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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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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阆展颜,欣然接过,将它们装进了挂在马身上的猎囊里,看了眼自己散开的袖口,取过方才解在马鞍上的护腕带子,边扎着衣袖边朝成斐走去。
成斐身后的马饮完水抬起头,突然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径直跑到赤卢跟前,拿头去抵赤卢的脖子,哼了两声。赤卢甩甩尾巴,漠然看了突然黏上来的马一眼,竟没有掼蹄子,只是把头别开了。那马却不知好歹,抖抖耳朵又蹭了上去。
苏阆愕然,指着它看向成斐:“母马?”
成斐扶额,半晌艰难道:“公的。”
苏阆瞧了瞧凑在一起的那两只:“唔,很热情嘛。”
成斐:“…很热情。”
他环顾了眼四周,最后对上苏阆的眼睛,含笑道:“这儿景色不错,一起走走如何?”
苏阆系紧护腕上的最后一圈带子:“好啊,反正今天猎的东西也许多了。”
秋日的午后天朗气清,四周几无人迹,唯可闻水声鸟声,幽凉清谧,两人沿着溪边并肩而行,溪水不断撞击着青石,溅跃出来,打湿了水畔秋草和二人的衣角,风一吹,相挨的两片顺势贴合到了一起,仿佛打了个结,将两人系在一块了似的。苏阆只管往前走,成斐目光在两人中间停了一瞬,唇角微微一抿,跟上了她迈步子的节奏。
水声潺潺,苏阆弯腰拽了根草,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心,身侧凉风吹来,撩起她背后的发丝,长发拢的利落,却在发冠的一侧,簪了一支小小的海棠步摇,垂下来一点银色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利落英气之外,又添了些清灵平和,走在白溪边,直若要融到这副秋景里去。
不远处便到了一处稀稀的林子,两人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是以皆停住了脚步,成斐转向她,含了些兴味的道:“姑娘很喜欢海棠?”
苏阆扬眉:“海棠啊,是命里本就有的东西,若非要论喜欢与否,”她点了下头,“能看能吃,还陪了我这么多年,挺喜欢的。”
成斐笑笑,没再说什么。
天色有些暗了下来,苏阆回首看了眼远处站在一起的两匹马,冲成斐道:“一个人来的?没带随侍么?”
成斐道:“想猎两只狐狸罢了,是以只身前来,未曾带,”他一顿,似想到什么,“不过按理讲,后山也应该有侍卫巡守才是。”
他转身环顾,然四周除却苏阆,空无一人,只身畔水声清鸣,隐有回响。
他看向身旁的人:“时辰不早,我们回吧。”
苏阆抛掉草叶,拍了拍手:“公子先回便是,我再凉快会儿。”
成斐却正了颜色:“天色见晚,后山无人,还是莫要落单的好。”
苏阆轻笑摆手,浑不在意:“就这点儿山头,又没有豺狼虎豹,何况前山还有皇上的卫军,担心什么?”
成斐眉心微皱,不远处林子里凝住不动的枝叶隐约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窸窣声。身侧凉风吹过,拂起苏阆耳边细碎的发丝,沉默间她脸色突然一变,迅速将成斐一把拽到身边,林中蹭的飞出一点锋利的刃光,贴着成斐肩侧嗖然擦过,衣袖旋即被割开一道刺目的口子,若非苏阆动作快,只怕利刃已经陷进了他的喉咙。
苏阆目光往林中凌厉一扫:“谁?”
第16章 遇刺
林中哗啦啦惊起几只飞鸟,扑棱着翅膀窜进了云里。
落到草丛中的冷镖泠泠闪着寒光,林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苏阆向前半步,将成斐往身后一推。
周围的山石树后闪出几道黑影,落成人形,迅速将两人围住了,眼睛钉在二人身上,朝着他们一点点迫近。
苏阆自知将军府平日里在外树敌不少,何况近来又在帮着佐枢做事,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冲自己来的,可竟然能不声不响混进远昆山,秋狩之时,圣驾跟前来杀人灭口,胆子未免也忒大了些!
因只是来狩猎,苏阆并没有戴贴身的长剑,弓箭也放在了马背上,成斐更是手无寸铁,而对方却有七。八个人,手中皆提着长刀,一副不取人头誓不罢休的架势,实在不妙。
她身子向后一侧,压低声音快速向成斐道:“我把他们撕开一个口子,你趁机跑出去,要快!”话音才落,还未见身后成斐如何反应,利刃已然携着寒气迎面砍来,苏阆捉住成斐胳膊往后一撤,堪堪避过刀锋,背后长发甩在胸前,被刃风削下一缕,散在了地上。
周围杀手阴鸷的目光中含着几分不屑,方才避过去的长刀在空中划了个利弧,带着速战速决的狠厉狠狠劈来,苏阆知成斐身手不佳,径直将他挡在身后,旋身借力飞起一脚踢在那人心口,将他生生踹退了几步,还未喘口气,身侧攻势已然袭来,余光中长刀迅速抵向成斐的喉咙,苏阆呼吸猛地一滞,伸手去挡,任由刀刃划破她的衣袖,紧紧扣住那人的手腕,将其狠狠甩了出去。
两拨人一时对峙,几个杀手眼中皆闪过一道惊诧,相互望了望,握紧了手中刀柄,复一齐杀了上来,苏阆空手对白刃,还要分出神来护住成斐,隐约有些力不从心。
利刃寒光晃过耳畔,凉风穿过空无一物的手心,带起几分清冷的凉意,苏阆脑海中霎然间闪过一道明晰的光——卫凌送自己的匕首还在身上!
她心下一松,挨着成斐的背后却猛然空了,转脸却见他抬手奋力捉住了刺向自己脖颈的刀身,血倏地从指缝间冒出来,凄红淋漓,苏阆心头好似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刹那中手略过腰间,指间寒光闪过,利刃径直甩进了成斐对面人的心窝,那人猛地睁大了眼,往后仰倒下去,苏阆身形向前,顺势将匕首拔出,握在手中,一把扶住成斐的肩膀:“没事吧?”
成斐反手抓住衣袖,血浸在布里:“没事。”
苏阆见他面上殊无异色,只是嘴唇有些泛白,稍稍放心,手中短匕不断划出凌厉刃花,割刺挑抹,借着巧劲将对方攻势引到了自己身上,生生给成斐撕开了一条路,她转脸,长刀擦着面庞斜斜刺过,死死扣住对方腕子,冲成斐喝道:“走!”
成斐暂时得以脱身,踏在溪中,流水哗哗从他的鞋子和衣摆上淌过,苏阆一个字砸的他向前倾的身形一僵,神色里却不见要走的意思。
这磨磨唧唧的!
苏阆不由气短,狠狠喊道:“还不快些,想让咱俩都死在这儿么?”
话音未落,却见他捉住自己杀出来的这个空子,伸手拾起杀手掉在地上的长刀,另一只手两指屈起放在嘴边,口哨声起,伴着远处马儿的一声嘶鸣。
暮色无声沉下来,地上斑驳树影隐到林中,景色逐渐混沌成黯淡的一片,卫凌从矮木从中忽的探起身,头发上还沾着几片碎叶,朝旁边唤道:“阿城,找着了!”
手中提溜着的物什还在不断挣扎扑腾,赫然是只大雁。
老神在在坐在树下的苏城掀起一只眼皮:“不就猎个鸟儿么,看把你给为难的。”
卫凌冷哼一声,垂在头发上的破树叶子颤巍巍的,提溜着大雁跨出树丛,拍了拍身上的土。
苏城看一眼垂死挣扎的鸟儿,默默道:“你真要把它送给阿棠?”
卫凌眉梢一挑,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苏城眨了眨眼皮子:“阿棠虽大条了些,你迫不及待的心也太明显。”诗言“雍雍鸣雁,朝阳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在陈中,男子若以大雁相送,便摆明是有求对方为妻之心了。
卫凌与阿棠虽是自小的情义,可阿棠自小便被当做男儿教养,反正苏城是觉得,好好的青梅竹马,在阿棠心里,闹不准只是两个竹马凑一块儿的兄弟情谊而已。
不过若卫凌真有那个本事,苏卫两家结亲,小卫到时候还要依着辈分喊他一声哥,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苏城扬一扬眉,抬头看了眼乌沉天色,笑道:“趁着人们还未归营,你赶紧把它给阿棠送过去吧,省的人多嘴杂的。说起来…”他转脸,“阿棠说下午猎到白狐就来寻咱俩的,这么长时间了,她早该回了罢?”
卫凌将大雁装进马上猎囊,正了正有些松垮的衣襟:“她不来,我就去找她,有什么。”话音才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昏暗的林中映出一抹玄赤的颜色,伴着几声熟悉的嘶鸣,卫凌垂下握着缰绳的手,眼中一亮:“还挺巧。”
苏城看见那道红影朝这边飞奔过来,也站起了身,眉头却微微锁了起来:“赤卢回来了,阿棠呢?”
她可是个有马骑绝不会走路的主。
赤卢嘶鸣着跑到苏城跟前,不由分说咬住他的袍袖,将他往林外扯,苏城脸色变了变,扯开赤卢身上的猎囊,手指触到白狐柔软的皮毛,心中一凛,抬头去寻,却不见有她的影子。
赤卢急躁的刨着地面,鼻子里不断喷出串串热息。
苏城恍然翻身上马,赤卢昂首嘶鸣一声,驮着他疾驰了出去,卫凌微怔,忙想追上前,赤卢已经远远将他甩在身后,只遥遥听见苏城抛下一句:“赶快寻侍卫来跟上!”
蕴着墨蓝色的云中浅浅现出一弧月影,稀稀松松照向山间,溪石草木皆罩上了一层朦胧之色,草丛中不断穿过细碎的凉风,马蹄声哒哒响过,径直往后山疾驰而去。
苏城由着赤卢穿过林子,速度愈来愈快,心中隐隐不安,疾驰间马蹄重重踩在一汪水中,砰地一声水花四溅,似在人心口上冷不丁拍了一巴掌。
夜色越发浓重,后山却仍见不到一个人影,赤卢喘着粗气停下了蹄子,苏二扯住缰绳,顾似四周,却只有惨淡的火光和月色,身后突然跑近一个侍卫,屈膝拜道:“公子,发现两具尸体和一柄刀。”
苏城立时翻下马,边大步往尸体边走边道:“寻到小姐了吗?”
侍卫头一低:“未曾。”
卫凌追上来,听见两人的对话,目光触及到那两具黑衣人的尸体和染血的长刀,脸色刷的白了,一拳锤在树干上:“那还不快去找!”
苏城手触到尸体胸口上似匕首掷入留下的伤口,心下稍定,起身冲卫凌似开解似自我宽慰的道:“别担心,她身上还有匕首防身,以她的身手,不会有事的,”他眉头紧锁,“不会有事…”
脚下草地上明明白白有打斗和干血的痕迹,对方显然不会只有这两个人,苏城虽然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不可抑制的汲皇起来,额角都沁出了点点汗意。
一旁赤卢深深低了头,蹄子有气无力的刨了刨地面。卫凌急的不行:“就不该让她一个人!都怨我,说什么前山野物…”
“…哥?你来啦。”
卫凌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回过头去。
马蹄踏在草丛中的稀微声响越来越近,苏阆骑在马背上,出现在了他眼前。
卫凌见她安然无恙,提溜起来的一颗心咵的落了下去,才要迎上前,目光却停在她腰间,卡了卡。
细碎月光悄悄洒到人身上,一双缠着布条沁出血迹而修长的手从她身后环出来,握着缰绳,卫凌顺着它抬起眼,看到了成斐温润的一张脸。
卫凌眸光闪烁了两下,须臾道:“翰林,又见面了。”成斐向他含笑点头:“卫公子。”
苏阆转头冲他说了句什么,成斐旋即下马,抬手欲扶她,苏阆摆手笑道不用,自己翻身跳到了地面。
卫凌大步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发生什么事了?没受伤吧?”
赤卢马也蹬蹬跑过来,歪着脑袋去蹭她。
苏阆拍拍赤卢的脖颈以示抚慰,边道:“我没事,就是成公子为了护我,受了点伤。”卫凌已经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一遭儿,见她除却袖子被划破,衣服下摆上被撕去两块之外,倒没别的不妥,稍稍放下心来,抬头冲成斐道:“多谢翰林了。”
成斐微微欠身:“实在折煞,若非苏姑娘在,只怕在下连命都保不住。”他一只手握起,指尖触在包着手掌伤口的淡青色布条上,歉然笑了笑。
几人沉默间,幽寂的后山突然响起人马行路的钝钝杂声,闯进大片火把的光,周围骤然变得亮堂起来,兵士们列队跑来,很快便将这里围了个密不透风。
第17章
苏阆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的眯了眯眼,略一皱眉,前头兵士齐刷刷站到两旁,将身后骑马的男子让上前。
苏阆抬首,眼睛映着火把的光落在男人脸上,面色一愣,旋即朝他见了一礼:“舅舅。”
襄南候骑在马背上,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手扯住缰绳,稍抬起下巴,淡淡嗯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些不满的责备:“你一个姑娘家,独自来后山做什么?”他漠然上下打量苏阆几眼,“可受伤否?”
苏阆垂了手:“劳舅舅挂怀念,未曾,”她瞥一眼身后直挺挺摆着的两具尸体,微笑道,“不过几个小喽啰罢了,怎么劳动舅舅亲自大驾?”
戚覃眉心一簇:“秋狝之时,圣驾前公然行刺,实在是胆大包天!圣上十分重视,派本侯率卫兵前来察探。何况,还涉及到你的安危,本侯也甚是担心。”他加重了语气,“以后万不可再独自到处乱跑。”
他将眼睛一扫,落到成斐身上,意外似的挑了挑眉:“哦?怎么成翰林也在?”
成斐拱手行礼:“惭愧,本不过想寻两块狐狸皮子,却不料倒因着它们撞上了几个…”他余光停在苏阆身上片刻,唇角微勾,“小喽啰。”
戚覃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扬手一挥:“来人,将尸体抬走。”
旁边的苏城提高嗓门“哎”了一声,挡在几个要去抬尸体的侍卫跟前,朝戚覃欠了欠身,嘿然笑道:“阿舅,这两个人可都是阿棠干掉的,若到时候论功行赏,可别少了我们阿棠的才是。”戚覃看了眼马下纨绔,轻嗤一声:“自然。只是,刺客可还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苏城旋即正色,摊了摊空空的手:“我们方才已经寻过一遭儿,还真没有。来无影去无踪的,除了留下两条臭肉,多吓人您说。”
戚覃闻言,眉心簇起的纹路稍稍松动,没搭理他,冷声吩咐身后侍卫长:“带些人,护送几位公子小姐回去,其余人等,随本侯再去寻,不可漏掉半点蛛丝马迹!”
侍卫哗啦啦散开,戚覃也驱马走了过去,四个人站在那里,突然多余了起来,苏城扬了扬眉,转身却一顿,恍然道:“呀,刚才急急骑了赤卢来,我的马还在前山。”
苏阆看了看旁边站在一起的三匹马:“唔,找侍卫借一匹好了。”
苏城一脸嫌弃:“谁要骑他们的马,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刷过了,虱子蹦到身上怎么办?”他将赤卢牵过来,对着它有些耷拉的耳朵道,“小红啊,驮本公子过来,就要负责的,咱们走吧?”
赤卢看一眼苏城,又看一眼苏阆,眼神隐含幽怨。
苏城不由分说跨上马背,稍稍压下身子,含笑看着苏阆和另外两个人:“阿棠,你身量小,就从那两匹里选一个凑凑吧,你哥我先回去了。”
苏阆:“……”
星子颗颗挂在夜幕上,携着秋夜里湿寒的凉气,营帐前火光通明,公子小姐们皆聚在一起,先前骑射谈天的闲适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刮去了大半,被外头整装待阵的侍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戚葭坐在篝火前,脸上担忧焦虑待苏城回来之后才将将褪去,娥眉微微簇起,无声扯着手中绢子。
身旁一个小姐想透过身前侍卫去看情况,奈何被挡的严实,凑着侍卫之间的间隙往外瞧,不察却撞着了戚覃,险些将她手里的绢子碰到火里,戚葭眉心顿蹙,横目往她身上冷然一扫。那姑娘被她突然凌厉的眼风吓的身形微僵,慌忙道歉,戚葭恍然回神,旋即眉眼舒展,微微笑道:“妹妹当心些,别烧了自己衣裳。”
姑娘见她几乎是转瞬便恢复了往常温婉的模样,神色不由顿在脸上,忙赔笑道:“原是我不好。”戚葭点头微笑了下,复坐直了身子。
身旁小姐咬了下嘴唇,往她身旁凑了凑,口吻中带了些小心翼翼似的讨好:“姐姐可是在担心成翰林?苏二公子已经回来报过平安,只是受了点小伤,想必不会有事的。”
戚葭神色微凝,旋即轻笑一声:“我与成公子非亲非故,何来担忧牵挂,方才不过是在想刺客有无落网,天子脚下竟有如此凶徒,倘若不能及时绳之以法,岂非后患无穷?妹妹会错意了吧。”
身旁的人始觉说错了话,戚葭这样骄傲的小姐,岂会轻易委心男子?自己方才那几句,倒说的戚葭心有所属一般,实在像是下了她的身段,又被她这么不留情面的顶回来,耳朵根儿腾地红了,顿觉窘迫,低着头没再言语。
戚葭余光暗暗瞥了她一眼,微有蔑然。
火光摇曳,眼前侍卫们的铠甲被映的斑斑驳驳,月亮无声从云中穿出来,寂寂无声。
夜色渐浓,人马声终于朝这里传来,侍卫手中闪着寒光的长矛往两旁一撤,让出一条路,众人皆抬起头,自顾自啃鸡腿的苏二才撕下一口肉塞进嘴里,望见对面远远信马而来的三个人,嘴角抽了抽。
卫凌骑在马上,一只手松松握着缰绳,前头坐了一个人,因是逆光的缘故,看不大清面容,但打眼过去便能肯定,和卫凌同骑一匹马的决计不是个姑娘。
马背上卫凌看见前头这一重重的人影,眼皮子砰砰一跳,面上晦暗的神色更加晦暗,赶紧下了马,也不之怎么的,落地时身形踉跄了半步。
苏二默默把口中山鸡肉咽了下去。
卫凌这小子能不能行啊。
果然苏阆独自占了一匹马,远远见得侍卫让开路,循着火光看见苏城,咧嘴一笑,旋即翻身下马朝他走了过去,撩起衣摆坐下,自顾自扯了根鸡翅膀。
苏城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一眼周围公子们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戳了她一手指头:“都看着呢,你好歹把情况说一说。”
苏阆眼也不抬:“侍卫长又不是没嘴,看我作甚?”她只知道自己快饿死了。
苏城被她噎住,默然转了话锋:“你怎么能让小卫和成斐一匹马回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多么尴尬。”
苏阆捏着翅骨:“成公子的手受伤了,不好驾马。”
话音刚落,卫凌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她旁边,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水,苏二扯下另一根翅膀,略同情的递到他跟前。
唔,他怎么感觉投到这边的目光又多了些。
喔,是成斐把小姐们的眼睛吸过来了。
篝火摇曳的光映到苏阆脸上,睫羽在她眼睑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不时扑闪两下,唇角还泛着点油光。她察觉到成斐过来,扬起脸弯一弯眉眼道:“坐,唔,”她眼睛落到篝火旁满是杂草沙土的泥地上,顿了顿,抬手去招呼身旁侍从,“去拿个垫子来。”
“不必,”成斐截住她的话,径直俯身坐下,看着她道,“莫吃太快了,仔细卡着。”
苏阆点头,丢下光。溜。溜的骨头,拽了仅剩的一根鸡腿往他跟前一递:“你也许久没吃东西了,填填肚子先。”
成斐倒不客气,将其接了过来,原本淡然的侧颜上恍然现出些许温润的笑意,看的旁边众小姐心里都砰咚一跳。
可这笑容却是对着苏阆的。
刚才听侍卫长说,她又取了两条人命?真是…泼辣狠毒。
戚葭的眼睛顺着成斐柔和的视线望去,正落在啃鸡脖子的苏阆身上,手中绢子悄悄收紧了。
成斐慢条斯理将手中鸡腿吃完了,手上嘴边却没见沾多少油,才放下骨头,中官搭着拂尘过来道:“翰林,圣上传召。”
成斐应声起身,旋即浣了手,向苏阆点头示意,苏阆正低头去转串着山鸡的树枝,冲他挥了挥手,扯下一块胸脯肉。
戚葭身后一个小姐看见这一幕,不屑地撇了撇嘴,悄声道:“同样是吃鸡,看看翰林,再瞧瞧她!好歹也是大家小姐,和男子比起来都如此粗鄙,真是不堪。”
又一个女声道:“她和成翰林也是能放在一块说的么?根本就不是一路子的人,翰林接她个东西,你瞧她笑的那个样子,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话音才落,伴着旁人几句轻轻的笑:“她自然是不能与翰林比肩的,自古君子配淑女,若论家世相貌品行,这京中,也只有戚小姐是最相宜的了。”
戚葭手指微微一松,只当自己没听见,面色矜淡的挺了挺脖子。
这边卫凌终于啃完那只鸡翅膀,听见不远处悄声细语嗡嗡不停,偶尔还有一两句嗤笑冒出来,偏头瞧了瞧,一干小姐们意味深长似的笑和不时往苏阆身上瞟的眼风全落在眼里,不由蹩了蹩眉,突然觉得喉咙里黏腻起来,转手丢掉啃了大半的骨头,冷哼道:“一帮长舌妇。”
苏阆一心放在山鸡上,直到觉得自己的肚子得以慰藉才停下,冷不丁听见他黑着脸念叨,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起身浣手去了。
苏城往火里抛了几根树枝:“同类丛聚,非己类的人无论是好是坏,都会被排斥。你当耳旁风吹一吹就得了。”
苏阆擦着手走过来:“你们背着我说啥呢?”
苏城挑眉笑道:“说你清新脱俗。”
第18章 同行
围猎突逢意外,刺客又逃的无影无踪,秋狝只好提前结束,江涵为弥此次礼法之缺,在木兰宫摆设了宴席,苏阆顿觉索然无味,以昨日受惊为由,欲推掉宴请,幸而小皇帝十分好说话,笑眯眯的应了她。
苏澜欢欢喜喜提溜着猎囊出了营帐,去牵赤卢时,却听见身后熟悉的一声唤:“苏姑娘。”
她转头,成斐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帐外,遂朝他招了招手:“公子怎么也出来了?”
成斐走近,摊了摊缠着白布的手:“同姑娘一样。”
苏阆会意,掂了掂手中猎囊,眉眼微弯:“宴上应酬可不是比骑射无趣多了,还不如回府自己烤烤肉吃。”
成斐脸上明显带着所见略同的神色,笑道:“这番倒是顺路,一起回去吧?”
。 。 。
昨日才跑了一帮杀手,京中街上却还是是一应的热闹祥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
洛长街十分宽阔,两人骑马并行,哝哝叫卖声不时入耳,秋日晨光洒到身上,无端添了许多闲适慵懒之感。
前头人声恍然嘈杂许多,苏阆抬起头,才发现已然不知不觉到了华月楼,转脸去瞧成斐,见他目光亦投向酒楼门前,脑海中冷不丁蹦出先前的事来,半开玩笑的道:“公子可是想楼中的舞姬了?白日可见不着哩。”
成斐一顿,转回脸来,唇角微弯:“楼中人是眼前人,何来舞姬一说。”
苏阆愣了片刻,然转念一想,他这句应当只是对自己调侃的回礼,嘿然道:“算了,和谁斗嘴不好,干啥非找状元郎,这不是自找没趣么?不过话说回来…”她往成斐一侧凑了凑,眼中闪过兴滋滋的神色,“你当时说了什么,几句话就把她打发走了?”
成斐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淡声道:“私家绝学。”
苏阆笑了两声:“公子必然是做惯这些事了的,我不偷你的‘绝学’,反正也用不着。”
身旁人沉默片刻,声音竟然有些轻快:“用不到就好。”
用不到…就好?
苏阆哭笑不得,这状元郎忒不会说话。
沉默间街道对面缓缓驶来一辆马车,成斐冲苏阆颔首示意,扯扯缰绳走到她前头,欲给车让开路,路旁的摊子后头却突然猛地斜窜出个半大男童,一下子狠狠撞在了拉车的马上,马儿猝然受惊,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就要往前冲,男童身子不由失衡,脚下一扭跌倒在地,本就有些打盹的马夫遽然回神,慌忙去拉缰绳,哪里还来的及,钉着铁掌的马蹄已经朝男孩背上重重踩了过去。
路旁行人皆惊呼出声,电光火石间,成斐猛地一抖缰绳,飞驰上前,马蹄几乎已经沾到了孩子背部的衣裳,他疾速弓身,一拽一捞,生生将男童从铁蹄下抢出,抱到了自己马背上。
车夫制住惊马,呼的松了一口气,忙下车冲成斐道谢,成斐将瑟瑟发抖的男童揽在臂弯,手不动声色往外一撤,只用腕子挨着他袖,向车夫缓声道了句无事。
路上行人皆拍了拍胸口,看向成斐的目光转而浮上许多钦佩赞许之色,苏阆心里却咯噔一下,立时驱马上前掰过他的手,果然伤口已经裂开,掌心中冒出一片刺目殷红。
苏阆皱眉,忙掏出帕子给他按住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刀口,耳边却响起弱弱的一声:“小姐。”
这声音…她抬起头,眼睛正撞上成斐怀中半大小子的脸,神色不由愣住:“一川?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
男童皱眉,别开了眼。
苏阆顿了顿,复低下头仔细给成斐包扎好,冲男童伸出手:“到我这里来,咱们回府去。”
一川不大情愿地往成斐臂弯里撤了撤身子。
苏阆叹了口气:“哥哥手受伤了,不能揽着你驾马,听话,过来。”
一川目光在成斐淋漓的掌心滑过,眼中现出些许挣扎的神色,又看了眼苏阆,低头冲她伸了伸胳膊。不过六七岁大的孩子,袖管里伸出的一只手却有些黑瘦,手背和指头上还有旧日留下的细碎疤痕和黄茧,成斐不由觉得怪异,惑然道:“这是苏府中的孩子?”
苏阆握住男童的手腕,稳稳当当将其抱到赤卢背上,扶正他的身子,嗯了一声。
孩子一双眼睛黑若墨丸,年龄虽不大,眉眼倒是棱角分明,有些不羁的灵气涵在里头,整个人却黑黑瘦瘦的,木着脸坐在苏阆前面,只梗着脖子不说话。
苏阆浑不在意,转向成斐:“府中有些上好的伤药,公子可愿意先随我回去一趟?我给你再包扎一下。”
成斐看了看自己的手,含笑应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行三人才到府门,便听见了里头好一阵鸡飞狗跳的闹腾。
荞荞和几个丫鬟在院子里又翻又找,洒扫的扫帚木桶丢在道上,七滚八落,花丛里的黄叶子被她翻的摇掉了一片,半晌又汲皇皇从丛中钻出来,脚跺的砰砰响,两手往腰上一叉:“这浑小子!成天介儿专挑犄角旮旯的钻!”
苏阆狐疑,领着一川进门,冷不丁看见这一幕,眉心突的一跳:“嚯,你们抄家呢?”
一旁丫头们听见这一声,都扭过头来,看见这三个人进府,皆猛地睁大了眼,张了张嘴,苏阆默然扶额,冲她们指了指道中间乱七八糟的东西,小丫头们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收拾了水桶扫帚去了,唯背对着她的荞荞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存在,犹气鼓鼓的站在原地,半晌撸起袖子,一壁愤愤道:“我还不信找不到你了!”一壁弓腰往花丛里翻,搅的枝叶簌簌乱响,半段腰和一个屁。股露在外头。
苏阆默然上前,敲了敲她的脊梁骨。
荞荞丝毫没有好声气:“别闹,忙着呢!”
苏阆咳了一声。
陷在花丛里的人身形一顿,倏地从里头撤出身,抬脸头来,头发上还沾着几片碎叶,眼睛正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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