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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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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他死的时候该是何等不甘,何等怨恨。落地就是储君,当时千种贵重,万般珍爱,及至冲龄登基,却做了一辈子傀儡。也并非不懂谋定后动,也并不是不能忍,也不是没有接近过成功——却到底一败涂地。
    错在哪里?
    大约就错在不敢当。未必他就还念着母子情,到这一步,都能想到调兵勤王了,还有多少母子情分,无非是,不敢当……“不孝”之名。一个人要成事,多少要背上罪名,背上罪孽,背上血债。
    千古未有之罪又如何。
    他不敢,太后敢,他就输了。有人输了江山还有命,但是他的命……既得之于她,失之于她,这样想,大抵也可无恨。
    “我这里得到消息,”苏卿染说,“元祎修过了长江。”
    “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萧阮嗤笑一声,却见苏卿染神色有异,不由惊道,“难道叔父——”
    “我没有见过元祎修,从得来的消息看,这人胆子奇大,口气也大。”苏卿染说,“陛下大约是看中了他的胆识。”
    萧阮:……
    他知道她这时候说的陛下是指他的叔父萧永明。
    “倒让皇叔挑了个好时候。”萧阮略一思忖,说道。他才从朔州退下来,始平王北上,如今豫州就只剩了陆家军。陆俨这年余经营豫州还算得力,但是兵力有不足;却巧元祎修深知云朔战乱,北军疲惫。
    换了他在叔父的位置上也该趁火打劫。要知道眼下燕朝是既要防着柔然,又要收拾云朔一摊子乱——被元祎晦兄弟这么一搅,多少人降而复叛,这都第二回了,也算是驾轻就熟……没准连旗子都不用新制——两线作战都已经是大忌,哪里还应付得了第三方。就不说攘外需先安内了。
    燕朝全力向北,长江一线原本就空虚。
    这些年大兴佛寺,内库也被掏了个七七八八。打战要钱,多线开战那是个死要钱。无论太后在位还是皇帝上位,都得焦头烂额,太后欠了名分,皇帝缺了实权,两宫掣肘……除非天纵之才。
    又问:“皇叔派了谁为将?”
    “安业。”苏卿染说。
    萧阮:……
    “他不是个棋侍么?”饶是萧阮的记性,也费了好些时候才想起这个名字。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就是个棋待诏。要说过人之处,大约是精力充沛。能与叔父下棋到旗鼓相当,他算是一个。
    是这些年长进了,还是叔父抬举?没听过他的战绩啊,萧阮想了想,问:“领军多少?”
    “七千。”
    萧阮干咳一声,摇头道:“看来皇叔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只是骚扰一下。
    这就是叔父的不对了,不出手也就罢了,出手就该大方些,这畏畏缩缩,前怕狼后怕虎的,到底误事。他这个叔父,内政理得是不错的,如今南朝富庶,不亚于北朝,但说到兵事……就差了魄力。
    蜀中算什么,中原才是根本。
    不趁着如今燕朝内忧外困,自顾不暇,至少拿下几个州,待来日恢复了元气,又哪里还有北伐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人少,可以打元祎修的旗号,算是他北朝宗室内乱,元家家务事,各州府可择善而从;这要人多了,明摆元祎修就是傀儡,就是外敌入侵,敢放他入关就是叛国——那性质又不一样了。
    “殿下怎么打算?”苏卿染不置可否,只问。
    萧阮沉默了片刻:“云朔虽然乱,始平王还是收拾得下来。”不说战功,光身份上的优势,始平王胜过他太多。
    “难道殿下此去,就全无收获么?”
    萧阮看了她一眼,说道:“十六郎在河北收了一些人……是可以跟我南下。”
    “我有一个想法。”苏卿染忽道。
    “嗯?”
    “如果放元祎修北来……”苏卿染说道,“如今洛阳城里,对陛下的死有疑虑的,也不止一个两个。虽然始平王世子手上有羽林卫,城中压制得住,但是如果消息放出城去——我是说,传到青州去……”
    萧阮脸色略变:弑君、杀子,洛阳城里固然压制得住,但是传扬出去,足以瓦解大多数人的斗志——谁能容她?当初吕后何以倒台——难道不是因为汉惠帝的死吗?吕后可还没有亲手杀死汉惠帝。
    “给我舆图!”
    舆图迅速被展开。萧阮跟着始平王驻守过豫州,对洛阳到豫州一带水文地理、城池兵力心中有数,这时候信手蘸茶,在地图上点出几个位置来,说道:“……绕开这几座城,就不需要打太多硬仗……”
    譬如当初汉高祖进关,论兵力,汉王如何及得上西楚霸王,却比霸王早一步,无他,避开了秦军主力而已。
    “安业这人我见过,”苏卿染接口道,“是个聪明人。擅棋者多长于谋算……可惜了人少。”说到这里,苏卿染也没忍住遗憾。七千人,从豫州到洛阳一路折损,能存下五千余众,已经是神勇。
    萧阮却笑道:“倘若人多,那必然会委之以亲信宗室,又哪里有我的机会。”
    又说道:“便是到了洛阳城下,也进不了城——洛阳坚城,自古以来,少有从外攻破。如今城里的兵力又泰半握在始平王世子手里。始平王世子年纪虽轻,却是沙场老将,不容易出大的纰漏。”
    苏卿染应了一声,洛阳大致的城防图她也看过,只要中规中矩,稳打稳扎布防,要攻破是不容易的。
    何况始平王听闻洛阳被围,就算战事不容他亲自回师,遣一偏将勤王却是不难。
    七千人,把洛阳围上都做不到,何况里外交攻。
    她低头寻思半晌,忽道:“如果杀了他呢?”
    “什么?”萧阮脱口问。
    “杀了元昭熙。”苏卿染说。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算是北方,干燥,冬天雨未必会多,不过皇帝驾崩,下点雨送他一程吧……
    这个事情本身很悲剧……母子俩并不是没有感情,就像慈禧对同治一样,肯定是有感情的,同治敢不鸟他娘娶自己想娶的妹子,光绪就不敢。
    汉惠帝甚至敢杀他娘的情人。
    皇帝仗着自己是太后唯一的儿子,也不是太顾忌;他没想到他妈会杀他,本身这个不是正常思维能想到的。他低估了他娘心里的恐惧。
    也就独生子敢顶撞太后了。武则天的儿女中,也只有李弘敢顶撞她,李弘的出生对武则天意义太大了。后来就死了,之前看到研究唐史的教授在微博上说被他娘弄死的可能性很大……
    那时候他爹还活着……(就是身体不好,制不住老婆了……)
    当然太后和武则天在性格上差异很大……
    
………………………………
228。人心鬼魅
    屋子里一时静下去,能听到火盆里哔啵哔啵的声音; 冻雨的寒凉被隔绝在屋宇之外。
    杀了元昭熙。
    元昭熙不容易杀;但是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 如果布局得当; 有心算无心,也不是杀不了。但是这件事的难点难道不在于善后么?杀了元昭熙,始平王能善罢甘休?太后如今还在位儿上呢。
    张敞五日京兆尚可杀人,而况太后邪。
    何况——
    “杀了元昭熙; 能接手羽林卫的就只有一个元祎炬。”苏卿染说。论用兵元祎炬自然不如昭熙经验丰富;以身份论,其实也不如昭熙压得住;也不如昭熙得人心。昭熙被困; 城中人人都有信心:始平王定然会回师相救。
    但是元祎炬——那变数就大了。
    到时候再利用童谣、流言、神棍,满城风雨可想而知。
    “一旦洛阳城下; ”苏卿染侃侃道; “太后被问罪,襁褓中的小儿能顶什么用。到时候洛阳人心惶惶; 始平王回师; 洛阳守不住,始平王无论自己上位还是扶持一个傀儡,南下报仇几成必然——”
    一转眸,看见萧阮的眼神; 一怔:“殿下这样看我做什么?”
    “如果杀了元昭熙,元祎炬仍能守住洛阳呢?这是第一;”萧阮数道,“第二; 如果元祎修查出杀元昭熙的凶手; 移送始平王; 取得始平王的谅解呢;就算诸事顺利,如果始平王以国事为重不报仇呢,这是第三。”
    “还有第四吗?”苏卿染看出他言有未尽,不由冷笑一声。
    “我杀了元祎晦。”萧阮说,“阿染你觉得,元祎修进城会放过我?这是第四。”
    “不进城,就拦在城下,”萧阮又道,“让他们进退失据,再找机会挑拨元祎修——元祎修与安业原本就不是一条心,也不会一条心——杀了安业,接手这七千人,合着十六郎那头,两万人,足够我们南下了。”
    他不是去打江山,只是去拿回自己的东西——两万就差不多了,何况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不是新丁。
    “不到七千人。”苏卿染再冷笑一声。
    “七千江淮将士,万余无家可归的燕人,要活命,就得听我的,”萧阮声音也冷,“是坐以待毙,还是富贵险中求。”
    “说到底,你就是舍不得华阳!”苏卿染猛地爆出一句。
    空气凝结起来,就如针尖麦芒一般刺进人的眼睛里,人的喉咙里,火花暗闪,灯的影子,人的影子。
    萧阮叹了口气,你看,有些事,有些话,总要到眼前来,逃是逃不过的。
    “阿染……”他低声问,“你很介意她么?”
    苏卿染扭过头。当初,娶华阳是他们商量的结果。时至今日她仍然认为那是个好主意。始平王父子的势力、威望,以及麾下将士,就像是驴子眼前的萝卜。然而她以为他娶的是势,谁料他想要的是人。
    她并没有特意去打听他之后做了什么,在华阳与李愔订亲之后。也无须打听,以她知他之深,她知道他不会什么都不做,譬如元昭熙婚礼上的挺身而出……他原本不必杀这么多人。
    她当然知道刺杀元昭熙需要庞大而精密的计算,而且有太多不可掌控,并不是一着好棋,但是她到底没有忍住。
    没忍住问上一问。
    他果然是……不肯的。
    即便始平王未必查得到元昭熙的死因,他也不舍得华阳伤心。
    “如果顺利的话,”她答非所问,“到兵临城下,我们就要南下,如果殿下舍不得华阳……就该着手准备了。”
    “阿染?”萧阮吃惊地喊了一声。
    “殿下问我是不是介意,”苏卿染轻轻地说,“我介意或者不,重要吗?”
    。。。。。。。。。。。。。。。。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萧阮看着帐顶精绣肥硕的杜鹃默默地想。据说杜鹃在暮春里泣血,反复叫的是,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从前的谋划,一步一步,形势不断地改变,不断地明了,也不断地更加混乱,不断地柳暗花明,也不断地山重水复。
    然而终于走到今日,归去,看上去触手可及。
    苏卿染说,我介意或者不,重要吗?当然是重要的,他想,她也知道。以她的心思玲珑,有什么不明白,偏说这话来怄他。杀了元昭熙,亏她想得出——这些年不见天日,把她的心思也养得邪了。
    如今形势其实还不明朗,太后怎么做,元祎修能不能兵临城下都是未知数。只能相机而动。如果始平王上位——即便不登基,扶持一个傀儡,权势也远胜如今。娶了三娘……他却说过不利用她的父兄。
    他总是想绕开苏卿染最后的那句话,但是最终没有成功。如果她介意——那么从前,她也是介意的么?
    从前……
    萧阮不是没有信过嘉语的鬼话,说她做过那样一个梦,步行三千里去见他,问他为什么不休了她。
    只是个梦,起初他这么想,小娘子常日无事,连梦里都有他。
    偏并不是什么好梦。然而后来……后来慢慢回过味来,什么时候动的疑心?大约是贺兰与他订亲的时候。他曾经掷地有声地说,他与贺兰氏没有什么相干,转脸却被迫食言。巧……真是太巧了。
    如果那只是巧合,或者说,有迹可循的意外,但是再想起之前,永巷门被闭,她和嘉言夜宿别枝楼的那个晚上,她对他府中的熟稔,她在木槿树下与他说的话:“如果砍去这些木槿,在这里建一个庭院——”
    即便她从什么途径得到过他在金陵的府邸图纸,仓促之间,又如何有这样完善的构设?他后来想过的,照她所说,几乎可以复原他从前的府邸而不突兀——然而那不是一个小娘子突发奇想能想到的。
    再后来,永宁寺塔顶的阿难尊者,贺兰氏推荐给他的随遇安,以及贺兰氏的笔迹……每件事都能勉强解释,是巧合,是他没有留意的地方,有人留意到了,但是巧合太多,或者是他疏忽太多?
    他一次一次地恍惚,以为他如今所历,不过是照着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已经走过的路,再来一遍。及至于西山意外,她哭着说:“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我、我就原谅你!”这句话,让他突然清醒过来。
    起初他也觉得那也像是个梦,那多半是个梦——他有什么对不起她?因为他之前算计过她、与她一起被于璎雪胁迫出京么?他与她私下见过这么多次,她找过无数的理由拒绝他,从没有说过这一件。
    他亦有这个自信,瞒天过海。
    那是后来,她因为郑忱被他敲诈——华阳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何况他亦从未为难过她。
    那还有什么?还有的,就只剩下那个梦了。寒冬腊月,徒步三千里,得多大仇、多大怨。
    如果那不是一个梦呢?
    如果那不是一个梦——那是否可以解释三娘前后对他的态度大变?没有人比他更真切能感受到其中的差异。当时没有深思,只以为是小娘子长大了,知道要矜持了……然而哪有一夜之间,突然懂事的?
    他细查过,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像他经历的剧变,从皇太子到皇侄,父亲杳无音信,他朝不保夕。
    并没有。
    那个梦,她梦得这样真切,这样惶恐,那样清晰,她在梦里改建过他的府邸,她在梦里与他喝过酒,在梦里,他与贺兰氏有染,也是在梦里,始平王父子横死,他带了贺兰氏与苏卿染南下——
    然后是她三千里风雪徒步。
    只有这样的过去,才能让她在生死之际,尤能脱口说出“……我、我就原谅你!”这样的话。
    因为……她根本没有原谅他的理由,如果那不是一个梦,如果那是确确实实发生过:他娶了她,并不是因为喜爱她,而是因为她是始平王的女儿,他利用过始平王女婿这个身份,利用过始平王父子的声望与势力,他做一个大胆的推测,恐怕始平王父子横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光想想都觉得疼。
    无论初衷是什么,如果发生过这些,无论他因着什么缘故娶她,她下嫁于他,总是因为心慕他。当然可以说,一个人选的路,即便错了,也是她为当初的选择付出的代价——但是能不恨,能无怨吗?
    所以……她后来后悔了。
    没有父兄庇护,夫君弃她不顾,便纵然还挂了个公主的名头,也是人人尽可糟践了。
    不知道后来…… 他南下之后她还活了多久,一个人在洛阳。那些日子,大概就像是虫蚁,一寸一寸地噬咬,那些曾经很重要的东西,尊严,喜恶,七情六欲,一件一件地丢弃……最后还剩了什么,他不知道。
    他当初在金陵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所以无论他拿出怎样的诚意,对她来说,都是一场惊吓。她害怕他。她害怕再落到那样的境地。但是他怎么会让她,再落到那样的境地?
    他并没有想过放手,除了他,她还能许给谁呢,李愔吗?始平王父子死后,李愔能庇护她?
    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他庇护不了他的姐妹,也庇护不了他的妻子。
    何况她原本就是他的女人——凭什么叫他放手?他萧阮的东西,就那么好抢!
    ——他这样想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失去”的执念。也许是因为之前失去得太多。如果他有足够的力量,或者他拥有足够的多……也许他能从容一点。一路紧绷的并不仅仅是苏卿染。
    至于阿染……她会想明白的。他模模糊糊地想,倦意上来了,这一路风雨兼程,反复计算,从身到心,这会儿也该是倦了,明天的事,明年的事……都等天亮再说吧,等天亮,她就能想明白了。
    。。。。。。。。。。。。。。。。。。。。。。。。。。。。。。。。。。。。。。。。。
    赤珠以为进德阳殿的会是始平王妃,意料之外,来的是郑忱。
    “太后说:‘擅入者死!’”
    “那就死吧。”少年脚下不停,一直走进黑暗里。光都打在他的背后,就仿佛披一身光羽。
    这个人……还真是意料之外呢。赤珠有片刻的恍惚,她不喜欢郑忱,在太后的情人当中,清河王清贵,杨将军英武,这位有什么,唇红齿白的颜色。尝闻,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何况这样飞扬跋扈。
    但是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披风被风扬起,擦过她的鼻尖,让她想起鸟的翅羽掠过风的声音。
    德阳殿里有人尖叫——
    “太后!”赤珠几步进殿,手里火折子一闪——“灭、灭掉!”太后挥舞着双手,长袖遮住面容。
    赤珠一怔,火光登时就灭了。就听得郑忱柔声道:“媚娘……是我。”
    太后从喉咙里“咕噜”一声,脸仍然埋在袖中。赤珠默默退了出去。隐约听得郑忱问:“媚娘、媚娘这是怎么了?”
    “钦儿……”太后恍惚道,“我看到钦儿了。”
    “陛下已经大行。”郑忱说。
    “我看到他了,就在那儿……那儿……”太后又尖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皇帝就站在那里,门口,墙上,窗边上,她眼睛聚焦的每个地方,有灯的地方,影子颤巍巍地,他就站在那里。
    苍白着面孔,眼睛黑洞洞地看着她,他像是张了嘴,但是没有声音。鬼是发不出声音的。就像是皮影戏。
    然后血流了出来,像桃花染了白绫。
    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执政十二年,她手底下不知道去了多少人命,有些只是一个名字,有些只是一个数字,也有的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咽的气,眼睛还瞪着,手在半空中,什么也抓不住。
    血溅在她的鞋上,她会说:“没的脏了本宫的鞋。”
    所以……便多杀一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在那里,总在那里,她甚至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先帝,先帝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瞅着他,他是在责怪她,或者厉声斥骂她——虽然她都听不到。
    她能看到他的怒火,他等着她呢——他在地下等着她呢。
    是因为……因为天子有百神护佑的缘故么。她这时候倒想起这个说法来。要说命格贵重,谁重得过天子,他就这么死了,心有不甘,所以就是小鬼也不敢硬拉了去,留了他在这皇宫里飘来荡去?
    身为天子之母……她觉得她该硬气一点,叫他滚——为人之子的孝道他不懂吗?兴许做了鬼就不讲究这些了?她又疑心起来。
    “媚娘不怕……”郑郎的声音倒是清清楚楚,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太后哭了起来。
    夜色这样沉,她没有抬头。抬头也看不见,眼睛里蓄着星光的少年,唇角含着笑。一朵蔷薇的艳色。
    这时候知道怕了,他心不在焉地想,迟了——她当初杀念儿的时候怕吗?
    太后会下手毒死皇帝,即便对于郑忱,也是个意外——意外的惊喜。他原本不过盼着母子反目,皇帝被逼到死角,自然会奋起反击。而对于一个太后来说,自古以来最糟糕的下场,也不过是软禁。
    到那时候,他再一件一件把她的罪状数给她听,让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然而——
    他以为她不会怕,却原来到底还是怕的。如今皇帝一死,幼主……啊哈,她真指望这么个幼主压阵?死期就在眼前了。可惜了不够久——有时候,死亡反而是解脱。他反而指望着她再多活几天。
    活着……在恐惧中,在懊悔中,在绝望中,像他一样。
    “那里什么都没有……媚娘是眼花了么。”他声音愈柔,“陛下已经大行了……”
    “不、不……我看见、我看见了!”
    “那……那也许是陛下挂念太后,不舍得走?”终于没有忍住,一朵笑,如烟花绽放。
    怀中人一抖:“郑郎?”
    “嗯?”也许是在黑暗里,目不能视,于是别的感官就格外清楚,譬如听觉与触觉。
    “陪我去宝光寺小住罢?”寺里有神佛看着,有高僧镇着,镇日的佛喧,木鱼,是鬼魅所不敢近。
    为什么是宝光寺,却不是永宁寺?郑忱仍然心不在焉地想,却说道:“可是太后已经宣布了陛下大行,跟着就是新君登基——”
    新君登基,太后能不在场么。
    怀中人叹息一声,渐渐地不再言语了。
    。。。。。。。。。。。。。。。。。。。。。。。。。。。。。
    千里之外,安业也叹息了一声。蜡丸送到手上的时候,时有亲信在侧,问道:“将军何故叹息?”
    安业沉吟片刻,方才回答道:“建安王。”
    “建安王?”
    安业把地图递给他看,那亲信越看越惊,回过味来,一时脱口问:“……是建安王么?”
    安业道:“我不知道。”
    “那——”
    “我就是想到他。”安业说。
    建安王——如今燕朝的宋王没有见过安业——兴许见过,也没有太在意,他叔父身边有太多人需要他警惕和提防,安业不过是个小人物。但是安业是记得他的。那时候他不过十三四岁。
    眉目是青涩的,青涩,恭谨,斯文守礼,你看不出他的锋芒,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但是没有人敢亲近他——谁敢去挑战帝王的猜忌之心呢——大约是因了这个缘故,气质里渐渐就渗出生人勿近的清冷来。
    再后来……
    建安王北上是在五年前的正月,水冷得刺骨,他记得皇帝当时愕然——没有人想过他会逃。更多人觉得他会联络父亲旧部发动政变,但是没有人想过他会逃,还是带着母亲和未婚妻一起逃走。
    去洛阳的人回来说燕主封他为宋王,说起他的风采,万人空巷,这些话,皇帝也是爱听的,听的时候微微笑的光。
    他看得心惊。
    蜡丸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的面前,蜡丸里的地图也没有署名,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起他。
    兴许是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谁知道呢。
    也许是想南归?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然而归——安业嗤笑了一声。他记得那个少年的聪明绝顶,他曾旁观皇帝与他下棋,他总能下出三局两负——你倒是猜猜,为什么不是三局三负呢。
    猜不透,索性不猜。
    亲信问:“……不会是陷阱吧?”
    安业笑道:“如果是陷阱,就该换个法子送到我面前了。”
    亲信不知道换个法子是什么法子,但是有了这张地图,他的手有点抖,有了这张图——燕军关卡设置、军力分布皆一目了然,他们这一路,岂能不势如破竹?又问:“要告知汝阳县公么?”
    “告诉他做什么,”安业微微笑道:“倒是这个——”顺手又递过一卷绢书。
    亲信:……
    安业忍不住一笑,想必建安王也一早料到如此,所以分开备份。倒又可惜起来,如今陛下膝下诸子,竟无一人能及此人。
    他隐隐有个念头,竟不敢细想。
    亲信低头细看绢书,额上登时冒出汗来,却是骇更多过于惊:“将、将军,这是真的?”
    安业道:“真不真有什么要紧——拿去给汝阳县公看吧。”
    亲信迟疑:“……怕是无人敢信。”
    安业笑得十分安详:“所以才要交给汝阳县公看啊,他总有法子令人信的。”
    “……将军英明。”亲信擦了一把冷汗下去了。
    安业的笑容收了起来,双手安在案几上,沉思。要说信,他也不见得全信。起初元祎修入朝,皇帝得到消息,倒是想过趁虚而入,大举北伐,但是群臣皆谏,说前车之鉴,不可妄动倾国之兵。
    什么前车之鉴,无非是江南好日子过得久了,没有人想打仗罢了——尤其这等苦战。自晋末以来,屡战屡败,而江南渐渐富庶,三五代一过,都习惯了江南温软,谁还惦记北伐——也就是皇帝了。
    皇帝也在犹豫中,又有密报传来,说燕主驾崩。
    这一下举朝震惊,越发机不可失。有人建议说元祎修这张牌得好好打。之前定的是清君侧,如今看来,岂止是清君侧!元祎修也是高祖之后,血统比元祎钦也不差什么。元祎钦有子尚幼,如何能担当大任。
    于是战略目标转为护送汝阳县公北上登基——人不须多,须勇;将不须高门,须智。
    安业自然知道朝中诸公不过是在糊弄皇帝。
    太平日子过久了,都想着争权夺利,软玉温香,没有人想打仗——然而说出来的道理,却是无可反驳。也就只有他这样的人——他这样出身寒门,渴望建功立业,提升门第的人方才走这条需要拼命的路。
    他是挺身而出,主动请命。
    皇帝虽然心有疑虑——他是棋待诏,虽然棋艺精湛,很得皇帝欢心,从前可没有打过仗,然而想来不过费些财帛,这些年的安稳,江南要别的没有,财帑却是充裕的——也就让他领军一试了。
    不想天上又掉了块馅饼给他。
    安业低头笑了一声,吩咐下去:太后不慈,弑君鸩子,命全军缟素,为天子戴孝。请汝阳县公打出旗号来——为天子报仇!
    。。。。。。。。。。。。。。。。。。。。。。。。。。。。。
    始平王收到消息有点迟了,始平王妃记起来该给丈夫送信,已经是十天以后,几乎与昭熙前后脚,信到朔州,始平王已经到了云州,这等消息,亦不敢轻易经手他人,待辗转到始平王手里,已经是正月初五。
    消息对于始平王的冲击丝毫不比对他的儿女们来得轻。
    因为王妃的关系,他和太后私底下见面的次数远多过于一般臣子,太后对他的亲昵,也不同于一般臣子,乃至于宗室。在他的印象里,太后是个秀丽温和的中年妇人,人机敏,见识也是不错的。
    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皇帝是她的立身之本好吗!
    实在皇帝忤逆,也该把消息一步一步透出来,无论真假,待天下皆知,皇帝翻不了身,再立皇子……说得不好听,自先帝以来,皇家子嗣稀少,小儿成活率又低,就算皇帝再十恶不赦,也该关起来让他下崽子!
    这下倒好,统共就一个皇子,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这要万一夭折了——
    始平王敲了敲额角。
    “王爷?”亲信问。王妃与世子接连急报,自然不会是小事。
    始平王轻呼了口气:“陛下驾崩,新君登基,恐怕要上个贺表。”
    亲信:……
    “不须回京?”亲信问。
    始平王往南边看了一眼,摇头道:“不须。”羽林卫在昭熙手里,应该是稳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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