼻。
但下一秒,那个女人如同变脸一样,对着肖承祚就娇笑起来,捏着一把嗓子:“陛下连日批阅奏折辛苦了,臣妾趁着这白露天,给陛下亲手做了枫叶饼。”
说完,那个侍女就打开了食盒。
蔺出尘隔得远,虽然很想看个究竟,但终究是做不到。只好干咳一声,继续盯着紫金台上蹦来蹦去的小麻雀。
肖承祚话里带笑,似乎心情很好,“云珠你当真对得起这个贤字。”
“陛下谬赞,妾身何德何能……”
“爱妃温柔贤淑,怎么会对不起?”
两人腻在一起说笑了一阵,蔺出尘背着身,也没听出这其中存在任何有意义的对话,两个人似乎是互相褒扬了一番,然后就听见冯云珠告辞。
“冯贤妃慢走。”蔺出尘有些晃神,心说这宫里的人怎么说话三纸无驴。
“啪!”是肖承祚把食盒盖上的声音。
蔺出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那皇帝盯着食盒神色复杂。
“是不好吃么?”
以蔺出尘的脑子,应该只能想出这一个理由了。
肖承祚抬头,看见蔺出尘盯着自己出神,“蔺出尘。”
“啊?”他回答的傻里傻气,慌忙改口,“臣,臣在。”
肖承祚忍不住一笑,心说这人长得挺秀气,脑袋却是块榆木。“你过来。”
眼前人一惊,忐忑不安地挪了过来,“臣知错……”
“你何错之有?”
“臣,臣不该觊觎陛下的枫叶饼……”
敢情是那小糕点!
肖承祚也愣了愣神,想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比不过这一盒子糕点!
“你……真想吃?”
“臣不敢……”蔺出尘这么说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食盒。
肖承祚摇头,“你喜欢赏给你也无妨。”
“不可不可,这是冯贤妃亲手做的。”
“你当她真会亲手做?”肖承祚忽然反诘一句。
蔺出尘哑了声,他一瞬间看见肖承祚的眼中闪现了不一样的神色。从那眼神里,他刹那间明白了:那肖承祚并不是发自内心宠爱着冯云珠,反而,那是他的戏。
连爱一个人都不能自主,这皇帝也真是苦闷的紧。
“臣,谢主隆恩。”蔺出尘行礼,却看见肖承祚露出一个笑。
那个帝王,自己都没发觉的,他竟会为能满足一个小小的愿望而感到欣慰。
后来,他每当想起这件事,都会暗自觉得似乎就是从那时起非同一般地喜欢着蔺出尘。
蔺出尘却不管这些,他的班只排到中午,不多时便提着食盒回了禁军苑。
肖承祚还是留了个心眼,把凌波宫的食盒换成了玄明宫的,他现阶段还不希望和冯策撕破脸。
蔺出尘看不透这些,他只觉得这九五之尊的人如困兽般被束缚了手脚,莫名产生一丝近乎哀怜的情感。虽说他家道中落,命运多舛,本已是不幸至极。可相较那身不由己,爱憎难明——还是要好得多。
漆夜也是值早班,路过伙房给蔺出尘带了午饭,一回去就看见他手里提着个黑金色的食盒,在满天落叶里脸上带笑。他一见那食盒就眉稍一跳,问道:“这是玄明宫的?”
“是,陛下今早赏我的。”
“你也真是……”漆夜哭笑不得,“真不知是福是祸。”
“怎么,一盒糕点还能性命攸关不成?”
“别处可能不会,这玄明宫里就说不准了。天知道多少人嫉妒羡慕你。”
“可那也是他们的事。”蔺出尘言罢揭开盒盖,“至于吃不吃,才是你的事。”
漆夜看到食盒里是六块枫叶形的糕点,看颜色大约是用花瓣染的,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糖霜,就好像白露天里真的枫叶一样。这糕点从工艺到用料都是精挑细选,百里无一,巴掌大的一个东西也要显出皇家的气派。
漆夜失笑,用手拈起一块,“恭敬不如从命。”
蔺出尘此时还不知道的,这一盒糕点拉开了他和冯云珠此后四年的明争暗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真是絮叨……
☆、雷雨天惊梦
玄明宫里的侍卫分为早晚两班,早班从卯正到午正,晚班从午正到酉正,由玄明宫总统领安排宫内侍卫又分四班轮值。酉正之后,帝王晚膳或至各宫,随行的是六名亲信侍卫,由肖承祚御笔钦点,称作随行。
大祁朝后宫依照先祖律例,用珍珠辇抬各宫嫔妃至玄明宫,帝王不留宿别宫。于是这六人里又要再分出一人留值,睡在前殿和后殿之间的暖阁里。这留值的人称作宿卫,比亲信侍卫更加贴近帝王,也知道更多的秘密。这些人在宫里有极大的权势,就连那些兴风作雨的妃嫔,也要忌惮三分。正因为如此,这个位置也多危险,也更坐不长久。自开国以来,担任宿卫最长的也不过是一个月,少的就只有两三天。
不过这都是以来,以后就不得而知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蔺出尘拿着宿卫的羊脂玉刻龙凤腰牌已经快十天了。
肖承祚好像不会厌烦一样的打算让蔺出尘在这宫里常住下去。这样一来,宫里人却又反倒不会去触蔺出尘的霉头。须知道,这宫里羡慕嫉妒、争风吃醋的事从来不会少。他们料定肖承祚生于帝王家不会不懂这些,他这样明目张胆的宠,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器重的大有人在。
可肖承祚罕见的没耍心眼,他就是觉得蔺出尘在视线里就舒坦,一不在就失魂落魄。
这一来一去,玄明宫蔺出尘的名声如燎原之火烧遍了整个皇宫,连那在钟秀宫的漆夜也有所耳闻了。他暗自担心蔺出尘被人利用成了标靶,却又不敢妄断。毕竟那帝王心思,说是海底针也不为过。
那一日,黄昏起就下起了大雨。蔺出尘打着伞去值随行。他料定了阴雨天肖承祚不会出门,于是悠哉游哉。一到玄明宫前就看见太监总管喜公公还是穿着那件秋香色袍子,他一见蔺出尘就笑道:“蔺侍卫来得好早。”
蔺出尘还礼,“喜公公言重了,都是本分。”
接触久了,蔺出尘对这太监总管颇有好感。喜公公平日里总是慈眉善目的,对待事务尽心尽责,也从不苛待下属。蔺出尘觉得,这偌大一个玄明宫能如此井井有条,和这个老人的悉心打点是密不可分的。当日那宁贵人大骂冯策于敬天门,如果喜公公没有将她拖下去,恐怕下场就不是打入幽宫那么简单了。
“喜公公,这是宿卫的牌子,今日总该来还了。”
喜公公摆摆手,把蔺出尘引到了僻静的角落,“蔺侍卫,你以为陛下是为什么让你值宿卫?”
“这……在下不知。”
“老奴在玄明宫五十年了,从未见过有人能留着这宿卫腰牌超过十天。”他一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喜公公但说无妨。”
“陛下对蔺侍卫你,不一般啊。”
“这不一般人人都看得——”
“你先听咱家说完,”喜公公打断他的话,“陛下如此待你,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老奴看得出来,陛下是真在意你。若只是一时兴起,也就还自罢了;但若是执迷不悟下去,恐怕就……”
蔺出尘看他欲言又止,心里打鼓,“恐怕什么?”
“是臣,就要尽忠;为奴,就要听命。可这两者之间活着的人,才是最难最难。”喜公公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言罢一笑:“罢了,蔺侍卫还是趁早入宫,待会儿陛下找不见人该着急了。”
蔺出尘点头,但喜公公的那一问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肖承祚,为什么这样对他?
如此想着,连那晚膳桌上摆着几个菜都记不清了。
肖承祚照例还是留下了蔺出尘,他自己都清楚的知道,这是执念,是魔障。但他就是无法自拔。蔺出尘那双眼睛,那个笑,好像冬日里一束光,照在身上,温暖而坦荡。他看遍了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看遍了这污浊不堪的人世,却第一次见到一个不设防的人,见到一个他能毫不犹豫去接近的人。他从一开始,中秋节的那个晚上,就已经堕入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他肖承祚,就是这般喜欢着蔺出尘。
但蔺出尘还是无知无觉,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过了无数理由,却唯独从来都不曾考虑过,那个九五之尊的人会喜欢自己这种可能。
窗外“哗啦啦”地下着大雨,两个时辰了,不减瓢泼之势。
一个炸雷响起在天边,把玄明宫里的人都惊了惊。
“——我真后悔生你!”
突然,那个女人凄厉的声音又回响在脑海里。
肖承祚因这噩梦猛然惊醒。他茫然四望,只看见闪电把窗纸映的惨白。二十多年前的梦魇重回心头,他颤抖着回忆起当年的恐惧和绝望。那九五之尊的人喘着粗气,额角渗出冷汗,像一个落水的人,拼命希望抓住岸上的一根稻草,
“喜贵……”
“奴才在。”
“去把蔺出尘传进来。”
喜公公望着窗外雷雨交加,不敢迟疑,立刻转身出去召人。
“蔺侍卫,陛下召你去后殿!”
蔺出尘正辗转难眠,猛听见一声传唤,翻身下床披上了外袍。他边系着衣带边打开门,喜公公一张老脸上现出为难的脸色。
“喜公公,这三更半夜,所为何事?”
“这……”他忽然就不知该怎样回话,那天子的旧伤疤,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去揭。于是支支吾吾,“圣上心思,老奴不敢妄断……”
蔺出尘不作他想,别上破风刀就出暖阁门打帘子进了后殿。
喜公公却没跟进去,使了个眼色,遣散了后殿全部侍女宦官。
后殿里,肖承祚披着件毛织的斗篷,屈膝坐在榻上。他看见蔺出尘时,并没有太多表情,可眼中那一丝一毫的宽慰,就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他开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玄明宫里,“把衣服脱了,到朕跟前来。”
蔺出尘瞠目结舌,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他瞪着一双凤眼,神色惊疑不定,猜不透这帝王是什么心思,只好默不作声。
“怎么,爷说话不好使了?”肖承祚调笑,眉眼间却又一丝孤独和怅然。
“臣,臣不敢。”蔺出尘此时觉得这玄明宫就好像漆黑的深渊,他身处其中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如同掉进了冰窟里,浑身冰冷,脸上血色尽褪。蔺出尘眼前黑了黑,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和肖承祚以这样的方式产生交集。
一口气血上涌。
他也想在此指天画地作一番言论,也想血溅五步留一个死节之名。但他的家里还有年迈的爹,还有幼小的弟弟!如果他死了,蔺家又该谁来扛起?
他没有选择!
蔺出尘挪动着脚步,颤抖着解下衣带,他觉得那五步之遥好像是千山万水。脑海里忽然响起喜公公傍晚说的话:
“是臣,就要尽节;为奴,就要听命。”
但那是肖承祚,那是九五之尊的人。他崇敬着,膜拜着,畏惧着,到头来却是这般下场。
肖承祚看他眼里噙满了泪水,忽然就柔了声音,“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过来。”
蔺出尘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一遍遍说服自己去尽节听命。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他几乎就要把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
肖承祚看在眼里,没开口,默默用手臂环上那劲瘦的腰。常年练武的身材瘦削而有力,就连躺在床上的模样都好像一张弓。
蔺出尘僵着身体,打算闭眼受死,却再不见肖承祚动作半分。
那个人,竟然果真如他所言的,并没有做什么。他不过是抱着蔺出尘,沉沉睡去。
怀里的人安下心来,却忽然觉得:
这肖承祚的怀抱,居然是温暖而有力。
☆、朝阳宫旧事
后殿里点起了檀香,袅娜的气味绕梁不绝。
蔺出尘嗅着那气味,忽然睁开了眼。
后殿四周拉着厚绒织成的帷幕,上面绣着日月龙凤。他虽是玄明宫的侍卫,却委实不曾进过此地。这后殿比前殿更加的精巧,若说前殿是威严肃穆,后殿则是奢靡绮丽。灯上嵌着珍珠,宝石,闪闪晃成一片。床边雕着双龙戏珠,夜明珠做眼。盖的是织锦绣孔雀翎被,铺的是黑豹皮毯。
他回头,肖承祚怕是已经上早朝去了。
旁边只站着喜公公,见他睁眼,道:“爷已上朝去了,给您留了早食,而今是用还是不用?”
蔺出尘怔楞了半晌,实在是想不出来该拿何种表情面对他,只好扭过头去:“陛下他是为何……”
为何——之后的话他却说不下去了。
喜公公一皱眉,“这原因奴才不敢说,劝蔺侍卫也莫要问。”
“我如何便问不得了,”没想到那看似没脾气的人却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忽然发作起来,“他是要拿我寻开心么!”
蔺出尘这一怒之下,竟也不顾尊卑,称肖承祚为“他”了。
“蔺侍卫息怒。”喜公公面上如常,心中委实难过。须知道,这肖承祚再不着调,再不像九五之尊——
他也仍然是个皇帝。
他也总要考虑到内外亲疏,考虑到高低贵贱;他要考虑那凌波宫里的冯云珠,冯云珠背后的丞相冯策;他也要考虑到广霞宫里的冉玉真,还有那新封的太子。不管他爱也好,恨也罢,即便是个玩笑,他都万万不会如此!
可他却真就把蔺出尘召进了后殿,紧紧搂着睡了一晚。
见喜公公没了下文,蔺出尘转过头来,一字一顿,“在下如若不知其中曲折,恐怕死不瞑目!”
喜公公心里一凉,这蔺出尘看起来柔得像江南的春风,骨子里竟是如钢铁铮铮。他知道今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恐怕是不能善了了。于是叹了一口气,挥手让后殿里的人都散了,才对着那龙榻上的人幽幽开口:
“蔺侍卫,知道那朝阳宫的事吗?”
蔺出尘摇摇头,他刚进宫里来,自然对宫里的掌故不甚熟悉。
喜公公似已料到这点,“二十八年前,刘豫妃诞下一子,是为当今圣上。先皇后善妒,用尽了法子折磨刘豫妃,刘豫妃不堪其苦,在圣上八岁那年,一个雷雨夜里……”
蔺出尘的心骤然紧缩,他甫一听见“雷雨夜”三个字便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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