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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2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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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照垂头不说话。
“假若这条路行得通,你姨母家也不是没有女孩儿,”崔十二娘道,“你倒是想想,为什么她自个儿的女儿不栽培,却看上你来?周家表妹你也是见过的,你倒是说说,德言容功哪样不如你?”
“长安天子脚下,固然英才荟萃,”崔十二娘最后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咱们信都也是一州首府,未尝无人,你放心,阿爷和阿娘定然好好为你选个……”话倒这里,她忽然想,安城王独孤如愿难道不够英才么,公主且配得,当初七娘却执意要跟周干走。
袁照眼睛里涌出眼泪来。
“阿娘。”她喃喃道。
崔十二娘轻拍她的背:“好了没事了……这几日你乖乖儿在半月居,让你阿姐陪着你,你姨母那头,阿娘给她交代。”
袁照将头埋在母亲肩上,泪水瞬间打湿.了银红色的帔子。
崔七娘回京,袁家上下松了口气;次日一切如常;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平安度过,第五日下午,袁瞬发现妹妹不见了。
距信都八百里外的驿馆。
崔七娘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少年。她没想到她真能追上来。起初她恳求她,她只是敷衍;再三推脱不得,方才问她意欲何为。
那孩子说:“愿结交王侯,位比公卿!”
结交王侯,位比公卿。
崔七娘在她眼中看到灼灼焰光,那种叫野心的东西,她认得。她和周干几个儿女身上并没有,她亦不希望他们有。她知道这其中的凶险——谢天谢地,周干遗泽,他们只需要安安分分,便可富贵荣华。
但是对一个家族来说,不进则退。
崔七娘因笑道:“你这孩子……你爷娘定然恨毒了我。”
“怎么会!”袁照笑盈盈道,“阿娘那头早半个月就已经禀报过了,阿爷那里我也留了信,爷娘都知道是我执意,再怪不到姨母。”
崔七娘但笑。
袁照又道:“便过几日有人追上来,多半也是为了送衣物用具和侍婢,姨母不必多虑。”
崔七娘摇头,纤指在她额上点了一点:“你呀——偏你爷娘信你。”
袁照嘻嘻笑道:“要是我阿姐,爷娘还更信一点,我素日里淘气,装这么些时日也不容易。”——说穿了不值一哂,无非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仗着她爷娘疼她。
婢仆送了食物进来,袁照也不与她姨母客气,坐下来大快朵颐。
崔七娘看着她垂下来的发丝,想这一日一夜赶路饿得不轻,规矩还是不错。夕阳落在她白皙的额上,如同镀了一层火一层金。
崔七娘忽然想起她的十七岁。人年少时候的执拗,值得在青春的灰烬里无限回味和怅惘。
她这时候并不知道,多少年之后她还会想起眼前这一幕,不断想起。她没有想到族中最软糯娇憨的十二娘会养出这样坚毅倔强的女孩儿,她在暗昧丛生的权力场上活了下来,在博弈和厮杀中胜出,无论脚下是尖刀还是鲜血,火焰还是冰峰,她一步一步踩下去,咬着牙,蹚过人间地狱,抵达她目之所及,最高的地方。
袁照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前路坎坷,亦不知道将要付出的代价。她这会儿满心欢喜,想着长安繁华,豪气在她胸口震荡,鼓鼓地像涨满风的帆。
三
就如袁照所料,袁家追至长安的家奴,不过给她送来金银衣物和侍婢。崔七娘取了一半给她零用,退回剩下一半,说:“替我向十二娘赔罪。”
周家人口不算太多。周家六郎周慎出任兖州刺史,留在长安的只有妻儿——周慎的妻子也是崔家女孩儿,只是庶出。当初崔七娘做主成就的亲事。因此在七娘面前十分温顺,一双儿女都小,如今在族学启蒙。
袁照跟着崔七娘初入各种贵人云集的场合。她很快发现了长安城里的藏龙卧虎,出头没那么容易——没她想的那么容易。她并不知道在曾经的洛阳,贺兰袖也发出过同样的感慨——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不能说毫无所得。有三五个贵妇人也问起过她——“阿崔你家那个发型别致的小娘子,能不能借她的梳头婢子给我用几天?”
“阿崔家那个小娘子倒是能说会笑的……”
“不知道女红怎么样……”漫不经心的口气,风一吹,就散了。
没有人知道她骑射有多出色,也没人在意她能诗能文,一手飞白..精妙无双。没有人在意。所有人都在称赞郑娘子的琴,谢娘子的气度,卢娘子的美貌和张娘子的画,甚至她的小表妹周琦偶尔笑一笑,也能博得许多目光。
世间不公平如此。
袁照施展无地:明明就在身边,衣香鬓影,笙箫不绝,脂腻粉香,但是每张脸都是一张屏,层层叠叠,不知道几千重。
她们在屏风之后,她融不进去。
幸而崔七娘待她虽然不如对自家儿女尽心,也很不坏了。周家兄妹亦十分友爱。周昕君子,周昉腼腆,周琦娇憨。
转机在半年之后。中秋宫宴,崔家母子赴宴,袁照横竖无事,临了几张帖睡下。次日晨起,崔七娘打发了侍婢来请。
“……是什么事?”袁照试问。
侍婢只管摇头,一问三不知。
到了正堂,崔七娘轻飘飘丢下来几张诗笺:“这是你做的罢?”
袁照瞧着崔七娘脸色不是太好看——自她来长安之后,还是头一次看到——因下意识问:“可是……有不妥?”她自问这几首诗得来不易,不说艳压群芳,也很拿得出手了——难道是犯了讳?一时间冷汗都要下来了。
正寻思,崔七娘道:“以后不要这么自作聪明了!”
这话说得重,袁照哪里受过,整个脸都涨得红了。勉强调整了下呼吸,忍辱求道:“阿照学疏才浅,姨母教我!”
崔七娘握着秋扇,面上阴晴不定。她能说什么。昨儿宫宴,周乐叫一群贵族少年分韵赋诗——吓!他知道个什么诗,也就是纪念周昂,讨好李愔——谁想让周昕拔了头筹。周乐喜出望外,叫他过去赏了,又叫他再作几首来。
不料续作水准大跌。因都疑心是代笔,也就皇后打圆场,说了句“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混过去。
崔七娘知道这个儿子并无诗才,再三诘问,才知道是她这个外甥女做的好事——“阿照硬塞给孩儿,说有备无患……”周昕垂着头,灯打在他脸上,一半儿明,一半儿暗。
崔七娘想一脚踹死他!
要不是当初兴和帝作乱,大郎没了,她也不指着他!她周家是出土匪,可不出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东西!周乐指着他写诗么,当初他五叔周昂诗写得好么——
阿照也是多事!明知道表兄——
崔七娘不能够想下去。到底自个儿的儿子,不成材也是自个儿的骨肉。阿照要打主意,也不该拿他做筏子。
如今却不好收场。
一个不慎,这孩子就是全长安的笑料——便纵是皇亲国戚,这人的嘴,该堵不上还是堵不上。周乐也瞧不上他,这圣宠一失,生出多少事;更休说这孩子打小脸皮薄,气性大的……
崔七娘按住太阳穴,挥了挥扇子:“你下去吧。”
袁照不知道原委,惴惴退了下去。过几日风平浪静了方才私下里找表妹周琦打听,周琦天真,一五一十与她说了,又埋怨道:“圣人也是,这写诗又不是纺纱,说有就能有。阿兄一时灵光,得了好句子,他也适可而止吧!”
袁照但笑。她猜天子是马背天子,一向以少文为憾,见子弟中有这等诗才,便是芝兰玉树,生于阶庭,岂有不喜之理,是有心夸耀,才叫周昕露一手,谁知道——
她到底年少,想到自个儿的诗压过了一众长安少年,心里喜得飞飞的,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不明白姨母在担心什么,只觉得顶了不起给表兄多捉几次刀。
她不知道那是她的原罪。
转眼到十月,周干与周昂忌日相去不远。这在周家是大事:每年这时候,圣人都会遣太子亲临,代为祭祀。
那是袁照第一次看见太子。这位遥不可及的贵人,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和她的两位表兄并不是太像。举止风度无可挑剔,庄严配得上他的祭文。
他身边的少年就活泼许多。太子给崔七娘介绍说:“这是我表弟安城王。”
崔七娘笑得一脸慈祥。她说不上独孤羽生哪里像他的父亲,也许哪里都不像。到底继承了他的姓氏。那个廿年前被她拒绝过的男子。她已经快记不得他的样子了。那时候他名不经传,也没有后来的美貌与风度。
而她的周郎——周郎野心勃勃。崔七娘心里叹了一声。
“我知道这个安城王……”周琦给袁照咬耳朵,“城里都叫他独孤郎。”
“……晋阳公主的长子,他阿姐就要做太子妃了!”
袁照承认这是难得的美人。他像是并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只管嬉皮笑脸:“……姨母说表叔诗作得好,叫我来府上和表叔学!”
周昕板着面孔:“安城王客气了。”
袁照心里直摇头,她虽然不知道安城王和周昕什么过节,也听得出安城王是损他。
“安城王开玩笑呢,表叔不要理他——我阿娘没说过这话!”太子十分头痛,他这个表弟到长安有阵子了,皮得很,也就阿狸管得住他。
袁照都替周昕尴尬:皇后没说过这话——皇后知道你就是冒牌货!偏她表兄还一板一眼回道:“安城王风趣,我知道的。太子勿虑。”
安城王大叫道:“大伙儿给我评评理,我姐夫叫我安城王!”
太子:……
早知道就该牵了春申过来。这个活宝敢多嘴,他就放春申咬死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春申这个欺软怕硬的东西怕死了他,独孤羽生却偏怕了春申。
他说:“我怕我下手没个轻重,把春申弄死了,我阿姐不和我干休。”——这话太子当然是不信的。
安城王独孤羽生这么一闹,倒把祭日的悲戚冲淡了大半——终究周干兄弟过世也有十余年了。再悲痛,也都过去了。
再激烈的情感,也会在日复一日中消磨。
祭日过后,安城王果然在周家住了几天——当然不是为了学诗,而是陪太子探望长辈。周琦最开心,快活得飞来飞去。
因都是自家亲戚,倒也不十分避嫌。
独孤羽生和周琦实在没多少话说。她是长辈,年岁又小。和袁照倒还说得来,都是异乡人,同为异乡客。
独孤羽生和袁照说:“长安人规矩忒多!”
“好像人人都会写诗!就我不会!”他坐在亭子的扶栏上,就着酒吃花生米。外头下着雨,潺潺的,像是溪流,“都秋天了,冬生和我阿姐也没空陪我去打个猎!”
他看了袁照一眼:“我姐夫小名儿叫冬生,你知道吧?”
袁照忍住笑:“不知道。”
“你别看他人前装得人模狗样……其实吧,欺男霸女。”独孤羽生想了想,补充道,“我是男,我阿姐是女。”
袁照:……
“……我阿姐说他小时候有只熊,后来没了,打那之后他连猎都不爱打了。”
“太子仁慈,是万民之幸。”袁照说。
“屁!他仁慈,春申第一个不答应!”独孤羽生把酒囊递给她,“敢不敢喝?”
袁照取了酒杯来,喝了一盏。
独孤羽生摇头:“嗨,你也是在长安染的这毛病吧,我们草原上的姑娘——”
“晋阳公主!”袁照心绪起伏,白皙的面容上一抹红,“可算不得草原上的姑娘。”
独孤羽生听她提到母亲,一愣,“唉”了一声:“我阿娘啊——”
“令堂——”袁照不知道怎样表述自己的仰慕之情才能不那么谄媚——
“凶着呢。”独孤羽生没精打采地说。
袁照:……
“我有点想她。”独孤羽生咕咚又喝了一口酒,“我阿娘自个儿不学无术,逼着我和阿豹读书,唉,这长安也是,人人都会写诗,就我不会——原本周家表叔看起来也挺不会的——”
独孤羽生停了一停,醉眼惺忪看了袁照一眼,从长长的睫毛底下。他不怀好意地笑了:“阿照,那诗,是你写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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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袁家阿照(中)
四
回宫前独孤羽生约了袁照去终南山打猎。
“我会叫上我阿姐。”那少年说。他并不是不明白这个世界对女孩儿的苛刻。
“我还没有见过太子妃呢。”袁照这样回答。虽然太子尚未大婚; 但是人人都知道这桩亲事势在必行。
“我阿姐啊……”独孤羽生挠头,“唉,凶得很……像我娘。”
袁照笑了起来。
即便过去很多年,袁照想起那个少年的样子; 都忍不住笑,笑到眼泪都要掉出来。
她没有赴约。
那天她指挥侍婢准备东西,骑装; 幕篱; 帔子,弓箭,割肉的匕首; 孜然,蜂蜜,酒; 盐; 金疮药; 侍婢笑话她:“姑娘也是操心; 这些安城王都不备么?”
她坐在胡床上,有一下没一下荡着白生生的脚丫子; 垂下来细细金铃; 璎璎碎响:“他是他,我是我; 而且——”
忽然侍婢通报; 说二郎来了。袁照趿着木屐往外走; 果然看到周昕,劈头但问:“表妹要和安城王出去?”
“表哥从哪里听来这话,”袁照笑道,“是独孤娘子相邀——”
“这就奇了!独孤娘子人在深宫,既没有见过表妹,也没有听说过,怎么就起了心,要邀表妹出游?”
袁照一时语塞。
幸而侍婢送饮子上来。袁照给周昕斟了盏乌梅浆,笑盈盈道:“表哥这急匆匆过来,渴了吧?先饮一盏。”
周昕尝了半口,摇头道:“淡而无味。”招手让侍婢上酒。
袁照并不十分记得那个晚上——她努力让自己忘掉它。
她当然推拒过,挣扎过,哭喊过,但是无济于事。侍婢被关在门外。她听到她的哭声,慢慢儿哭声也没了,也许是被人塞住了嘴,她想。她的灵魂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底下受苦的肉.身。没有人来救她。
到事毕,那人出去,侍婢奔进来的时候,她看到她脸上的血。
她自个儿脸上想必也都是血,青的肿的。她低声说:“我要沐浴。”
侍婢放声大哭。
“哭什么。”她说。声音干哑,疼。
“婢子这就、这就去和夫人说……”
“回来!”袁照叫住她,木木地,“我要沐浴。”
侍婢怔了一下,她不知道自个儿家的娘子为什么能这么镇定,她心里忽然恐慌起来,她慌慌儿地想,娘子不会是、不会是想——
崔七娘一耳光打在周昕脸上。
她从未下过这样的重手。周昕被打了个趔趄,脸上浮起很清晰的手指印,指印间诡异的笑容。
“孽子!”崔七娘气得浑身发抖!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儿子能做出这样的事!这就是她的儿子、她悉心教养了十九年的儿子!府里头多少美貌侍婢,平康坊要什么美貌伎人没有——便都不够,好好儿寻访不行么!
阿照是他能动的吗!
阿照是十二娘的女儿!
崔七娘眼前发黑,心口闷得像压了块大石头,她喘不过气来,这件事、这件事比中秋宴上那件要严重百倍。
她能怎么办?
阿照是十二娘的女儿——她能怎么办!
要是个懦弱温顺的女孩儿,找个次一等的门第,找个……说得过去的人……崔七娘忽然想起李琇,那个女孩儿苍白的脸色和周昂的头颅在记忆里交替,周干在长夜里一遍一遍和她说:“那么多箭……”
“五郎死的时候一定很疼……”
崔七娘死死攥住手巾,手巾都湿透了。阿照可不是这么好摆布的人……那是头小豹子,谁敢打她的主意她能咬断他的喉!
更何况——
更何况——
崔七娘听见自己嘴里牙齿咯咯直响,满嘴血腥沫子。把大郎绑了去谢罪?没用的;那还能怎样——
不能留这个祸根。
崔七娘的眼睛慢慢冷下来,在炽热的愤怒过去之后,她冷冷地看着还杵在跟前的周昕:“你怎么收场?”
“我纳她为妾。”
“啪!”又一记耳光,脸颊肿得更高了。崔七娘的声音却是冷的:“阿照会做你的妾?”
“事已至此,还能由得了她?”他就不信了!她一个女孩儿,再本事了得,她能上天?又不是人人都是晋阳。
晋阳是谁?人在前朝也是公主。
阿照算什么。陈郡袁氏,嘿,陈郡袁氏也就占个祖上阔过。
他恨她——一个女孩儿,不安分守己等着出阁,到处显摆什么诗才?她又不能为官作宰,要这诗才有何用?
为什么这等才能却落在这等人身上,岂不如明珠暗投、锦衣夜行?
他这些日子在同伴中受尽了奚落和白眼,他们都笑话他:“再作一首来看看?”
“人家是妙手——妙手空空呀!”
每一句话,不,是每一个字,都让他恨得发狂!
表面还要撑出个翩翩君子的风度,然而他心里、他心里就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母亲让他外出避风头,他原本是答应了,打算等父亲祭日过去就出门。
然而阿照攀上了安城王。
他在那个瞬间发现了自己的岌岌可危:她能给他代笔,焉能不给未来夫君代笔?
“如果她不答应呢?”
“让她有个孩子。”周昕说。
“袁家岂肯善罢甘休?”
周昕阴沉沉笑了一声:“信都是我周家故地,父亲有的是乡邻旧部——”
又一记耳光:“你有脸提你父亲!”
周昕没有动,也没有作声。他不怕。他不怕他阿娘,他是她的骨肉,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他知道她能摆平袁氏。
只是个女孩儿——
袁氏会为了个女孩儿得罪他周家?没见过这么目光短浅的。
“……李氏那头怎么办?”崔七娘问。
“她一向温顺。”周昕说。他没有担心过他的妻子。
崔七娘默然。
她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想好了收场;那未尝不是一个选择,和杀人灭口比起来。但是她终于也没有说话,只挥手让儿子下去,她没有办法看他,她没有办法接受她的孩子是个无耻小人。
袁照不知道这些,她甚至没有去想,水很热,澡豆用完了整整一盒,皮肤被搓出血来,也不知道痛。什么感觉都没有。
“姑娘……”侍婢眼睛一点都不敢错开,她怕,她怕她一个不留意,姑娘就——
她小心翼翼藏好了割肉的匕首。
“姑娘,咱们回去吧,咱们回信都去,让夫人做主——”
良久,浴桶里方才传来细若游丝的声音:“你回不去……”
“姑娘——”
“我也……回不去……”
“可是——”
“夜来……”
“嗯?”
“我没用……”
“不姑娘、姑娘——”夜来泣不成声。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周家大郎一直都斯文守礼,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
那和姑娘什么关系,为什么姑娘要受这种罪?她们姑娘聪明能干,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谁都知道他们袁家的女孩儿长得又美,见识又高,还写得一手好字,怎么会没用——她们姑娘哪里没用了?
“我……我怕保不住你。”袁照低低地说。
五
灯烧得很亮,太亮了。袁照觉得她没法忍受这么亮的光,她想躲在暗处,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对姨甥的对峙是酝酿已久,彼此心知肚明。
“都是姨母的不是,不该让你们不避男女,厮混在一起。”崔七娘说。
袁照垂着头,她想咬死这个女人!
“大郎是我的儿子,你是十二娘的女儿,”崔七娘推心置腹与她说,“手心手背,姨母怎么都不能看着你们受罚。”
袁照还是不作声,头垂得更低,指甲直直陷进皮肉里,也不觉得疼。
“你们要是两情相悦——”
“夫人!”袁照嘴里突然蹦出两个字来。
崔七娘心里一凉:她喊她“夫人”!
这原本也是预料之中。阿照这么倔强有主意的孩子,怎么可能指望她乖乖儿接受这个结果。也就是大郎异想天开。
她调整了方向:“你是想回信都吗?”
袁照的目光动了动,又不响了。
“你要是回信都,姨母就是拼了被你爷娘索命,也要送你回去。”崔七娘叹了一声,“姨母是老了,你姨父狠心短命的,留了我们孤儿寡母在这世上……”她面上露出凄凉的笑容,这倒是真心实意,“谁想孩子不争气……”
她拿手巾捂住嘴哭了几声。
袁照的脸还是木木的,一言不发,也不安慰她。她不信她会送她回去。这不过是些说辞,没用的说辞。
“但是你还年轻……”崔七娘哭得没趣,只得收了眼泪,“还要嫁人,日后还长着呢。好在咱们家一向是外言不入内言不出,这长安和信都,也是迢迢千里,只要处理了夜来,也就……”
“那个蠢丫头昨晚睡死了,什么都不知道。”袁照干着嗓子说。
她知道还有别的法子,比如告诉他们昨晚被祸害的不是她,是侍婢夜来,顺水推舟让她做周昕的妾——多少人家这么处理。
她做不出来——她私自离家,那个忠心耿耿的蠢丫头给她背了多少锅。
且,这周家母子要的也不是她,把她交出去,还是脱不了身。
如此,何苦多害一条命?
崔七娘心里一松,故意道:“这么懒怠的丫头,还留了作什么用?一棍子打死了!”
“我的丫头,要死要活,由我处置。”她说。她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夜来。
“那是、那是。”崔七娘道,“可是阿照啊,你还小,你不懂。昨儿的事发生得仓促,如今还看不出来,要是——”
她目光精准地往她腹部一撒。
言下之意很明白:就这么回去,万一珠胎暗结,可就瞒不过去了。
“大郎和李氏成亲有三载,至今没有一儿半女。李氏这个人,阿照你也见过,病歪歪的,也不知道能活几年……”崔七娘循循诱导。
“这么说,”袁照问,“夫人希望我留下?”
崔七娘起身朝她走过来:“你是十二娘的孩子,又生得可人疼,我做姨母的——”
“做姨母的……”
袁照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知道她该忍,但是她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一口啐在崔七娘脸上。
“你——”崔七娘长到这把年纪,从未遭受过这样的侮辱,就是当初华阳公主,也不曾动过她一根指头。
因竟呆了一呆。
这孩子……她心里想,这孩子,无论如何……大郎又不靠诗才吃饭,顶了不起让人说他江郎才尽。
她目光里渐渐渗出杀意。
“表姑娘得失心疯了,”她叫侍婢进来,“服侍表姑娘吃药。”
袁照挣扎起来。
哪里挣扎得动,那仆妇的手像铁钳一样扼住了她。
她心里未尝不懊悔一时意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被按住头,掐住喉,药碗碰到她的唇,她死死咬住牙关——
“砰!”
门被撞开,年轻男子走了调的声音,也许是哭腔:“母亲!”
谁?袁照恍惚地想,逆着光,她也看不清楚那人是谁,只知道那人跪了下来:“母亲,你饶了阿照吧!”
是周昕吗?他们母子使苦肉计么?
“……我虽然被过继到五叔名下,也是母亲的骨肉,母亲就当是怜惜我,怜惜我和阿瞬,给阿照一条生路吧!”
他使劲磕头,磕得砰砰作声。
袁照呆呆看着地上的血,她想不到这个素日里寡言少语的表兄会给自己出头,亦想不到,即便是在千里之外,自己终究还是要受阿姐庇护。
她想家了。
她想纵容她的父亲和母亲,想爱护她的姐姐,想信都了,想那个粗糙和淳朴的地方,也许没有长安这样流光溢彩。
但是她回不去了。
她跪在周昉身边,跟着他磕头。
“昨晚表哥喝得多了,欺侮了夜来,只是个侍婢而已,我不该为了她来和姨母闹——我知错了,姨母饶我。”
“阿照自幼雅好诗文,这些年积了不少,都放在妆奁里,姨母可取来消遣,权当阿照承欢膝下。”
“是我驭下不严,求姨母让我带夜来入寺修行,阿照愿——”
她从怀里取出匕首,挥刀断发,青丝长长短短,覆了满地。
六
周昉连夜送袁照上青云寺。
夜来一直在哭,袁照打了她两个嘴巴才让她安静下来。
周昉眼睛红着。临下山才叮嘱她:“入口的东西要当心……”
“我明年开春就去信都……”他去信都迎娶袁瞬。
“我会和他分家。我是过继出去了的人,我嫡母在洛阳,不会有人为难……”他始终吐不出那个名字。
他无法为兄长辩解。如果不是夜来拼死来见他,也许、也许——
他该怎么和阿瞬交代呢——你妹妹在我家作客,没了?
袁照没有说话,她还在疲倦中没有缓过来。
那场疲倦席卷了整个秋天,叶子从很高很高的树上掉下来,铺陈得到处都是。树枝和天空同样苍凉。
有个女孩儿从墙上探出头来:“喂!”
袁照没有理会。
一粒石子被掷到她脚下,还是那个声音:“喂!”
袁照转身往屋里走。
女孩儿一激动,从墙上掉了下来。
袁照:……
“你倒是扶我一把呀!”女孩儿叫道。
袁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动。女孩儿于是唉声叹气爬了起来:“你也是犯了错被发配到这里来的吗?”
“我没犯错。”袁照说。
女孩儿拍手笑道:“说话了说话了!我还当来了个哑巴呢——她们都这么说,说这屋里住了个美人儿,就是哑了,怪可惜的。”
“我叫善钟,你呢?”
“阿照。”
这个女孩儿很活泼,像她从前。
袁照没有问过善钟犯了什么错,都是她自个儿说的。
“圣人……圣人你知道吧,看上我了,要我做他的妃子,我不乐意……”
“为什么不乐意啊?圣人很难看吗?”夜来问。她给她们送柿子过来,柿子红得很好,一只一只像火里淬出来的。
周昉很照顾姑娘,就是不便现身——怕姑娘难过。每次都送了东西就走。有时候是钱财,也有时候是信都阖家平安的消息。
然而即便是这么好的周三郎,也不会带她们回信都,也不会给她们捎信。
夜来有时候害怕,怕他们会把姑娘关到死——也许大姑娘过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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