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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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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节哀。”李愔说。
    嘉语欠身回礼。缓了一口气方才说道:“我与周将军是旧识,但是对郎君并非有意欺瞒。”
    她只认旧识,不认前约,李愔虽然奇怪,也不得不承认,这让他心里好过多了。这就算是个交代了吧,他想,不然呢,他与她到今日,她还能想着报仇,他连仇人都没了。简直不知道谁比谁惨。
    嘉语低头喝了一口羊奶。她没有料到会遇到李愔。兵荒马乱,仓促出逃,她对他能找到周乐都不抱希望,何况是留在周乐帐中。就更不会想到他竟然对她和周乐的关系知道得不少。简直活见鬼!
    周乐不是个会乱说话的人,他能知道这么多,只能说明一件事:周乐对他十分信任。也对,世家子弟从贼的极少,以他的学识,周乐不可能不看重。
    如今云朔山头林立,大大小小摩擦不断,但是像今晚这样大规模动刀,她抵达秦州以来还是头一次,以此推算,应该是矛盾越来越激化了,有人急于自立,或者是别的。云朔站不住,迟早还得去河北。
    她想去冀州,周乐未必肯。抛开他与周氏前嫌不说,恐怕也不放心她长途跋涉。如果能说动李愔——周乐并非听不进建议的人。
    这思忖间,李愔问:“公主自洛阳来,敢问如今城中形势如何?”他们虽然也有斥候,但是一来天高路远,洛阳不是当务之急,二来斥候身份也不高,很难打听得到更确切的消息,还比不上之前始平王的耳目。
    就更不能和嘉语这等亲历者比了。
    
………………………………
270。了无牵挂
    嘉语苦笑道:“破城开始; 我府中就被围了,后来……十九兄又怎么能容我四处打探。我知道的不过是安将军是真没了,江淮军跟了宋王南下,再后来,吴军和……”她喉头一哽; 避而不提元昭叙; 只说道; “在洛阳城下打了一仗,吴军溃败; 宋王收了散兵游勇; 如今该是已经过江了。”
    李愔眉尖一动,就听嘉语道:“有句话,我一直想问李郎君; 就是不知道李郎君能不能如实回答我。”
    李愔微笑道:“我如今了无牵挂之人,公主但问。”没有牵挂就没有顾忌。
    嘉语道:“如今太后已经没了; 如果十九兄为李家鸣冤翻案; 李郎君会考虑回洛阳么?”
    “不会。”李愔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就答了。
    他当然会回洛阳; 但不是这样回去——他这样回去,不过就是条丧门犬,元祎修今日能拿他做马骨市恩; 明日就能送他上断头台当鸡儆猴; 他放着好好的人不做; 回去做马骨、鸡头做什么。
    紧接着反问:“那公主呢?”始平王父子虽然已经死了; 但是元昭叙和元祎修都声称是萧阮所杀,只要出现时机选得恰当,她回洛阳继续锦衣玉食难度并不是太大——岂不好过跟着周乐在这乱军中朝不保夕。
    李愔不觉得嘉语是个能吃苦的人,那就像他无法想象他的母亲和姐妹颠沛流离一样——幸好她们已经没了。
    所以如果华阳沉默,他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不过他仍觉得可能性比较大的是她怒发冲冠应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却不料她迟了片刻,平平淡淡说了一句:“我燕朝天子,岂能由南蛮来立?”
    李愔:……
    这是赤口白牙否认元祎修皇位的合法性了。
    当然这确实是元祎修的软肋之一。
    细想也是妙:元祎修皇位得来不正,谁正?当然是始平王的幼子,那是经姚太后认证过的。别的不说,礼法上确实比元祎修站得住脚。如果扶立,则天子年幼,需权臣辅佐——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华阳这是女生外向么?人还没嫁过来,就开始为夫君打算了。李愔心里吐槽,却又踌躇,确实是个好人选,只是他痛恨姚太后,如今要扶立她的外甥,光想想都像是心口扎了一根刺。
    喝了口羊奶方才把这种情绪压下去:“公主是知道王妃如今人在哪里?”
    “不知道。”嘉语摇头,“城破之前母亲就带六娘和三郎出城了,之后……李郎君在我父亲帐下,没有消息么?”
    李愔道:“令尊在秦州时候还有的。”
    嘉语沉默了片刻,直言道:“李郎君误会我的意思了,三郎小,光有个名头当不得用。”
    “那公主的意思是——”
    “汉光武帝——”嘉语短促地抛出四个字,忽然帐外脚步声一紧,有人进帐通报道:“外头有人要见先生,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周将军不好了!”
    李愔:……
    半夏当时骇得冷汗都下来了:她们姑娘和李郎君的话她半懂不懂,这句话却是懂的。
    然后李郎君急匆匆出了帐,再回来时候脸色铁青,差点没把她们姑娘赶出去:“好好管管你的汉子!”他几乎是在咆哮,“不想活了趁早,别拖累大伙儿!”她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李郎君爆粗口。
    真可怕,她想。
    不过周郎君当时的样子也够可怕了,难怪李郎君发火。
    她疑心那场火,那些放火的人,就算不是那个娄娘子派来的,也和她脱不了干系,多半是她引来的。不然姑娘怎么会在她走后就离帐,还不敢走正门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郎君问的时候,姑娘就只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这个娄娘子,不知道什么来头——还有后来那个娄将军,小鬼头一个,哪里有个将军样了!还躲起来偷看她们姑娘!还要不要脸了!半夏心里“呸”了一声,这要还在王府,早拖出去打死了。
    夏日里天亮得早,半夏胡想了半日,天边已经泛白,慢慢浮起红霞。
    帐中有了动静,是周乐起身,披了外衣,蹑手蹑脚走过来,半夏眼睛都睁大了。周乐觉察到有人看他,一扭头,看见半夏圆鼓鼓的眼睛,不由讪讪直起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出帐去了。
    半夏长出了一口气。
    周乐:……
    半夏那个丫头,他从前也没冒犯过她呀,怎么看他就和采花大盗似的。他不就是、他不就是想亲亲三娘的眼睛么,他也没想吵醒她。
    他出帐去,新的一天,空气冷冷的清新,血腥已经散去了,只有起火的营地上,还留着焦黑的痕迹。
    嘉语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帐中空无一人,连半夏都不在。嘉语揉了揉眼角,到底不比从前在家里,身边随时随地都有人候着。
    昨晚李愔可气得够呛,就是李家被灭门,都没这样七情上面——那时候他还有世家公子的矜持与克制。后来在云朔战场上辗转流浪两年,无事也就罢了,一旦事急,这种矜持还剩多少,就只能问天了。
    这样的李愔看起来反而像个有血有肉的真人。
    嘉语丝毫不怀疑昨晚火起和娄晚君有关,不过这样仓促行事,该是临时起意。她从前其实没见过娄晚君几次,记得她是个周全人,原本不该犯这样的错。不过那也许是因为她如今还年轻。
    这样想的时候,嘉语偶尔会觉得她已经很老很老,老得像个千年老妖怪,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孔,她忽然意识到她昨晚关于她为什么不在帐中的话,周乐其实是不信的。她知道他不会信,却还这样说了。
    引而不发是示弱,是委屈,也是体谅:她知道他不能查,查了也不能处理。她这个姿态,对娄氏后患无穷。
    她并非刻意如此。
    那像是早已存在的一只魔鬼,到合适的环境,就会生出獠牙。嘉语微微叹了口气,她不想走这条老路。
    “姑娘醒了?”帐帘一掀,些须阳光漏进来,帐里尘光飞舞的瞬间,嘉语不由自主遮了一下眼睛。
    “……都巳时了,”半夏说道,“奶都热了三次。”离了始平王府,又离了宫里,然后离开宋王府,离开洛阳,离开宋王的军营,这一路相依为命,她在嘉语面前说话,已经比从前逾矩太多了。
    她自己并未察觉。
    嘉语微微一笑,说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饿。”
    半夏手脚麻利地伺候她穿衣,净手,净面,再坐下来进食,嘉语问:“周将军什么时候出去的?”
    “很早。”半夏道,“那时候天还没亮。”
    嘉语便不说话了,低头喝奶。
    打仗是个辛苦事,她也不是到这会儿才知道。从前她父亲和哥哥也是这样。想到昭熙,又想到仍困守在洛阳城里的谢云然,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已经生了,不知道是个小娘子还是小郎君。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想想都替她发慌。
    嘉语还没来得及去找李愔,李愔就先找上门来。下午。早上明明还明朗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为阴沉,阴沉得就像李愔的脸。
    “周将军被绍将军扣下了。”李愔说,他像是尽力想要保持从容的叙说状态,但是焦虑还是从眼神里泄漏出来。
    “绍将军——绍宗?”嘉语问,“为什么扣人?”
    绍宗是她表姑的儿子,大她太多了,兴许小时候见过,她没有印象了,年礼节礼倒是年年派人送进京里。
    从前她父亲死后他跟了元昭叙,元昭叙战败后归顺周乐,一直不得志,四下里托人找门路,还给她送过礼,但是她没有见他。
    ——倒不是出于怨恨,而是见了也没用。
    当初元昭叙声称为她父亲报了仇,底下服气他的人也不少: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她的死活。
    燕朝起家的十个部落里,绍氏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作为部落首领,绍家几度建立过自己的王朝,又迅速败亡。就武力值来说,无疑相当可观。嘉语记得周乐说过,这个人,他打算留给儿子用。
    “……他性情温和,少有野心,便于驾驭。”周乐这样说。
    想不到这一世——胆子倒大。不过也许从前就有过这一出也不一定。
    “……王爷北上之后,留绍将军节制全军,”李愔介绍道,“起初有王爷威名镇着,收降还算顺利。但是王爷与世子殉国的消息传来,人心涣散,一日不如一日,尤其六镇降军,屡屡反叛,绍将军就有些压不住。”
    压不住是正常的,降军比主军还多,粮草又远远不够,要她爹在也就罢了,绍宗无论年龄、身份、资历,哪一样都压不住,再加上朝廷乱成一锅粥,威信扫地……嘉语微微颔首,示意李愔接着说。
    “就有人建言绍将军,索性全……”李愔横掌比了“杀”的手势。
    “他疯了?”嘉语惊道,“这里有三十万人!”
    李愔点头道:“后来就有话传出来,说绍将军要调降军去抗击柔然,妇孺卖到并州与人为奴。”
    骨肉分离……好像也没好多少。
    “……周将军听到这个消息,就去面见绍将军,据理力争。”李愔道,“谁知道绍将军悍然扣押了周将军,说要以抗命治罪。”
    军中抗命是死罪。
    嘉语眨了眨眼睛:虽然她估算不出眼下周乐的实力,应该不会太弱才对。如果朝廷威信仍在,或者她爹主事,杀了也就杀了,但是绍宗——敢冒这个险?
    李愔见她不说话,面上一丝儿表情也没有,心里就发起急来:难道真如他之前所想,她对周乐是利用多过情意?
    等了片刻,才听她问道:“军中……就没有人去闹事么?”
    “消息尚未传开,”李愔道,“如今六镇降户人心惶惶,我怕闹起来,酿成大祸。”要闹事,人少了不成气候,人多又怕出乱子,即便这次把人保下来,回头上头一想,这小子军中威望如此之高,哪里能留!
    再者,六镇这些军汉已经降而复叛好几次,一次生,二次熟,再来一次,以燕朝如今的形势,是真没人收拾得了了。
    嘉语“哦”了一声:“那李郎君来找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李愔犹豫道:“我听说绍将军与公主有亲,又听说绍将军从前得王爷恩惠甚多——”说得不好听,绍宗不就是她始平王府的家奴么。始平王父子没了,华阳公主说话比不得从前,但是余威仍在,兴许能借用一下。
    华阳公主又不作声了,李愔心里简直凉了半截。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听见她慢悠悠地道:“李郎君此来,是瞒着周将军的吧。”
    李愔:……
    李愔怒形于色:“公主——”
    “这也是个办法,”嘉语紧接着却说,“但是我需要几件东西,麻烦李郎君帮忙筹措。”
    李愔:……
    他彻底糊涂了,她这个表态,是打算出面呢,还是不出面?
    “周将军手握重兵,哪里是绍将军说杀就能杀得了的,”嘉语摇头,没有等李愔把“周将军根基尚浅”这个理由说出来,“周将军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他是打算好了离开秦州了吗?”
    李愔:……
    李愔沉默了片刻,方才重新坐下,说道:“……有这么明显?”
    嘉语微笑道:“对六镇降户,应该不太明显。”就算降户中不乏智慧之人,但是人一旦置身于群体之中,大多数都会失去判断的能力。而极少数还能够自己判断的声音,也会湮没在群体的恐慌当中。
    ——万一呢?
    坑杀降卒这种事又不稀奇,何况卖俘为奴也算是燕朝传统了。
    “瞒不过公主。”李愔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收住,“不过周将军被扣下是实。”
    嘉语“嗯”了一声。她没有问周乐和李愔打算离开秦州之后去哪里——也算是心照不宣。
    李愔又补充道:“洛阳来人,在秦州已经有一阵子了。前儿姚平夜袭我营,惊吓到公主,就是他们在后头怂恿。绍将军……恐怕是有心投诚。”
    无论怎么看,绍宗都没有拒绝洛阳的理由:元昭叙虽然没有为始平王父子报仇,好歹在洛阳城外与宋王血战了一场,胜负不论,这个态度还是赢得了大部分始平王旧部的心;如今秦州形势又吃紧。他不赶紧趁着眼下大军还在手里,还有和朝廷要价的资本,到秦州再乱起来,就不好说了。
    嘉语看了一眼帐外的天色,忽道:“要下雨了。”
    李愔怔了一怔。
    “都说军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嘉语笑道,“我想考一考先生,这雨,几时能下下来?”
    李愔:……
    别说,这还真是基本功。他从前在洛阳不过纸上谈兵,这两年也算是练出来了,虽然不知道她何以突然提及天色,却还是多看了两眼,说道:“草原上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看这云层的厚度,半个时辰之内,必然有雷雨。”
    嘉语点点头,说道:“那就拜托李郎君帮我准备盔甲,纸笔,朱砂,以及——昔日我阿兄在军中时同色的马,我们还有半个时辰。”
    李愔忽然想起昨晚,她没说完的那句“汉光武帝”,他好像有点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
    绍宗要杀周乐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绍宗身边人透的口风,不知怎的就一传十、十传百了。恐慌和愤怒像瘟疫一样蔓延。
    云压得低低地,重得每个人弯了腰。
    女人抱着孩子哭泣,他们原本就是乱世里最容易被出卖的一群人;男人杀气腾腾地磨着刀,抓紧手里削尖了头的木棒,像走投无路的困兽。他们早就走投无路了,从两年前朝廷放弃他们开始。
    不是每个人都识字,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那个劳什子周将军。不过很多人都记得贺六浑,和他们在一个锅里吃过饭,一起喝过酒,一起猎杀过野猪和老虎。那个少年长了英俊的眉眼,骑射.精妙得让人服气。
    他为大伙儿求情,却被上头问罪,有传得玄乎的,说他已经被绑了起来,申时就要砍头。
    六镇的汉子不怕死,原本就都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砍了头不过碗大的疤,但是要像牲口一样被卖来卖去,像牲口一样被驱逐了去送死——人不是牲口!与其日后屈辱而死,不如今日为贺六浑死了!
    不知道多少人怀着这样的念头,他们不言不语,却都慢慢往绍宗的营帐逼近过去。
    军中原不许错营乱走,绍宗听到风声,派了人去驱逐,但是几拨人回来,人却越聚越多,渐渐成了气候。
    这时候也没有人敢杀人——怕众怒之下,被撕得粉碎。
    绍宗脸上的怒气也越聚越多了:他召见周乐哪里是为了这些流匪!姚平夜袭周营,周乐反手就把人家的粮草给端了,双方官司打到他面前来,他承认他是有所偏颇,但是这流言,这时机,摆明了有人挑事儿!
    他也派了人去喊话澄清,可惜迟了一步。
    就算不迟,恐怕也没多少人信他。他素日里对降军并不算太客气。他是一向都知道周乐这小子在降军、尤其怀朔降军中颇有人望,但是人望高到这个地步,绍宗端着酒杯,眉目里压不住杀气。
    他就不信这场闹事和这小子全无关系!
    拿这些流匪要挟他?绍宗咬着牙冷笑,他要这样就被这小子拿住了,那才真他妈见鬼!
    
………………………………
271。英灵不远
    平心而论; 绍宗承认周小子讨人喜欢,连他那个素来不苟言笑的表舅都对他另眼相看——他才在表舅麾下几天!
    绍氏祖传的兵法大家,出过不少能人和猛人,虽然后来败落了。绍家的败落还不同于陆家与穆家,穆家不过是在朝中边缘化; 他家是在反复的建国、亡国和复国的轮回中耗尽了元气。
    但即便如此; 在用兵上他也绝对有资格瞧不上野路子出身的周乐。
    这时候森然道:“周将军; 你这是要造反?”
    “绍将军言重了!”周乐低眉顺眼地解释道,“也不知道谁传的谣言——”
    “谣言?还能是谁; ”姚平笑了; 打断他道,“周兄弟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那姚将军说是谁,”周乐丝毫都不动气; 客客气气地道,“你我如今都在绍将军帐中; 有绍将军看着; 谁也没三头六臂。当然我也知道姚将军丢了粮草心里头恼,但是那也不能血口喷人; 平白无故就说是我干的呀。”
    姚平:……
    他真是一口血。
    就是这小子,趁着他们杀人放火回来,黎明前最松懈的时候; 报复性地抢了他的粮草。这事儿明白得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 偏他巧舌如簧; 三言两语推了个干净; 横竖他是左也不知道,右也不知道。
    如今绍宗军营被围攻——他是幸灾乐祸,就算这小子再怎么矢口否认,跑出来闹事的总是他周乐的人没错吧。
    绍宗下不了台,他以为他能讨了好去!
    果然,绍宗冷冷道:“那如今这局面,周将军打算如何解决?”
    周乐道:“降军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心中惶恐。他们原不过是因为云朔连年饥荒而流离失所的牧民、猎户、军汉。如今秦州粮草吃紧,朝廷又撒手不管,害怕重蹈覆辙而已。将军允我出去安抚他们几句,也就无事了。”
    姚平又大笑起来:“敢情绍将军派了这么多人出去,都比不得周兄弟金口玉言啊。”
    周乐微笑:“如果姚兄不介意,想要主动请缨,小弟也乐见其成。”
    姚平:……
    “都给我闭嘴!”绍宗厉喝一声,又道:“周将军不是一向都不赞成投靠洛阳吗?”他早就想和洛阳那头握手言和了,然而反对的人不少,周乐就是最激烈的一个——他也知道粮草吃紧!朝廷不拨粮,难道他能凭空变出来?
    周乐道:“王爷提携之恩,周某没齿难忘。”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姚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跳出来道,“周兄弟这么没齿难忘,也没见南下追杀宋王,还不是靠了武威将军——”
    这个话周乐简直懒得驳他,他也知道姚平是个浑人,犯不上与他说道理,就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作罢。
    姚平居然被他这一眼看得无端心虚起来,奇怪,他又没说错什么,心虚个什么劲。
    姚平不明白,绍宗却是明白的:无论杀始平王的是不是宋王,都不过是刀,德阳殿里那位才是握刀的手。但是如今他是天子,他有什么办法?他追随始平王多年,与昭熙情同手足,难道不比他周乐的感情来得深?
    难道他不想报仇?
    问题是人死不能复生。难道要他指望三郎?三郎才多大,他会走路了吗?就不说三郎也下落不明了。眼下是几十万大军,几十万张嘴,每天问他要吃的,那才是眼前当务之急。筹不到粮草,大伙儿一起玩完。
    绍宗是战将,并无经世之才,这焦头烂额,又赶上这些流匪竟然敢给他逼宫——这他妈是要造反啊!
    他要真放了周乐出去安抚,他威信何在?这次安抚住了,下次呢?下下次呢?
    他要是受了他们要挟,依赖周乐来解决这场危机,那这军中主帅到底是他呢,还是周乐?绍宗沉默着,眉目却越发锋利起来:这场危机当然是周乐的谋划;抢姚平粮草的当然也是周乐;反对与洛阳和谈的,还是周乐——这小子到底要做什么?
    杀了他,他想。
    把人都调过来,镇住这些不安分的东西,杀鸡儆猴——杀一千降军的威慑力都不如杀周乐一个。
    杀了他!
    周乐看着绍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响:要糟!
    可惜已经迟了,绍宗打定主意要干掉这个碍事的家伙:“来人!”他叫道,“拿下周将军!”
    周乐被推出军营的时候,云层已经厚得像岩石,严严实实遮住了天空,把远处直刺苍穹的孤峰衬得几分悲壮。绍宗能有这等决断,实在在周乐意料之外。
    可惜了。
    他原本是想从绍宗手里讨个调令——毕竟绍宗是始平王指定代理人,名正言顺。
    周乐环顾四周,距离他最近的是绍宗调来的亲兵。绍宗麾下多为始平王旧部,始平王旧部人数不如降军,但是装备精良,加上行之有效的指挥,战斗力就不是群龙无首的六镇流匪可比。
    只能仗着人多了,周乐默默盘算着。
    他身后执法的将士手持虎头刀,也在默默盘算——他盘算的是行刑的时间。
    随着沙漏一点一点落下,所有人心都提了起来,蠢蠢欲动的降军,严阵以待的亲兵,不知道多少人打算喋血,多少人打算拼命。
    一触即发的形势,恰如一触即发的天气。忽然间人群中起了骚动——这时候的骚动,戳在一触即发的人心上,几乎把所有目光都引了过去。那像是突然出现的一匹快马,马上银枪白马的少年身姿挺拔。
    顷刻就逼到面前来——其实并没有那么近,但是因为马快,几乎所有人都错觉那人是直接冲到了面前,错觉以为他们看清楚了——其实尚有十余步之遥。
    六镇降军也就罢了,守在周乐身边的亲兵不知道多少人脱口叫道:“世子!”
    “世子殿下!”
    不知道多少人泪流满面,几乎要跪下去亲吻脚下的土地:是世子、世子还活着!
    然而始平王世子并不说话,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如同他的突然出现一样,突然又消失了。
    一片白绫,孤零零从空中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那白绫上鲜血淋漓一个字:仇。
    “轰隆隆——”随着白绫落下,一道闪电撕裂天空,像剑,横亘一干人心上,随即,大雨倾盆。
    绍宗是百战之将,照理便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会变色。但是这时候他坐在座上,捏着酒杯的手在抖。
    出现得太巧。
    兴许是伪造,横竖谁也没有拿到那张白绫。
    血淋淋的字。
    隔了这么远,谁能够看清楚。
    他心里反复着这些念头,像七八只葫芦在水上,按下这头,那头又冒了出来。他这帐下昭熙的亲兵不少,昭熙回洛阳时候亲手交到他手上,他还记得他当时的笑容:“都是好儿郎,表哥莫要亏待了他们。”
    他当时一口应道:“阿熙说的什么话,他们是你的人,待你回来,自然还归你。”
    那时候他们并肩看红日遥遥落下,意气风发——谁料他一去不复返。绍宗比昭熙大七八岁,很小就跟了始平王,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洛阳和平城,莫说华阳姐妹,就是王妃都拜见得不多,但是和昭熙,几乎就和亲兄弟一样。
    始平王父子死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也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才稳得住,才镇得住。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这个时候,他全部的力气都用在这上面——用在镇住这些骄兵悍将,保住云朔不乱上面。
    一直到这时候。
    外头纷纷攘攘地喊“世子”、“世子殿下”,他才忽然惊觉,他甚至没有时间来哀悼一下,这个被他当做弟弟的年轻人。英年早逝,将军难免阵上亡。但是他还那么年轻。他死得……得有多不甘心啊。
    所以他最后给他一个“仇”字。
    突如其来,又突如其去,留给他一个血写的“仇”字。
    如果是真的话。
    他都不等他出帐,不等他去见他最后一面。绍宗忽然惶恐起来,也许他其实是怨他的吧,怨他不给他们父子报仇。他父子这样信任他,把所有的人马都交给他,让他节制一方,他却不能为他们报仇。
    所以在他要杀周乐——那个矢志报仇的小子——的时候,他的魂灵从幽冥之地回来,回来告诉他,要以血还血,给他报仇。
    绍宗几乎是苦笑着看自己的手。他这一生,原不过想安安稳稳阵前杀敌,挣个封妻荫子。他自知不是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天高地厚的野心,他唯一会的,唯一擅长的,不过是打仗,安安稳稳地打仗。
    报仇太难了。与朝廷为敌,做乱臣贼子,乃至于落草为寇——那不是他的人生目标。他有过那样一些为天下而战的祖先,他们的勇武与梦想,耗尽族中精血,到他,已经只想安安稳稳做个人臣。
    何况也许是假的呢,即便是——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出现?军营自古煞地。隔得又远,军中能有几个识字郎,能认出昭熙的笔迹。虽然他们都说是、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就是世子!”
    如果是真的呢,绍宗翻来覆去地想,也许是假的……直到周乐被领进帐来。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绍宗犹豫了片刻,亲自上前去给他松了绑。
    退回到座上,沉默良久。他倒是没有想过要问周乐看到了什么,他嘴里的话,自然是会朝他有利的方向说。何况在场他自己的亲兵也足够多。一个两个可能眼花,几百上千人,焉有眼花之理。
    人,是确确实实出现过了——无论真假。看周乐这个表情,也不像是早就知道。当然并不排除他演戏。
    索性什么都不问,只问:“周兄弟打算如何安抚这些六镇降户?”
    周乐也迟疑了片刻。在他看来,绍宗多少会问上一两句的人,他直接就跳了过去。不知道是信了呢,还是不信。思来想去,还是赌了一把,说道:“秦州如今地少人多,不是久留之地。”
    绍宗看了他一眼。人人都知道秦州不是久留之地。
    “我想问将军讨个调令,”周乐道,“调我部转进冀州就食。”——这里没吃的了,我打算带我的人去冀州讨口吃的。这是客气的说法,其实就是问绍宗要了冀州做驻地。谁来提供粮草?冀州税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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