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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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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392。郑娘子(下)
    再醒来; 已经在家里。高床软枕; 松暖的被褥,细细一脉香; 也是她惯用的。身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只是换了侍婢。
    左右说; 晓风救了她。
    晓风是她的贴身侍婢。她记得她把她背进杂屋里,然后走了出去——她猜她穿了她的衣物。
    “那人呢?”
    “已经没了。”
    郑家会给她足够丰厚的回报,表彰; 厚葬,赏赐。然而还是免不了伤心一场。
    来龙去脉也不难推断。无非是她染了疫症,走漏了消息; 同行的人要埋了她。她的侍婢和仆从不肯; 双方打了起来。
    晓风替她死了。
    混战中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有人下山报信。
    “那之后呢?”
    为什么赶过来的会是那人; 是他比别人都快; 还是——
    何必想呢; 本身就经不起细想。就当是她高热之下一场大梦吧。
    劫后余生; 又一次。
    每次都以为是最后一次; 但是并不会。只要活着; 就可能有无数意外。
    她记不起来那个混乱的晚上,冷热交织; 退不下去的温度。空气里混乱的酒气; 还有别的。混乱的纠缠; 肌肤和肢体。
    潮湿的雨水在呼吸之间。
    生与死的角逐; 生与死的角力。
    她不记得,身体自作主张:秋天过到尾声,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并不想要孩子,特别一个姓李的孩子。但是她怕死。下胎的药摆在面前,看上去就很苦。拖来拖去,不得已只能生。
    吃了很大的苦头。她恶狠狠问候过李家上下十八代,又十分懊悔没眼一闭心一横把药喝了,到这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生下来肉团团一只,软得吓了她一跳。
    过几天眉目舒展得鲜明了,又教人发愁。
    她不敢抱回家里去充作兄弟的孩子——这孩子谁看了都知道姓李。
    孩子的事她瞒得很死,没让家里知道。左右被逼得发了毒誓——然而郑笑薇也没有想过,养个孩子会这么麻烦。
    会哭,会闹,会恼恨,会生病,会察言观色地整夜里闹腾。
    会淘气——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还只会爬的孩子能淘气到这个地步。更无从猜测如今端方清正的尚书令幼年是不是一只恶魔。
    积善寺方圆十里的活物望风而逃。
    有天晚上起了风,风过树林,沙沙地像是下雨。
    鬼使神差,披件纱衣起了身,就看见窗纸上的人影,瘦得像一支劲竹,风飘飘地从宽大的衣袖里穿出去。
    奇怪,那晚并没有觉察到他瘦得只剩了骨头,郑笑薇迷惑地想。
    他的目光隔着窗纸透进来,声音有点干:“我听说——”
    “不关你的事!”
    “我想……”
    “别想了!”
    “他叫——”
    “没起名,阿猫阿狗混叫着。”
    那人嘴角弯了一下,映在窗纸上,精致得像初一新月。他柔声道:“阿薇。”没有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这两个字从舌尖压下去。这么多年了……十年,不,十二年了。他起初以为他可以……他可以忘掉的。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八娘的死,满门的血,十娘的意外。
    李愔有时候会想起一年前的夏天,天那么热,持续了那么久,必然会有大雨,勒令州县防洪防汛,连周乐都坐不住,下去视察河道堤坝。
    偏有人不知道死活。
    那场大雨唤醒了他可怕的记忆。
    几乎所有人都说,都死了,她肯定也死了。也许会混在侍婢仆从中,也许早就被深埋在了地底下。
    不不会的,他心里想,她那么美,地底下那么黑。他一定要找到她。
    雨有时候会停一会儿,而天气越发酷热,热得雨水都从身体里喷出来。他仿佛行走在废墟中,血气早就散了,剩下的都是尸气。
    衣物都腐烂了。他还是认了出来。她常穿的颜色,她喜欢的料子,她用的香。香气应该早就散了,偏偏他觉得还有。
    底下人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可以卸了这桩要命的差事。
    他不知道这些。
    他的心停跳了一刻,以至于指尖的知觉到很久之后才传递进来。要把她翻过来,他想,让他看到她的脸。
    他记得他幼时读书,看过汉武朝李夫人的典故。他想也许她并不想让他看到她的脸,她生前那么美,美得像软玉生香。
    他以为自己会失声痛哭,但是并没有。
    他咬牙,把人翻了过来——他不信!他不信她就这么死了!她那么恨他!她都还没来得及报复他!
    他跌坐在地,汗如雨下。
    不是她。
    是她的贴身侍婢。
    那么她一定还活着!
    不眠不休几天几夜,仆从和差役都累得不能再动。
    只有他睡不着,半夜里爬起来,提了灯,在没有人的荒野里行走。他喊她的名字,他不知道他喊的是人,还是一缕游魂。
    月光里布满了雨水,后来索性就不见了。
    雨又开始下。
    泥水从靴子的破口处漫进来,就仿佛恐慌。肆无忌惮生长的野草。他想起来有一年周乐行军失去消息,华阳瞒着所有人去了前线。
    那时候他想,怎么有这么不知道轻重的女人!
    那时候他想,要是这世上有人为了他这样不顾一切……也是好的。
    原本也许是有的,他想。
    原本她答应嫁给他,答应做他的妻子,答应和他在一起,白头偕老。
    然后他的头发忽然就白了,一夜之间。
    喉咙干透了,就喝一口水,水喝完了,还是没有人应他。
    悉悉索索的大部分是老鼠,也有蛇。青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跳就跳远了。去而复返的秃鹫群鸦。
    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难听,像穷乡僻壤的鸟,仓皇失措淋在雨里,想要呕出血来,也许天地玄黄,能给一声回应。
    失而复得,如死里逃生,惊恐和喜悦都透着贪婪。
    贪婪得像是等不到天明——怎么等得到呢,天明还要那么久。
    而切实拥在怀里的就只有这一瞬,没有明天,没有天明,天和地一齐毁灭才换来这个瞬间。什么赵郡李氏,荥阳郑氏,什么家族恩怨,新仇旧恨,什么尚书令,开封王,什么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只有怀中温软,只有腔子里这口气,才是天地间唯一的真实。
    生死亦不可测。
    生死亦不可夺。
    荒唐热烈疯狂如同死亡亲临。
    到天明,停了雨,太阳出来,和朝露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与她宿命如此。
    退了烧,把人送去郑家,他没有留下名字,但是郑隆并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他给了多少好处郑氏心知肚明。
    那时候他没有想到——
    他知道那个孩子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过去两年了。有个孩子,他和阿薇有个孩子!这个念头像火一样烫着他,让他坐立不安。
    周乐怪道:“你又不缺儿子。”
    他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
    “阿薇……”他低声说,“跟我回家。”
    他是有错,但是过去有十二年了。
    窗纸上的剪影简单给了他一个字:“滚!”
    那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如果这算是见面的话。郑笑薇始终没有推开那扇窗。于是后来想起来,就像是看了一场皮影戏。
    孩子长到五岁,渐渐再瞒不过人。母亲上山来探望她,气得声音都噎住了:“我的外孙……”
    ——她没想到她的外孙长到五岁她才知道;
    ——她也没想到兜兜转转,她的外孙还是长了一张李家人的脸。
    ——更没有想到孩子都这么大了,阿薇还是不肯进李家的门。
    “日后这孩子,可怎么办?”她哭着问女儿。
    “我郑家的孩子,鸿胪卿的外孙,要怎么办?”郑笑薇不耐烦,被母亲劈头打了一巴掌:“你知道什么!李郎受天子之信,寔国掌命,这孩子是他唯一的嫡子,富贵前程,岂是一般人家能比!你这样,是害了他!”
    郑笑薇看了一会儿那淘气小儿,只觉得他不害人,已经是万幸——她还能害了他?
    她自然知道姓李的诸多好处,就如同她知道富贵权势和野心;她想如果哪日她死了,让这孩子认祖归宗也未尝不可。
    只是别让她看见。
    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是人活着,大多数时候,不就为了这点自欺欺人。
    阿姚说:“他想见老师最后一面。”
    他已经在外头站了一天一夜了。
    郑笑薇抚了一把琴,淘气小儿跑进来说:“阿娘,第三根弦断了!”
    郑笑薇手痒得很,想打他一顿,最后还是算了。这孩子有八岁了。想起来当初三哥过世的时候,太子杵在祭棚里才四五岁。
    “阿娘,”那小儿蹩到她面前,察言观色了半晌,问,“外头那个小郎君,是我阿爷么?”
    郑笑薇决定还是打他一顿好了。
    郑笑薇让侍婢把阿姚叫进来,他们师徒也数年未见了。皇后把他放在东宫听太子差遣。这孩子在文人雅士中颇有些名声。
    如今像个成人了。当初下山还是一派的孩子气。
    郑笑薇指着他对小儿说:“叫阿兄。”
    “哦。”小儿眉眼耷拉下来。
    “他带你去见你阿爷。”
    小儿顿时就活过来,猴到阿姚跟前,欣欣然问:“阿兄我长得像我阿爷么?”
    阿姚:……
    阿姚低声道:“李尚书……想见老师。”
    “不是让你带他去见他么!”郑笑薇说。
    “他想见的是……老师你。”阿姚低声下气说道。
    “他和我,”郑笑薇指着小儿说,“只能去一个。”
    “李尚书说了,如果只能见一个,他想见老师。”阿姚不得不佩服李愔的先见之明。
    小儿“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郑笑薇:……
    “我知道……师父不想见他。”
    “那你还来!”郑笑薇也是恨铁不成钢。
    “当初……”阿姚说道,“我阿爷罪无可赦,皇后还是让我见了他最后一面。”
    郑笑薇看着他的眼睛:“你恨他吗?”
    “恨……恨的。”阿姚垂了头,“他和我说他没有害我娘,我也不知道真假。但是如果不见这一面,多少……会念着吧。”
    郑笑薇没有作声。
    “师弟是李尚书的儿子,瞒不过世人。师弟日后年纪大了,也会想知道自己的来处;即便他不知道,旁人也会让他知道;与其让他从旁人口中听到,不如——”
    周乐如今每隔几日就要去一趟李府,当然是微服。
    他已经大赦天下,有无数人给他祈福,但是沉疴难起。李愔和他说:“陛下何必浪费国库币帑。”
    周乐说:“没动国库,我自己的钱。”
    李愔道:“那也是民脂民膏。”
    周乐便不说话,只握住他的手。
    李愔叹息道:“陛下都年过不惑了。”真是的,他这个英明神武的主君,都年过不惑了,伤心起来还是会掉眼泪。
    都是华阳纵的他……他恍恍惚惚地想,有一年的上巳节,他谋求那个少女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她能有这么恩爱的一段姻缘。
    原本他以为……他们这样的人,是不会动情的。
    就听见周乐抽抽搭搭问:“你还有什么心愿,你和我说……”
    能求你别哭了吗,李愔心里想,终究气力不继,只说道:“要是她不肯来见我,陛下不要怪罪她……”
    周乐没有应声。
    “还有那个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想必、想必陛下能善待他……”
    “你孩子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哪个,”周乐哼了一声,“你活着我就善待他……”
    李愔笑了,他努力回握住他的手:“我与陛下相交二十年,陛下知我,我亦知陛下——”
    “父亲!”有人在外通报,“郑娘子来了!”
    李大郎领周乐退了出去,余光扫到那个穿素衣的女子,他知道她。
    人人都知道。
    如果她点头——只要她点头,她就是李氏主母,她如今牵着的那个孩子,就是李家嫡子,李氏家主。
    他不知道她有什么好,让他的父亲死心塌地十余年。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出身卑微……但是真的不如她么?
    他不敢想下去,门第尊卑,想细了便是不孝。
    李愔看着那人从光里一步一步走进来。
    那孩子生得十分俊美,眼睛像足了阿薇。他蹲在床前仔细打量他:“你就是我阿爷么?”
    “你叫什么名字?”
    “夏天,阿娘叫我夏天。”
    真能省事,李愔忍不住带出笑容来,尽管这时候任何一个表情对他都已经很艰难了:“太子一定会很喜欢你。”
    至少在名字上这哥俩能同病相怜。
    “我不认识太子。”那孩子说。
    “以后会认识的。”他说,“见到太子,你告诉他,你姓李,单名一个‘炎’字,你是赵郡李氏的家主。”
    他是个小气的男人,他是他的孩子,必须是他的孩子。
    “哦。”那孩子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乌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定在男人的脸上,“你真是我阿爷?”
    李愔往郑笑薇那头看了一眼,她还戴着帷帽,没有摘下来的意思。他看不到她的脸。他低声说:“是,我当然是。”
    “那为什么你从来不来看我?”孩子到底没忍住委屈,扁了扁嘴。
    回答他的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那孩子从未见过有人咳得这么辛苦,这么用力,像是要把整个的心肺都咳出来。
    有人用手掩住了他的眼睛——是他的母亲。
    良久,方才听那人说道:“我一直……想来看你,又怕惹你阿娘生气……”
    “是这样啊,”孩子恍然大悟,“我阿娘是挺能得理不饶人的。”
    李愔又笑了一声。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欢喜过。他甚至没有奢想过真能见他们母子一面。这孩子叫夏天,快活得像只夏天里的云雀,叽叽喳喳地说:“你这里热闹得很。”
    “你喜欢吗?”
    那孩子又忸怩起来:“我……阿娘喜欢我就喜欢。”
    他扯了扯母亲的衣角:“阿娘,你喜欢吗?”
    李愔也抬头看郑笑薇,他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他时日无多,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也许下一刻,他就再说不出话来。
    他还有话要对她说,无论她想不想听。
    “……二十年前我刚刚投奔陛下的时候,武威王和我说,我夫妻缘薄,六亲无靠。我那时候年轻,心里想大丈夫建功立业,夫妻小事,无须挂怀。”他断断续续地说,声音时有时无,“但是后来我遇见了你……”
    “阿薇,我求娶过公主,最后娶了她的侍婢。我曾经对她发誓不会再娶。我以为我能做到。但是后来我遇见了你……”
    “起初我想,不成亲就不成亲,横竖你不稀罕这个名分。后来……后来我甚至希望他不是,阿薇,我甚至希望不是他,我就可以瞒天过海,背誓娶你,我想要这个名分……但是是他……他是。”
    “我无路可走。”
    “……如果不是华阳公主的笄礼,我二十年前就死了。”他的目光在空气里,一寸一寸都像是索求,“我多活了二十年,如今我要去见我阿爷阿娘,兄弟姐妹了,阿薇,能、能……让我再看你一眼么?”
    那人缓缓抬手,取下幕篱,露出帷纱底下的脸,是一张银质的面具,面具上蔷薇和流云,精美绝伦。
    哭声响了起来。
    一代名相,溘然而逝。
    与他合葬的物件中,有一件精美绝伦的面具,面具上流云和蔷薇。
    是年七月,李家主母郑氏来归,李炎承爵开封王。
    。。。。。。。。。。。。。。。。。。。。。。。。。。。。
    作者有话要说:
    武威王就是段韶他爹那个神棍啦……

………………………………
393。袁家阿照(上)
    一
    “阿娘再给我讲讲七姨母的事吧。”女孩儿央求。
    崔十二娘抚她的发微笑。她知道这孩子并没有多想听七娘的故事; 她是为了她阿姐——她阿姐和周家小郎订了亲。
    女孩儿临出阁; 多少有点慌——崔十二娘是永安年间出的阁,夫婿姓袁; 这些年仕途沉沉浮浮,一直没有上去; 好在袁氏大族,乱世中足以存身。夫妻相处甚得,膝下虽然只有两个女儿; 倒也不乏天伦之乐。
    这时候回头想起七娘,仍然诧异于她的勇气。兴许要这样的勇气,才能缔造传奇。虽则家门不幸; 周干早亡; 但是余荫不绝。
    “……那个吹笛子的小娘子; 是当今皇后么?”女孩儿又问。这孩子单名一个“照”字; 胆子大得出奇。
    知女莫过母; 崔十二娘一听便知道她又在外头听了些村话回来; 嗔怪道:“皇后也是你随便说得!”
    女孩儿嘻嘻一笑; 伏脸在母亲膝上; 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所以阿娘见过皇后对不对?”
    崔十二娘无奈道:“那都多少年前了……”
    “皇后兴许还记得呢。”那孩子说。
    崔十二娘一笑; 前儿九娘还说起——
    当初九娘差点被嫁给郑忱。幸而皇后和七娘说了不妥,方才逃过一劫; 因心里存了事; 蹉跎了好些年; 如今儿女尚小。前儿她夫婿觐见天子; 天子问毕公事,竟说了一句:“皇后托我问尊夫人好。”
    “想不到她还记得我。”九娘这样感慨。
    十二娘道:“当初亦想不到她能有今日。”
    那时候她还小,鲜见外人。突然天上掉下来这么个美貌可亲的小姐姐,自然喜得无可无不可。她不过大她三岁,举止气度,倒像是经历过。千山万水一般。谁想得到之后种种。她不过深闺春.梦,安稳度日;她惊涛骇浪,死生几回。
    这时候听小女儿问:“那阿娘也见过圣人么?”
    崔十二娘摇头道:“天子岂是人人见得到。”
    “天子有这么见不得人么?”袁照咯咯笑出声来,崔十二娘瞪了她一眼。他们夫妻都是温柔和顺的性子,长女袁瞬也生得乖巧,不知道这个次女怎么就这么无法无天了。
    “……我还当她是跟着天子私奔来的信都呢。”
    崔十二娘道:“尽胡说!当时前朝兴和帝驻军信都,皇后是来找哥哥的。后来皇后和圣人的亲事,也是兴和帝做主。”
    袁照笑道:“也就阿娘老实,信了这话。”
    “你——”
    袁瞬好奇问:“不老实又是什么说法?”
    袁照看了她阿姐一眼:“阿娘不必担心,皇后度量大着呢,我个小孩儿,莫说是在自个儿家里说话,就是传到她耳中,也就一笑了之。”
    这话却中听。崔十二娘笑道:“又哪里看出皇后度量大了。”
    袁照道:“当初七姨母和周家姨父好,却拿皇后做筏子,这要换了心眼小的,岂有不恼?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一个声音插进来,母女三人纷纷转头,袁照惊喜地叫出声来:“阿爷!”
    崔十二娘奇道:“怎么今儿这么早?”
    袁湛道:“特意告了假。”
    崔十二娘一笑,她七姐好面子,有袁郎作陪自然更好。
    袁照急得直跳脚:“你们还听不听我说了!”
    袁湛与妻子相视一笑,袁瞬亦莞尔。袁湛道:“听着呢——接着说其二?”
    “其二是……我听说当初始平王遇害,六镇人马缓行,是皇后单枪匹马来了咱们信都——可有这事?”
    袁湛料不到是这个,当即一怔。
    崔十二娘道:“是有。”
    “你们想啊,”袁照道,“如果是圣人亲临,自然找他周氏族人;皇后和他们周家无亲无故,却与我崔氏有旧,想必是找七姨母说服了周家姨父,才有迎圣人进信都。当时皇后有求于人,七姨母恐怕也没那么爽快;后来圣人得志,皇后可没为难过七姨母——不然也没有周家今日。”她蛮有把握,得意洋洋,指着能得到父母的赞赏。
    崔十二娘只是笑——她虽然并不清楚详情,却也知道并非如此。
    袁湛故意道:“周氏是圣人亲族,圣人大军进信都,周氏自然倒履相迎。”
    袁照不服气:“阿爷你莫要驴我,圣人当初什么景况,周氏在我信都也算家大业大,如何肯跟了他做这杀头的买卖!”
    “阿照!”崔十二娘头疼地叫了一声。真是的,这孩子哪里学来这么多话。
    袁照梗着脖子道:“要是亲族就理所当然——怎么前儿阿爷谋求差事,族里倒又宁肯推外人也不让阿爷去呢。”
    “阿照!”这孩子不省心,直戳她爹的痛处,崔十二娘脸色变了。
    袁瞬眼疾手快,忙把妹妹拉到怀里,求情道:“阿娘,阿照年纪小……”
    “我才不小!”袁照尖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个黑了心肠的,成日里背后嚼舌根,说阿爷也没儿子,这么辛苦为谁来……又盯着阿姐的嫁妆,生怕亏了他们一丝一毫,还说阿娘、说阿娘——”
    她气得直抽噎。
    袁瞬无语地拍着她的背,她这个妹子争强好胜,又牙尖嘴利,生平半点亏都不肯吃,却是极护着家人。
    崔十二娘默然。她只得这两个女儿,袁郎虽然嘴上说不在意,心里未尝不遗憾;族中亦因此欺了他们夫妻——光就过继这个事情,已经烦扰数年了,都说家里要没个男儿,以后谁护着这对姐妹?
    她叹息道:“……总是阿娘不是——”
    “阿娘哪里不是了!”袁照半点不肯退,“我阿娘哪里不是了!我阿娘出身名门,贤惠持家,哪里不是了!”
    崔十二娘亦语塞。
    “阿照说得对,”袁湛张臂搂住两个女儿,“娘子哪里有不是了。是我命中只有两个女儿——”
    “女儿有什么不好!”袁照激烈地反驳他,“皇后不是女孩儿?晋阳公主不是女孩儿?当初始平王遇害,他这两个女儿哪里丢他的脸了?前朝兴和帝倒是给他阿爷长脸,一斧头劈死了亲姐夫!”
    袁湛:……
    袁瞬捏了一把妹妹的脸:“你呀——道理一套一套的,晋阳公主能上战场杀人,你也能不成?前儿谁被家里鹅追得满院子跑?”
    袁照:……
    “阿姐!”
    “行了行了,在阿爷阿娘面前犟什么。”袁瞬道,“舌头长别人嘴里,咱们还能让他们不说话不成,不过是些三姑六婆,无知之见,咱们不理会不就得了。”
    “不理会?”袁照哼了一声,“总有一天,我拔了他们的舌!”
    袁湛:……
    崔十二娘:……
    有仆妇在外头通报道:“娘子、郎君,七娘子车驾过九宁桥了。”
    崔十二娘一迭声叫人打水来给小女儿洗脸上妆,因埋怨道:“在七姨母面前,可莫要这么胡说。”
    袁照不作声。
    袁瞬推了她一把,方才勉强应道:“我省会得。”
    二
    崔七娘要带袁照去长安在袁家掀起轩然大波。
    崔十二娘简直没法想。她就两个女儿,长女已经定了要远嫁长安,这个次女,他们夫妻都想着留在身边,便于照应。
    崔七娘道:“阿照这等人才,留在信都,岂不耽误了她。”
    她膝下三儿一女。长子死于兴和六年,二郎周昕袭爵,娶的李氏女;三郎周昉过继给周昂为嗣,定的袁氏。她原有些勉强,嫌袁氏门第不如从前,袁湛仕途平常。只是袁瞬这孩子实在秀外慧中,又是十二娘的女儿,才点了头。
    又数年不见。这次回乡,才发现当初那个黄毛丫头阿照也出落得水灵了。
    崔十二娘只管摇头:“这两个丫头,就是我的心我的肝,阿姐摘了我的肝去,就不要再想挖我的心了。”
    崔七娘不以为然:“要是这孩子自个儿想去呢。”
    崔十二娘仍是摇头:“不可能!这孩子虽然野,却是个极顾家的,如何舍得我和她阿爷。”
    崔七娘道:“总要问过才算数。”
    侍婢请了袁照过来。
    崔十二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是头一次看到自己的女儿。袁照比袁瞬小两岁,今年十四——崔家的女儿照例嫁得不是太早,袁瞬是定了来年出阁。时光比每个人想的都快。当初幼崽似的小东西,竟亭亭玉立了。
    她微微低头,说:“愿去长安。”
    崔十二娘脑子里像是有什么轰隆隆轧过。她几乎要暴怒起来:“你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袁照不说话,眼睛里尽是倔强的神气。
    这孩子打小就这样……崔十二娘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这孩子打小就这样,主意大,又不知道这世间凶险。她尽力把浮上来的恶气压下去,一五一十和她讲道理:“你去长安做什么?”
    “我听说长安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城市,我想去长安开开眼界,知道这天下多大。”
    崔十二娘看了崔七娘一眼。
    到底多年姐妹,这点默契还有。七娘笑了一声:“十二娘要教儿,我先去喝盏酪。”
    袁照手底一紧。她知道姨母不会给她说情——她一早就说过,怎么说动她娘,看她自己。她是不会帮忙的。
    “总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坏了我们姐妹情分。”
    这时候就只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侍婢一个一个退了出去。
    母亲的目光这才严厉起来:“阿照!”她说,“你看着我!”
    袁照抬起头,她尽力让自己的目光坚定和坦荡。
    “为什么要去长安?”
    “我想去长安看看,长些见识。”她重复自己的说辞,她明白这个说辞里的空。如果她能找到更有力的借口——但是她没有。
    “你再说一遍!”
    “我想去长安……我想去长安看看,见识这天下之大,英才之多……”
    “你不是!”崔十二娘打断她,“阿照,你是我的女儿,我一手带大你,从牙牙学语,蹒跚走步,到如今……你的心思我明白,你要是个男儿,自然是要去长安,便是不成,还可以回来,信都虽小,总有你容身之处。”
    “阿娘!”袁照叫了一声。
    “权贵不是那么好攀附的,”崔十二娘眉目里渐渐渗出恐惧的颜色,那些发生过的,听说过的,远远近近,数给她的小女儿听:
    “……前朝正始年间距今也不是太久,顶尖门第如我崔家,李家,郑家,哪个不是大把人命填进去;李家如今瞧着声势尚在,不过尚书令而已,一旦……后继无力,势必土崩瓦解;郑家至今元气未复,固然有圣人不喜浮华的缘故,未尝不是当初郑侯遗毒;如此数下来,只有卢家损失不大,然亦无所得。至于于家,穆家,陆家……一朝身死门灭,不过二十年,谁还记得当初显赫。”
    这数年旧事说下来,崔十二娘也免不了神思恍惚。她歇了口气,方才又往下说:“阿娘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仰慕晋阳公主,但是阿照,晋阳公主……阿娘从前也见过的。如若不是她父兄出事,亦不能有这等机缘。”
    袁照垂头不说话。
    “假若这条路行得通,你姨母家也不是没有女孩儿,”崔十二娘道,“你倒是想想,为什么她自个儿的女儿不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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