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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系统-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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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父大不相同了。
他走上回廊,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回廊地板上都是磨损,旧的完全没了光泽。
屋门开着,里头靠窗的地方,映着外头的雪光。有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披散着长发,坐在一个奇怪的凳椅上,两边轮子支着,他裹着厚厚的棉衣,脸上带着个铜边水晶片,桌案上摆着个小炉,他就在小炉旁边做着木工。
田繁没有出声,他敛住衣袖背着手瞧瞧走过去。
男人将手中竹条靠近小火炉,再热度下用手慢慢将它弄弯,而后再拿下来,用小刀在上头刻出沟槽。
但更吸引田繁目光的是,他看到桌案上摆着两条木头制成的假小腿,连着脚腕,似乎里头有机巧,能让木制腕关节可以转动。甚至连木制的脚掌都可以弯曲,脚趾上的指甲都雕刻的栩栩如生。
田繁虽知道仲大夫双腿膝下截断,但他还是第一次瞧见他的假腿。
田繁轻声道:“仲大夫不愧是墨家巨子,时至今日仍然通晓机巧。”
谁也没料到,那男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靠近,猛地一惊,抚着胸口道:“太子什么时候进屋的。”
他一副毫无戒备的模样,田繁却不敢小觑他,连忙后退半步,躬身抬手道:“某见过仲大夫。”
男人道:“何必叫仲大夫,称庆咨子便是。”
田繁不敢叫庆咨子真名,只是喏喏叫他:“还是称仲大夫的罢。”
然而在临淄城下,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庆咨子的存在。他虽是庆氏实际掌权者,却并不与庆氏大小宗住在一处,虽然相邦也是庆氏子,却是他的弟弟,而且似乎家中大小决策,都是由他发出。若说齐国王室是庆氏的傀儡,那庆氏家族那些在外似乎名声鹊起的子弟,就是他的傀儡。
而田繁也是在许多年前,才听说过庆咨子是墨家巨子。
所谓巨子,原称钜子,是墨家学派的领头者,是墨门子弟必须听命之人。墨门也曾有过风光,既有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又说墨子门徒曾仕于卫、越、楚、宋,人在他国为官为相,也不可违背墨门的主张。
但后来,墨子死后,墨家三分,一是墨子晚年游楚,因此有南方墨者,势力颇巨,后来因南方墨者各随县公,不仕王室,墨家的主张也随着楚国县公之间的奢靡与对抗而变了味,后来在楚王削县,荀君改革后也都流散隐居了。
二是两百年前有墨家巨子入秦晋,有了西方墨者,后因晋国被瓜分,不少墨者因为投入纷争而被杀,再加上秦国虽然重视过一阵墨家,后又因为国难频繁,无法让墨家真正在秦国一展宏图,秦国和墨家也闹掰,西方的墨者并没有壮大发展起来。
最后一支则是在齐国,因墨子晚年也曾道齐国,妄图劝止项子牛讨伐鲁国,但没有成功,却留下了一支东方的墨家在齐国,而齐国后重商重利,主张富国强兵,和墨家稍有冲突,墨门在齐国的分支就一直销声匿迹。但齐国虽然没有出过显赫的墨门人物,但民间与战争中,却似乎没有少过墨侠的身影。甚至连后来齐鲁之战,齐国吞并鲁国都传言有墨门相助。但当年墨子是阻止齐国攻打鲁国,几百年后确实墨门推进了齐国对鲁国的进攻,听起来也确实有些讽刺。
但墨家虽然不显露,但因为庆咨子在齐国的势力,墨家或许在暗中也有不小的势力在集结。
舞阳君自认自己能在官场上打压了庆氏,就似乎高枕无忧了,田繁却不这么认为。
当然,神仙打架,他这样的小人物就只能两头扇风了。
只是舞阳君这尊神仙,都打进自己家门,快把他家都砸了,田繁自然只能找另外一位神仙帮忙了。
庆咨子却不提他为什么来,只是转了转轮椅,他虽然有了些年纪,但就是一副不谙世事似的无戒心模样,说话声音又慢又温和:“许多年不见,太子都长得这样高了。当年还是个娃娃,如今自己都有了娃娃。啊,还不知道舞阳君腹中是公子还是女公子,不过总是要贺喜太子的。”
他脸本来就瘦长,披散着头发更显得人很窄,面上有常年不见光似的青色。他小心把自己鼻子上的水晶片收进袖中的布囊里,道:“只是都说舞阳君要生产了,太子怎么还有空闲往我这儿跑。”
田繁不敢随便乱坐,口气上却故作淡定:“那肚子里是谁的,谁就关心罢。仲大夫消息灵通,何必与我在这儿虚话。”
庆咨子说话时恨不得把每个字嚼上三下,说的让人听了这个字想不起上个字,他慢声道:“怎么是虚话。您是舞阳君的丈夫,这孩子以后入祭礼的时候,是要如何对鬼神自称交代,您也明白的。再说了,容貌毕竟是会像您,又是一家人,那自然是您的孩子。”
田繁扯了扯嘴角:“是么?舞阳君可不把我当一家人。不过,我也有了自家人。我知道您在舞阳君手下吃了亏,想来想去,田氏与庆氏相处十余年,彼此早就熟了,这舞阳君突然横了一手,让仲大夫吃了亏,也让我心头不舒服。我只是说,若仲大夫想要从舞阳君手里找补回来,某愿意襄助。”
第162章 抑
庆咨子微微抬眼,瞧了他一眼; 扯了嘴角; 并不奚落也不嘲讽; 只是非常老实真诚的笑了:“我可争不过她。”
田繁:“外头不知仲大夫; 我确是知晓的,以您的本事,与舞阳君一较高下——”
庆咨子:“争不了。出身与时间都不行,我没那个机运。更何况我们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早就遥遥感觉到了彼此的存在。她来齐国,不但是为了来鸠占鹊巢,更是为了确认我的存在。”
田繁有些听不明白:“什么?”
庆咨子摇了摇头; 却又笑了:“棋逢对手很不容易。只是她的棋局比我要好太多; 我很难翻盘。如果连我都难翻盘; 太子就觉得自己能有把握?”
田繁竟神秘兮兮道:“您怕是不知道我得了谁的支持。”
庆咨子低头刻着自己的木条,任凭木屑掉在他膝头铺的深蓝布垫上。
田繁没想到他竟然直接不理,只好悻悻道:“是魏陟。您或许没听说过,她是舞阳爱女; 舞阳君一直把她放在身边; 毕竟母女,舞阳君对她没有半点提防。之前我说想看舞阳君手边的军报,她就能轻而易举的给我带了出来。虽然我心里清楚,舞阳君是怕她与我君父的事情闹大了之后,我脸上挂不住,容易生事端; 才让魏陟跟我有来往的,可这却给了我机会!”
庆咨子微微抬头:“你要从她身上做手脚?你认为能成?”
田繁:“可以一试!我已经想过各种办法,而且魏陟上次见我的时候,显得已经无法忍耐了。如果我们联手,就能成事,我希望仲大夫能做的就是在舞阳君死后,想办法剥夺舞阳君你那两个儿子的权力,然后将他们驱逐出去!”
庆咨子瞥了他一眼:“你的一切赌注,就是这个女人?”
田繁:“这不是赌注,而是我们决定联手做事!”
庆咨子本来想提醒,却又觉得不论说不说,舞阳君都不可能放过田繁了。她有她的计划那便折腾去。
庆氏如果扶持小宗上位后能够站稳脚步三十年,那舞阳君来了也未必斗得过他。只是时间内不够,他在地位血统上不如舞阳君,在实际上也没有她那样可以韬光养晦的数年。
更何况族内斗争,他少年时候因此失了双脚,又曾心灰意冷数年……
庆咨子只道:“已经进了网的兔子,不论是拼命挣扎还是安静等待,都看起来都可怜可笑的。”
田繁:“什么?”
庆咨子:“我之所以让你进来,就是因为你来了,怕是就把舞阳的眼线也带到附近了。只是幸而她这会儿也在宫里艰难生孩子呢,没有轻举妄动。太子还是回去吧,少想一点事,人就是总有错局——以为自己有选择。”
田繁冷脸:“仲大夫这是不肯帮我了。我已不计前嫌,也愿意让庆氏回归主位,您……不要放过了能让自己打翻身仗的机会。”
外头的雪下的急起来了,天色晦暗,庆咨子一张瘦长的脸更显得泛蓝。他只是将那木头制成的两条假肢拿下来,窸窸窣窣的装在深衣下头,用衣摆盖上,又穿了鞋,等他将自己拾掇的像个只是坐在轮椅上的普通人时,也转着木轮朝外头而去。
庆咨子唤道:“滑芹,东西准备好了么?”
那黑衣少年背着行囊窜出来,似愤懑似的瞪了田繁一眼,道:“都收拾好了,其他的东西都不留了么?”
庆咨子:“火炉边已经搭上了木条,一会儿火就烧出来了。推我下来。”
滑芹连忙搬来个木制斜坡,推着庆咨子下来,田繁几步追出来:“仲大夫!”
滑芹回头不爽道:“你以为你做事都没有人看着么!要不是你突然跑来,义父还可以在这儿过了冬再走!呸,当年连雅言都不会说的父子俩当了齐王太子,就什么都忘了。舞阳君是你们自己拼了命要引进来的,你们自己吃苦果吧!至少以前齐国还是齐国,有了舞阳君的齐国,还能叫齐国么!”
庆咨子伸手敲了敲滑芹胳膊:“多嘴。”
田繁呆呆的站在回廊下,只见到庆咨子就像是出门上街买酒似的,他那义子就推着轮椅,走出门去,头也不回。等他反应过来,就嗅道一股烧糊的味道,田繁回屋看,只见到刚刚庆咨子雕刻用的木桌上,那小炉的火舔出来,燃烧了一些桌面上木竹。
田繁在黑烟下神色茫然的走出院落。
庆咨子为什么不愿意与舞阳君对抗?他到底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墨门巨子如果都在提醒他,那他是不是应该收手?可是收手就有活路了么?
而就在田繁的马车回到宫中时,立刻就得到了消息。
舞阳君已经生下了一个男孩。
说是舞阳君也与齐王说了什么,齐王说要让他去看看孩子。
可田繁压根不关心那个孩子,他关心的是魏陟!
然而魏陟一直被藏得太好了,宫中无人知晓她怀孕的事情,那她已经生了么?她还好么?她——
田繁一路疾奔,到了舞阳君宫室前,才听说魏陟在榻前伺候舞阳君。说是舞阳君此次生产十分危险,几乎要了半条命去了,魏陟则寸步不离。
田繁一听,心头纷乱。
魏陟既然能到人前,就说明她必定已经生下孩子了!那舞阳君就忍心这样让她出来?那孩子是不是也被舞阳君藏了起来?魏陟为什么不早下手,为什么拖到了这个时候?
还是说她大腹便便也不合适下手——
这段时间宫内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当他进到舞阳君屋内时,他率先看到的就是跪坐在床榻边,给舞阳君倒水的魏陟,她穿着一身曲裾,小腹平坦,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而齐王坐在桌案旁,面带喜色,在逗弄乳娘怀里的婴孩,见到田繁时,神色一滞,抬手道:“繁儿,快来看看孩子,你怕是担心坏了吧。”
田繁看向那孩子,又忍不住看向魏陟。
恰好,魏陟也向他投来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他一时间心头大震。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只是怀里的那个婴孩,蜷着手指,满脸天真的睡着。并不好看,皮肤泛黄,他生不出几分怜爱来,只是心里打着转在想。这是否真的是舞阳君的孩子,还是说舞阳君生了女儿或胎死腹中,不得不拿了魏陟的孩子来充数?
他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是疼爱是厌恶,还是怀疑下去?
田繁瞧了两眼,道:“取了名么?”
齐王敲了敲桌案,脸上带笑:“章如何?”
田繁半晌才将眼睛从这孩子脸上挪开:“维民之章。好。”
齐王笑起来:“父母皆是英豪人物,此子以后未来必定不会差——”
田繁僵了一下。
他们父子二人当年是不入流的小宗,在乡下生活,他母亲自然也是那种连小宗都算不上的年轻村女罢了。后来庆氏接他们入临淄,君父毫不犹豫的扼死了他母亲,声称她只是下人,而他迎娶的是鲁国旧氏族的宗女,只是周游列国的途中,那宗女难产而死了,他们父子不愿意离开她的坟头,所以才在这种乡下相依为命隐居生活。
这些说辞只是拿出来说给天下的。
庆氏还不知道这父子俩的底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
但是齐王继位后,却发了疯似的想要迎娶一位公主。
可他们父子俩如何上位人尽皆知,别说是魏赵那样的大国,甚至连宋国鲁国都不肯把公主嫁给如今的齐王,齐王不得不迎娶了庆氏女。
如今能有个魏国公主的孩子,他自然狂喜。
只是,显然齐王心里已经分出高下来了。一个是和村女生下的孩子,到了三五岁还行为粗野不会识字,随着他摇身一变成了太子。一个是和大名鼎鼎的舞阳君诞下的孩子,魏国虽灭亡,但舞阳君背后的势力却不灭,身边还有两个有实力却没法理地位的同母异父的哥哥……
云泥之别啊。
田繁没有接话,那乳母生怕他摔了孩子似的,连忙抱过去,送到了舞阳君身边。
舞阳君声音低低的,手指蹭着婴孩的脸,对魏陟说了什么。
只看到魏陟神情触动,似乎点了点头,也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摸了摸那孩子的脸颊。
田繁只觉得眼里只有她那个笑容,令他耳边如大鼎撞钟,蜂鸣大作,他恍惚了一下。
那种母亲对孩子的神情装不来,那种温柔爱怜与复杂也装不来。
这孩子一定是他的。
是他和魏陟的。
如果……如果舞阳君要抢夺这个孩子,那他绝不可能容忍。
如果舞阳君想要这样欺骗他们父子二人,他也绝不可能容忍。
田繁陡然坐立难安起来。齐王看得出他的心思,毕竟这孩子也不是田繁的,他不关心也正常。齐王只道:“你要是在女人的燕寝里坐不住,就出去透透气吧。孤也要回去了。”
田繁点了点头,他走出去,外头雪还未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风,他浑身打了个寒颤,彻骨寒冷。
他往侧面的走廊走出去没有多远,忽然听到身后宫女的呼唤,他一转头,就看到了魏陟苍白着嘴唇竟然从屋里出来,在几个宫女的搀扶下朝他走来。
田繁吓了一跳,连忙将身上大氅脱下来,快步走过去罩在魏陟身上。
魏陟:“舞阳君让我给太子传话。”她屈膝做晚辈的礼节。
田繁几乎觉得心都要被揉烂了,他扶住她胳膊,没管没顾的推开回廊上空房的门,拽着魏陟进去,将那些宫女挡在外头。
魏陟身子有些发软,倚着他胳膊。
田繁看着她,握着她肩膀:“陟儿,我只问你一句,那孩子是……是我们的孩子么?”
魏陟嘴唇微微颤抖了几分,抬起眼来看向他,神情有说不上来的痛苦与接受,还有一些不知对谁的温柔,她勉力笑了笑,道:“……是。”
田繁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要再犹豫了。我不能看着这孩子——”
魏陟反握住他的手:“我没有犹豫。我已经动手了。”
第163章 采薇
田繁吃了一惊。
魏陟手心里捏了个青铜小瓶,让她摩挲的光滑温热; 塞进他手里。
魏陟:“没有用完。我太害怕了; 不知道该把剩下的扔在那里。”
田繁紧紧捏住:“交给我。”
魏陟:“等今晚。我给你个交代。”
田繁:“我过不来; 你要记得保护我们的孩子。”
魏陟点了点头:“我一定会保护好他。我要给他一切最好的。你别担心……我只要你回去等。”
田繁握住那青铜小瓶; 低头亲了亲她脸颊,道:“我会等。”
魏陟眼神动了动,仰头看着他:“我想让你……再拥抱我一下。”
田繁那张忧郁挣扎的面容,温柔的笑起来,他伸手紧紧抱住了魏陟。魏陟十分瘦小,给了他满心的愧疚和保护欲:“我知道你不愿意做这些事的,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以后; 我来保护你; 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
魏陟没有说话。
她手指紧紧扣住田繁的后背。
田繁:“以后; 我会为你铺好一切,你只需要平安喜乐。”
魏陟:“……嗯。”
田繁拍了拍她后背:“我不能久留,我要走了。大氅你留下,出去的时候别冻着自己。”
魏陟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 点头。
田繁最后拽了一下她的手; 将小瓶踹进袖子里,走了。
冬日入夜很快,魏陟坐在屋里奶孩子,她不多喂,只是涨得难受了才喂一喂,可惜小东西恨她; 几次用没牙的嘴咬她,疼的她直吸气。
舞阳君半倚在床上,虚弱的笑:“他咬你了?你掐他屁股两下,就好了。”
魏陟:“没事。不疼。”
舞阳君披散着头发,露出一些温柔的神色,却不是看婴孩,而是看魏陟:“你与你那两个哥哥不同,从不咬我。我心想,果然是女孩,知道心疼做娘的。不像那两个男娃似的,跟个小狼崽,吃的肚子都鼓起来了,还想吃。我就不愿意喂他们。”
魏陟仰头笑了笑,抱着孩子坐在床榻边,她头一歪,靠在床边。
舞阳君伸出手指,细细捋了一下她的长发。
魏陟背对着她,道:“您真的不在乎过,孩子的父亲么?”
舞阳君心里明白,这不是在问她,也是魏陟在问自己。她们母子俩以前并不亲近,前后脚的生产与孕育,也让她这个女儿与她亲近了不少。
以前舞阳君很不在乎。不在乎这几个孩子恨不恨她,只要他们不背叛就好。
但如今,看着魏陟一步步走上她的道路,她竟然心生几分柔软,也愿意多与她说几句话。
舞阳君自己内心都开始了感慨:或许她老了。
本自认为孤身来,独自行,她不要跟这世上这时代任何人有太深的瓜葛,如今却似乎忍不住想去触碰,想要也得到半分家人之间的牵绊。
舞阳君道:“我是真的不在乎。那些野外的虎豹狼,都是母生子,母养子,父早就无所影踪了。生孩子,只是女人的事。”
魏陟半偏过头:“但我的出生是个意外对吧。”
舞阳君染着丹蔻的手指穿过她头发:“对,孩子对我来说,都是我人生里无法掌控的事,都是突然降临的。但你可以想想,至少这个孩子是在父母的期盼下诞生的。”
魏陟:“这个期盼难道不是太不单纯了么?”
舞阳君抬眼瞧她:“天底下绝大多数的孩子,都不是因爱而生的。有的是被家族逼迫长辈劝诱,有的是某些女人想要利用孩子得到宠爱和权力,有的是稀里糊涂的就生了。只是,尧舜之前,天下走婚,生子不问父,只随母姓,我觉得这就很好。女人生,女人养,女人为孩子觅食制衣,为什么要冠上一个男人的氏。你看,你与我同姓同氏,就是对我这一切努力的肯定。”
舞阳君低头也看向那孩子,魏陟手指拨弄着他小脸道:“可惜他要随田氏了。”
舞阳君笑了笑:“看在田氏会给他王位,给他土地与臣民的份上,让他勉强认了吧。”
魏陟也笑了起来,却又有些愁绪,收了笑容,道:“那……那个孩子呢。您腹中那个……女孩呢?”
舞阳君神情收了一下,又恢复她平日的模样:“我不需要再有一个孩子。本来你怀孕的事情就无人知道,这个事儿就压过去就好。你们都已经生的这么大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精力再去养育一个孩子。更何况这孩子,真是折磨死我了……若不是怀孕不能伪装,我真的不会怀她。”
魏陟嘴唇抖了抖:“我手边的人调走了,就是去……”
舞阳君抚了抚她脑袋:“别多想。那孩子生出来,一瞧就不像是齐王的孩子,不能留。你说说,男人倒是真都盲目自信,一个多少年都没孩子的老男人,哼哧哼哧了连一口茶都不到的时间,还觉得能有子嗣。”
魏陟没说话。
舞阳君:“别担心,我派莫语出去做事了,他去追踪庆氏背后的那位了。不过听说那位已经逃了。”
魏陟:“那位?您连他名字都不知晓么?”
舞阳君叹气:“是,这个男人了不得。一看没什么胜算,知道要是帮了太子反而会给我把柄,毫无留恋的就能退走。这份洒脱,只代表他有底气,也对我们之间所处位置的不同有认知。我在明处,他在暗处,不得不防。”
正说着,忽然听到外头有些喧闹,一个宫女身穿暗红曲裾,垂头抬手,小碎步的奔进来,跪在中堂,叩首道:“公主,成事了。”
舞阳君撑着身子坐起来几分:“他怎么样?”
宫女:“齐王到了睡前饮了酒后,忽然两腿蹬直站不住了,胳膊都在抽搐,脖子朝右扭着,人也开始抽眉毛流口水。“
舞阳君:“还清醒着吧。”
宫女:“虽然也不太清醒了,但果然是……齐王早就怀疑太子会对他出手了。这个孩子,显然让父子二人都不信任彼此。其实齐王一直派人在外院看着,是怕太子派人来谋害婴孩,但没想到太子直接对他下手了。周围的人什么都没说,齐王就瘫在榻上,吼着要人去搜查太子住处。”
魏陟有些忧心:“如果太子被抓过去要和齐王对峙怎么办。”
舞阳君笑了笑:“不必担心,宫中已经都是我们的人了。再说齐王都不知道你怀孕了,他中了这毒,过一会儿就开始说话不利索了,太子就算说什么,他也不会信。你放心,齐王太子宫内外几百人呢,在他毒发身亡前,一定让他写好诏书,在诏书上盖好印。勿望也过去监督此事了。”
魏陟:“要是齐王能愤怒之下斩杀太子,而后写好诏书是最好的。我们准备的那些东西也就用不上了。”
舞阳君经历过这些宫中之事太多了,她很悠闲的笑了笑:“不要紧。这父子俩挣扎着也没意义,他们怎么都没活路。陟儿,我要谢谢你助我一臂之力。你生这个孩子,太重要了。”
魏陟心里也明白。
自舞阳君入宫,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
让她也去怀孕,其中包含了太多事。一是为了让太子被她和这个孩子勾住,他就不会因为感觉到危险而夹着尾巴独自逃离临淄,去他国避难。毕竟如果太子跑到赵国或楚国,那就给了那些国家以太子名义铲除舞阳君的理由。
二是为了增加生出儿子的几率。再加上舞阳君腹中不是齐王的孩子,若是魏陟能生下齐国血脉的男孩就是最好的结果,这样等孩子长大后,容貌也和田氏子无所差别,也无人有理由指责和推翻舞阳君。
三是为了让这个孩子的孕育与诞生加大齐王父子之间的嫌隙。太子会恐惧这个孩子会因为强大的母亲与宠爱他的父亲,而取代他的太子之位;而齐王又不是这孩子名义上的父亲,他害怕太子会为了巩固地位,而迫害死了这个孩子。这也会让今夜齐王中毒后,会几乎毫不犹豫的去捉太子——
而再考虑到舞阳君的势力,和齐王对这个刚出生孩子的宠爱,齐王为了让田氏能坐稳王位,在命不久矣的情况下,他必定会下诏,让自己的“孙子”,这个刚出生的婴孩继位,而让手中握有重兵大权的舞阳君垂帘听政。
而一个孩子长大,最起码还要有十几年。
这十几年前,舞阳君就是这个国家名正言顺,谁也不能反驳抵抗的“王”。
这一招,有些人已经猜到了。
而这父子俩是不可能抵挡的了舞阳君的,不论他们知不知道这个计划。知道就是突发状况早死,不知道就还能活到今天,他们就是网里的兔子,不论蹦跶或安静,都只不过会影响烹兔者的心情罢了。
舞阳君感慨:“你可以不用亲自把那药瓶给他的。甚至要不是想让样子再好看点,甚至不诬陷他,我们也可以轻而易举弄死这父子俩。只是我喜欢看人在局里,不愿意让他们折腾的太响。”
魏陟:“我只是……想让他死得明白。”
舞阳君笑:“心软了?”
魏陟神情有些茫然,却道:“没有。我分得清楚。”
舞阳君:“我知道,他生的一副情种样子,必定没少跟你说过情话。只是有些情话很可笑的。”
魏陟勉力勾唇笑了笑:“是,他说要保护我。可一个只会依靠别人,身不由己的男人,哪怕顶着太子的名头,又算什么东西呢?在这谁都自身难保的世道下,还妄图保护别人?”
舞阳君:“是了。不是说女人就不能选择做个生活在男人羽翼下的人。只是杀机在宫外宫内,在这世道的处处,如果你的男人都是权力的附庸,你再成为他的附庸,那你就是最可怜的人,只不过会在身不由己稀里糊涂的时候嚎上两嗓子罢了。认命与企盼好运,都是下等人才做的事情。不论男人女人,我们都是人,都是在冰原上孤零零走的一个人,只有你能带你自己走,只有你能温暖你自己。”
魏陟吃力点了点头,苦笑道:“只是我觉得很冷。只是我觉得……很……奇怪……是不是我再这世上,就不能再握住别人的手了?”
舞阳君:“你还可以握住我的手。”
她伸出手,魏陟仰起头来,苍白着摇了摇头:“不。我不需要。”
舞阳君大笑,眼里闪着光,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孩子。冷一冷,就适应了。”
魏陟怀里的婴孩睡着了,舞阳君难得温柔的看了她一眼,道:“这孩子,你抱走吧。今天你陪他睡,要是夜里叫的烦了,你就让宫人抱走。”
魏陟:“那齐王和太子那里——”
舞阳君微笑:“我自由安排。明日醒来就好了。去吧。”
魏陟抱着孩子,对她一行礼,退下了。
她回到自己的居室内,孩子伏在她胸口睡得安静,宫人静悄悄的扶她进屋,低声道:“女公子,这火鸟已经在衣服上缝好了,奴给您收了。”
魏陟点了点头,朝屏风后的床铺走去,宫人在她床榻边摆了个小婴儿床。
她却一眼看到了自己床铺上搭着的一件白狐皮的大氅,是田繁白日给她裹上的。过来的宫人显然也认得,也一僵,道:“奴这就给拿出去烧了。”
魏陟:“……不必。”
宫人退下,她伸手将那大氅铺在床上,将孩子放在床上。孩子似乎嗅到了什么,竟醒了过来,迷糊着眼睛瞧她。魏陟也躺下,躺在了那大氅上。上头还有熟悉的熏香味道。
孩子就静静躺在她旁边,也不哭不叫。
魏陟看着那孩子的鼻尖,却隐隐被远处的灯火灼的眼底发烫,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甚至都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
舍不得这大氅的主人?
不,并不是。虽然魏陟也喜欢过他说过的一些话,也喜欢过他某些时候表现的动人的真情真意,但她内心更多的是恐惧。她意识到自己改变了,也走上了一条她自己未必能承担的路。
她能做到么?她能承担那份冷与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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