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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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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然微叹了口气:“总要说得过去。”
    □□无缝这件事,天底下是没有的,但是掩耳盗铃这种事,她父亲也好,叔伯兄弟也罢,恐怕做不出来。
    忽然嘉言出声问:“哥哥?”
    “嗯?”
    “皇帝哥哥他……到底是怎么……怎么死的?”她脱口一个“死”字,无论是驾崩,还是薨,或者是卒,说到底都是死了。
    昭熙看了嘉语一眼,嘉语应道:“急病,暴毙于显阳殿。”
    “哥哥见到……哥哥见到皇帝哥哥了吗?”
    昭熙摇头。
    “那……是王太医给皇帝哥哥诊治的吗?”
    昭熙道:“自来陛下的身体,一向都由王太医负责。这两月里,王太医都一直在宫里,半为皇太子,半为陛下。”
    “皇帝哥哥说……”嘉言又流下泪来,“皇帝哥哥总说,王太医是他信得过的……”
    没有什么人是信得过的,对于君王来说。嘉语和昭熙、谢云然虽未言语,目中都是恻然。当初扶立皇帝的,于烈,清河王,王太医,内侍刘腾……如今王太医硕果仅存。他站在了太后这边。
    也许是不得不——木已成舟,死皇帝和活太后之间,是不难选的。
    嘉语道:“哥哥,母亲如今是留在宫里,但是父亲——哥哥要不要问问父亲的意思。”
    昭熙迟疑了片刻,轻声说道:“父亲……也没什么可选的。”
    他很清楚父亲的发达有王妃的功劳,如今王妃……难道父亲能背弃王妃——且不说还有嘉言和昭恂了。
    不,不是这样的,嘉语心里想。从前父亲就站在了皇帝这边。
    嘉语不知道父亲是出于什么理由站在皇帝这边,也许是出于对宗室、或者说对姓氏的忠诚,也许是因为在他看来,皇位迟早会交给皇帝——太后再固执,又能多固执几年呢。她只有这一个儿子。
    而如今,太后用行动向他们昭示,哪怕只有一个儿子,敢和她抢权力,那也是找死!
    嘉语道:“……总要送封信,让父亲知道发生了什么。”
    “已经送了。”昭熙道。
    “那以哥哥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这句话,不仅嘉语想问,谢云然也想问。
    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太后此举是禽兽所为还是禽兽不如,总之是已经发生了,王妃脱不了身,对于接下来的形势,昭熙需要有个基本的判断,而王府上下,作为当家理事人,她也该心里有数。
    昭熙道:“顺利的话,皇太子登基,余者如常。”
    从来新旧交替之时最为混乱,但是燕朝之前是太后掌权,之后也是太后掌权,交替只是一个名义,论理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何况城中精兵尽在昭熙掌握之中,就算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也压得下去。
    皇帝的死惹人怀疑没有错,但是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谁敢质问太后?当太后不敢杀人吗?
    “如果有不顺呢?”嘉语冷冷地问,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前世皇帝虽然多活了五六年,却仍然没有子嗣。
    是因为没有纳李十娘的缘故么?
    “如果……不顺,”昭熙头皮一麻,如果不顺,那就该他出马了。他虽然打过不少仗,但是要血洗洛阳,乃至于巷战,委实不是他愿意的,他摇了摇头,“不会有什么不顺。太子是陛下血嗣,太后是……群臣,莫敢不从。”
    换句话说,即便太后不义,皇位还是该这孩子的,然而监护这孩子的,除了太后,最名正言顺莫过于穆皇后。
    然而穆家如今势力哪里能与太后抗衡,便有胆大的跳出来,也是个鸡蛋碰石头。
    谢云然幽幽地道:“小儿易夭。”
    昭熙如梦初醒——原来三娘说的“不顺”是指……
    “那该从宗室中过继一个……”昭熙道。
    过继一个孩子延续皇帝的香火,会过继谁的孩子?哪个孩子没有父母叔伯兄弟,一旦被选中,南面称君,那么、那么——待那孩子年长之后,太后要对付的,可不止孤零零一个孩子,而是……一大家子。
    所以这个嗣子……必须是太后信得过的人。昭熙心思有些游移。
    如今天下,太后信得过的……都有谁。
    
………………………………
227。风雪夜归
    天色已经全黑了; 德阳殿里没有点灯; 没有人敢进去。
    太后说了; 擅入者死!
    不怕这句话的,通燕朝上下; 大约也只有始平王妃了。兴许还应该加一个郑侍中。然而始平王妃这会儿忙得团团转,需要处理的后续事宜实在太多,比如皇帝的遗容,王公大臣中质疑的不会少。
    比如皇帝的收殓;皇帝的嫔妃,式干殿的宫人、内监;再比如新君登基; 这孩子先天不足; 能不能撑过登基典礼她心里都没有底。
    平心而论,始平王妃也很难明白太后为什么会这么做。人都以为不可能; 无论帝后母子走到哪一步,毕竟太后不是当初冯太后。冯太后于显祖有抚育之劳,而无血脉牵绊,何况显祖当时有嗣。
    而无论太后还是先帝,都只有皇帝一个儿子。
    别说太后心里怎么想,始平王妃心里都过不去。皇帝是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比昭熙还亲近三分……连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被召进宫的时候,太后还镇定着,她镇定地坐在显阳殿里与她说:“钦儿没了。”
    她记得她当时是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 古怪到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是久病初愈; 还是如释重负;是一个笑容的未成形; 还是哭泣后的疲惫。她像是极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却最终挺直了腰板。
    她亦无从揣度她如何会下了这个决定,也许是皇帝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最终触怒她,于是积怨已久,一朝爆发——只有在这时候,始平王妃才真切感受到,如今在她面前的是太后,不是她的阿姐。
    她看到的,就只是皇帝苍白的脸,身体已经凉了。两个眼睛并没有睁着——据说含冤而死的人会死不瞑目,但是他的眼睛闭得紧紧的。或者是因为他不冤,或者是他不愿意再睁着眼睛,看到他的母亲。
    王妃在德阳殿里陪太后坐了很久,这种天气,莫说一两个时辰,就是多想个一两天,也是不要紧的。
    雨在殿外下得稀里哗啦,宫人和内监都没有被允许进来。
    她小心翼翼没有去问太后发生了什么。
    太后知道她不敢问。她也不想说。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这时候脑海里反复翻腾的就只有皇帝软倒下去的样子,那张空白的脸,眉目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但是他的表情……她不知道那是悲愤还是嘲笑。
    她心里反复转动的就只是一个念头,原来他想我死。原来我的儿子……想要我死!
    大约他是觉得她该活够了。
    在他的父亲死后,她又多活了十二年,手握一国权柄,享尽人间富贵,就是面首,也换过几茬。至于她为这个王朝操的心,她为他操的心,说到底……那正是他所怨恨的。他的王朝,他的天下。
    他几乎是怒气冲冲地进了德阳殿,郑忱正在陪她用膳,见皇帝进来,起身行礼道:“陛下——”
    “滚!”皇帝冷冷地一个字。
    郑忱看了太后一眼,太后略点点头:“下去吧。”
    郑忱这才拱手行礼,一振衣袍,就听见皇帝冷笑一声:“原来朕的话,当真是人人都可以不听了!”
    郑忱吃了一惊,但是立时就反应过来,应该是军报的后半截落到了皇帝手里——显然,太后并没有长久瞒住皇帝的意思。
    他直挺挺跪下去:“陛下恕罪!”
    皇帝恨得牙痒痒——这个小人!连敷衍都不能做得更像样一点!
    “下去吧。”太后重复了一句,“皇儿有话直接与本宫说,郑卿是臣子,并非奴仆,你不该这样折辱他。”
    郑忱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匆匆再说了句“陛下恕罪”,倒退着出了门。
    皇帝按住自己想要追上去一剑穿心的手。
    “这时辰,陛下来……有事吗?”太后拈着银勺,慢悠悠画了个圈,她知道他来为的什么,郑忱都能猜到,她如何猜不到。
    “儿……儿子听说祎晦他、他——”
    太后抬头看他。
    皇帝一横心:“母后是在戏弄孩儿么?”
    太后问:“这话从何说起?”
    皇帝手心里有些发潮,那种逼仄感又回来了。
    往哪里看都是墙,欢喜全成了笑话。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小玉儿欢欢喜喜与他游湖,转眼就成泡影;永巷门关上又打开,母亲抱住他痛哭的时候,那时候、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有足够的狠心!
    他喉中发干,所以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嘶吼,怨恨的嘶吼:“母后早就知道了不是么,祎晦夺兵失败,被诛杀于帐前……”
    “我还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太后微微笑道。
    “难道不是吗,”皇帝怒道,“母后还记得我当时说的话么?”
    “记得的,”太后仍然在微笑,“皇儿说,毕竟一国重兵,还是握在自己人手里的好——皇儿不必担心,你姨丈已经北上了。”
    始平王北上——
    元祎晦已经死了,阿修……阿修胆识出众,在宋王面前兴许还能狐假虎威一番,但是既然始平王已经北上——
    所有的布局都作了废。皇帝怔在那里,不知道是该怨愤元祎晦无用还是怨愤母亲狠心。她就是等着看他的笑话吗,她就那么高兴看他的笑话么吗。他是她的儿子,他当她是他的母亲,她有当过他是她的儿子吗。
    玩弄于指掌之间……皇帝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或者像猫儿戏鼠。
    他从前以为他能等到的,也许就如李贵嫔所说,他根本就等不到——母亲不会放权给他,他就得再做上五年十年年、或者更久……更久的傀儡。或者根本没有那个更久。他能活得过他的母亲么?
    谁知道呢。往上数,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都三十出头就没了。他如今已经十七,他还有多少时间?如果母亲不肯放权,如果他无法从母亲手上夺回权力,他的余生、他余生能做的,不过是繁衍而已。
    一国之君,那真是个笑话。
    他想要沉住气,然而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的面容在渐渐扭曲,渐渐狰狞,或者是知道,也无能为力。
    “皇儿既然用人,就该知道谁能用,谁不能用,”太后淡淡地说,“广怀王家两个小子,一个过于求稳,一个偏于激进,对付一般人,皇儿用阿晦为主,阿修为辅原本没有错,但是宋王……宋王在皇儿身边这么久,皇儿还是没有摸清楚他的性情么?”
    “请……母后赐教。”皇帝唇齿之间逼出的几个字,声音都不似平常。
    太后笑了一下:“皇儿还年轻,慢慢儿来——”
    “如果孩儿……”皇帝觉得他喉咙里塞了只巨大的烙铁,经过的每个字都像火,“如果孩儿说,孩儿等不了了呢?”
    太后猛地抬起头来——
    那孩子说了什么?太后恍惚地想,雨声在耳边又响了起来。已经没有了,那个许多年前,她为了看一眼,而愿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上一整日,却一句话都说不上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早就没有了,她却还总盼着他回来。
    回来的就只是眼前这个、这个——
    她问他:“……那皇儿要什么?”
    “皇儿、皇儿请母后归政于朕。”他粗暴地,将这句话宣诸于口。
    “皇儿原本是打算……”她说,“皇儿原本是打算待祎晦大军归朝,封锁九门,逼本宫归政么?”
    “是又如何?”
    “那么皇儿打算……如何处置本宫?”
    “朕请母后颐养天年。”
    “如果本宫不想呢?”她的声音就此冷下去。颐养天年……她老到需要颐养天年了么。
    像后宫里那些先帝的妃子一样。她们其实并不比她更年长,也并不比她姿色稍弱,皱纹还没有横过她们白腻的肌肤,身段也依然修长和苗条,但是老了就是老了,那种东西从她们的眼睛里爬进去,就再没有出来过。
    也许是因为……她模模糊糊地想过,也许是因为日子已经死了。再不会有别的东西能够打动她们,能够让她们眼前一亮,让她们忍不住笑——先帝已经大行而去,她们是寡妇,寡妇怎么能笑呢。
    一旦她交出手中的权力,她也会变成那样一个活死人吧,毫无生气地活着,像是灰尘,风吹过,都懒得动上一动。
    再没有人会打破了头在她面前露脸,穿她喜欢的衣服,说她喜欢听的话,哪怕是出乖弄丑,说到底,也不过是哄她一笑。到那时候啊,那些人,都该涌向皇帝了吧,也许还有他宫里那些妖妖娆娆的东西。
    什么李贵嫔,玉贵人……
    皇帝的呼吸紧了一紧,如果母后不想呢,如果母后不肯呢……几年前永巷门被闭,到再度打开,他必须承认,那并不仅仅因为他心慈手软。这两年里,受母亲恩惠的人是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
    那些人的荣辱都在母亲身上,自然不会希望母亲归政,如果母亲不肯放手,一旦有人振臂高呼,用孝道压他,那他能怎么办?
    “如果母亲不肯,”皇帝这日是撕破了脸皮,索性说得更绝一点,“如果母亲不肯,周太后如今还在——”
    “啪!”皇帝脸上挨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挨过打,从来没有,谁敢打一国之君?太后的思绪又中断了一下,也许是雨声太大了,越来越大了,简直像是轰鸣。
    一阵一阵地在耳边提醒她,那孩子,他叫周皇后为太后。
    周皇后回宫,哪里还有她的活路,连华阳都知道的道理,这孩子……怎么会不知道。
    他是想她死啊。
    这孩子、这孩子……留不得了,她想。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想的时候反而镇定得出奇,也许她早就这么想了,这孩子大了,她留不住了。她该找个、找个听话的孩子,好好培养,好好……等他长大。
    原本她想再等等,可是皇儿他、他说他等不了了。
    她也等不了了。
    就像当初她进宫三年,始终等不到先帝,她就没有再等下去——不会有人以为先帝听到她的祝祷,是个纯粹的巧合吧?不会有人以为,先帝一朝身死,王显、刘腾几个能先于周皇后找到她,就只是个纯粹的巧合吧!
    。。。。。。。。。。。。。。。。。。。。
    太后赏了半盒梅花糕给玉贵人,说是新晋的厨子,赏她尝个鲜。
    玉贵人难得这样的好儿,几乎是受宠若惊。她不比李十娘,背后有家族姓氏撑着,也不像别的嫔妃,太后只当是空气。她因着像前头那个小玉儿,左右被看不顺眼。
    心里寻思大约是李贵嫔临盆的缘故。要李家没出事,她固然不敢肖想她腹中的孩子,太后也不至于起这样的念头。毕竟是先帝已经废了的祖制。但是如今……既然李贵嫔难逃一死,那孩子总要有个人来照顾。
    太后日理万机,要给个宫人,未免辱没了那孩子的身份。这满宫里贵人数下来,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呢。
    她素日里甚得皇帝宠爱,竟忘了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只怪穆皇后存在感实在太低。
    因喜孜孜收了,想着等皇帝过来卖个乖。
    。。。。。。。。。。。。。。。。。。。。。。
    太后跌跌撞撞赶到聆音阁时候,聆音阁的婢子说:“贵人被陛下召去了式干殿——太后有什么事吗?”
    太后站定了片刻,却说:“无事。”
    有什么事呢。
    还能有什么事呢。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所谓覆水难收,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这时候收手,还不知道下场会如何。
    “太后?”琥珀瞧着太后茫然走的这几步,忍不住开口问道,“……要上辇吗?”
    太后摇了摇头,信步走去,这皇宫原是极大,只是她平日里并没有太多留意——便是这后宫之主,行、坐、卧也不过三五处。
    冬已过半,草木凋零,而天色将暮,更添了冷清凄凉。
    “阿穆这些日子可好?”太后忽地问起。
    穆皇后是皇帝亲定,太后没有插手。对于这位皇后,太后既不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厌恶,素日里不过晾着。好在这位皇后也是省事,讨不了太后欢心,也讨不了皇帝欢心,竟也我行我素地过了下去。
    以她的出身,大体上总出不了错。只要穆家不给她生事,皇家就当是供个菩萨,物质上总不至于亏了她。
    只是青春正好的年岁,这样形神如枯木,多少让人唏嘘。
    琥珀中规中矩应道:“皇后贞静,是陛下的福气。”
    “是啊。”太后突兀地笑了一声。从陆皇后到穆皇后,皇儿倒是挑了个不多事的。从前先帝的于皇后也不多事。
    从聆音阁阁绕过去就是润景殿,再过去长亭,华阴殿,兰池……不知不觉走出老长一段路,琥珀提醒道:“太后,前头是式干殿了。”
    太后又怔了怔,在风里站了片刻,琥珀给她披上披风,铅灰色的风吹过她的脸,她说:“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回太后的话,琥珀跟着太后,有十三年了。”
    太后“哦”了一声,她原是记得的,只是忍不住要问。十三年。先帝驾崩前夕,国事尽托了清河王——其实她后来想过,如果不是当时先帝病来得急,周肇征蜀未归,兴许还轮不到清河王。
    那后来……也就轮不到她了。
    先帝那头咽气,周氏这头就满宫搜她,她躲在掖庭里,大气也不敢出。死了好几个宫人。哪条路不是血染红。那些拥她上位的人,就一定怀了什么好心么,也不见得。无非怕外戚坐大,不好收拾。
    ——要论外戚跋扈,她姚家如何及得上周家。她又用了几个私人——太后自觉把始平王一家归入到宗室当中,并不算在外戚里。
    想到周氏的手段……太后不知不觉打了个寒战。周氏进宫的时候,周家未起,于皇后还坐得稳稳的,膝下亦有嫡子。
    皇儿……皇儿是心大了,见识却又短了。他知道什么,他知道他娘捱过多少日子才有的今天么。
    灰影出了式干殿,借着暮色一溜儿小跑,猛地就要斜穿过去,忽然耳朵一痛,人生生被提了起来,紧接着一声大喝:“站住!”
    那灰影抬头来,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幺儿,生平哪里见过什么大人物,登时慌了个手足无措,开口也结结巴巴,半天没说个子丑寅卯出来。琥珀不耐烦,直接训道:“见了太后,还不跪下?”
    小幺儿“扑通”跪了下去,乱七八糟地磕头喊:“太太太……太后万安。”
    太后这才回过神来,定定瞅了他一会儿。小幺儿半晌没听见叫起,又抬头来觑了一眼,吓!小脸都煞白了。
    “太后?”琥珀也察觉到不对劲,喊了一声。
    “搜搜他身上……”太后轻飘飘抛下一句,却自顾自往前去了。琥珀跟之不及,只得把气都撒在小幺儿身上:“起来!”
    太后并不知道会搜出什么,或者到这时候,搜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她跨进式干殿里,耳边是一声一声的通报:“太后——驾到——太后——驾到——”就如同寺里的钟声迢递。
    脚步却是轻的,皇帝并没有迎出来,迎出来的是满脸惶恐的玉贵人。
    “圣人呢?”太后问。
    “圣……圣人在书房。”玉贵人战战兢兢地说。
    太后往前走。
    “太……太后!”玉贵人叫了一声。
    “什么事?”太后问。
    “妾、妾身谢过太后赏……”玉贵人结结巴巴地说。
    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脚下不停。
    “太后!”玉贵人又叫了一声。这次太后没有应,脚步一转,已经向着皇帝书房去了。玉贵人腿一软,几乎是瘫倒在地。她今儿不过才和皇帝提了声太后,尚未说到赏赐,皇帝脸色就极之不好看。
    想到太后的雷霆之威,玉贵人挣扎着起来,又摔了下去,一咬牙,再爬了起来——可恨这不是在聆音阁,她总共就带了一个宫人过来,如今还留在里头呢。式干殿的宫人,眼睛可都长在额头上。
    好容易捱到书房门口,就听见太后不阴不阳地问:“陛下在写什么?”
    “皇儿深感心浮气躁,正在抄《莲华经》。”
    “……此经能救一切众生者;此经能令一切众生离诸苦恼;此经能大饶益一切众生,充满其愿,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者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
    太后目光落在“如子得母”上,稍稍一偏,看到案头的梅花糕。
    “皇儿抄完了这经,要供到佛前去么?”太后问。
    “正是。”
    太后沉默了片刻,目光不知怎地又飘了一下,却笑道:“永宁寺如今佛法昌盛——”
    “孩儿福薄,不敢有劳永宁寺大师!”
    太后迟迟“哦”了一声。
    “母后这个时候来式干殿,可有什么训示?”皇帝问。
    太后再迟疑了一下,说道:“哪里就说得到训示了——无非是天凉了,过来看看奴才们有没有尽心,该添减的衣裳、被褥,陛下便虔心向佛,也不可熬到太晚,过了酉时,就不要再进食,免得睡不安稳……”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案头的梅花糕上,是玉贵人给带来的,母后不喜欢玉贵人,并不因为她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她长得像小玉儿。
    皇帝冷笑了一声。
    但凡他喜欢的,他母后就不喜欢,可怜这个丫头,连一盒梅花糕尝了好,都舍不得吃完了,巴巴儿给他送过来。这东西隔夜就硬了,还能吃么。
    。。。。。。。。。。。。。。。
    太后出了式干殿,小幺儿还跪在那里,太后看了他一眼,琥珀说:“禀太后,并没有……搜出什么。”
    太后“嗯”了一声,其实比起圣旨,还是口谕更好。这么个年纪的小幺儿,也不像是识字的,要能中规中矩背几句圣人之言,也由不得人不信。不然皇儿派他出来做什么,他又为什么一见了自己,撒腿就跑?
    那小幺儿全然不知道眼前的贵人心里起了这许多波澜,犹自心心念念地想,今儿倒霉,赶不上赌场开局了。
    风又紧了一紧。
    太后吩咐道:“琥珀你守在这里,再有人出来,就封了式干殿。”
    琥珀微微张嘴,却应道:“是,太后。”
    “着人来报我。”
    “是,太后。”
    再有人出来……到再有人出来,就该是来报死信了,太后淡淡地想,这孩子,自找的死路……不知道淑景宫里那位怎么样了。
    王太医垂手立在殿下,十分为难地道:“李贵嫔身子是强健,但是催产……催产可伤身。”他心里也知道那位李贵嫔家里已经没人了,太后不会留着她,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但是话总要说在前头。
    “那孩子呢?”
    “……孩子怕也弱。”王太医说。
    “能活么?”
    “七月活,八月死……如今还没到八月。”
    “那就催吧。”
    皇帝元祎钦死在正始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戌时一刻,式干殿里慌慌张张往外找太医被琥珀拦下,太后再来,就只看到他摇摇晃晃地倒下去,同时倒下的还有玉贵人——当然,没有人会在乎她了。
    。。。。。。。。。。。。。。。。。。。。。。。。。。。。。
    萧阮赶回洛阳,在除夕之夜。
    雨一直下到除夕,他远归而来,进府的时候带了北地风霜,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茫茫的。屋里却点了灯,灯不算太亮,但是一直亮着。萧阮推门,苏卿染手拢着袖子歪在火盆边上,盆里暗红色的火。
    人进门带起的风惊醒了她,她抬头的时候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半醒非醒,像是蒙了薄薄一层雾气。
    让萧阮想起数年前他们过江的时候,那也是冬天,江南的冬雨跟着他们的足迹,从金陵一直跟到长江,江上结了薄冰,冰上覆雪,却不能纵马而过。还是须得坐船,又不似春秋,船能顺风顺水而下。
    苏卿染冷得脸都发紫了,也没有火,也不敢生火,就着雪嚼几把干粮,他把她的手暖在胸口,那像是冰,慢慢化开来。
    金陵的冬天……简直比洛阳还冷,萧阮抖了抖羽篷,跺着脚问:“怎么还没睡?”
    “等殿下呢。”她说。算着时辰,该是这晚到。起身取衣裳。这么晚了,婢子都打发了去歇了。横竖除夕是要守夜。
    苏卿染的手如今倒是暖和,擦过他的面颊,那暖意一丝一丝的。他其实是许久没有见过她了,差不多有年余罢,自西山下来,他匆匆去了豫州,再回来,她就已经在家庙里,陪着母亲念佛诵经。
    他与她说过不必如此——从西山回城就与她说过,华阳当时……不过是为了赶她走,免得露出破绽。但是苏卿染说:“有些话,华阳公主说得也不算错。”是她想回金陵——比他更想。
    “……但是有些事,还是须得我自个儿想明白。”她说。
    那如今,是想明白了么?萧阮想。
    脱掉湿透的斗篷,硬得硌脚的靴子,换上轻软的睡袍,散了头发。苏卿染把火挑旺,金狻猊里的沉水香也慢慢透出来,萧阮忍不住轻舒了口气,和云朔的日子比起来,这暖香真真教人筋骨酥软。
    “家里一切都好?”他问。
    “都好。”苏卿染说。连她在内不过四口之家,金银财帛尽有,她手下,哪个奴才敢不服管?两个主母——王夫人镇日念佛,彭城长公主交游广阔,又喜欢出门,横竖碰不到面,能有什么不好。
    萧阮怜惜地看着她的背脊,绷得太紧了,阿染总是绷得太紧,紧到他想喘口气……都觉得奢侈。
    家常总是说不下去,亦无须他操心,萧阮想一想,说道:“听说陛下……”
    苏卿染点了点头。
    到底还是惊了一下。
    消息是早就收到了,元祎晦被斩首——那倒不是他的意思,他不想把皇帝得罪死了。也一早就知道元祎晦兄弟的来意,如果叛乱已平,他想要的人马到手,他是不介意把兵权给他们。
    如此,待大军回朝,逼太后归政,这些年他在皇帝跟前,也并非没有香火情——皇帝再对南用兵,也不能不用他。
    可惜元祎修坏事,元祎晦为了给弟弟补篓子,不得不提前动手,惹反了云朔来投诚的镇将。
    到这时候,为了稳定军心,是不杀也得杀了。当然最后动手的也不是他,借了一把刀:是元祎晦的老丈人——那个成天笑呵呵的家伙,素日只觉风度极好,不想心狠手辣。
    斩了元祎晦,元祎修营也不回撒腿就跑,手下追了一天一夜——天知道他们有没有尽力,总之他哥是被他坑死了。
    他也想过,元祎晦这回夺兵失败,消息传回到洛阳,朝中定然会大变。但是在他看来,大变破天,也不过是太后软禁皇帝而已。剩下的就拼命了——如果皇帝能活得比太后久,还是有希望的。
    结果——
    他从前觉得,叔父为了皇位不顾手足,已经是禽兽所为。到这时候方才知道,他叔父已经是天底下一等一心慈手软的人了:竟然顾及舆论没有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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