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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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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家是冀州地面上的地头蛇,元祎修用崔九也在情理之中。
    好在嘉语一开始就没想过拿崔家做突破口。崔家在燕朝已经是顶尖门户,人家犯不着跟你冒这个险,风险太大,收益太小。更有勇气冒险的应该是次一等的门户,比如李家、陈家、曹家、林家。
    周家实力其实还不如这几家,不过因为是周乐本家,也因为她之前和周二周五有过几面之缘,所以才优先考虑。
    比较恼火的是,周二的娘子姓崔。
    周二是个有野心的人,嘉语毫不怀疑。不然也无须犹豫,更不必把她请进门,虽然找了七娘这个借口……她并不认为周二真会让她去见七娘。如果说周家还会在崔氏与周乐之间犹豫的话,七娘没什么可犹豫的。
    如果崔七娘绕不过去……
    嘉语想起正始四年,她住在崔家的那些日子,七娘长她几岁,温柔可亲。到后来出阁求她为她吹笛,她好奇的是,如果没有她,会是谁来吹这个笛?以她的身份,崔家不好追究,如果吹笛的是崔家婢子、歌姬,哪怕是崔家姑娘,恐怕事后都不能善了。
    这其中诚然有两情相悦,恐怕也不是没有算计。以周家门第,想要娶到崔家娘子,周二无疑是高攀。
    这样推断,周二也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不然,崔家娘子娶不到,再次一点门第的姑娘难道也娶不到?这样一个人,很难想象他会心甘情愿附崔家骥尾,特别崔九,随遇安都忍不得,周二能忍?
    嘉语轻舒了一口气,这个念头让她心里稍安。
    。。。。。。。。。。。。。。。。。。。。。
    “三娘该到信都了。”周乐没忍住与李愔念叨。
    李愔瞪了他一眼:“这么不放心,前儿又何苦放她去?”
    “这话说得!活像我不让她去她就不去了一样。”周乐悻悻道。他就知道这个死鳏夫嘴里吐不出象牙。明明当时还给三娘帮腔。
    李愔差点没给他气死,一军主帅,能说出这等话来,还要脸不要!
    忽又想起一事,问:“你去娄家提亲了?”
    周乐“嗯”了一声,面上并无喜色,反而叹气道:“……这件事,是我做差了。”三娘帐外守卫被调开,继而帐中起火,虽然没有留下活口,要查却是不难。当时这么乱,很难做到□□无缝。他替豆奴向娄家求娶原是想敲山震虎,给她个警告,也顺便打消豆奴的心思。谁想娄家竟然应了。
    这特么就尴尬了。豆奴欢天喜地来谢他,他总不好再反口。
    李愔皱眉道:“豆奴能娶了二娘,也是件好事。”他的看法和周乐相反,娄晚君嫁给豆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婚姻自古就是盟约的一种,两个人,两个家族,两个部落……两个国家。
    诚然娄晚君可惜。他倒不是看不出娄晚君的心思,无非是指着自损一千,能伤人八百。未必就不奏效——周乐这个人别的都好,对女人一向过于心软了,她这一气之下许了豆奴,没准周乐真会内疚。
    但是内疚管什么用啊,周乐还能因为内疚把她从外甥手里抢回来?
    他从前还道她是个聪明人。
    周乐愁道:“豆奴憨。”豆奴太憨,二娘心思又多,他阿姐就这么个宝贝,以后要有个不顺,还不给他哭个天塌地陷。
    李愔瞅住他笑:“这么不放心,索性你自个儿娶了。”
    周乐看了他一眼,懒洋洋说道:“这个话你和三娘说去,她肯放过你,我就放过你。”
    李愔“哈哈”一笑:“我算是知道华阳怎么能瞧上你了。”
    “我长得俊呗。”
    李愔:……
    这个话他就该去萧阮面前说!
    周乐也知道这话不要脸,又好奇问:“为什么?”
    李愔一本正经道:“乱世里,似将军这等怜香惜玉之人,还真是不多。”
    周乐:……
    很好,他还能在自己帐里,给自个儿的幕僚给调戏了。
    “好了,不与你胡扯了,”李愔从军报里翻出一份丢给周乐,“始平王妃和三郎没有消息,六娘子有消息了。”
    周乐接过,只扫了一眼,惊道:“确定是六娘子?”
    李愔点头道:“看起来是。”
    他从前见过嘉言,虽然不好仔细看,也知道始平王的这个次女容色美艳,冠绝京华,只是有始平王夫妻和太后加持,等闲人哪里敢打她的主意;也见过她射箭,在小娘子当中,算是不错了。
    洛阳城破她就没了消息。不想始平王死后,她竟然……他之前还想华阳别的还有几分小聪明,领兵作战却是不能——不想她妹子这么生猛,竟敢带了人骚扰京畿。她手里的人马,大约就还是从前周乐给她姐练的那些,没准还收了些羽林郎。
    然而——
    小打小闹能成什么气候。
    “我这就给三娘写信,”周乐道,“让人拿了三娘的信物去接她。”
    李愔哼了一声:“想给你家三娘写信,不必找这么个借口。”
    。。。。。。。。。。。。。。。。。。。。。。。。。。。。。。
    信都,周宅。
    周翼躺在竹躺椅上,哼着小调,喝点小酒,美婢在一旁打扇,香风徐来,他自觉过得是神仙日子,直到外头通禀:“二郎君来了。”脸就拉了下来。
    “爹!”周干给父亲行礼问安。
    周翼一脸牙疼:“五郎呢?”
    “五郎还没回来。”周干道。
    “那你来做什么?”周翼问,“难不成这回是你闯了祸?”
    周干:……
    “我来给父亲请安。”
    “呸!”周翼毫不客气地戳穿他,“没闯祸你想得起你爹我?太阳打西边起来了吗?”
    周干:……
    “爹!”周干叫了一声,“孩儿有事要请教爹。”
    “阿凤阿凤,快把我的铺盖找出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去牢里呆着安生。”
    周翼也知道自己是作孽,生了这么两个孽障,五郎是个混世魔王也就罢了,这个老二……他该怎么说,老五虽然混账,没老二教唆,也闯不出这千奇百怪的祸来。到人家找上门,哪里还找得到这两个兔崽子。赔钱赔笑也就罢了,得罪了官府,隔三差五找上门,不都得他这把老骨头去顶罪。
    这七八年来,历任冀州刺史都已经习惯了在牢里给他留间房,衙役、牢头都是极熟的,没准比这两个儿子还熟。
    话说回来,自老二成了家,倒有改邪归正的倾向——虽然他娶这门亲又差点要了他的老命。不过眼前这架势,周翼只觉得背脊发凉。肯定又闯祸了,没准还是天大的祸事——这才消停了几年呐。
    “周乐来了!”周干也知道,和他爹好好说话是不成的,忙言简意赅抛出一句。
    “周乐?”老头眯着眼睛想了片刻,从脑海深处把这个名字挖出来,“他还活着?”
    周干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平白无故,爹你就不能念着人家点好——他带了三十万人马,想进冀州。”
    “三、三十万?”周翼大吃一惊,“纸人吗?”
    周干:……
    “活人。”周干冷冷地道。
    周翼沉默了片刻:“唔……他想做什么?”
    “说是要给始平王报仇。”
    “那孙子怎么和始平王扯上的关系?”
    周干一愣,这他还真没想过要问,想了想方才说道:“听说是救了始平王的女儿,所以得到始平王父子赏识……”
    “始平王的女儿?”周翼眼前一黑,觉得自家门风真是没得救了:儿媳是儿子抢来的,五郎的媳妇还不知道会以怎么样稀奇古怪的方式进门。这个只来过一次的侄孙,一听就不像是走正道的。不然人家深闺小娘子,哪里轮得到他去救……等等,始平王,周翼的脑子慢慢回来,“他想做什么,二郎你再说一遍?”
    “想进冀州。”周干知道老头想明白了。
    “崔家怎么说?”
    “他还没去找崔家。”
    周翼彻底明白了。二郎这次果然是又想闯祸了,这祸事,就是把他全部身家都押上也都兜不住了。
    “容我想想,”他说,“他人在哪里?”
    “他还没有到,他的使者我昨晚带回来了。”
    周翼:……
    “人呢?”周翼咬牙切齿问。
    “恐怕不能来见父亲。”周干凑近一步,在父亲耳边低语了几个字,老头的脸色又变了一次。
    “父亲要见她吗?”周干问。
    周翼坐回躺椅,往左右看了看,左右退了下去,连同那个打扇子的美婢。屋里就只剩下父子二人,外头日光朗朗泼进来。
    “不见。”周翼说。
    周干没要想过父亲这么快决断,一时还愣着,他父亲对他招了招手:“坐。”
    周干老老实实坐下。
    周翼端详着自己的儿子,这个他前世修来的孽障。
    他有六个儿子,长子和三子、四子早夭,五子、六子庶出,周干虽然是次子,其实是他的嫡长子了。这个儿子打小聪明伶俐,不是他自夸,信都这地面上,同辈能与他比的,没有。
    他知道他的野心,不然以周家的门第,以他的人才,也不是娶不到好女子,他偏不。不过光有野心是没有用的。
    “你老老实实和我说,五郎哪里去了?”周翼问。
    “五郎……”周干瞄了父亲一眼。他爹一向以忠厚老实、胆小如鼠示人。凡是他们兄弟闯祸,他都老老实实出去赔不是,狡辩都不会,更别说仗势欺人了。窝囊得方圆百里人尽皆知。他小时候也这么觉得。
    不过他爹要真窝囊,他就不明白他怎么会重金请了人来教他文韬武略,更别说五郎那一身功夫了——有这么天生天养的吗?
    周干犹豫了片刻,硬着头皮说道:“我瞧着这世道不太平,怕有人祸害乡邻,让五郎去召集乡勇——”话没完,脸上就挨了一下,并不重,周翼哼了一声:“祸害乡邻的,除了你们兄弟还有谁!”
    周干:……
    周翼道:“小子,你那点心思,就别想着瞒过你爹了吧。我问你,你是不是听着三十万大军就心动了?”
    周干大着胆子道:“我怕如今不应,错过机会。”
    周翼道:“周乐那小子,你是见过的,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周干心里道:他一个流徒之后,家徒四壁,要安安分分做个军汉,几时才能出头。
    “不安分不要紧,”周翼摇头道,“古今能成事的,不管大事小事,就没几个安分人。但是二郎啊,他是个胡人。”
    周干:……
    虽然是旁支,但是族谱可考,是正经渤海周氏,怎么就是个胡人了。
    “傻孩子,你没听说过孟母三迁吗,他们那一支流放边镇,他虽然身上还流着周氏的血,却说的胡语,习的胡俗,哪里还有半分中原人的模样。”周翼道,“你再看看他如今带的那些人马,可有我中原子弟?”
    周干:……
    那和他什么关系!
    如果周乐算是胡人,那如今元家天下难道流的是华夏的血?
    周翼停了一会儿,又问:“我河北地方富庶,豪强林立,但是在洛阳,除了崔家,都没有一席之地,这个原因,二郎你想过没有?”
    周干道:“从龙晚?”
    “再想!”
    周干:……
    万万没想到啊,他这个一辈子推崇用板子和儿子交流的爹,还有一天会考他文事。他琢磨了一会儿,既然他爹之前提到华夷之辨,那多半是从那上面来。
    因说道:“胡儿防着咱们?”
    “崔家不是华族么?”周翼手心有点痒:可惜儿子大了,不然打上几板没准就想得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到南北朝末年,华夷的区分已经很小了,但是小周领的边镇兵马,开化和文明程度不能和洛阳相比,在习俗上,肯定更靠近蛮夷。
    就是汉朝,边境人马的习俗也会多少被匈奴同化……
    但是六镇蛮夷归蛮夷,毕竟还是帝国的军队,你不能说他们蛮夷就活该饿着肚子守卫边境,人家也是人,也想吃饱穿暖升官发财,中枢权贵把人逼急了造反,这个不能说是蛮夷的过错。
    其实五胡之乱的开端,也和民族没啥关系,人饿了要吃饭,没吃的就会造反(等死,死国可乎)什么族都一样……到后来抱团求存是后来的事了。
    本来孝文帝汉化已经是进步,宇文泰干不过东边,为了强化向心力(抱团)又鲜卑化了一部分,后来杨坚得了天下,第一件事就是把大伙儿的鲜卑赐姓改回来(感谢普六茹坚2333)
    
………………………………
274。天下之心
    周干这才想起; 七娘和他说过; 崔家累世高门; 但是来河北; 却是曾祖辈的事。崔氏曾祖当时奉命北伐; 吃了败仗; 失手被俘。当时都谣传他投敌,回不去了; 世祖又礼遇有加,半推半就从了。
    他孤身北来,和谢家情况相仿; 不过谢家北来只是一支; 未免势单力薄; 都聚居洛阳,崔家却举族迁徙; 背靠朝廷,数十年经营; 遂成河北第一家。
    “你再想想; ”周翼点拨儿子道; “我周家五世祖,也曾高居司空之位——”周干心里吐槽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还是绍家天下,传两代就完了; 之后他家没完没了地复国; 没完没了地亡国; 哪个有心思陪他家这么玩下去。
    不过他大致也知道他爹想听什么了,元氏入主中原之后,用了大量士人,那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高祖把京城迁到了洛阳旧都,严令举国上下习华语,从华俗,再不提华夷之别——当初绍家并没有这个意识。
    “当初永嘉之变,晋室南迁……”周翼落落道,那其实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记忆会一代一代衰减,渐渐地人们不记得汉武荣光,再渐渐地人们不记得乱世初起时的惨痛,当时没有跟随晋室南下的大多数人,怎样惊恐,怎样从惊恐中挣扎出来,结堡自保,为了活命,然后为了话语权……那些惨烈的厮杀与博弈,到世道重新繁华起来,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知道他的儿子们会比他更不记得。
    世道安定下去,华人会慢慢地、慢慢地蚕食胡儿的天下。
    “……乱世里坟头一茬一茬,王侯将相,”周翼道,“安定了不到百年,迁都三十年,如今洛阳已经没几个人会胡语了,天子会作诗,宗室里熟读经典的不少,但是周乐带的这些人马,儿子啊,你看清楚,他带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些年轻人,唯恐天下不乱,天下不乱,按部就班,要熬到几时才轮得到他们。但是洛阳城里换了几个皇帝天下就乱了吗?
    太年轻!
    都是胡儿。周干模模糊糊听出了父亲的意思,盘踞洛阳的是胡儿,镇守六镇的更是胡儿。洛阳的胡儿已经开化,在杀烧掳掠之外学会了治国,学会了礼仪和文雅,而被洛阳抛弃的六镇胡儿没有。
    周乐带来河北的,正是六镇胡儿。
    周乐是他周家人,渤海周氏,那说明不了什么。他带领的是六镇军民,六镇军民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所在。人很难不被利益裹挟——打仗要人效死,人家凭什么给你效死?为了活命,为了富贵。
    他会用官位酬赏他们的功劳,用子女玉帛酬赏他们的功劳,就像从前世祖、烈祖做过的那样,他本身是华是夷,根本不重要。
    他就是个胡儿!
    周干在这个瞬间明白父亲一直不喜欢这个侄孙的原因。
    他这时候回头想,第一次见到周乐的样子,穿羊皮袄的少年,眉目生得那样伶俐,表情却是局促的。官话说得磕磕巴巴。是个很要强的孩子,官话说得不好,便不大说,待过得月余,已经说得很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功夫。骑射好得惊人,那时候五郎可喜欢他,成日里混在一处。
    他生在信都。他出生的时代已经没有什么人说鲜卑语了,在他的位置,也很难有他父亲的感受,一定要认真去想,方才能察觉,也许就如父亲说的那样,那是一群野蛮人,他们会毁掉他们子孙后代的晋升之路。
    可是三十万人……他想。
    信都也不止他周家,父亲不见,别人也不见吗?他孜孜以求,希望提高门第,别人不也这么想吗?
    就算知道是饮鸩止渴,也是他不饮,有的是人抢着饮——人最怕的不是将来如何,而是眼下。如果不是对胜负没有把握,他其实并不为此犹豫。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要提升门第,是何其艰难的事。
    何况——
    他心里有更隐晦的念头,他并没有想过要把它说出来。
    他退了出去。
    周翼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堂里坐了更久的时间,他知道他没能说服他的儿子。小儿辈的急功近利。他老了。他希望平平安安地,等着儿孙建功立业,而不是在他死后,没有人能给他坟上添一抔土。
    。。。。。。。。。。。。。。。。。
    嘉语晨起,周家婢子已经候在门外,送进来胰子、手巾、脂粉衣物,虽不及嘉语在家中所用,也称得上精美。胰子薄如一片梅花,触水便化;衣物是白纻所织,颜色皎皎,连首饰也一齐备了。
    梳洗毕,又来一婢子,说道:“二郎君去见郎主,怕娘子拘束,请了姑娘过来作陪。”
    引进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娘子,穿的浅黄色裙衫,圆鼓鼓的脸,圆溜溜的眼睛,一脸好奇:“阿姐怎么称呼?”
    嘉语:……
    想是周二不想泄露她的身份,没有与底下人细说,又不敢怠慢,请了妹子来作陪。于是笑道:“妹妹叫我三娘子就好。”那小姑娘脆生生喊了一声“三娘子”,又自我介绍道:“我叫阿难。”
    嘉语便知道周家也信佛。
    婢子又送了早餐进来,有地黄粥,胡麻饼,杏仁酪,馎饦,配以五色饮,时令蔬果葡萄,石榴与桃。
    阿难素日朝食并没有如此丰盛,便知道这位不言其姓的三娘子果然是贵客:早上二兄遣人说家里来了贵客、请她作陪的时候她还心里疑惑,如果是男客,自不会让她作陪,如果是女客,为什么不是阿嫂去呢?
    她暗搓搓地想,是不是二兄外头有了相好带回家里来,所以要瞒着阿嫂。还老大不情愿,到见了人方才打消这个念头:这位三娘子颜色虽不见得有多惊艳,气质里自有矜贵,不似那等孟浪人。
    又生出好奇来,不知道到底什么人物,能令二兄这般郑重。
    用过朝食,便问嘉语:“阿姐要到园子里走走消食吗?”
    嘉语见这个小姑娘从见面开始就不断偷瞄她,也知道是好奇。周乐说过周翼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娇宠得紧。不由莞尔。想起远在洛阳的嘉言——好在有王妃在,倒不致使她有后顾之虞。
    周家园子也是极大,时令盛夏,草木葱茏,沿廊漫步,无暴晒之忧,有微风徐来。廊下水波粼粼,隔水望去,隐隐可见白塔重重。
    半夏与周家婢子都不远不近跟着,有五六步的距离,阿难于是笑嘻嘻问:“阿姐怎么认识的我二哥?”
    嘉语心里想不知道周翼什么态度,随口应道:“有次踏青,碰见你二哥与人对弈……”
    “我二哥可是赢了?”阿难兴致盎然,对她二哥的棋艺信心很足。
    嘉语:……
    “过去太久,记不得很清楚了,还是正始五年的事。”她笑吟吟道,“你五哥也在。”那年桃花开得好,只是当时赏花人,如今天各一方。
    “阿姐还认得我五哥!”阿难叫了起来。
    “可不是,你五哥拿箭射我。”
    阿难:……
    “那、那是不打不相识么。”阿难忸怩道。
    嘉语再笑了一声,忽问:“你五哥在家?”
    “不在,”阿难道,“五哥在家里待不住……阿姐莫怕,他敢欺负你,我和阿爹说去!”
    嘉语:……
    她这一团孩子气,嘉语简直不好意思再套她的话,却反而是阿难自个儿说:“而且如今二哥也在家里,五哥可不敢乱来。”
    嘉语“咦”了一声道:“你五哥比你二哥先回来?”
    阿难掰着指头算道:“五哥去年……去年三月就回来了。”嘉语心里也算了一下,那是洛阳城破就走了。周家兄弟打的好算盘,恐怕是留周二在城中见机行事,周五回信都……周五回信都做什么?
    这时候长廊走到尽,一抬头看见假山,山上有亭,可俯瞰四周。嘉语与阿难拾级而上,鲜花开了一路,阿难怯怯问:“阿姐还恼我五哥么?”
    嘉语奇道:“恼又如何,不恼又如何?”
    阿难偷偷看了一眼她的侧容,她已经完全确定她和二哥全无关系,也不会是自家亲眷,如是,二哥早介绍了。那还能是什么人呢?她心里转来转去地想,脱口道:“如果不恼了,你会不会做我五嫂?”
    嘉语:……
    “不会。”嘉语捏了捏她的脸,小丫头,人小鬼大的,想套她身份。
    阿难:……
    嘉语心里忽然轻快起来,说道:“除了你二哥、五哥,你家里我还认得一个人。”
    阿难脸上堆满疑惑,猜不透这个好看的姐姐还能认识什么人。嘉语从袖中取出眉笔,在石桌上三笔两笔,勾勒出眼睛,眉毛……阿难看了半晌,忽然叫道:“这、这是小乐子——阿姐认识小乐子?”
    嘉语:……
    她怎么忘了,周乐在周家的辈分,不仅比周二、周五要低,连眼前这个小丫头都能大大咧咧喊他一声“小乐子”。
    不由莞尔。
    阿难又高兴起来,拉住她喋喋道:“他好多年没来了,说好了会来看我的又不来。他手可巧,给我编过好多蚱蜢,蟋蟀,还有老虎,可惜后来惹恼了五哥,都没能留住……”
    “他怎么惹恼了你五哥?”嘉语插嘴问。
    来信都之前她也问过周乐,周乐就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不就说“都小时候的事了”,要不就是“你说服周二就差不多了,周五给他跑腿的,碍不了事”,逼急了来一句:“你从前不知道吗?”
    可算是逮到机会问了。
    阿难却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嘉语一想也是,周乐这几年都在云朔,不会来河北,那来信都至少也是四年前了,那时候小丫头才不过六七岁,哪里知道这个。
    “三娘子想知道,怎么不问我?”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却是周二。
    嘉语:……
    这神出鬼没的。
    “二哥!”阿难绕过去,抱住哥哥的手,眨巴着眼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和阿姐还没逛完园子呢。”
    周二摸着她的头,又瞟一眼石桌上的画像。寥寥不过十余笔,倒是惟妙惟肖。如果不是华阳公主擅画,那就是——
    他瞧嘉语这尴尬的表情,显然是很想毁尸灭迹了。
    阿难又缠着他道:“……小乐子怎么惹恼了五哥,二哥你倒是说啊!”
    周二干咳一声,清了清喉,说道:“你五哥有阵子爱上了写诗。”
    嘉语:……
    阿难:……
    “……写了诗,总须得有人听吧。”周二再咳了一声,“后来阿乐就跑了,还顺手把五郎的马给带走了。”
    嘉语:……
    这仇……果然结得够深的。
    周二打发婢子带阿难回屋。
    “小妹无礼,公主莫怪。”等阿难走了,周二方才改了称呼。
    嘉语笑道:“周二郎君客气了,小娘子颇为天真可喜。”
    客套话说完,两下里都沉默。
    周二在斟酌如何与嘉语开口。拒绝和被拒绝一样,都不是太愉快的事。特别是,拒绝华阳公主这样一个人。
    他与她见面的次数不是太多,但是印象深刻。这时候想起宝石山上莫愁亭,春光如画。五郎唧唧咕咕说这个丫头古怪,他却记得始平王世子成亲那晚她的镇定,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后来赠剑与宋王。
    再后来——
    从洛阳城破开始,或者更早,从先帝驾崩开始,从她及笄那日李家灭门开始。他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在那些时候。然后她素衣白马夜来,说要为父亲报仇。他虽然没死过爹,也知道那滋味不会好受。
    不然,她何至于离开宋王。
    嘉语眼角余光觑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事情不成了。其实周二来得这么快,她就起了疑,只是不死心。这时候反而想开了,微微一笑道:“周二郎君不必这样为难。”话这么说,心里到底失望。
    周二欠身道:“公主恕罪。”
    嘉语回了一礼,表示无妨,却问:“令尊是觉得,汝阳县公胜算比较大么?”
    “那倒不是,”话说开,周二也从容了,他原也不是拘谨的人,“世子与公主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要举族相从,不得不有所顾虑。”
    “顾虑……什么?”嘉语脱口问,忽又明白过来。周家顾虑的如果不是胜负,那便是胜负之后了。许是担忧他们兄妹只想着复仇,复仇之后……嘉语“咦”了一声,说道:“汝阳县公不过窃取大位……”
    她虽然没有明说,意思已经很明白,元祎修那个皇帝是当不成了。他们兄妹费这么大工夫,肯定要扶自己人上去。
    “社稷无主,有德者居之”这种官话,不说他也该懂。
    周二看了她一会儿,却问:“世子可曾与公主交代过,如何酬谢六镇军民?”
    这话问得寻常,也不寻常,嘉语呆了一下:酬谢六镇军民?还能怎么酬谢?无外乎论功行赏,历来如此。如今胜负未定,不,是大军尚未进到河北,就考虑得手之后的利益分配,会不会——太早?
    难道从前,周乐就是拿这个作饵,钓了周家上船?
    ——嘉语不曾细想,她前世面对的局面不同,周家面对的局面也大有不同。如今是元祎修在位,局势渐稳,前世却是元昭叙弑君,仓皇出京。元祎修与周乐之间不好选,元昭叙和周乐之间还不好选么。
    她脑子转得飞快。周家所忧,很有可能是河北所有豪强所忧。那周家在担心什么?担心六镇军功无以酬谢吗?自古从龙功重。她记不起前世周乐怎么处理六镇将士的了,他一直在打仗,一直到她死,都在打仗。
    有人尸骨无存,有人剑底亡魂,就有人死里逃生,有人高官显爵。
    然而那又有什么不对?嘉语感觉不出不对来——说到底她仍然是燕朝公主,对于族类、门第、姓氏这些东西,不是没有认识,但是决然不会如周二一般有切肤之痛——换作李愔,早该反应过来。
    或者周二担心的是军纪?这倒无须额外提醒,嘉语也知道军纪堪忧。所谓秋毫不犯,在乱世里就是个传说。人只有眼下没有将来的时候,国法也好,军规也罢,都难以形成有效约束,更别说道德了。
    “……公主?”周二再喊了一声,将嘉语从沉思中唤醒。
    嘉语道:“容我想想。”
    周二便不再说话,他不认为这是她能做主的事。他对她心存怜惜。若非连遭变故,似她这种身份,又何须抛头露面。
    日头渐渐升上来,亭里亭外金灿灿一片。
    周二说道:“公主还是回屋里去罢,要中了暑气,世子须饶我不得。”
    嘉语一笑,难免苦涩。要昭熙当真在军中就好了。她一直对外宣称昭熙仍然在世,她说得那么肯定,有时候倒不一定是想要骗过谁——最想骗过的还是自己。只有相信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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