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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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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阮面不改色:“元家两位娘子昨晚遭了变故; 是儿子请她们来家中; 不知怎的走丢了,还怕她们惊扰到——”
妇人打断他:“既然你来了; 就赶紧带上她们走。”
她干脆,萧阮也应得利落:“是。”
出了佛堂; 穿过月洞门; 嘉语姐妹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萧阮歉意地说:“两位受惊了。”嘉言同情地看着他; 彭城长公主凶巴巴的也就算了,连亲娘也这么冷冰冰的。
嘉语却道:“宋王殿下还是管束好下人比较好。”
话这样说,余光瞥见他额角微汗,还是怔了一怔。她们在佛堂,并没有逗留太久,他来得很快。如果从前他能来这么快……这个念头让她心里一酸。
然后迅速被抹去。
那时候王夫人教导她名正言顺,如今——她能以什么名义为难她?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是始平王的女儿,不是宋王妃。人只能欺侮愿意被欺侮的人——你不自己躺平,谁能踩到你的脸?
这样的责问,萧阮还是头一回自她口中听到,脚底下虚虚的影子,太阳太亮,照得人眼花。其实他也知道不用着急。母亲脾气乖戾,并不是不知道轻重。苏卿染引她们来,不过是想要吓唬她们罢了。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么,到底为什么这样着急呢?
也许是因为,苏卿染昨晚阴恻恻地问:“殿下为什么不杀了她?”
——苏卿染认为三娘子可能猜出了之前种种,清河王的死,太后母子的决裂,都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杀了她,能永绝后患。
这显然不是一个杀人的理由。杀人是一件风险甚大,而收益甚微的事。如果一定要杀人,那最好是借刀。而对付元三娘这样的闺阁女子,实在连借刀都不必。阿染想太多了。萧阮这样和自己说。
他对嘉语说:“……我会的,三娘子。”停一停,又道:“你们的……车夫,说要见你。”那个听从元家姐妹差遣的少年,虽然举止上没有太大的破绽,但是萧阮总觉得古怪,说不出的古怪。也许仅仅是因为,他看他的时候,眼珠子转得过于勤快了?
嘉语顺着萧阮的目光过去,周乐就在前面快雪亭中。这个人,即便是在等候的时候,也安静不下来,嘉语快步走过去:“周乐!”
嘉言要跟上,萧阮拦下她:“他像是有话要和三娘子说。”
嘉言“啊 ”了一声,不服气地道:“难不成他们还有什么话,要背着我?”
话这样说,心里多少有些虚。阿姐说这人是故交,但是她不傻,什么样的故交,会冒着性命危险,从羽林郎的眼皮子底下劫走她们姐妹?在那样的情形下,阿姐又凭什么信任他?那须得是生死之交吧。如果是生死之交,之前,又为什么会参与宝光寺的绑架?难道他不知道阿姐是谁家的姑娘?还是说,从根本上,宝光寺事件的背后,就有阿姐参与?
这个念头一起,立时就被否决:就算她阿姐能算无遗策,她身边也没有能成事的人,就那个踹一脚都懒得喊痛的丫头薄荷?还是凡事乖觉的贺兰袖?又或者只知道抱怨,在母亲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宫姨娘?连个像样的心腹都没有,怎么和外头传递消息,怎么支使得动那么多人?
嘉言迷惑于周乐的来历,萧阮也有同样的疑问:“这个阿乐,不是贵府中人吧?”
嘉言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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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语走进快雪亭。周乐也停止了对亭柱的摧残,规规矩矩坐好,才一小会儿,又跳起来:“这个宋王府可太讨厌了。”
嘉语:……
嘉语问:“谁惹你了?”
周乐只“哎”了一声,没有细说。他不说嘉语心里也有数。当初晋室南移,南边以衣冠正溯自居,繁文缛节,自然比洛阳严重,就更别提怀朔这等边镇了。周乐能习惯才奇怪了。就听那人问:“这次,三娘子要怎么酬谢我?”
嘉语抚额:“你要去哪里?”
“……回家吧。”周乐的眼珠子又骨碌碌乱转起来。
嘉语简直受不了他这副摆明了“我在说谎”的形容,脱口道:“得了吧,回家?上次怎么没回去,我还没问你怎么混进的羽林卫呢。”
“谁说我没回去!”周乐喊起冤来,“我当然回去了,不然难道我放心让猴子把钱带回去!”
嘉语认真想了一会儿他口中那个“猴子”的为人。那是个非常凶残和狡诈的人物——周乐身边像是有很多这样的人。他后来也曾在她父亲帐下效力,甚至比周乐还早一步发达。因为长相丑陋,又身负残疾,让大多数人敬而远之。他曾上宋王府拜访,萧阮用很隆重的礼节接待了他,隆重到让当时的她迷惑不解,萧阮难得地同她解释:“没必要得罪睚眦必报的小人。”
特别是,有本事没底线的小人。嘉语默默在心里添上注解。要光说小人,于瑾何尝不是,但是萧阮并不怕得罪他。而猴子——后来周乐将整个河南道都交到他手上,能耐可见一斑。周乐说,他在生一日,猴子就闹不出什么乱子。
“如果你死了呢。”嘉语想问这句话,但是最终没有出口。大多数人,在踌躇满志的时候,不会去想身后。就如同她的父兄。
嘉语微叹了口气,却道:“既然已经回去了,为什么又回来?”
“混饭吃啊!”周乐理直气壮,“钱呢,我是和猴子分了,给阿姐治完病还有余,就买了匹马——”
“等等!”嘉语叫停,“你说……你买了匹马?”
“可不!枣红马,精神着呢,才三岁口。”周乐心里得意,却见嘉语面上古怪之色愈浓,心想不会吧,三娘子这等金枝玉叶,还能知道马的市价?好吧他得承认那是他连哄带骗诓来的。但是三娘子,看起来也不像对坑蒙拐骗有多反感啊。
这忐忑中,却听她颤声问:“你、你成亲了?”
突如其来这样一问,周乐呆住,不知怎的,脸上就热了起来:说好的矜持呢?说好的高门贵女的矜持呢?
刚踏入快雪亭中的嘉言和萧阮也都被这句话惊住。嘉言又羞又气,脱口道:“阿姐胡说什么呢!”
萧阮不可思议地看了周乐一眼,又淡定地转回来。他承认这个少年有种奇怪的气质,但是元三娘——元三娘又在玩什么把戏?
嘉语也意识到自己出格,忙补救道:“我是问……周郎君还记得娄娘子吗?”
“娄娘子?”周乐越发奇怪:“我不认识什么娄娘子,想是三娘子记错了。”
嘉语盯住他的眼睛——他没有说谎。娄这个姓氏,在如今,对他还全无意义。但是他已经买了马!
她记得很清楚,一贫如洗的生活,他过了很多年,后来靠着狐朋狗友,才七零八碎地得到一些机会,比如替看守城门的大兵站岗。他当时笑着和她说,替人值日,得一个钱,值夜,得三个钱,所以那时候,他常常是情愿值夜的。边镇的夜寒凉,月光照在枪上,闪着惨青色的光。
那时候寂寞的少年决然想不到,在他替人看守城门的时候,被晚归的娄家姑娘瞧见,一见钟情……是因为娄氏的嫁妆他才得到了他生平第一匹马,才有机会当上镇兵,才会进洛阳城……
乱了,全乱了!
萧阮轻咳一声:“莫非三娘子,忽然有了做媒的兴致?”
嘉语看了他一眼,几乎是失魂落魄:“周公子稍安勿躁,等我父亲回来,自然、自然会有厚报。”
说完,退开几步,拉住嘉言道:“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和妹妹,先行告退了。”
周乐还在满心疑惑,嘉语已经拉着嘉言走开,她最后说的两句话里,脱口而出的“周公子”,却让萧阮皱了眉头:这个人,果然不是始平王的手下,那么,他到底为什么听命于元家姐妹?而“公子”这个称呼,并非一般人家……称得上世家的周家,也就只有渤海周了。萧阮道:“原来……是渤海周家的人。”
周乐面色一冷:“我虽然也姓周,却和渤海周家,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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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原型年轻时候怎么弄钱的我没查到(望天)他骑射应该是少年时候就有基础,身在边镇的缘故,但是他确实没有马,穷得叮当响…
城门站岗是没钱收的,他那是服役,还得自带干粮……替人服役才有钱收,三娘不懂这些,就只牢牢记住了小周的穷。
小周:……
………………………………
67。假以时日
这时候嘉语姐妹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快雪亭中只剩下他们俩。萧阮轻轻拊掌,立时就有娇俏小丫头送上冰饮、果脯。
萧阮说:“坐。”
周乐看了萧阮一眼,依言坐下。
“周公子是在羽林卫么?”萧阮问。
周乐心里吃惊不小,却大大咧咧拈了一枚杏子在手,笑嘻嘻地说:“看来宋王殿下在羽林卫下了不少功夫。”
萧阮微微一笑; 他贸然戳穿他的身份; 他还能这样镇定; 他心里也是佩服的。却问:“那么如今,周公子有什么打算?”
显然知道他不可能再回羽林卫。周乐心中暗忖:却不知道是三娘子告诉他的; 还是六娘子。想到这个可能; 不知怎的就记起车里的对话,当时他问:“原来三娘子对宋王有意?”当时她回答:“以讹传讹。”——不过是以讹传讹,那为什么她对宋王的车; 这样了如指掌?他制止了自己往下想。
——越往下想,她身上的谜团就越多; 多到他会怀疑; 她是不是从头至尾都在利用他,而他为了她丢掉羽林郎的差事; 到底值不值得……也许还有更多。他把杏子丢进嘴里,压在舌下,微微的酸甜弥漫开来。
萧阮看得出; 周乐也许确实是渤海周家的人; 但是他定然没有受过世家的教育; 所以言行举止; 并不符合贵族礼仪。索性也不与他绕圈子,直接说道:“如果周公子没有别的去处,我这里倒还宽敞。”
这是要……招纳他?周乐眉尖一跳,笑道:“我救了三娘子、六娘子,想必始平王……会有所回报。”
原来是想攀附始平王。得到这个回答,萧阮反而心头稍安,又多少惋惜:“只怕始平王如今,鞭长莫及。”
“周某自认为,自保尚有余。”周乐这样回答他。
“那么,”萧阮微笑道,“如有一日,周公子在始平王手下有不愉快或者不如意,不妨来找我叙旧。”
从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萧阮这样看重,周乐沾沾自喜之余,多少有些好奇:“殿下以前见过我?”
“没有。”
“听说过我?”
“也没有。”
“那么,”周乐心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了起来,“殿下为什么这样看重我?”
那也许是因为……萧阮心里闪过一个隐约的念头,口中却侃侃数道:“周公子身为羽林郎,却能反抗上峰,救助两位孤弱女子,可见侠义,这是其一;危难之中,能以一己之力,将两位娘子带出虎狼之地,可见能耐,这是其二;我的车驾被阻街头,周公子能迅速找到对策助我脱困,这是其三。无论哪个人,有这三个优点,都应该被世人看重——可惜周公子去意已决。”
真是这样?真不是因为他离元三太近,元三待他太亲热吗?萧阮分明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质问。
不是,当然不是。他这样回答自己。
周乐听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好处,不由得眉飞色舞,猛听萧阮道:“其实我心里也有一个疑问,不知道周公子能否为我解惑。”
“嗯?”周乐滑稽地扬起一条眉毛。
“周公子是如何认得三娘子的?”萧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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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语拉着嘉言走得极快,嘉言几乎要小跑才跟得上她的脚步:“阿姐!阿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阿姐你有没有走错啊!”
“哎……等等我!”
嘉语充耳不闻,最让嘉言惊奇的是,这一路走下来,她们竟连半步弯路都没走就回到了别枝楼。好容易喘匀了气,就着侍婢的手喝了半盏凉饮,方才有力气抱怨:“阿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又没鬼追你!”
比有鬼还可怕,嘉语想。
“……阿姐从前来过宋王府么,怎么对路这么熟?”嘉言兀自嘀嘀咕咕,“还有那个周乐,阿姐你不是说他是渤海周家的人么,怎的他自己不认?”
“我怎么知道!”嘉语一句话就挡了回去。
她其实是知道的。
渤海周氏虽然比不得谢、李几家清贵,也数代仕宦,很说得过去了。但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虽然亲缘还在五服之内,但是他祖父当初因罪被流放,落魄得一塌糊涂,哪个会正眼看他?
他如今得了马,他说他还没有遇见娄氏娘子,他……嘉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这样乱,实则她并不能准确记得从前他是哪年哪月遇见的娄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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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夕阳将尽,嘉语姐妹才得到回音,萧阮说:“……都备好了,请两位娘子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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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收走最后一丝光,正阳门打开,一辆华盖金蓥翠羽车,之后跟着长长的尾巴,仔细看,尽是宫车,一辆、两辆、三辆……有人认真数过,足足有三十七辆,三十七辆负重不轻的双辕马车。
长长的车队从正阳门出来,往始平王府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完。
该惊动的人都惊动了。
“太后对始平王可真是格外偏爱啊。”天子脚下,自然不乏“见多识广”的闲人,说到“偏爱”两个字,多少挤眉弄眼。
马上就有更“见多识广”的老人冷笑反驳:“知道什么,得宠的哪里是始平王,明明是始平王妃!”
“这话怎么讲?”自有人搭腔,是个胡人少年。
老人一脸高深莫测:“始平王妃可是太后的亲妹子,要我说,就算是把德阳殿搬空了,你信不信,太后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她把德阳殿搬空了,圣人怎么办?”胡人少年忧国忧民地皱起了眉头。
老人家失了兴致,悻悻得道:“去去去,你个蛮子,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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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洛阳城都在惊叹始平王府有多得宠的时候,嘉言扯着嘉语,怯怯地问:“这样……羽林卫就真不会拦阻咱们么?”
“羽林卫?”嘉语露出惊讶的神气,“羽林卫凭什么拦阻咱们?”
“因为……哎,阿姐!”嘉言明知道她阿姐又装蒜,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咱们‘伪造懿旨’啊!”
“伪造懿旨?”嘉语摊手,“咱们奉旨出宫,谁有那个闲功夫去假造懿旨!”
“奉旨出宫?”
“要不是奉旨出宫,哪里来这么多赏赐?”嘉语洋洋得意,“足足三十七车赏赐呢,德阳殿都搬得半空了。”
嘉言:……
然而正如她所言,一路招摇过市,羽林卫还真没上来找麻烦。
其实于瑾未尝不想,但是元家姐妹和周小子消失已经超过一日一夜,这个车队又过于庞大,以于瑾的精明自然想过,这车里装的自然不会是太后的赏赐,既然不是赏赐,那该是什么呢?
如果是始平王的亲兵……
更何况众目睽睽,对方摆出这样的声势,没有足够的理由,阻难始平王府女眷的车,谁面前都交代不过去。
“可是父亲……当真就这么放过她们?”于瑾捏着密文,近乎咬牙切齿:阿雪还被扣在宫里呢,到手的人质倒先飞了。
于烈淡淡看他一眼:“沉住气,不过是两个小丫头,她们是能进宫呢,还是能上朝?只要消息传不到陛下耳中,就坏不了事。”
其实就算消息能传到皇帝耳中,也坏不了大事。于烈在心里补充。
皇宫内外,原本就是羽林卫的地盘,现在更是被他们父子把持得和铁桶一般,皇帝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也出不了宫,如今进宫的奏折,和出宫的圣旨,都从他手上过,假以时日,就算始平王回来,也翻不了天了。
只要……假以时日。
——但是嘉语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时日?
………………………………
68。江山万里
周乐被带进始平王府后宅的时候; 天色已经全黑,观月湖心的风来亭里挂起四面桃花美人灯,半明不暗的光,浮在沉沉的水面上,随波逐流。嘉语就坐在亭里; 远远看去; 恍惚一抹素白的影子。
这样单薄的影子; 像沙上的字,风过去就能抹平。但是奇怪得很; 那个小姑娘; 平日里并不让人觉得单薄。周乐意外自己会有这样的联想:以她的出身,应该是没见过风沙吧。
猛听得俏生生一声喝:“六姑娘!”却是薄荷,双手叉于胸前; 正正拦住去路:“六姑娘怎么带外男进来了!”
嘉言哼一声:“要你管!”
嘉语被惊动,回头瞧了一眼:“让他们进来。”
薄荷让开; 嘉言再哼了一声; 领周乐就进了风来亭。始平王府的风来亭比宋王府的快雪亭要宽大,华丽或有过之; 精致却有不及。嘉语随意穿了件月白色重莲纹衣,许是才沐浴过,长发半湿不干; 薄薄地披散在肩头; 青青草的清香; 若有还无。她面前摆了一副棋; 对手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嘉言道:“好了我带你进来了,我走了。”
“六姑娘!”六娘子一走,自家姑娘可不得和这小子单独相处?薄荷当时就急了,“这不合规矩!”
嘉言古古怪怪又哼了一声:“我倒不知道,我阿姐还是个讲规矩的!”
嘉语抚额:“薄荷,不要多事。”
薄荷这些日子的反思很见成效,嘉语一开口,纵还有满肚子的疑问和劝诫,也全都缩了回去,默默然退到一旁。
嘉语看着嘉言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方才转脸道:“好端端的,又撩拨她做什么。”
“我哪有!”周乐笑嘻嘻落座,“我只是求她带我来见你而已。”
嘉语才不会信这个“求”字:“你要来就来,哪个拦得住你。”
周乐“哈”了一声:“三娘子真该对府上的侍卫多一点信心——始平王府还真不是我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
这话嘉语倒是信的,如果不是这小子上次太神出鬼没的话。
周乐又问:“……三娘子在等人?”
嘉语扫一眼棋盘,黑白棋子纠缠得正热烈。
“……莫非是宋王?”
“我等他做什么。”提到萧阮,嘉语声音里总有一点不自觉的硬度。周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察觉,也许那是不必深究的一件事。信手摸一粒子,信手落下,棋盘上纷乱的格局,登时就明晰起来:“三娘子……”
“你……”
“你先说。”周乐说。
嘉语略吸了口气:“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我来问问,三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怎么,又要走?”
“可不是!”周乐笑嘻嘻又摸了一把棋子在手里把玩,眼底却是冷寂,冷寂如湖水,“我要回家去,会会那个传说中的娄娘子。”
嘉语:……
这是她无法解释的事情之一,周乐明显有备而来:“三娘子可是瞒了我不少事。”
嘉语倒不觉得自己有义务事事同他交代,只是他这么说,没来由又心虚:“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那张伪造的懿旨?”周乐眼珠子转了转。
竟然不问娄氏,嘉语松了口气:“那不是我的东西。你在羽林卫,该风闻过永巷门,我怎么会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找死。”
“那可没准,”周乐说,“我还听说,上次宝光寺,是三娘子自己主动请缨呢。”
嘉语:……
一码归一码好不好,嘉语怨念地想,明明她是被陷害的。
周乐又道:“宝光寺事关六娘子安危,三娘子肯挺身而出不奇怪,但是这次……我就奇怪,三娘子年岁尚小,就算始平王府有事,自有王爷王妃,到底为着什么缘故,三娘子要事事插手?”
嘉语沉默片刻,只说了八个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不过是被连累的那一个,她不过是极力想要挣脱的那一个。
“那王妃呢?”
“什么?”
“如果说始平王出征在外,无法担当,那王妃呢?”周乐觉得自己几乎是在咆哮,或者质问,然而他并不清楚自己质问的是谁,又以什么身份来质问。
夜那么静,静得人心恍惚。嘉语知道不是每个问题都必须回答,就好像在于烈的营帐里,其实他不是必须救她——她当时并没有细想过,但是事情就如她所想,如她所愿。
“母亲有孕在身。”她说。
就算王妃没有孕,也未必会伸手管太多的闲事:她没有死过,她不知道那种痛。
听到这个答案,周乐微微一怔:“但是她对你……并不好。”
“也没有特别不好。”嘉语诚实地回答。
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是她父亲的妻子,不是她的母亲,她身上没有流她的血,她也没有爱护她的义务。是,他们是一家人,但是暗地里,嘉语想,王妃也许遗憾过,没有早一步遇见她的父亲。
——人性是这样的。当然有人指望娇妻美妾和睦共处,但是人性是这样的。
她这样坦然,而毫无怨恨,周乐忍不住想,她怎么可以这样坦然,而毫无怨恨?难道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有母亲的爱护么?难道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可以依靠,可以依赖,可以毫不设防?这样想的时候,心里竟然微微地疼了起来,他眨了一下眼睛:“……那么,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嘉语笑得异常轻松,“先等等看。”
“等什么?”
“虽然于氏父子不明白那几十辆宫车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清楚我和阿言当时在不在车里,如今在不在府里,但是彭城姑姑没能见到太后他们是知道的。如今全城都以为我和阿言得了厚赏归家,于氏父子堵不住洛阳城里的嘴,但就是拼了命,也要在皇帝面前瞒住这个消息的。只是他们控制宫城时日尚短,能拿下太后的人不出差错已经不容易,要同时防备住诸多高门,那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世上最不愿意嘉语出宫的人,皇帝算一个:她出宫,那意味着那晚驱逐一众贵女的阴谋泄露。所以得到这个消息,皇帝的第一个念头该是堵住她的嘴,然后才是设法应付一众高门:谢、李、郑、陆几家,可都有女儿押在宫里呢,就算有女儿不重要的,家族名声难道也不要了?
光这两个麻烦,就足以让皇帝对于氏父子不满。
更何况追索下去,会发现太后“黄泉见母”的乞求,发现于氏父子除了把太后关在永巷门之外,也把他关在了式干殿……
“所以,消息是一定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去的?”周乐大致明白了。
“不错,陛下不会甘心做一个聋子和瞎子。”连亲生母亲都会反抗的人,怎么会屈从于区区一个羽林卫统领。六年后手握重兵,威加海内的始平王父子尚且不免一死,何况连洛阳城都控制不住的于氏父子。
嘉语长长吐出一口气:“问完了?”
周乐张口要说“没有”,余光到处,看见灯影里少女素白的面容,双眸深沉,就仿佛两汪湖水,微光的影子,晃晃荡荡,晃晃荡荡,欲坠不坠的风情。鬼使神差就想起来日方长。两个字到舌尖,又咽了回去。
来日方长。
“你问完了,就该我问了,”嘉语说,“宋王和你说了什么?”
“宋王……”周乐瞟了她一眼,故意的吞吞吐吐,“宋王问我,愿不愿意留在他府中。”
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他这样的人才,无论哪方势力,都会乐于招纳,嘉语问:“那你如今……是来向我辞行?”
周乐但问:“三娘子要留我吗?”
“什么?”
“如果三娘子留我,我就不走。”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周乐恨不得把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全世界都听不分明,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清楚楚。
。。。。。。。。。。。。。。。。。
“公主要留我吗?”
“如果公主留我,我就不走。”
当初他是这么说的。即便是嘉语,也万万没有想到,重来一回,会听到同样的话。那就仿佛雷声隆隆,从九天之上劈下来,碾压过岁月的尘埃。翻起记忆的碎片,其实并没有过去太久,至少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久,没有她离开得那么久,没有……她忘记的那么久。
那是他们最后的见面,从此别后,江山万里,后会再无期。
………………………………
69。平常人家
皇帝动手比嘉语预料得还快; 秋风才起,已经传来于烈问斩菜市口的消息,屈指算去,不过四十七天。
对一个尚不能亲政的皇帝来说,这个速度难能可贵。
周乐把消息送到的时候正下雨; 很大的雨; 像是天破了个窟窿; 满天满地都是阴的灰,嘉语从阴灰中抬头来; 微微叹了口气。
周乐说:“……都如三娘子所料。”
。。。。。。。。。。。。。。。。。。。。。。。。。。。。。。。。。。。。。。
接到进宫的旨意; 嘉语还没怎样,嘉言的脸刷的一下白了,显然对于进宫这件事; 多少心有余悸。
嘉语拍拍她的肩说:“母亲还在宫里。”
嘉言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在她这个年岁,母亲还是无所不能; 便纵然身怀六甲; 也足以庇护她。
出门的时候宫姨娘追上来:“三娘!”
嘉语回头冲她笑笑。之前她回府,宫姨娘就疑惑过; 怎么就只她们姐妹回来,不见女儿——以宫姨娘的脑子,根本就忘记了还有王妃这号人物。当时嘉语和她说; 被留在宫里的贵女; 一个都没有出宫。
这才让她稍放了心。
如果命运不可更改; 没准她还能安慰宫姨娘; 袖表姐这一去,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嘉语自嘲地想,却同宫姨娘说:“姨娘放心,三娘这次,一定把表姐带回来。”
车轮辘辘地往皇宫方向滚。
嘉言掀起绣帘一角往外看:“我以前……很喜欢去宫里。”她轻轻地说,“姨母有好多好东西,三尺高的珊瑚,豌豆大的珍珠,宝石打的簪子,天水碧的衣料,上好的胭脂,连红豆饼都比家里甜,姨母疼我,我喜欢什么,她就赏我什么……我还羡慕过皇帝哥哥,所有人都怕他,唯恐他有个不高兴。”
嘉语偏头看她,秋日清晨轻薄的阳光透过绣帘照进来,温柔覆在她莹白的肌肤上,长长的睫,眸子里深色的阴影。
“如今不喜欢了吗?”嘉语问。
嘉言没有回答,却是说道:“阿姐,你看他们!”
始平王府所在,是整个洛阳城最繁华的地段,这一路东去,粉墙黛瓦,瓦上残留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华。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在光华里行走,不知道是阳光太好还是错觉,仿佛每个人脸上都镀着愉悦的金光。
“我在想,像他们这样,没有大富大贵,但是自在,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就掉了脑袋,这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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