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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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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啦,宋王把娘子藏这么严实,哪里是我们姐妹有福气见的呢。”嘉言笑嘻嘻地开了口。
料不到嘉言会这样维护嘉语,苏卿染一怔,不是说姐妹不和么?
嘉语无声息地笑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哪个家里会把女儿藏起来,除非是见不得人。高门大户的小娘子,到年岁渐长,自有长辈领出去见人,除非家里没有女性长辈。宋王府当然是有的,彭城长公主在这里镇着呢。
彭城长公主不喜欢苏卿染。当然的,苏卿染是萧阮生母王氏的外甥女,彭城长公主怎么喜欢得起来。然而苏卿染——自她跟着萧阮北上,她就已经没有选择,没有退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原本该是这样。
算是萧阮害惨了她,嘉语叹了口气,说道:“我妹子年纪小,口无遮拦,娘子莫怪。”
“也不小了。”苏卿染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元三娘对萧阮有意,满京城都知道,她有什么不知道,原是想借机打压她的气焰,不想元六娘倒是姐妹情深。
嘉言还要开口,被嘉语一记眼刀杀了回去。
苏卿染将嘉语姐妹安置在别枝楼。明月别枝惊鹊。嘉语听萧阮念过这句诗,当时追问下句,萧阮说:“不记得了。”
嘉语倒记得他当时惆怅。
“阿姐!”嘉言蹿过来,“阿姐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时候不早了,早点安寝吧。”
“喂!”
“嗯?”
“阿姐……该死,阿姐你不会当真了吧。”嘉言哭丧着脸说,“天地良心,我可真没这个意思。”
“什么?”嘉语回过神来,“什么当真当假?”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那个混蛋说的话呀,那个、那个……”嘉言忸怩比划了半天,见她阿姐还是懵懂,终于一跺脚:“反正我是不会和宋王有什么关系的。”扭身扑到榻上,拿被子蒙住头脸。
半晌,才听得嘉语轻轻地说:“我知道。”
才松口气,又听见嘉语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他要敢打这个主意,就莫怪我不客气。”
狗急了还跳墙呢!
嘉言:……
她阿姐是没救了。嘉言悲哀地想:做妹妹的,除了成全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一晚经历这么多变故,原该疲倦已极,沾枕头就睡才对,但是并没有,也许见了太多故人,辗转竟不成眠。
月光静然照透窗纸,照在手臂上。这样的夜里,月光照彻的,也该是个琉璃世界吧。这个念头升起,嘉语像是受了莫大的蛊惑,不由自主起了身,绕过酣睡的守夜婢子——这样惫懒的丫头,天下原也不止薄荷一个。下楼,豆青芙蓉帛鞋踩在玲珑漆红木梯上,悄无声息。
她熟悉这里,如同她熟悉萧阮的车。
绕过别枝楼往西,三百步,她从前住的地方,如今这里还没有后来华丽到让人叹为观止的亭台池阁,而是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叠叠的木槿。木槿这种花,朝开而暮落,这个时辰,满地碎英,雪白。
人的一生,原以为不过从平城到洛阳,不过从始平王府到宋王府,谁知道命运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死在三千里外,魂魄却还找了回来——也许回来的,就真只是魂魄呢,像蝴蝶一样轻盈。
嘉语微仰起头,一滴夜露,从很高很高的树枝上落下来,啪嗒。
当年她出阁的时候,父亲已经是权势熏天。父亲问她,要怎样一个新居。她整日和贺兰袖躲在阁楼里,唧唧咕咕有说不完的话。贺兰说她的艳羡,她憧憬日后琴瑟和谐,神仙眷侣。
贺兰说,宋王最魂牵梦绕的,想必还是金陵。
因了这句话,她苦心搜罗,一掷千金,到手多少真真假假的南货,无锡的摩罗合,善琏镇的湖笔,广州的珍珠,说是自海外来,南朝的贵族惯用这个,嘉语没看出哪里好过北海的珍珠,但是没准,他会喜欢呢?如果他喜欢,她就喜欢。
所以父亲问她,她就说,要一个和萧阮在金陵故居一模一样的庭院。她想,这样,她离他那些她没有机会参与过的时光,就可以近一些,再近一些。
人的痴心,有时候简直不可理喻。不,是大多数时候都不可理喻——那时候她究竟有多傻,难道她没有想过,金陵对于萧阮,是夜不能寐的焦虑,是朝不保夕的恐惧,他怎么会怀念,又怎么肯靠近?
一步错,以后步步都错,嘉语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咫尺之前,大片大片水墨色的阴影在足尖铺陈开来,月光这样明亮,所以影子也格外地黑,黑得就像记忆里谁的眼睛,亮堂堂地看着她。
“三娘子为什么叹气?”萧阮这样问。也许是因为夜,也许是因为静,一字一字,清越如琳琅。
………………………………
63。人如草芥
嘉语抬头; 萧阮穿的便服,青色长直缀,腰间哑白色束带,头发也用束带束起; 是浅浅鹅黄,月光的颜色。这样的少年,站在月光里,站在夏末夜间若有若无浮动的暗香里; 如果是初见,会以为是天人吧。
如果不是天人,怎么能有这样的风姿?
嘉语勉强移开目光,她的声音在月色里; 也生出极淡漠的飘渺来; 就像是原本可以触摸; 如今却隔了云端:
“如果砍去这些木槿,在这里建一个庭院; 不必太大; 这里是屋子; 这里是院子,这里一脉水; 清且浅,斜穿而过; 傍晚的时候; 夕阳铺在水里; 一半儿瑟瑟一半红。这里有芭蕉,有海棠,背后是竹林,如果有风,能听到竹叶萧萧的声音,下雨,就都打在芭蕉叶上,滴滴答答,一直到天明。”
“……这里是回廊,廊间可以绘很多花,一朵才盛开,一朵已经凋零。这里往南,挖一个很大的湖,湖里全是荷花,夏夜和清晨,都可以闻到荷香。”
随着她的描述,萧阮的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白得几乎透明,而深黑色的眸子,像是在燃烧:“谁?”
“什么?”
“谁告诉你的?”
“什么谁告诉我的,”嘉语淡淡说,“殿下魔怔了么,不过是我半夜里睡不着,胡说了一通,也值得殿下这样?”
萧阮抿了抿唇。
她在他身上花心思,他是知道的,她要是从什么地方打探到他在金陵的故居,也不奇怪,就算是在这样的月夜里、就算是在这样的月夜里,她的眼睛黑得这样厉害,她的唇色红得这样妖异……
对,就是妖异。
从来都只让他觉得清淡的元三娘,竟然会有这样妖异的时候,萧阮不由自主地心惊,却又听她说道:“还没谢过宋王援手之恩。”
萧阮勉强道:“三娘子这样,却不是道谢的态度。”
嘉语道:“备重礼,登门道谢,那是日后的事,如今既然见了宋王,我若不说一声谢,却是失礼。”
“原来三娘子还知道礼,”萧阮冷笑,“知礼的小娘子在外作客,会入夜了还强行要离开,又半夜里随意游荡吗?”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嘉语恼怒得呼吸都急促起来,眉目里更添几分艳丽。原来她和嘉言,确实是像的,萧阮忍不住想。
“那宋王殿下又为什么夜不能寐?”嘉语冷声道。
“想我的那个卿卿呢。”萧阮应声就答。嘉语哑口无言……他还真会找借口,等等!他、他不会也和嘉言一样,以为是出自她的指使吧!嘉言顿时觉得自己头大了一倍,忍不住分辩道:“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
嘉语:……
她好像又说错了什么,越说越错!嘉语挫败地想,她原本不过就是想说栽赃的不是她!
“三娘子,”萧阮声线转柔,柔软得就像是花的心,“你不该卷入这些。”
“什么?”嘉语抬头,眼睛又睁得圆了。猫儿迷惑的时候,也是这样吧。萧阮说:“……太后与陛下的争执,无论哪方获胜,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以你的身份,有始平王在,这一世,可保无忧。”
嘉语:……
她是真没有想到萧阮会说这样的话。这一世,可保无忧?如果不是遇上他,那也许是真的,父亲会给她挑一个如意郎君,也许未必有他的风姿,未必有他出色,甚至开始的时候,也未必有多喜欢她。但是看在父亲的面上,只要不相看两厌,时长日久,总会生出一些温情,足以携手到老。
如果世道不变的话。
乱世里,没有人能够说这两个字:无忧。
嘉语后来看到过这样的先故事:前朝有极得皇帝宠信的贤臣,皇帝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了他的儿子,他过世,皇帝亲临悼唁。但是当王朝分崩离析,公主被她的枕边人、她父亲宠臣的儿子,亲手砍下了头颅。
乱世里人如草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
没有人希望生在乱世,除非……嘉语心里一动,看向萧阮的目光,忽然又复杂了许多:“宋王殿下这样说,原本也没有错。”
“哦?”萧阮一挑眉。
“我也一直在想,一直想不明白,殿下身为南吴皇室,到底为着什么缘故,要插手我燕朝帝后不和——殿下不必和我说与此事无关,如果当真无关,就不会那么巧,刚刚好能够掐在小玉儿死的时候拦我进舱。”
“三娘子为什么不猜我只是耳目较常人灵便呢?”萧阮不动声色。
“也许罢,”嘉语不置可否,“一个事情发生了,总会有人受损,有人受益,总不会所有人都得了好处,但是也不会人人都因此受害。小玉儿的死,于陛下当然是没有好处,太后又何尝不是。”
“那么,在三娘子看来,这个事情里,最大的受益人莫非……是我?”萧阮嘴上说得轻松,心里也隐隐后悔。他劝她不要卷入帝后之争,实在是一时好心——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纯粹的好心了,却不料她敏锐如斯。这样一来,倒是他引火烧身了。
“如今看来,获利最多的是于将军。”嘉语道。
是,表面上看,获利最多的是于烈,不过从来枪打出头鸟,皇帝和太后还没有到决裂的地步,于烈隔绝两宫,是自己找死。
那背后、于烈背后的推手……到底是不是萧阮?她不知道。以萧阮的年纪与心智,恐怕未必谋算得到于烈,但是从萧阮日后的成就倒推,就算不是他主谋,也脱不了干系。但是无论是不是他,眼下都不是戳穿的好时机。嘉语盯着萧阮垂下的手,有风过去,风盈于袖。她可不是从前的元嘉语,相信他是翩翩君子,不会杀人——那就是个笑话,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九五至尊。
且不说她如今人在险地,如果萧阮要灭口,她和嘉言、周乐今晚死在宋王府,哪个会知道?人尽皆知的只是她们姐妹被于烈带走,于烈那才叫百口莫辩;就算退一万步,萧阮放过她,她说萧阮是主谋,难道会有人信?凭她之前对萧阮的倾慕,最多的猜测恐怕是因爱生恨吧。
于萧阮,不过是一桩无须解释的风流韵事罢了。
因不得不避重就轻说道:“……我想,宋王殿下多少也分了一杯羹吧。”太后骤然失势,空出来的位置不少,皇帝人手定然不够用,如果萧阮向他示好——不用示好,萧阮原本就是皇帝身边的人,皇帝定然会想到他。
萧阮目色微沉。
嘉语不容他说话,继续道:“我也知道殿下与陛下亲近,小玉儿的死,恐怕殿下也为陛下打抱不平,但是殿下不妨仔细想想,陛下与太后,终究是母子,这母子的仇,难道还能坚持到天长地久去?就算陛下有这个心,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百善孝为先,不孝这样的罪名,便贵为天子也当不起。
萧阮沉默了片刻:“那三娘子的意思是?”
“我想殿下帮我。”嘉语揭开底牌。
萧阮失笑:这算是声东击西吗?先前说得那么严重,让他几乎以为……底牌揭开,原来却不过是想求他帮忙。小娘子的招数,才耍得这么花里胡哨。
于是问:“三娘子要我做什么?”
………………………………
64。误入歧途
嘉语道:“今儿晚上; 就多谢殿下款待了,等天明了,我和阿言还是得回府。”
“你怕于将军的人会守在始平王府?”萧阮皱眉,“羽林卫的行动,我无权干涉。”
嘉语微微一笑:“哪里会让殿下这样为难。”
“那是要我想法子引开羽林卫?”萧阮口中这样说; 心里已经转过七八个念头; 羽林卫花样子好看; 军纪却好得有限,街头闹事; 隔壁起火; 都能引开他们……只是要不露行迹,恐怕不易。
“也不是,”嘉语笑吟吟地道; “我猜,长公主府上; 该有宫制的车吧; 我想向殿下借上三四十辆。”
“三四十辆!”萧阮一听之下,已经明白她的计划; 却道,“我哪里调得动母亲的仪驾——何况就算是母亲的仪驾,也没有三四十辆之多。”
嘉语问:“先前我向殿下求助的那支金钗; 殿下可还记得?”
“辟寒钗么?”萧阮问。
这回轮到嘉语吃了一惊:当时谢云然戴的那支钗子; 上头也不见什么纹饰; 样式也不是时兴; 只道寻常,谢云然送她她就受了,也没有多谢,不想竟是辟寒钗——怪不得贺兰袖问她要。
——相传三国魏明帝时候,昆明国进贡了一种漱金鸟,体格极小,在小娘子的掌心里,也能够站上三五七只,有明黄色的羽毛,厚实细密。没有人听过漱金鸟的叫声,有人说它们根本不会叫,但那不是真的,月圆的晚上,它们会唱歌,只是那声音,很难被人听到,因为每每一出声,就会被月光冻住,冻成细细碎碎的金屑。
那些金屑比寻常黄金稍重,当时魏明帝后宫里的妃子,争相取这种金屑,打造成佩钗,就叫辟寒钗。这漱金鸟寿命极短,至多只能活一秋,数量又极少,所以到后来,辟寒钗就只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了。
之后三国归晋,再之后晋室南渡,萧阮是南朝皇族,他说是,那多半是真的了。嘉语倒有点懊悔没多看几眼。
萧阮有些好笑:“如果不是辟寒钗,三娘子当随便什么人上门求助,我都会出手吗?”
嘉语道:“既然是辟寒钗,那就更好了。”
萧阮略一沉吟,也道:“你说得不错。”
“等我回了王府,”嘉语说,“定然遣人上门道谢。”
这种话,萧阮是不在意的,却问:“三娘子从前去过金陵吗?”
嘉语知道还是自己之前描述的庭院让他放不下。但是死而复生这种事,就算她说实话,难道他会信?于是大大方方答道:“没有。”
“那么,三娘子见过金陵的园林画卷?”
“也没有。”
萧阮紧紧盯住她,半晌,也没有看出破绽。也许真如她所说,不过是她胡说八道?虽然胡说八道得这样蹊跷……萧阮叹了口气,偏她还问:“殿下是很喜欢这样的庭院么?”
萧阮摇头:“很晚了,三娘子回屋吧。”
嘉语知道自己不先走,他不会放心,也不犹豫,走几步,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头,看见树下浅青色的影子颀长,月华一样美丽的束带。忍不住道:“宋王殿下!”
“嗯?”
“殿下会很想念金陵吗?”
“不会,”萧阮微笑着回答她,“洛阳很好。”
据说很多很多年以前,司马昭也这样问过蜀后主,蜀后主回答说,此间乐,不思蜀。之后终其一生,再没有回过蜀中——最好,萧阮也能够安安分分在洛阳,荣华到老。嘉语忍不住这样想。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萧阮这样的人,不是她能困得住的。
萧阮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方才出声:“看够了?”
苏卿染慢慢走了出来:“殿下为什么不杀了她?”
。。。。。。。。。。。。。。。。。。。
别枝楼中,嘉语姐妹一夜无梦。
才用过早餐,彭城长公主就派了人来请,显然是已经知道她们在了——这宋王府上下,能瞒过彭城长公主的事,不多。嘉言一路提心吊胆,不断低声问:“阿姐,你说,彭城姑姑会不会……”
嘉语经她提醒,也想起昨晚周乐做的好事,只能硬着头皮说:“周郎君说得对,事急从权……”
嘉言想起周乐的馊主意,不乐意地闷哼一声。
到寿安堂,姐妹俩规规矩矩给彭城长公主行礼。彭城长公主眯着眼睛看了嘉语一眼:“宫里出事了?”这样直截了当,嘉语姐妹悚然一惊——其实大可不必惊,彭城长公主,并不是没有经过事的人。
嘉语定定心,应道:“……是。”
“你没有来过这里。”彭城长公主说。
“啊?”嘉言一头雾水,嘉语已经应下:“是,我和阿言没有上宋王的车,自然没有来过宋王府,没有见过姑姑。”
“那就好。”彭城长公主再无多话,便吩咐左右送她们回屋。
“彭城姑姑可真凶!”嘉言低声说,“我从前都没见过她这么凶。”
“你是母亲的心肝儿,谁敢和你凶啊,”嘉语哼了一声,“而且从前,你也没这么大胆子闯永巷门啊。”
嘉言:……
她阿姐就爱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姐妹俩说说笑笑,没留意穿过的月洞门,也没留意路越走越窄,道边古木阴森,笔直地延展上去,天色像是陡然就黑了,凛凛杀机四伏。嘉语无意中抬头,惊问:“这是哪里?”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话出口,领路的婢子闪身就不见了。
姐妹俩收住脚步。
往前看,杂木从生,只隐隐看到檐角,也不知道是屋子还是墙,前路已尽。又齐齐回头看来时路——不知道什么时候,镂空雕花门已经无声无息闭紧了。嘉言几步冲到门口,用力推搡,门闭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有人吗?”嘉言叫了起来。
“——有人吗——有人吗——”影影绰绰的回音,就仿佛她们置身的不是烟柳繁华的洛阳,而是山野空谷。嘉言一呆。良久,无人应声,到底懊恼,提起裙子再踢一脚,“咚”的一响,如暮鼓晨钟,倒把嘉言吓得怔住了。
这一次,道路尽头传来隐隐的回应:笃、笃、笃……
不紧不慢,绵延不绝。
“阿、阿姐!”嘉言这回是真吓到了,战战喊了一声,以两倍的速度跑了回来。
嘉语拉住她的手。环视四周:这里对她不陌生。当然的,如果不是再世为人,她该和嘉言一样,如果不是更惊怕的话。
想到这里,她几乎忍不住想要笑一笑——只是到如今,再没什么可怕的。
一个人害怕,往往是不愿意失去。有人不愿意失去性命,有人不愿意失去地位,有人不愿意失去江山,有人不愿意失去一个人——从前她也曾被苏卿染引到这里。在力量不够的时候,苏卿染也不介意借刀杀人。
能在彭城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安插人手,这手段也不弱于贺兰袖了。
………………………………
65。佛堂比丘
苏卿染和贺兰的不同也许在于; 当力量足够的时候,她不吝于亲自动手。
她不怕脏手,她不怕被知道是她下的手。她也不怕被她看得清清楚楚。她就是厌恶她,憎恨她,希望她远离她的世界; 最好是; 永不相见——那未尝不好; 毕竟这一世,她们都还有机会达成彼此的心愿。
嘉语当初并不能够明白这种恨意; 苏卿染的出身; 萧阮瞒得很死,更确切地说,是瞒过了大多数人。
直到后来苏卿染随萧阮南下; 嘉语才从周乐口中听说,苏卿染的父亲是南朝出名的才子; 被公主看中; 苏父自伤双足,也没有能够推拒皇家的婚姻。她母亲归家不久郁郁而终; 苏父临终,仍写信给早逝的前妻,说终此一生; 唯一的罪过; 就是与卿和离。
所以在苏卿染的潜意识里; 大约恐惧这种命运; 更甚于其他。而当初她出现,就如同她父母宿命里的诅咒: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身上系着家族的前程与命运,之后,王朝更迭,之前种种,对皇权的屈服与恐惧,都变成笑话。
如果能够预知——嘉语想,但是即便能够预知,苏卿染的父亲,其实还是别无选择。虽然在那之后的政局中,苏家坚定地抛弃了前朝,加入到萧家的阵营。但那并不是因为她父母的悲剧。
一个人的命运,很少能够左右家族的抉择,对家族来说,一切屈从于利益。
嘉言战战地,朝嘉语靠得更近一些:“阿姐,宋……宋王是要杀人灭口么?”
不得不说,自宫中变故之后,嘉言的想象力丰富了许多,动不动就往杀人放火上想,嘉语摸摸她的脸:“你做了什么事,宋王要杀你灭口?”
嘉言很认真地思考:要换作是她的话,昨晚周乐来的那一出,就足够她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了,不过,杀她们姐妹有什么用呢,名声还是毁掉了呀,目睹昨晚那一幕的,可不止她们俩。又听她阿姐低声道:“好了,不要乱想啦,我问你,能诵《大悲咒》吗?”
嘉言“啊”了一声,不解其意。
“你瞧这里,”嘉语说,“树这么高,把太阳都遮住了,这宅子也有些年头,你应该听说过,有年头的宅子,难免不死上几个人。这里这么阴森森的,大悲咒中正平和,最能够安抚人心,涤荡戾气,既然封路被堵死了,一时半会儿咱们也走不了,不如你先坐下来,诵念几遍《大悲咒》。”
嘉言:“你为什么不自己念?”
嘉语摊手:“要我能念,还要你这个妹妹做什么?”
嘉言:……
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太后信佛,嘉言又是自幼常在太后身边,诵念佛经,就和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大悲咒》一开始念诵,整个人都沉了进去,“萨皤啰罚曳……”
嘉言年岁既小,心思又单纯,就连这古木阴森之地,在她柔和的嗓音里,都渐渐生出安静祥和的氛围来,星星点点的光斑,从苍天的树叶间漏下来,灿灿。也不知道是从哪句开始,道路尽头的笃笃声,竟渐渐与嘉言的念诵融为一体:笃、笃、笃……每一声,都像是敲在谁的心坎上。
是木鱼——嘉言到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原来住在这里的,竟然是个比丘尼么?
洛阳城里,有佛寺一万四千座,佛寺这种东西对嘉言来说,比什么都常见,平常人家里安个佛龛,贵人府中设个佛堂,不说别处,始平王府自己府中就有,但是安在这样偏僻阴森的地方,明显是不欲人知。
宋王府里不欲人知的人……
木鱼停住,嘉言如梦初醒,《大悲咒》四十八句,已经诵到尽头。道路尽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来者何人?”那声音极之难听。那像是两块粗瓷片彼此摩擦,尖利又沙哑,搅得每一根神经都焦躁不安。
怪不得她只敲木鱼,不诵佛经,就这么个声音,能把佛祖吓得从天上掉下来吧。嘉言于是又忍不住怀疑起之前的判断来——不会吧,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人吧?明明宋王有十分动人的嗓音……
就听她阿姐提高声音回应道:“我们姐妹误入此处,还望夫人不要责怪。”
“你们姐妹……”佛堂里的妇人慢悠悠地问,“是这府里的人吗?”
“不,我们是客人。”嘉语这样回答。
佛堂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风穿过树叶,在阳光里悉悉索索地响,嘉言不安地看嘉语,低声问:“阿姐,这位夫人会不让我们走么?”
“不会的。”嘉语说。
从前她不让她走,是因为她是萧阮的妻子,有尽孝道的义务,她曾经这样想,天真地。但那就和彭城长公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喜欢苏卿染一样,萧阮的母亲,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元家的公主产生任何好感。
那时候她常来,洒扫,抄经,立规矩,单调的木鱼声,有时候诵念《大悲咒》,然后面对彭城长公主的责怪。
萧阮也问她:“你为什么要去打扰母亲的清净?”
总是错的,无论她做什么,怎么做,都是错。
“阿圆,带她们进来。”良久,佛堂里才又传出声音。
随着一团灰影出现,快步走近,嘉言才看到古木中杂草丛生的小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荒成这样。难道宋王并不常来?嘉言诧异地想。灰影是个四十上下的女尼,生得白白净净,慈眉善目。
嘉语唱了个喏:“有劳师太。”
女尼嘻嘻笑着回了一礼,天真烂漫的样子,却并不答话。嘉言心里越发诧异,嘉语拉了她一把:“走吧。”
佛堂不大,横竖至多不超过十尺,几步就能走完。佛堂里供着白衣佛像,也没有贴金,高约两尺,圆肩,细腰,形容俊美。
嘉语拉着嘉言拜过佛像,方才转过身,对蒲团上打坐的妇人行礼:“夫人。”
那妇人回了一礼,嘉言看清楚她的相貌,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妇人转眸看住她,嘉言面上发热,忙道:“我……失礼了。”
妇人道:“无妨——方才诵《大悲咒》的,就是你吧。”
“是。”嘉言应了一声,还是没忍住,“夫人你真好看。”
这洛阳城里的高门,多少美貌出众的女子,可是看到这个妇人的第一眼,嘉言还是忍不住想,世间竟然有这样好看的人,难怪……宋王能生得这样出众的相貌——只是这样好看的人,怎么偏生了这样难听的声音?
那妇人自小习惯了周围的顶礼膜拜,对嘉言的赞叹,没有任何反应,连微笑都欠奉——太久没有表情,她已经不习惯笑了。视线转向嘉语,嘉语略垂头,目光不与她交汇。
两个都不好,妇人心里作出判断:姐姐怯弱,妹妹天真。她敲了一下木鱼,问:“两位是谁家姑娘?”
嘉语道:“家父始平王,我行三,家妹行六。”
“原来是元家姑娘,”妇人淡淡地说,停了一停,接着道,“阿圆,送她们出去。”
嘉言:……
嘉语又拉了她一把:“走!”
“可是门——”嘉言刚要说门被锁了,话没完就发现阿圆带她们走的并不是进来的路,踉跄才跟了两步,外头就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母亲可看见三娘子和六娘子了?”
………………………………
66。快雪亭中
是萧阮。
早知道萧阮会赶来救命; 就不必哄嘉言念半天《大悲咒》了,嘉语懊恼,嘉言却满满都是兴奋:果然!果然是她!
佛堂里的妇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来了也好。”
萧阮像是在迟疑:“儿……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妇人声音里仍听不出任何情绪; 就仿佛如今站在门外请求的,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这样生疏和冷淡,嘉语也就罢了,嘉言心里诧异; 又更添了十分——她可是从来都直闯畅和堂,几时问过母亲能不能进,就算母亲不许,难道王府上下; 还有谁能拦她?
萧阮进来; 看见嘉语姐妹都好端端的; 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母亲冷笑:“怎么; 怕我吃了她们?”
萧阮面不改色:“元家两位娘子昨晚遭了变故; 是儿子请她们来家中; 不知怎的走丢了,还怕她们惊扰到——”
妇人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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