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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难江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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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反手抓过华文瀚的手一顿乱搓,口中一连串地说道:“冷不冷冷不冷?我快冷死了,咱们靠一块,我给你暖暖。”
  华文瀚连忙将手抽回,张张嘴恼道:“不、不知廉耻。”
  “……”
  他眼看着那小宫女瘪起嘴,眼里上了雾,抽抽鼻子,大红披风里的小脸皱起来,带着三分哭腔大声指责:“你骂我!”
  华文瀚慌了手脚,结巴道:“我……我不……”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没……”
  “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嫌弃我了,你不想和我好了!”小宫女说着,两颗热泪顺颊滚落,伸手推他一下:“你走!”
  华文瀚脑仁儿又疼起来,但这疼里夹着点甜,夹着点心甘情愿。
  他将宫女拉到道边冬青丛中,又不会安慰人,用宫服袖子给她胡乱擦擦脸,手足无措了片刻,僵硬地伸手虚抱住她。
  “好了好了,别哭,多大人了……。”
  他拍着小宫女的背,手法木得很。
  她吸吸鼻子,闷声道:“刚才谁说我不知廉耻的,现在怎么抱着我啦?”
  华文瀚头疼道:“……狗说的。”
  小宫女破涕为笑。
  她回抱住他,把眼泪胡乱蹭在他大氅上。两人靠得很近,隔着厚衣服,体温仍旧缓缓传来。
  抱了一会,华文瀚僵直道:“我……能放开了吗……。”
  小宫女低低地问:“为什么呀?”
  华文瀚道:“……这样不大好。”
  宫女瘪嘴:“可是你也不准我去北司找你,叫你来明月居找我你也不来,自从入了宫,白天见面你也不理我,就低头走过去,我还以为进来了就能多见你几面,结果反而更见不着了……”她把头埋在他胸膛里一顿乱蹭,又抬起眼看他,软软地道:“司公,人家好想你……。”
  “……”
  华文瀚让她叫得从头到脚连心尖都酥了,哆嗦着打颤,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宫里……宫里人情险恶,我……”
  “嚯哟,谁敢找我家司公的不痛快,小宛扑上去咬他。”郑宛说完,竟真的踮脚咬了咬华文瀚的耳垂。
  他浑身一僵,庆幸此刻天光不明,看不清脸。
  “那也要小心,不要成日来找我,知道吗?快回去罢。”他温声劝她,冰凉的指尖摸过郑宛颊边。
  郑宛皱皱鼻子,哼一声,嗔道:“死太监,讨厌你。”
  “……”
  “死太监。”
  “……”
  华文瀚忍不住想掐她,心里又极舍不得,脸上表情微妙。郑宛和他凑得很近,睁大双眼看了一会,咯咯笑出声,仰头道:“司公~。”
  “……嗯。”
  “亲亲小宛好不好呀?”说着期待地眨眨眼。
  华文瀚僵在原地。
  “亲亲我我就走,快点快点。”说着她又朝他伸脖子,华文瀚条件反射向后撤,两人拉拉扯扯,最后靠到棵树前。
  “哈,”郑宛低笑一声,女魔头一样抓住他衣襟道:“司公,你跑不了啦~”说罢踮起脚啾地亲了华文瀚一下。
  华文瀚脸上的颜色彻底暴露了。
  郑宛嗤嗤地笑着,不再逗趣,使劲儿抱了他一下,轻声道:“司公,小宛是真想同你过一辈子的。”
  说罢她灿烂一笑,提裙转身出了冬青丛。
  “……”华文瀚停了片刻,忽然伸手拉住她胳膊:“小宛!”
  “嗯?”
  郑宛方转头,却猛被人拉到怀中,吻住了。
  两人中间,隔着一整道冬青丛。
  宫道深深。
  万物寂静,忽然,暗影中有什么瞬间消失。
  符柏楠从奏折中抬起头,思索片刻道:“那宫女叫什么。”
  厂卫回道:“郑宛。她是明月居的侍女,在郑孔手下做事。”
  “郑……孔?”符柏楠缓缓吐字,撂下奏折又想了一会,忽然冷笑一声道:“你可还记得这女子的容貌?”
  “记得。”
  “好,你即刻把她容貌找人描出来,拿去询问明月居值守的人,如当真无二,”他眯一眯眼。“那他华文瀚便是自己送到我手上来了。”
  第二日去暖阁请完安,两人见面时,符柏楠注意到华文瀚步伐轻快。出入阁时两人交锋了几句,但他都好似哑火一样,攻击性不强。
  领命下朝后,符柏楠去和几位大臣通过气,临回宫时他路过瓦市街口,脚步不自觉缓了缓。
  符肆适时在他身后道:“主父可是饿了?”
  “……”
  符柏楠站了片刻,摇摇头,低声道:“回罢。”
  路上符柏楠微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间回到宫中,厂卫回报,前一日宫道旁的小宫女确系郑宛无疑。
  此女自打随郑孔入宫以来便一直黏在华文瀚身边,二人似乎在宫外便认识。她与郑家主母关系极密,郑孔能够跟随郑雁入宫,有一部分她撺掇的功劳。
  “……”
  桌上一张画像一份文书,符柏楠对着两份物件,沉沉不语。
  静默许久,他忽然低声道:“必是贪图地位。”
  “主父?”
  符肆抬头。
  符柏楠讥笑一声:“此女必是贪图华文瀚的地位,是郑伯佘下钩的饵,利用她牵线搭桥。”他面色阴冷,声音听不出情绪。
  “……”
  符肆默然不语。
  符柏楠手猛地收紧,桌上画像被他抓做一滩齑粉:“他华文瀚也是鬼迷心窍,竟被这种小伎俩骗去神志,昏头转向栽了进去,不过一个阉人,以为爬得位高又如何?嗤。”他越说越快,不知是为了说服别人,还是其他什么。“他不是愿意扎进这温柔乡里不出来吗?好,本督正好让他替郑伯佘陪葬,符肆,你去同——”
  “主父。”
  “——值守说,叫他们……。”
  “主父!”
  一声主父炸雷般阻住符柏楠,他猛然顿住话头,豁然而起。
  他背身走向角落,朝着阴影而立,浑身绷得死紧。
  静了片刻,符柏楠压着声音道:“……符肆。”
  “是。”
  “明日遣人将‘学舌鸟’召来。”
  符肆出口气,点点头:“白天还是夜里?”
  符柏楠道:“夜里。”接着又道:“去弄一套明月居的女用宫服。”
  符肆跟随他多年,立时明白他要做什么,张了张口道:“主父……。”符柏楠转身看他。
  他垂下头,宫道上那两条模糊人影在脑海中闪过,犹豫片刻,终还是低道:“此计一用,司公……怕是要疯的。”
  符柏楠嗤笑一声:“符肆,你还记得那日,我问你世人在我身上所图何物,你是怎么回答的么。”
  符肆道:“属下记得。”
  符柏楠道:“那他华文瀚,又与我符柏楠有何不同?”
  符肆道:“并无不同。”话落不等符柏楠言语,压着话尾又道:“主父,白记之事已有眉目了。”
  符柏楠嘴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讲。”
  “白记当家人白隐砚时年二十有三,五年前忽然来京开起白记,属下着人查证了她的户籍,她原籍苏州,为当地大户白家长女,因家中大火逃难来京,但属下派人详查后发现,白宅实存,可他家长女早在出生三月便已夭折,家中大火更是子虚乌有。”
  “……”符柏楠道:“可查到她的师门?”
  符肆一顿,道:“未曾。”
  “……”
  符柏楠垂下眼帘,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一片死寂中,符肆的声音静静响起:“主父,您与司公,并无不同。”
  静默良久,符柏楠抽出佩剑递给他:
  “符肆,你来刺我一剑。”
  寒风过境,嘶吼呼啸着打窗缝中唱出一曲咆哮,一旦有机会便猛挤开轩窗,肆虐而入。
  白隐砚已不记得这是晚上第几次起床关窗了。
  她窗柩上的扣搭坏了,夏秋时又不碍事,便一直拖着没修,谁知今夜忽起大风,来来回回折腾到最后,还是自己受苦。
  用力合上窗,她打个哈欠正要上床,却听得外间细微的叩门声。
  她一停,从枕下摸出匕首收在袖中,走到门旁冷声问:“谁?”
  “……”
  门外无人应答。

  ☆、第七章

  白隐砚思索一瞬,迅速披上外袍,打开那扇坏窗攀出窗外,自房后绕到屋前。
  门前阴影中倒着一滩不知什么玩意,白隐砚悄无声息地走近它,猛地厉声道:“甚么人!”
  “……”
  那滩东西动了动,白隐砚又凑近了两步,睁目惊道:“督公?!”
  “给。”
  “……多谢。”
  符柏楠靠着春榻接过茶杯,面容因失血过多现出一派青白之色。白隐砚将门窗关牢,自柜中拿出一个小箱,坐到他身边,挽起袖子温声道:“督公,外袍脱得下来么?”
  “……”
  符柏楠垂下眸,灯下睫毛投影在颊上,显出些许赧然之色。
  白隐砚动作一顿,望着他几不可闻地皱皱眉,声调不变:“我烧些热水罢,血液有些凝固,直接扯想必很疼。”说罢自院中提了桶水搁到屋中炉上烧热,又顺手给符柏楠被中塞上只温热的水囊,抵在足间。
  “还冷吗?”
  话落她伸手进被里,隔着布袜握了一下符柏楠的脚尖。
  “……!”
  符柏楠立马向后缩腿,脸上瞬现的肃杀很快隐没在羞赧下。偏偏头,他低声嗫喏:“白姑娘,不……不必如此。”
  白隐砚笑了一下,洗洗手,将热水壶提下,轻声道:“督公怎么会来找我?”
  “夜巡晚归,被仇家暗算,不料一时失察。”符柏楠咳了两声:“白记面馆离我遇刺之处最近,我想姑娘又是可信之人,便大胆叨扰了。”
  “……哦,缘是这样。”
  水壶落回炉子上,白净的布巾入水又出水,半干着被提起来。
  “督公,劳烦您坐直些。”
  “……”
  “疼吗?”
  “……”
  帕子落回水盆,染红清水。
  “失血量有些大,等会包扎完了,我给您熬点汤罢,您有什么忌口么?”
  “……”符柏楠望着她背影,轻声开口:“白姑娘似乎对这些极为熟悉啊。”白隐砚侧过脸对他笑了笑,视线仍在水盆中。
  屋中静了片刻,符柏楠再度出声:“白姑娘想必——”
  “我道督公为何深夜来此,原来是为这个。”
  “……”
  白隐砚转身坐下,将颈边披着的发向后一撩,再度伸手轻摁在他伤口上,声线平静:“您若想来吃面,可以直入前厅,若想打听我的来历,可以直入后堂。”她视线从猛被攥住的手上移:“督公想问什么,白娘都会讲,您不必委屈自己用这般伎俩,同我强笑做戏。”
  “……”
  符柏楠脸上的表情全然消失了。
  他肃白的脸面具般静静直盯着白隐砚,渐渐地,她看到那面具扭曲起来,挺直的鼻梁上皮肉堆垒,眉心紧紧蹙起,细目微眯,整张面孔豹变。
  蛇蜕假面,嘶嘶吐信。
  “白隐砚,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隐砚垂一垂眸,再抬起后,她语调平淡:“民女年二十有四,姓白,双字隐砚,苏州人士,长居通州,现居京城,以京郊小饭馆白记为生,白日里奉公守法,不曾短赋。”顿了顿,她语调轻抬,笑道:“至今待字闺中,未曾婚许。”
  听到最后两句,符柏楠被烫到一样甩开她的手,伤口离了按压,原止住的鲜血再次泊泊而出。
  “啊。”
  白隐砚慌了一下,忙扔下帕巾将绷带递给他,有些急道:“我知督公不愿我近身,您自己用温水洗一洗包扎起来,我去熬汤。”话落边擦着手上的血边向外走,方打开门,她又回头嘱咐,语气微横:“您不要提前跑掉,一定等喝完汤再走。”
  “……”
  门户掩上,隔绝外间寒风。
  良久,一室暖寂中响起声嗤笑。
  待白隐砚再回来,屋中只余一只空盆。
  血迹脏衣俱都不见,春榻和水囊也已归位,只有短了一截的绷带昭示着梦的真实。
  她端着碗在屋中站了片刻,垂下眸,仰头将汤尽数喝掉,洗净了碗,脱衣躺下了。
  符柏楠回到宫中时,天已亮了。
  他重新换了身朝服,午时下朝后,符柏楠换过伤药,洗净手对符肆道:“明月居那有动静么。”
  符肆道:“不曾。”
  “嗯。继续盯着,尽可能让华文瀚和那个宫女在宫中碰面。”
  “是。”
  “白记老板娘的事儿,继续着人去查。”
  “是。”
  符柏楠甩去指尖的水,抽出帕巾拭净,顿了顿忽然道:“本督记得,宫狱里可是有个叫凉钰迁的?”
  符肆一愣,思索片刻道:“似乎是有,不过兴许职位不大,属下去查问查问。”
  符柏楠点点头,符肆躬身退出去,不过两刻便回来了。
  符肆道:“主父,确有此人。”
  符柏楠道:“什么职位?”
  符肆道:“狱吏。”
  “……”
  果然如此。
  符柏楠饮了口茶,起身道:“走,去宫狱。”
  近年末,狱中潮而湿冷。
  宫狱监牢按新旧入牢关押犯人,越新越靠近门口。现在正是午饭时,符柏楠刚踏进牢狱,新囚不顾来人一顿喊冤,深处的死囚也跟随起哄。
  唾沫饭粒四处乱飞,敲碗声混杂一片。
  符柏楠面色不变,抽出帕巾掩住口鼻。
  狱卒间很快走出一人,宫靴方帽监服紧束,眉眼有些艳丽,脸上有些将睡未睡的样子。他同样拿条帕巾拭着嘴角,跨过地上泼洒的饭菜,径直走向喊冤声最高的牢房,将那犯人拖出,单手按在牢柱上,道:“小指,无名指?”
  “你,你大胆!一个小小狱卒,竟敢威胁与我!我父乃当朝要员!我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皇上!让我见皇上!我冤枉啊!”
  那人右手拂拂鬓角,道:“小指罢。”
  语罢抽刀。
  “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被扔回牢中,那人将桌上一小节指肚拂去,擦着手,踏过一片死寂。
  待推开狱卒间,他抬眼看见端坐里面的符柏楠。上下打量两眼,他收帕坐下,拿起筷子。
  “东厂的人来做甚么?”
  符柏楠不答反问道:“你为何不剁下他整根小指?”
  狱卒道:“剁下小指,他就只剩四个坦白罪行的机会,只剁去小指指肚,他就还有十三次,做人不可太不厚道。”
  符柏楠哼笑一声,缓缓道:“凉钰迁,你不觉此处太过阴冷了么?”
  凉钰迁从碗沿看他一眼,道:“不觉。”
  符柏楠道:“可本督于心不忍啊。”
  凉钰迁搁下碗,冷笑道:“我对锦衣玉食并无兴致。”
  虽然是早已重复过一次的对话,符柏楠却仍旧兴致勃勃。他指指上面,道:“那倒也好,既然你不怕冷,本督便不惧将你向上推了。”
  凉钰迁手一顿,挑眉道:“东厂人五千众,北司汲汲营营者也不乏千百,你为何挑我。”
  符柏楠揣起袖子,慢条斯理道:“你不怕冷啊。”
  “……”
  “……”
  屋中寂静片刻,二人相视而笑。
  符柏楠在狱卒间坐了很久,再回宫中时天已暗了。
  他边收拾洗漱边听宫务回报,说到华文瀚时,手下人报,那名叫郑宛的小宫女又在道上哭了。
  晚间无事时,符柏楠对符肆道:“符肆。”
  “主父。”
  “他华文瀚是心瞎还是眼瞎?”他描摹着茶杯边缘,缓慢道:“这种作天作地的女人,宫里哪不是一抓一把,你当真看见他放下身段哄那宫女,不是做戏?”
  “……”符肆道:“当真看见了。”
  “……”
  符柏楠不接话,沉默中却显出惊奇来。片刻,他喝了口茶,低道:“本督与他,还是有些不同的。”
  符肆忍笑不语。
  二人在屋中呆至深夜,忽然有人敲门三声,门外有女声轻道:“督公,奴家来啦。”
  符肆开门引人入内,来人一身黑袍,看不清面容。
  那人在符柏楠对面坐下,再开口时,却是老妇的嗓音:“督公深夜唤老身前来,有何指教?”
  符柏楠将一包金鱼推到它面前。
  那人伸手拨了两下,道:“扮谁?”
  这回又换了京师壮汉的口音。
  “符肆,带它去听听那宫女的声音。”符柏楠偏偏头道:“还需得在宫中多待几日,你不必着急。”
  “多待?”小倌的欢快笑声一阵马踏银铃,“那得加钱。”
  符柏楠道:“剩下的符肆会给。”
  那人听罢起身,轻笑道:“朕知道了,天凉夜深,爱卿早些歇息罢。”惟妙惟肖,赫然是当今圣上。
  符柏楠抬抬手指,倚在春榻上懒声道:“那臣,恭送皇上大驾。”
  学舌鸟随符肆走后,符柏楠也不解衣,就着榻便睡下了。
  他眠得很浅,不怎么安稳,时睡时醒着,在梦里穿梭来去,这个破灭便去往那个。梦里带起很多,现事掺杂往事,似也有些臆想,染缸一样糅杂在一处。
  他梦见刚入宫那一阵的事,他被宫里的侍君深夜召入,扒下衣服用藤条狠敕。濒死之际,梦又转了,他坐在竹溪边,和养父符渊浮世偷生,持着钓竿打瞌睡。
  不多时大鱼上钩,鱼出水一瞬,他跃入水中扑鱼,水花四溅。水幕涨又退,符柏楠抬头,望见自己在枯井前绞杀宫人,擦去面上鲜血,抛尸入井。
  水再涨起来,波纹冲刷,他见朦胧中万千军士叩首,口称督调使行军大司马,他离开坐骑踏马而起,直刺前方军队中明黄的宫轿,人冲进去却换了番景象。
  坐下乌压压人众,身旁烈酒顺刀背而下。
  他冷笑一声,头离身前一瞬,忽然在庸民中瞥见一人。
  【嚓】
  视野翻转。
  片刻,他被人拾起来揽在怀里,又搁在春榻上。
  耳畔朦朦胧胧,有水声,有寂静,有辽远的行酒令,也有人说,督公,晌午了,用膳吧。

  ☆、第八章

  十日后,隆冬,大雪。
  近年了。
  “……日前暨南大雪,京畿流民增多,五城兵马司上疏,请求城防增派人手。”
  “准。”
  “祭酒回报,旧处部的祭天文书潮腐,司礼监已着翰林院拨派人手修整。”
  “嗯。”
  “礼部……”
  “今日到这吧。”
  “陛下,还有十二三册。”
  夏邑年揉揉眉心道:“朕乏了,剩下的你拿回司礼监批了罢。”
  “是。”
  夏邑年蹙眉长叹,一旁夏芳赶上来帮揉额角,符柏楠躬身来到她近前,轻声道:“陛下,可要臣通知各部明日罢朝?”
  “不必了。”
  夏邑年倚着靠背,随口道:“近来夜里本就睡不安稳,若再休朝,劝谏的折子又要增多,图添烦恼。”
  符柏楠道:“那,可需臣将郑侍君为您唤来?”
  夏邑年思考片刻,微摇头道:“也不必了,你去罢。”
  符柏楠恭顺道:“那臣再尽力想些其他法子来。”
  夏邑年抬抬手,待符柏楠退出殿外,她蹙眉靠在椅子上。
  殿中静若无人。
  片刻,她忽然道:“夏芳。”
  “奴才在。”
  “叫人来。”
  华文瀚下值走在宫道上,灯花在笼网中摇曳,拉的人影远近不定。和换岗的龙武禁军擦身而过,他回到自己房里。
  放下手中的卷宗,刚翻过个茶杯,华文瀚的手猛然停顿。
  “滚出来!”
  话未落,剑已直指帐幔。
  “……”
  一只莹白的指头穿过缝隙伸出来,两根,三根,然后是整只手。帐幔被拉开几分,接着噗地冒出个小脑袋,眨眼望着他。
  “你……”华文瀚眉目俱停,半晌才想起收剑。
  “你怎么在这?”
  郑宛皱了皱小鼻子,道:“侍君去龙啸殿侍寝,我被燕子替下来啦,今天不当值。”接着又不满地哼道:“司公,你回的好晚,让我好等。”
  华文瀚第一反应迅速检查过四周的门窗,确认无事后,才走回床前。
  他自然而然单膝跪在脚踏上,和郑宛平视,低声道:“我不是说过,无事时莫要来么?符柏楠势大,被他的人看见了我护不住你。别闹了,赶紧回去。”
  郑宛猛地瞪大双眼:“你又赶我回去,我不回去!”
  华文瀚低声道:“小宛,你乖,小声些……”
  郑宛一甩帐幔钻回去:“我不回去!!!”
  “小宛!”
  人影一前一后穿过帐幔,一暗一明两重世界。
  华文瀚毫无准备,一头栽进那个狭窄天地之中,厚重幔帐内明珠微华,云锦堆叠,眼前披着被单的姑娘,香鬓如墨。
  他彻底呆住了。
  郑宛和他脸对脸,被下裸足伸出,踹了他一脚,咬着唇道:“我就不回去,我今天要和你睡觉!”
  “你……你……你别……我……”
  华文瀚连脖颈都已红透,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他吞咽了数次,才抖着手给郑宛拉好被单,垂着眼低声道:“你……你别闹……。”
  郑宛猛地抓住他双手带进被里:“你睡不睡我?”
  华文瀚倒抽口凉气,只觉得手掌下的肚兜烙铁一样烫,刚要抽手,却不知怎么,根本没她力气大。
  一收一放,那绵软的触感如此明显,直叫华文瀚哆嗦起来。“……别……闹……。”
  郑宛执拗道:“华文瀚,你到底睡不睡我!”
  “……”华文瀚咬牙道:“小宛,你别作践自己,我……”
  话未落,华文瀚眼前一花,他便倒在床榻间,腰上盘坐着怒目俯视他的郑宛。
  静了片刻,他干咳一声,没话找话:“小宛,你是不是沉了……。”
  “……”
  郑宛没出声。
  又过了几息,无声的咸雨落到了他脸上。
  华文瀚张了张嘴,听到她带哭腔的声线在隐隐珠光下递过来:“华文瀚你个混蛋!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
  “我跟你十年,你什么时候主动过?每次都是我上赶着来找你,你从来没有去看过我,一次都没有!
  我一来,你就赶我走,我往你身上贴一贴,你就凶我。
  我跟人家一起做活儿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她们私底下抱怨的都是什么?她们咬着耳朵,说结的对食休沐出宫,给捎了这个捎了那个,守在当值的地方巴巴地等,说自家那个夜里脾气不好,办事儿的时候又掐又挠,弄得像打仗一样,你知道我听了是什么心思吗?人家问到我,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我心气儿高,等着出宫外放,看不上这满宫里的太监!”
  郑宛说着,越说泪越多,猛一推华文瀚,把被使劲儿摔在他身上,穿起衣袍,抹了抹泪道:“我知道你没有,我知道你不行,可是你以为我大老远跑来,守两三个时辰,就为作践自己,就为羞辱你吗?我不这样我还能怎么办?十年了,华文瀚,咱们就是盖被睡觉也没有过吧?对着吃饭也没有过吧?你到底把我当回事吗?你把我搁在心上过吗?!”
  语罢甩开华文瀚伸过来的手,抽泣一声,夺门而出。
  华文瀚心焦如焚,顾不得其他,迅速追她而去。
  他被郑宛一席话说得心如刀绞,顾忌着宫里境况不敢大声呼唤,想及早追到她一刻也好,这一跑便用了全力,可郑宛却总在近前七八步,伸手够不到,却让人觉得再跑快两步便能追上。
  两人一前一后,顷刻越过小半个禁宫。
  待华文瀚回过神来,他已随郑宛从偏门闯进了明月居。近前人影忽而一闪,消失在殿门中,他一时收不住脚,也随之冲了进去。
  殿中火暖,香炉微燃,一片寂静中,不远处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华文瀚脚步一顿,立即反应过来,转头向外疾退。
  【锵——】
  三招。
  电光火石。
  出鞘一半的剑被人按回,华文瀚的头被狠狠掼在绒毯之上,耳畔响起符柏楠的声音。
  “司公怎么不追了?”
  华文瀚感到下身一凉,未及挣扎,又听符柏楠轻声道:“司公,本督送你去见郑姑娘,可好啊?”
  下一秒,他感到后庭被什么狠狠贯穿,冰冷的白液随它抽出滴答而落,模糊中,华文瀚听到远远的正门前,传来一阵山呼海唤。
  “恭迎圣上!”
  当夜,华文瀚、郑孔下狱。
  华文瀚剥官,撤一切身负之职,宫正司之职暂空;郑孔贬入贱籍,第二日提审时,狱卒发现其自缢于牢内。
  事起后,天子龙颜震怒,下旨斥郑伯佘教子不严,贬官流边,举家迁都,不得二度入京。
  第三日过堂后,华文瀚对通奸罪行供认不讳。
  符柏楠走进牢房。
  他帕巾掩口,打量角落那人片刻。
  华文瀚自眼帘上盯住他,道:“你我约好的事呢。”
  符柏楠将丝帕顺手扔在他身上,揣着袖子踱回牢门口:“哦,那事啊。”言罢,倚着牢柱淡淡道:“郑宛早已死了,那夜根本不是她。”
  “……!”
  符柏楠看着华文瀚扭曲的面孔,低笑道:“你莫不是还心怀希望,以为她活着吧?她那般瘦,腰身本督两手便能盈握,喂我的狗都嫌骨多肉少,本督套出你们的过往后她便没甚价值了,留有何用?
  在牢中时她成日的哭,喊,求我放你一马,对我说你何等之好,何等温柔,对她何等回护。”
  “‘督主,求您放过他,他虽然嘴坏,可心是好的,您不要杀他,您同他说我在您手里,他一定会听您的,您不要杀他,求您了!’”
  他惟妙惟肖地学腔,在华文瀚渐渐充血溢泪的目光中一阵讽笑:“华文瀚,想必你从未告诉过她自己经手了多少人命,害了多少官吧?宫廷倾轧,她傻到这般地步,能活到如今也是身背大运道。”
  符柏楠挑挑眉:“可惜遇上你。”
  华文瀚喘息不止,强撑着冲他恨声道:“符柏楠!棋差一招我华文瀚认了,可你竟……你竟逼迫小宛……”
  符柏楠嗤笑道:“你说那些旧年疏影?还是你从未碰过她的密辛?本督可没逼供,那是她自己说的。”他边说边缓缓扣上牢门,叹道:“唉,可怜美娇娘独守空闺十余载,你不得,本督便在她死前送了她个男人,也算做件善事了。”
  “……”
  听到此处,华文瀚伏在乱草间身体不断颤抖,终而似受不了身负的重压,一口血喷在地上,咳吐不止,再起不来。
  符柏楠面无表情地在牢外静望他许时,转身走出宫狱。
  见他出来,候在外间的符肆跟上来道:“主父,凉钰迁的交接文书已备好了,就等您动作了。”
  “嗯。郑孔那边没露什么马脚罢。”
  符肆道:“主父放心,刑部已检定自缢了。”
  “嗯。”
  两人拐过宫墙,僻静处符肆压着声音问道:“主父,那厂里还押着的郑宛该如何处置?”
  符柏楠脚步慢了一瞬,长久没有应答。
  临及暖阁时,他低声道:“她留不得。”
  语罢,撩袍踏进暖阁,符肆迅速离开。
  待符柏楠请安出来后已是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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