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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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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阆咳了一声。
陷在花丛里的人身形一顿,倏地从里头撤出身,抬脸头来,头发上还沾着几片碎叶,眼睛正对上苏阆的一张脸,拧着舌头愕然道:“小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苏阆环顾一圈乌七八糟的院子,耷拉着眼皮道:“我若晚回来一时片刻,只怕你们把房子都拆了。”
荞荞吐了吐舌头,苦着脸去揉发酸的脖子,转脸却看见方才四处寻不得的人儿,眼神蓦地一僵:“他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苏阆摊手:“我在洛长街碰上的。”
荞荞眉毛一拧,旋即撸着袖子走了过去:“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成天就知道往外跑,外头有人管饭没有?”荞荞凶神恶煞的扬起了手,一川眼珠定在她的巴掌上,梗了梗脖子。
荞荞丝毫没有犹豫,手啪的落了下去,却一把搭在了他肩上,硬揽着他往苏阆的院子里去了:“将军府不够大是不是,还得劳烦您老人家没吃饭就跑外头野去?快点儿走,给你留的饭要是凉了,姐姐我还得重新给你热一遭儿!”
被晾在一边的成斐和他的青马小伙伴都惊呆了。
苏阆叉了会儿腰:“荞荞接了个棘手活儿,这趟飙发的,还挺有我的风范嘛。”
成斐:“……”
。 。 。
果如苏阆所言,苏府药房中的伤药比寻常医馆还齐全,瓶瓶罐罐靠着墙林林总总摆满了一架子,瓷玉漆盒琳琅满目,苏阆熟门熟路的在其中拿了两个小瓷瓶儿和细布坐到成斐跟前,那厢十分有眼色的把手往她跟前一递,眉目含笑。
苏阆伸手去解帕子上缠的结,眉心微微皱起:“和伤口粘在一起了,怕是会有些疼。”
成斐看着她低垂的眼睫,温声道:“无甚,你放手拆就是了。”
苏阆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继而从小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嘴上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扯开了:“公子与皇帝表哥似乎关系不错?”
成斐摊着手,身子稍向前倾,唔了一声:“亦臣亦友。”
苏阆嘿然一笑,手上动作不停:“表哥挺好的,人后也没有架子,对了,他说我宰了两个刺客有功,要予我赏银,等公子伤好了,我请你去华月楼吃酒罢?”
成斐目光温然:“好。”话音才落,手上咔嚓一声,沁血的细布应声而断。
苏阆舒了口气,身子亦往前倾了倾,指肚按着他手掌上温软的皮肉,将黏连在上边的布条一点点剥离,眼睛一眨不眨。
成斐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由轻笑:“苏姑娘还怕我会喊疼么?不用那么细致。”
苏阆暗自腹诽,这若是换了她自己,断然不会这样磨叽,直接扯下来便罢,奈何面前的是个庖厨不近执笔弄墨的谦谦君子,还是为着自己伤着了,她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更何况面前这个书卷墨水里长出来的少年,白玉琢磨出来似的,莫说淌血,只怕蚊子都没冲他下过嘴,冷不丁挨了两刀,说不疼那一准是胡扯。
苏阆慢慢将最后一点粘住的地方拽开,紧绷的脊背方松下劲来。成斐从始至终半声未吭,面上一应的温然柔和:“姑娘好手法。”
苏阆扬眉,用帕子蘸了温水给他擦拭血污,这次却麻利干脆了许多,伤口上半点水都没让他沾着,便将手擦的干净,一手拔开小瓷瓶,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成斐看着她熟练翩飞的手指,眉心无声一簇,低垂了双眼。
想来必然是做惯了才会如此吧。
冥思间,苏阆已然将他的双手都包扎好,将案上两只小瓷瓶儿往他跟前一递:“呐,这个你带回去,每天换一次,保准不出半个月就好全了。”
成斐应声谢过,抬手去接,手指触到冰凉瓶身时,身后恍然响起瞠目结舌的一声:“成、成公子?”
第19章 你们继续
荞荞好容易才按着那皮孩子的脑袋给他喂了饭,惦记起苏阆之前许给她的兔子狐狸皮来,遂出来寻,却听院中丫鬟说,小姐没回自个儿的院子,往药房那边去了。
没成想她才推开门,便看见了成二公子和自家小姐对坐在案边,十指交握,含情脉脉。
不就出去打了一天的猎么,这进展也忒快了。
三人大眼对小眼,成斐的手还覆在苏阆的指尖上。
荞荞吞了吞口水,干笑两声往门外头退去:“对不住,你们继续…继续。”
苏阆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成斐接过去的药瓶,觉得这丫头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咯吱一声响,房门被关上了。
成斐笑笑,将药收进袖中,苏阆站起身:“没什么事了,公子可要到正厅,喝杯茶否?”
成斐还未说话,外头将后脑勺抵在门上的荞荞突然旋身推门,探进一颗脑袋:“要的要的!我…”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赶紧站直了身子,两手交叠在小腹前,笑眯眯的点了一下头,“公子是贵客,哪能这样就走呢,奴婢已经备好茶水,劳烦公子移步。”
成斐眉梢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继而起身应了。
苏阆眼角狠狠一抽,荞荞打蛇随棍上的功夫愈发不择手段,已经到了不计后果的地步。她明明刚刚才发现成斐来府里,哪来的功夫去备茶水!
苏阆吸了口气,和颜悦色道:“荞荞啊,你烹的什么茶?”
那厢舌头立时不争气的打了个结儿:“呃,花…花茶。”
苏阆笑的更加和蔼:“我走之前忘跟你说了,前些日子父亲新得了些君山银针,就搁在正厅偏厢雕花架上的漆盒里,你去重新备些与成公子。”
荞荞了悟,慌忙应过,转身一溜烟儿跑了。
苏阆暗暗翻了个白眼,冲成斐比了个手势:“公子请。”
荞荞动作还算利落,二人到得厅中时,茶盏已然摆在案上,盈香满室。
然偌大的正厅里意料之外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连荞荞自己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这小妮子又做的什么妖?
苏阆将成斐让到座位上,自己亦坐下,拨了拨茶盏;眼见得黄莹莹的茶水中根根毫针簇立如花,心才朝下放了放。
还算靠谱。
成斐不紧不慢押了一口,含笑道:“这样好的茶,可见将军亦是雅致之人。”
苏阆想起自己老爹平日里拎起笤帚疙瘩教训苏二的英武模样,干笑了两声:“多么偶然的风雅,不巧倒叫公子撞上了。”她顿了顿,及时转开话题,“今日一川的事,还得多谢你。”
成斐将茶盏放回案上:“姑娘与我客气什么。不过,”他眸中墨色渐深,脑海中闪过孩子黑瘦而带着伤疤的手,“那孩子倒不像是将军府里出来的。”更似个出来打杂还没遇上好主子的小长工。
苏阆吞了口茶水,抬起脸来:“一川,姓陶。”
成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莫不是…那个猎户的儿子?”
苏阆点头:“真是个愁人的孩子啊。”她想起陶一川,恍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沧桑了。
“何良那厮害一川成了遗孤,我就把他带回了苏府,也不知是对官宦人家心存芥蒂还是过不惯这样的日子的缘故,给他裁的好衣裳从来不穿,非得粗布糙粮才能过,还倔得很,三天两头的逮着机会就往外跑,后来二哥给他找了个先生,成日看着教着才好了些,头几天先生家中有事告了假,荞荞闲着没事接了看顾他的活儿,今儿却又教他给跑出去了。”
苏阆摊了摊手:“他在这里待着不自在,我们也不愿意拘着他,我和二哥还不都是散养的么,可一川才那么点儿大,出去将军府的门举目无亲的,能去哪呢。”
苏阆托着下巴,朝耷下来的碎发吹了两口气:“荞荞这几日折腾的着实不轻,黑眼圈都出来了,亏她当初还自告奋勇。”
成斐默然片刻,忽而道:“你说,一川过不惯府中的日子,若是安排到泓学院暂且做个书童,可会好些?”
苏阆眼中一亮,下巴离开了手掌:“可以么?”
成斐温然道:“学院中几无官宦子弟,他待着大概会舒服些,且过些时日还会再安排进不少与他一般年龄的小书童,也不会闷。”
苏阆拍了下手:“那太好了,他倒机灵,学东西也挺快的。”
成斐点头:“若一川愿意,过了休沐,姑娘将他送到学院来便是。”
荞荞领着一干小丫鬟在回廊中修叶剪枝,人一个接一个的往中厅门前凑,手里捧着花浇,执着剪刀,瞅着机会便凑到门框前咬着嘴唇往里瞧,荞荞急的不行,兜着碎叶子悄声贴在窗牖上,冲离着房门最近的丫头使眼色:“哎,说的甚,听清了么?”
小丫头又将脑袋往外蹭了蹭,拧着眉心嘟囔:“太远了,听不大着啊。”
荞荞撇撇嘴,挤了上去:“我说你们能不能行?让开让开,教我听听!”小丫头不情不愿的侧开了身子,那厢却过来的太急,脚步一个踉跄,身子没立稳,大喇喇往前跨了两步,直接钉在了房门正前头的空地上。
小丫鬟们寂静了。
成斐才起身告辞,正欲迈出门槛,不料从天而降一个楞兮兮的小姑娘,木头桩子似的栽过来,将他挡在了门里头。
木头桩子手一抖,衣摆里兜着的枝叶哗啦啦掉了一地。
成斐低头看了看撒在自己跟前半黄不绿的一大片:“贵府送客的方式倒是很别致。”
苏阆:“……”
众丫鬟赶紧把荞荞拉到旁边,将成二公子让了出去。
苏阆目送成斐离开,看了眼行将秃尽的灌花,复看了眼几个围在一块的小丫头,笑眯眯道:“挺能干么,剪得真干净。京中最好的修花师傅都剪了十多天呢,你们可比他快多了。”
身旁人皆虚虚笑了几声。
苏阆夺过荞荞捏着的一条木枝,冷着脸敲了敲手心:“一人罚两个月月银,都散了!”
丫头们小脸一皱,看见苏阆的表情,心知求情无望,只得苦着表情怏怏撤了,下得台阶时,恍然又听见背后木然的声音:“慢,回来。”
众人心中咯噔一下,缓缓回过头,苏阆把枝条夹在指间,边走边道:“到我院里,烤肉吃去。”
。 。 。
第二日暮色将至之时,木兰宫宴结束,苏将军和苏二终于策马回到了府中。
彼时苏阆正映着初掌上的灯光看那柄长刀,双眉微微锁起。
荞荞将苏二引进房,关上了门。
苏城撩袍坐到她对面,自顾自分了一杯茶水。
长刀上没有任何可以算作是记号的标志,黑铁刀柄上缠着牛皮条,半丝花纹都没有,除却白刃锋利了些,只怕随便去个铁匠铺子,这种形制的长刀都能翻出一大堆来,苏阆掂在手中仔细瞧了好几遍,末了将其往案上一搁,当啷一声轻响。
苏二宫宴上油水吃多了,喉咙里有些腻腻的,连着喝了两杯茶才停下来,看见苏阆这个反应,挑了挑眉:“怎了?”
苏阆将长刀往他跟前一推:“你瞧瞧,可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苏二看了她一眼,复拿起来摸了几把,沉默片刻,方笑道:“劳烦你背回来这么个鸡肋的铁疙瘩,辛苦辛苦。”
苏阆有些懊丧,对他的调侃充耳不闻,漆黑的眸子里映着一点烛火的光,抬手托了托下巴:“那两个黑衣人身上能察出什么吗?”
苏二啧了一声:“怎么察?若是交给佐枢兴许还好办些,可尸体被舅父领着卫军带走,这会儿肯定已经入了大理寺了。”
苏阆无言吞了口茶水。
苏二手指敲了敲案角:“你觉着是怎么着?”
苏阆眼皮子一眨,径直道:“将军府平日里与那些公侯们原本就不大对付,加之先皇推行新政时咱爹的态度作为,明暗开罪了不少人,且苏家军去岁冬中战退北狄,免不了又成众矢之的,再者,佐枢虽是小皇帝表哥暗中培养的势力,这几年劲头大了,难保不被人察觉,咱们暗中帮着佐枢办事,岂知背后有没有眼睛盯着。总上三则,挨个刺什么的实属正常,不过却连累了成二公子,挺让人惭愧。”她搁下茶盏,“我原本是这么觉着的,可仔细想来,又不大像那么一回事儿。”
苏二做出个洗耳恭听的神色。
苏阆伸出几个手指头:“其一,我平日并不大出门,无非上了一次战场,帮了几次佐枢,得罪了些北狄中人,顶多就是个小喽啰罢了,杀我图什么?其二,他们如何得知我会那天下午出现在后山,买通了赤卢不成?其三,秋狝之时圣驾亲临,护卫森严,后山虽人少了些,那起子人也不该能轻易就混进来,十有八九,是有人里应外合。但若能里应外合,就说明他们背后的人应是个朝中权臣,然权臣们,无论是来杀我这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勾结指使北狄中人,都没有那个必要,多掉价不是。”
苏二皱了皱眉:“那晚舅父命人抬走尸体前,我曾扯下两人的面罩看了一眼,都是中原人,并非外族。”
苏阆眉心一跳:“是么?我看他们骨架都高大的很,宽肩阔背,十分耐锤,还以为是外族人来着。”
苏二正色:“可见会打架还能保持长身玉立的良好身材,是多么难能可贵。也就你哥了,好好珍惜。”
第20章 大雁
苏阆毫不吝啬的回赠他一个白眼儿。
苏二被鄙视的很不忿,肃然的道:“状元郎长得是比我好看,还不是被你几下就拷树上了?关键时刻,还得靠你哥我这样的。”
苏阆唔了一声,弱弱为无辜的状元郎说了两句:“成斐骑射功夫不错,且…”
“他并非一武不会。”
夜色已然完全黑了,坐在下首的申平伯抬起头,看向坐在案后面色辨不出喜怒的戚覃,眼睛闪烁了两下:“何况哪料,会把苏家小姐掺和进去呢。”
戚覃眼睛微眯:“这就是你那么多的人解决不了两个后生,反倒还赔进去两个的理由?”
申平伯愈加惴惴,弓了弓腰,半晌没说出话来。
谁知道老天才给了个甜枣儿,接着反手就是一巴掌?
他们的打算,本是让人将成斐引至手下埋伏的地界,事后将责任推到负责秋狝卫军的郎中令身上,未曾想安排到成斐身旁的侍卫一句话便教他午后一人去了提前被支开护卫的后山。
原本是好事,也省的他们事后擦屁。股,不巧苏阆一头扎了进去,生生坏了事情。
暗中安插进去埋伏在林中的死士看成斐身边的不过是个小姑娘,纤纤瘦瘦弱不禁风的,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出了手,掷过去的短刀却出师不利,那小妮子还是个能打的,七八个杀手,硬是被她缠的脱不开身,到了折在她手上一个,被成斐逮住空子杀了一个,用的还是自己家的刀。
打斗纠缠时,一匹马突然鸣将进来,冲散了人,杀手们还没反应过来,成斐已然将苏阆拉上马,搭起了箭。几人已然被折腾的气喘吁吁心神不定,方才打杀亦废了许多时间,见状不妙,只好撤回来待命。
戚覃只听着他说都觉得丢人。
他不耐烦的挥挥手:“败了便是败了,莫和本侯说理,该怎么罚,你自己掂量着办。”
申平伯低垂的脸上肌肉微微一颤,慌忙应了。
房中缓缓沉寂下来,昏黄灯光下隐约可见戚覃高耸眉骨上的阴鸷神色,申平伯抬头,喉结动了动,又道:“侯爷,还有一事。”
戚覃瞥了他一眼。
申平伯声音复低了几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下官想着,还是应告知侯爷一声。”
戚覃皱了皱眉,口中不耐烦的吐出两个字:“啰嗦。”
“是是,”申平伯将手收到袖中,“他们回来时,落了一把刀在那里,敢问侯爷带人搜山时…可有寻到?”
戚覃刷的睁开眼。
申平伯觑着他的神色,忙补上几句:“没寻到也无妨,便是落到别人手中,也断找不着什么踪迹。”
上首的人将手搭在案上,不疾不徐道:“这几年的我们的人真是越发不济了。”
秋狝时发难看似不妥,实则是个很好的时机,圣驾前混入刺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放在皇帝身上,而不会去担心一个才及第任职的翰林,这个机会浪费了,不知道下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且彼时他能成长成什么样子,还未可知。
申平伯听出他话中杀意,额头上登时渗出一层潮气,起身而立:“侯爷放心,下官会派人处理掉他们。”
戚覃眉心纹路渐深,淡淡嗯了一声,将手边茶水一饮而尽,道:“天色已晚,你回吧。”
。 。 。
苏阆一夜好眠,第二日起身时已然晨光大盛。
回廊拐角中依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小丫鬟们经过那里,瞅一眼,再抬脸看看苏阆,皆嘿然一笑,端着手里物什轻手轻脚走开了,看的苏阆毛骨悚然。
她惺忪着眼睛走近一瞧,神色跳了跳。
阑干角里平整的青石板上两只团绒绒的白球正纠缠在一起,滚来滚去,滚去滚来。
鹦鹉扬着嫩黄的小嘴,不时跳过去啄阿桃毛绒绒的耳朵,阿桃呲着牙扑将过去,两只肉爪搂住它扑腾的雪白翅子,把鹦鹉压在身下,伸嘴去咬它的脖子,却不见使劲儿,不多时便被压着的鸟儿反扑在地,爪翅互斗,不亦乐乎。
…这两个命里相克的家伙是怎么玩到一块儿去的。
诡异。
苏阆摇摇头,欲下台阶时,又看见了丫头们朝自己这里投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笑。
什么毛病。
院中一阵穿堂风吹过,激的她打了个喷嚏,不知为何脑海中冷不丁蹦出和成斐初见的那一幕来,眼皮子突突一蹦。
这些小妮子,怕不是在影射什么罢。
苏阆心中默默,径直往吃饭的地儿去了,才走到半路,荞荞却半道迎上来,冲她道:“小姐,卫公子来了,正寻你呢。”
苏阆打了个哈欠:“好,跟人说教他到饭桌前等我。”
早就过了上朝的时间,苏嵃老爷子却不知去了何处,苏阆到房门前时,只能听见屋子里苏二和卫凌两个人的声音。
她正待推门进去,门缝里突然传出苏二的一声笑。
怕不是卫凌兄又在他跟前出了什么丑,她还是先不要进去的好。
苏阆好心的想着,仁慈的撤回抵在门前的手,肃然的将耳朵凑了过去。
苏二这货完全不知收敛:“那么大一只雁,怎么就剩这么点儿了?你别是没忍住烤着吃了罢?”
卫凌声调忿然不平:“我那晚回林子里寻的时候地上就剩了这些,鸟早就跑没影儿了,”他顿了顿,声音闷闷的,“还顺走了本公子的一支箭。”
苏二不厚道的笑声何其扎耳。
“你还笑,我揍你信不信?”
苏二显见得是忍了忍,口吻中略含了些同情:“不不小卫,你虽没有大雁可以送了,但是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也是很别致。”
卫凌冷哼一声:“我早晚会再猎一对儿给阿棠,一公一母凑个齐全,你等着瞧。”
门外站着偷听的苏阆和荞荞闻得此言,皆愣了愣。
半晌,荞荞悄摸凑到苏阆耳边,话里行间都带着惑然的小弯儿:“小姐,刚刚卫公子说,要送你一对大雁?”
苏阆“啊”了一声:“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荞荞凝神片刻,突然捂住半张的嘴:“小姐,你这几天简直迎来人生的又一春啊。”
苏阆白她一眼:“胡扯,肯定是咱俩都听岔了。”
荞荞拧头轻哼:“也不看看我这听墙角的功力是谁一手培养出来的。”
苏阆想起那日她偷听不成反在成斐面前出丑的糗样,手指在脸上比划着羞她,轻笑两声自顾自推门进了。
房中的两人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皆不约而同的住了嘴,苏二继续夹菜,卫凌抬起脸来看她。
苏阆笑了句“卫凌兄”,坐下舀粥,忽的听他道:“阿棠,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苏阆抬起眼:“嗯?”
卫凌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个小物件儿,放到了她手里。
碗中的粥腾腾冒着热气,不断氤氲着她的手背,手心亦有轻软的触感,一点冰凉。
苏阆张开手,沉默片刻,扯着唇角笑了笑:“卫凌兄好有童趣。”
手心赫然躺着一只毽子,几根棕色的羽毛穿在铜钱孔中,系着红穗。
荞荞悄悄凑过去,眨眼道:“这只毽子的毛色倒别致,不像一般的毛。”
卫凌摸了摸鼻梁:“嗯…是大雁的翅羽,确实不是一般的毛,”他顿了顿,又略羞耻的道,“也不是一般的毽子。”
苏阆捧着毽子的手抖了抖。
苏二喝完粥,放下挡着脸的碗,笑眯眯的开口:“荞荞,我想吃糯米糕,你给我去做点儿呗。”
荞荞看一眼桌上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恋恋不舍的道:“奴婢做的不好吃,公子还是自己去东厨看看吧。”
苏二站起身,拉着她就往门外走:“哪里哪里,我就喜欢你做的那个味儿,走了走了。”
荞荞还想抗争一下,被苏二推搡着出了门。
房间里就剩了苏阆和卫凌两个人,恍然间有些安静。
卫凌不遗余力的深深瞧着她,一言不发。
苏阆干笑两声,将手中毽子放在桌上,朝卫凌的方向推了推:“那个,谢过卫兄的好意,不过我已经许久没玩儿过这个了,”她看了眼他的神色,“干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卫凌兄还是收回去吧。”
卫凌搭在桌上的手微微一顿,垂下了眼睑,半晌道:“你可是嫌我扎的不好看?”
苏阆一愣,忙摆手道:“不不…”“那你收下,”卫凌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干放着也没关系。”
苏阆被他那句没关系噎的一下还说不出话来,默默吞了口粥,半晌才道:“卫凌兄,非我不肯收你的毽子,你还用了两个铜板,挺破费的,但是你看,这个毛…”她瞅了眼雁羽,“它土黄土黄的,若是落到地上,都不大好找。”
卫凌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扬了扬眉。
苏阆又笑了两声:“你瞧大街上小姑娘们踢的毽子,花花绿绿多么喜庆。我看前几天秋狝你也猎了不少山鸡,要不劳烦卫凌兄,把这雁子毛换下来?”
第21章 曳窗
房间里陷入了又一轮的沉默。
苏阆无声换了口气,掂起筷子去夹盘子里的小菜,耳边恍然响起卫凌辨不出起伏的声音:“若是我今日送你的是只大雁,你也会教我换成山鸡么?”
苏阆闻言,心里冷不丁抽抽了一下。
卫凌站起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山鸡比大雁好吃是吧?”
苏阆把脸往汤碗里埋了埋。
卫凌看见她这个动作,突然想笑,又觉得自己其实是该哭的,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后脑勺,复拍拍她的肩:“行了,磨磨唧唧跟娘们似的。不就是个毽子么,你喜欢就拿着玩,不喜欢扔掉也罢,我先去找阿城了。”
言罢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窝在窗户下头支棱着耳朵偷听的苏城听得房门吱呀一声,慌忙站起身来想溜,却不察身后荞荞动作慢了半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压着荞荞一起扑倒在地,苏城手疾眼快一把揽住小丫头的腰,堪堪稳住身形,方松了口气,笑呵呵的转身冲卫凌道:“啊,小卫,好巧。”
卫凌眼睛缓缓下移,落在苏城还搭在荞荞腰间的手上,半握起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两声,转身下了台阶。
荞荞的后耳根儿腾地红了红,将苏二往外一推:“吃什么糯米糕,成天白日的哄我,我要去找小姐啦。”言罢绕过他旋身推门进了屋。
苏城一愣,看了看还停在半空尚有余温的手,半晌挑了挑眉,朝卫凌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荞荞进门的时候,苏阆已经灌完了粥,正伸手去舀第二碗,毽子犹安安生生的摆在桌角上。
荞荞走近,接过她手中的勺子,边盛边笑道:“小姐今天胃口不错嘛。”
苏阆嗯了一声,夹根咸菜浸到粥里,喝了一口,指着旁边板凳儿道:“坐。”
荞荞挨到桌子跟前,瞅了瞅桌上的毽子,试探着问:“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苏阆想都没想,理所当然的道:“这几天时运不顺,去拜佛。”
荞荞愣了愣,指指桌上物什:“那这个小姐收了?”苏阆顿了一会儿,继续夹菜:“谁知道卫凌吃错了什么药,待他这阵过去,派个人给他送回去得了。”
荞荞默然片刻:“说不定人家是深思熟虑哩。”
苏阆眼皮也不抬,笑两声道:“十有八九是没事了来玩笑我呢,他素来就是没正形的,你认真什么?”
荞荞脸色微微一顿,旋即也晃着腿笑了:“也是,他和二公子都荒唐惯了,不消提。”话音未落,她突然想起什么,凑到苏阆跟前,“不过若换了成翰林这般行为,小姐会收下么?”
苏阆呛了口粥,朝她脑门上便是一个爆栗:“别想那些没影的事儿!”
荞荞忙抬手捂住抬头,哼唧了两声,抬眼却瞅见苏阆白净的耳垂,映着窗外洒下来的日光,泛着点儿嫩嫩的粉。
渐入深秋,海棠果儿一个接一个的红了,迎着秋阳簇满枝头,晶莹剔透,煞是可爱。
成斐从盘中拿了一颗,眉眼间蕴着淡淡的笑意,目光落在书中墨字上。
江涵坐在旁边,磨挲着下巴看他:“阿斐看的什么书,脸上跟开了春花似的。”
成斐把海棠核放到一边,不动声色的将手中书卷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道:“闲书而已。”江涵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点捉狭的光,伸手捉住他拿着的册子往上一抬,眼睛瞅见墨蓝皮子上的三个字,手指嗒的往案角一敲,笑道:“好大的胆,在朕跟前看这等不入流的闲话本子,成何体统。”
成斐将书扶正,只道:“岂有孔孟入流高雅不成?圣人都未曾说过这等道理。”江涵眼睫低垂,视线落在册子的“曳窗记”三个墨字上,心中生出几分顽笑意味,往成斐跟前倾了倾身子:“成卿口味变了,先前闲暇时只抽看侠传来着。”他不待对方开口,继续道,“《曳窗记》写的虽好,不免平淡了些,册子也单薄,不大会儿就看完了,朕再给你说一两本,有那《偷香传》和《窃玉记》,看着就不错。”
成斐听得偷香窃玉四个字,搭在页上的手指一顿,抬眼看见他轻翘的唇角,眉心跳了跳,默然道:“圣上,不磊落。”
江涵哈哈笑了两声:“都是风月故事,那么较真作甚?”成斐眉梢一挑,温然的面色上隐约添了点儿正肃的神情:“情者光明正大,淫。者暗通款曲,不可同一而论。”
江涵本就是和他玩笑两句,听见他如此说,倒也不放在心上,只哼了两声:“朕宫里好歹还有几个后妃,你男娃子一个,倒比朕懂了。”言罢低头继续琢磨他的棋谱去了。
成斐没再说什么,无声将手中册子翻过一页。
手边海棠果静静躺在瓷盘里,似点在美人唇上的胭脂,红艳明丽,衬着净白瓷盘,愈显干净清明。
她平日倒是不涂胭脂,然亦比得过这份海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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