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帝姬的罪与罚-第1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而在嵇宁旁边一丈之外,还有一具凤座,皇后晏初锦凤袍迤逦,脸色似笑非笑地凝视自己眼前的酒樽,目不斜视。尽管她如此沉静,却还是难掩傲世的清丽艳骨,常有才子叹道:魏国美色,尽在晏皇后一人之容矣。
有宫人见状目露沧桑惆怅之色,想当初,皇上还是公子,皇后刚刚进宫未正式册封的时候,那是怎样倾尽所有的宠爱啊,无限纵容,无限呵护,好得让人嫉妒。犹记得那一年皇上不过出宫两日,回来时竟等不及公子仪仗的速度,一路纵马回宫,只为早一刻见到皇后娘娘。可是如今两人近在咫尺,皇上却只顾殿前舞姬,连看也不再多看皇后一眼了。
果然帝王最是无情,可明明,这舞姬,还不及皇后娘娘十分之一的风华。
彩衣少女舞姿一出错,那一群舞姬便都纷纷脸色苍白惊惶地跪了下去,浑身发抖连声磕头。嵇宁弯了弯眼睛,并不见怒色,反而笑得温文尔雅,和声问道:“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彩衣少女抬头,睁着清透的杏眸仰视紫金阙上的帝王,怯生生地回答道:“回皇上,奴婢染衣。”
晏初锦终于将目光移到染衣的脸上去转了一圈,看到她的眉眼依旧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时,笑容不禁讽刺起来。嵇宁这些年来宠幸过的几位夫人妃子,又有哪一个,不是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呢。
可笑自己明明就在他面前,他却总是视而不见。
晏初锦端起酒樽一杯接一杯地干了,眼前一阵朦胧恍惚,昭阳殿中的笙歌乐宴便水一般荡漾开去,她依稀回到五年前。
二
齐国云州晏太守被齐王以通敌叛国之罪名,赐下鸠酒白绫,太守家眷共十八人于一夕之间死于非命,原因不过因为魏国公子嵇宁与晏太守千金即将完婚。齐国与魏国近年来边疆时有战事,而晏太守又是边疆戍守之大吏,齐王担心不无道理。
可是……爹对齐王忠心不二,从来没有想过要叛变。
晏初锦轻飘飘地立在太守府灵堂中央,望着两旁前来吊唁的宾客,以及一直站在堂中主持大丧的齐国使者,不由露出痛恨的表情来,这些人脸上的悲伤,是多么多么虚伪啊!他们一半是恨不得她爹早日去死,好将那些被关起来的行贿者放出来,一半是冠冕堂皇的刽子手,带着齐王的使命亲手毒杀了她晏府全家。
晏初锦眼中的恨意像是点燃了一把熊熊之火,她猛地冲到那齐国使者面前,伸手死死地去掐他的脖子,想要为她爹报仇。然而,她却看到她的双手,毫无阻碍地从使者身体里穿了过去。
她顿时愣在了原地,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又呆呆地转头去看灵堂牌位最边上那个名字。
晏初锦!
是她,她也已经死了。
“今天,是六月十二吧?”
突然门外一声清雅温文的笑声传进灵堂,所有人连同晏初锦都回头看了过去。
来人一身绯红的长袍,上等衣料,宽大的下摆用金线绣出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蛟龙,随着他的步伐而摇曳飞扬。头上鎏金王冠垂落下两条玉色的带子,他伸手拂了拂,停在灵堂中央,风姿隽秀举世无双。
魏国公子嵇宁。
晏初锦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他。他的长发如细泉,他的眉毛如春山,他的眸光如琉璃,他的唇色像世间唯一的色彩,他从来从来都这么耀眼璀璨,他一点儿没变。
满堂宾客下人皆震惊于公子嵇宁胆敢穿着红衣走进灵堂,面面相觑了一阵谁也不敢答话。
于是嵇宁转向齐国使者,看着他温雅一笑,声音如珠玉落银盘,再次问道:“今天是六月十二吧?”
齐国使者不知他想做什么,只能点头回答:“是的,今日是晏太守一家的头七,公子可是想来祭拜,呃,祭拜……”
使者忽然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倒是公子嵇宁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打断使者的话,替他接了下去,只是他的话怎么听怎么怪异:“祭拜我那未过门便死绝了的未婚妻一家?”
顿时堂中又是一片沉寂。
嵇宁轻笑一声,温柔的眸光在盯了一会儿最边上的牌位后忽然冷冽如刀,一一扫过齐国使者和满堂宾客,缓缓摇头,语气危险:“不,我不只是来祭拜他们的。”
晏初锦双手揪在了一起,仿佛胸中还有一颗心脏在急速跳动,她静静地期待他接下来的话,她最想听到的那句话。
于是公子嵇宁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笑着道:“诸位可知,今日,原本是我与阿初的大婚之日。”
“阿初”两个字从他唇齿间温柔地吐出来,她仿佛就失掉了一层力气,直直地飘到了他面前去,仰头望着他淡如春风的姿态,觉得鼻子好酸。可是做鬼的就这点不好,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齐国使者脸色有点讪讪的,但仍旧顾及到齐国脸面,便强撑着不悦道:“公子节哀,此事……”
嵇宁忽然伸手一把撕裂了身上灼伤人眼的红衣,向前狠狠一抛,那红衣便翻飞着盖在了漆黑棺木上,顿时红衣黑棺,逼人的窒息。他红衣下轻袍缓带,白衣胜雪,不容多说,一抬手便喝道:“来人!”
刹那满堂宾客惊叫声此起彼伏,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晏府外已经密密麻麻围了一大圈魏国士兵。
“你你你这是想做什么?!我可是齐王身边的按察使,你敢动我就是在挑起两国战乱!”
齐国使者脸白得跟灵堂里的白花一样,只可惜这虚有其表的威胁连他自己都吓不到,两国本来就时有摩擦,战事也迟早会有的。公子嵇宁更是毫不在意,冷笑着点头道:“没错,我就是在挑起两国战乱——我要让齐王以死祭奠阿初!”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齐国使者与宾客们似乎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临出门时,嵇宁却忽然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低声道:“凡府外来客,皆杀之。”
晏府的灵堂,成了更多人的丧命之地。
晏初锦不知道要去哪里,便一直跟在嵇宁的身后,看着他上了马车,一路回魏王宫奏请出兵,看着他沙场上几经生死,命悬一线,看着他清润的脸颊越发消瘦,温和的笑容也越发冰凉。
这不是她仰慕着的公子啊!她的公子,她记忆里的公子,从来不会这么消沉颓然,他永远是温和优雅,飞扬夺目的。公子啊,阿初求你,笑一笑,像从前那样,温暖和雅地笑。
可是嵇宁听不到晏初锦的呼唤和祈祷。
一年的时间,公子嵇宁率魏军三十四万,一路破城而入,连连告捷,直逼齐国王都。后齐王命人捧国玺和降书出城门,但嵇宁一剑斩来使,拒不受降,强攻王都城门三日,后齐王自尽于寝殿,同日,嵇宁攻破齐王宫大门,长驱直入。
那一天,晏初锦就站在他身旁,当两人一同迈上齐王的王座时,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在嵇宁垂落的左手处,做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动作。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嵇宁的左手颤了颤,浓密的眉睫下忽然有一行滚烫的热泪滑落。
他低低地开了口,声音里满是痛苦和悲切,听得晏初锦浑身上下都发堵。
“阿初,我终于……替你报了仇。可是我知道,你再也回不来了。”
三
公子嵇宁班师回朝时,魏王龙颜大悦,不日称帝,特赐宴于御花园,诸位王子们畅饮狂欢。
嵇宁虽然在笑,可晏初锦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他笑容里全是苦涩和悲伤,别人敬酒,他便干了,别人恭贺,他便说同喜,别人笑,他便也笑。可这不是真正的公子。喝到后来,再有人上前敬酒,提到“晏太守的千金”时,嵇宁便一把推开了那人,匆匆进了御花园的花草小道。
她担忧地跟了上去。
只见嵇宁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抱着树干便弯腰开始呕吐,他没有吃东西,只是喝酒,现在吐出来的也全都是酒。晏初锦多想这一刻她是一个人,如果是那样,她就可以上前温柔地递上一方巾帕,也可以轻轻地从身后抱住他,告诉他不要难过,阿初还活着。
可惜她死了。
嵇宁吐着吐着便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块洁白的真丝手帕,擦了擦唇然后随意丢弃在草丛里,抬起头默默地仰望着月亮,眸光闪烁不说话。
她看了一眼那块被丢弃的手帕,帕角似乎还绣着一具古瑟,绣工格外精致,五十根琴弦竟好似能数清一般。
为什么,她觉得有些熟悉呢……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身边的宫人见晏初锦持着酒樽一动不动,以为她醉了,便唤了两声,正好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晏初锦淡淡地看了那宫人一眼,了然笑着摇头道:“本宫没醉,本宫清醒着呢。”
而王座上帝王嵇宁似乎的确很喜欢那位舞姬染衣,不但赐了御酒给她,还命神乐署的掌事好好伺候——大约几日后又是一名飞上枝头的帝妃。
染衣退下后,嵇宁便开始有些兴致缺缺了,又坐了一会儿他实在没耐心看下去,起身来走下台阶,正要命人传令宫宴结束的时候,晏初锦目光掠过王座前的那张红木雕花长桌,上面那壶酒除了赐给染衣以外,竟一滴也没有动过。
于是她端着酒樽站起身来,微微一笑:“皇上,臣妾还没有敬过您呢。”
嵇宁立在殿中回头看向她,眉目依稀如当年萧萧肃肃,风姿隽秀,好似刹那时空回溯到五年前的灵堂之上,他也是这样遗世独立,一眼万年。
这是宫宴上嵇宁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的双瞳泛着迷蒙的雾色,迷离而惊艳,就那么一双眼,便已经将十万里江山盛景比了下去。
“好,皇后盛情,朕怎能拒绝?”
嵇宁接过身边太监盛满的美酒,看也没再看晏初锦一眼,便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当曾经温柔认真的“阿初”变为如今疏离敷衍的“皇后”,当她的公子对她自称“朕”的那一刻,她觉得端着酒樽的手开始不住地发抖,说不清是哪里在痛,只觉得那么一瞬间,她所有的的幻想,所有的期盼全都破灭,烟消云散。
“砰——!”
晏初锦手里的酒樽掉落在地上,酒洒了一片,同时也溅湿了她描龙绣凤的华丽裙裾。
然后她看见那凛然而立的隽秀身影口中喷出一口血雾,倒地声沉闷而心惊肉跳。
大殿里所有宾客全都惊叫起来,不停有人说着“传太医”“护驾”之类的言辞,但偏偏无一人敢上前去扶那年轻帝王一把。正好此刻那神乐署管事满脸惊骇地冲进昭阳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皇上!不好了,染衣走着走着突然就……就……吐血而亡……”
那名管事瘫软地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盯着同样吐血倒地不起的嵇宁,有些反应不过来。
晏初锦面色悲痛却带了些幽怨,一步一步万分优雅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停在嵇宁跟前,然后蹲下去,温柔地抱起他的头,轻声问道:“皇上,最像的就在你面前,你何苦还要退而求其次呢?”
嵇宁费力地抬眼看了她一会儿,弯起唇角,柔和地笑了笑,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没了呼吸。
晏初锦盯着他唇角的笑意,听着他那句话,眼前一片灰暗。
四
三年前,晏初锦跟随公子嵇宁出宫时,在街上遇到一位身穿袈裟的禅师,他不问公子,只是眼神好像对着她的方向,明明嘴巴没有动,她却听到一个苍老而仁慈的声音:“姑娘阴魂不散,跟随身具帝王气象的男子数月,再不离开你的魂魄就要被消耗一空了。”
晏初锦一惊,望着那名禅师犹疑不定,怪不得最近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虚弱了,往日她从来不怕阳光,但近几日却总是觉得火辣辣的发痛。可是,可是啊……要她离开公子,那却比阳光带来的疼痛更痛,她就算能够待在人世间,若不能看着公子,那反倒不如消失的好。
她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道:“大师看得见我吧?”
禅师著衣持钵笑了笑,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世上姑娘既然存在,那便没有看不见的道理,姑娘似乎还是不肯离开?”
晏初锦也笑了,缓慢地摇了摇头,眸光坚定:“我不要离开公子,哪怕今后永世消亡。”
禅师眼神里一刹那闪过一种奇异的光芒,而后神秘地点头,大手随意地从她漂浮的虚幻身影中拂过,然后转身走远。晏初锦不解其意,只是上下看了看自己,确定没什么不妥,便继续跟上了公子嵇宁的步伐。
那一日午夜子时,她依旧守候在公子别院的卧房门外,一个人面对皎洁的泠泠月光发呆。未几她感到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那剧痛汹涌而来,似惊涛骇浪淹没她的神智,似火烧,似针扎,似油炸,又似有人在一点一点地拨弄她的心脏。最后她终于忍不住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闭眼欲哭无泪:她就要消散了吧,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好痛,真的好痛……可是就要永远看不到公子了,这好像更痛……
猛地她打了个激灵,因为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眼角有温热的东西滚落出来。
然后她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带着异常的惊喜和激动呼唤她:“阿初?!是你吗?”
晏初锦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果然见到公子温柔秀雅的眉目,那眸光里的神色比月光更闪亮,倒映出自己蓝衣长发的样子。
在那一瞬间,她扑了上去,将公子紧紧抱住,抽泣道:“是阿初,公子,是阿初……”
好像春天到了,桃花开得特别好。
公子嵇宁将她带回了宫,他们两人自此形影不离,晏初锦时常想,公子这么紧张她,难道是怕她跟别人跑了么?有一次用膳,她将这个问题问出来,却引得嵇宁一阵好笑。
“你呀——”他用手指点点她的头,并没有用力,“想些什么,册封公子夫人的圣旨都下来了,你还能跑到哪儿去?我对你好,因为你是我的阿初,因为我想把那空白的两年加倍补回来。”
“圣旨?我怎么没看到?”
“新婚之夜你会看到的。”
于是晏初锦就笑得眼睛弯成了两条缝。
那一段时光沉淀成她记忆里最美妙的曲子。他们携手共看过名山大川,共赏过洛阳牡丹,新年里相视而笑,头上夜空烟花灿烂。也曾躲过步步杀机,也曾立于泰山之巅,身渡云海,俯视苍茫大地。
一年半之前,先帝驾崩,公子继位,大婚。
洞房花烛夜,窗外亦蝉鸣声歇。
晏初锦满脸绯红,与嵇宁相拥倒在榻上。他轻若云羽的吻从唇上滑到锁骨,殿中那九对红烛微微摇曳,摇曳在她的眸中,像是一弯明润的月亮。突然嵇宁从她身上移了开去,愤怒中带着近乎蚀骨的痛色,笃定道:“你不是阿初!你是谁?”
“我是阿初,我是阿初啊!”晏初锦想她就要哭出来了,她明明就是阿初啊,为什么公子要说她不是阿初?“公子,我是你的阿初啊……”
嵇宁退得更远,吉服广袖不小心打翻了放于桌上的圣旨长匣,他也顾不得捡起来,只是原本星辰春风般耀眼的容色忽然憔悴起来,望着她多了许多复杂的纠结,摇头道:“不,你不是阿初!阿初的肩上,没有像弯月的胎记!她曾经为救我而肩上中箭,是我亲手替她拔出来再上的药,我知道!”
晏初锦呆呆地凝望不远处的嵇宁,她已经哭出来了,公子在说什么啊,她何时曾为了救他而受过箭伤,他又何时替她拔箭上药过?她的肩头明明一点伤痕都没有。硬要说受伤的话,她倒是记得她……
晏初锦忽然颤抖了一下,涣散的眸光又凝为一点,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你的阿初,你的阿初叫什么名字?”
“晏初禾,她叫晏初禾。她是晏太守的长女,你看——”嵇宁忽地弯腰捡起那道圣旨,唰地展开来放到她眼前,明黄绸布抖动间,她清楚的看到册封公子夫人的名字是:晏初禾。
晏初锦闭眼,想笑又笑不出来,只是豁然想起多年前,他们初见的场景。
“你要干吗去?”
晏初锦奇怪地拉了一把她,见她神色似有些兴奋,不由也来了兴趣。晏初禾低声说道:“听说中午大宴,魏国公子嵇宁也来,为了齐魏两国罢战和谈而来。总有人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倒想看看他有多不凡?妹妹,要不一起去?”
晏初锦被勾起好奇心,连忙就理了理仪容,与胞姐两人携手双双而去。
她们躲在宴会的竹席后面,不大会儿听门外有小厮喊:“魏公子嵇宁到——”
而后须臾,一锦衣男子头戴玉冠,优雅而来,唇边永远带着暖意融融的轻笑,长袍铺散,一坐尽倾。
晏初锦与晏初禾两人对视一眼,均发现对方脸上的绯色,正互相取笑着,冷不防瞥见席间公子嵇宁朝她们弯了弯眉眼,两人这才发现,原来打闹间,两人的身形已经露出竹帘外了。
两人匆匆退回后堂,没过多久,第二日晏太守便让人来请晏初禾去前厅,晏初锦对她吐了吐舌头,奇怪爹怎么问罪还要等到第二天。
然而并不是问罪,而是公子嵇宁想见她,昨日席间一眼难忘,两人自此便时常游湖赏景。有一次晏初禾外出归来,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又一直捂着肩头,晏初锦担忧地询问,才知道原来她与公子嵇宁出门了,途中遇上刺客,她替他挡了一箭。
☆、33|迎亲
“面壁思过?”宇文思冷哼,提醒道,“下次你说话之前,或许可以多思考片刻。这个词用给你的新郎吧,用在我身上,有点可笑。我用不着向谁忏悔我的过错。”
姬初慢慢走下台阶,披了一身的长发散在清晨的风中,发香与满院花木交织出一阵冷芬,使人有了醉意。
她凝视着宇文思冷冽深刻的眼神,那双漆黑的瞳孔正在收缩,仿佛要掩饰什么秘密。
她几近清澈却又一片迷蒙的眸光渐渐了然:“我说话从来不思考的,极喜欢看见什么说什么。尤其是跟你见面,思考一刻就是多余的一刻,反正我怎么说话对你而言都无分别,何必浪费你我时间。更何况,我说的不是实话么?”
宇文思轻轻咬牙,心烦意乱地皱眉,道:“不是。”
“原来你没在我门外站一夜,只是天刚拂晓,你就起来散步了。”
“我不是面壁思过。”他沉静的面容又缓缓绽开熟悉的微笑,道,“只是昨夜不经意过来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停在这儿没有走。方才想明白了,就要走了,你不要想太多。”
一帘雾气从身前消弭,姬初看清他眼底浮现挣扎的情丝万缕。
这深刻的眼神令她猝然一呆,犹如一记痛击砸中心脏,她在尖锐的惊诧与复杂而不知名的喜悦过后,浑身只剩下渗透血液的怅然叹息。
她盼望的时候,它总是不来。等它终于来了的时候,她却觉得还是不来得好。
“那这样说来,我这里还是个风水宝地,能让人在门下一夜顿悟。我问问你,你想明白了什么?”
宇文思停了停,道:“明白我对情绪也是无能为力。”
姬初笑:“那又怎么样呢?”
“那就随它去吧。”
姬初一噻,哑然失笑:“你来我门外思考人生来了?宇文思,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高雅的癖好,以前真是贬低你了。我只当你是茹毛饮血,穷凶极恶呢。”
宇文思笑道:“大约是的,你现在重新认识还来得及,我也不只是这样。另外,恭喜你,姬姑娘,今天你如果一直闭口不言,就会很好看。”
姬初偏头莞尔:“多谢你嘴里终于吐出象牙。但是为什么我闭口不言才好看?”
“你说话很煞风景,就像现在。”宇文思斜睨她一眼,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便摆手道,“我先走了,你随意。”
“不送。”姬初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眼里却有哀伤若隐若现。
巳时许,姬初乘马车自东山行宫而下,要绕下方山脚转一圈,才让宋行俭来迎,算是自娘家迎回来的。因为东山与帝京距离实在太远,而且她身份也颇为尴尬,只好如此便宜行事。
东山相邻的长江支流,在亘古不断的流淌中凝聚出一股气势磅礴的震撼,苍凉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神秘冰冷、波澜壮阔的湍急,令人望而生畏。
姬初的马车在经过江边时,她特意掀帘看了看——不远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入口,杂花生树,鸟哀猿鸣。
而林中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兵戈的寒光在日光下亮得刺眼。而这狂野凶悍的兵戈的形状绝不属于中原。
她叫红素,蹙眉道:“让他们用草把武器遮一遮,这么看着太醒目了。我尚且一眼望穿,更何况宇文思。越是鼎鱼幕燕,亡在旦夕的人,直觉越敏锐。”
红素点头,疾步在滔滔江水前消失。
东山行宫门下恭候多时的宋行俭听典仪说时辰已到,他立刻跨上马背,狠狠地抖了抖缰绳,意欲疾驰而去。
他渴望见到他美丽的新娘。
但身后突然有人笑道:“行俭,你这几个人下去迎亲,场面也太冷清了。我们都跟你一同去,免得叫细细不高兴。”
宋行俭回头一看,原来是意气风发的太子姬粲领着一干朝臣来了。
他急忙笑着道谢,但心底却没来由觉得太子的笑容里有种难以言说的阴郁,就仿佛是毒蛇盯住猎物的眼神。
宇文思也慢慢走出来,他几不可见地歪头看了看尚书令,后者点一点头,但神情似有隐忧,欲言又止。
宇文思抬手制止,紧盯着宋行俭迫不及待的容色沉静了须臾,于是一阵烦躁席卷他全身。他环视这座即将空荡的行宫,微笑道:“一个是前王妃,一个是忠心耿耿的臣下,我要是置身事外,难免过意不去。既然太子都开口了,索性咱们都一起。”
宋行俭原本的不安更加深重:“君侯厚爱,标下惶恐。君侯先请。”
宇文思当真不客气地先他一步。
太子翻了个白眼,暗暗冷笑,对身旁的景铮低声道:“今天真是良辰吉日,以前从未见过谁送死还这么积极。”
景铮心神不定,闻言只好礼貌地咧了咧嘴角:“殿下所言极是。”
太子因为太兴奋的缘故,竟也不觉得敷衍。
后来快到山下时,宋行俭也觉得新郎在后,十分不妥,便加快速度,渐渐已与宇文思并驾齐驱。
宇文思讶异地看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但并没有说什么。
宋行俭忙解释道:“君侯恕罪,标下以为这样的时刻,若是新郎在后,未免有些失礼。今日大喜,还望君侯不计较这一回。”
“这是我不知道了,你别介意才对。”宇文思想了想,马速却没丝毫放慢,对宋行俭微笑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早前我跟你说过一句话。”
宋行俭茫然道:“什么?”
宇文思道:“我说,你最好等我死了再发疯。你怎么不听呢?”
宋行俭一时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听出了复杂而不悦的警告。他皱起了眉,愣愣地看着宇文思意味深长的笑脸。
“其实今日不是黄道吉日,典仪骗了你。”宇文思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轻声告诉他,“今日不宜婚嫁,宜丧葬。”
☆、34|情意
宋行俭惊讶地勒马停下。
他觉得不可思议:宇文思竟然如此直接地、以毫不掩饰的恶意暗示,表达自己的不祝福。这种近似于冒犯的失礼,与宇文思素来不置可否、温和微笑的好涵养大相径庭,以至于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脑中忽然空白地怔住。
宇文思眼神里带着点微妙的冷意,却神态亲和地注视他。
宋行俭终于缓过来了。
被冒犯心中神圣情感的愤怒一瞬间淹没整颗头颅,他反击似地瞪向深不可测的宇文思,却又很快败下阵来。
他对那样洞悉一切、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带出的威严冷酷感到不堪忍受,只好恶狠狠地偏头,看向腐烂枝叶铺了一地的松软的山路。他死死抓着缰绳,不自觉咬牙用力,以至于被缰绳穿鼻而过的骏马不得不仰头高声嘶鸣了一声。
“君侯何必如此,不会觉得有失身份吗?就因为她曾经是您的王妃,而我是您的臣下,所以我们没有权利在一起?如果我们相守,是否君侯就会觉得被冒犯、被降低了身份?倘若您真的这样在意,那何必还要分开呢?难道分开了,还不代表着结束与放手么?她就应该永远在君侯的阴影之下,孤独凄冷地活下去吗?”宋行俭回头冷笑着睨了一眼风姿出众的刘姑娘,道,“而君侯却可以一如既往地……”
宇文思微笑着打断他,一点也没有因为他咄咄逼人的质问而感到生气:“你很快就知道了,我只是实话实说,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但我希望你一直不会知道是最好,那样很伤人心。”
宋行俭不相信地嘲笑了一声。怒火使他终于不再顾忌宇文思的身份,直接策马先一步奔了出去。
宇文思不为所动,仍从容自如。
紧随其后的李为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当他看见宋行俭一骑绝尘后,他的眸光转向宇文思的背影,慢慢皱起了眉,神情悲怆而不舍,显出无比挣扎的内心。然而这一切的情绪,随后都融化在眼底浮现出的稀薄的浅笑里。
他们终于迎接到了姬初的队伍,在滚滚的江水边。
帘子被卷起来,惊涛拍岸激起的迷蒙水雾朦胧了姬初的眉睫,使她眼前的景物都逐渐混沌起来。
明明相隔不远,她用尽半生的时光,却仍然把宇文思看不真切,只留得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她想,或许不必再费尽心机去看了。
姬初眸光一一扫过众人:宋行俭心花怒放地上前,宇文思他们不紧不慢地跟着进入伏击的范围。更远处太子眼中闪烁兴奋的神色,迫不及待地一下抬起手来。
她倏然听见四周微弱的刺耳的声音——那是兵戈出鞘后的第一次挥动划破了空气。
顷刻之间,四面八方箭如雨下,兵士仿佛潮水一涌而出,带着咄咄逼人的冰冷杀意扑面而来。
姬初心中平静得不可思议,既没有仇恨将要一朝洗雪的欣然快慰,也没有大权得以收回的喜悦痛快。
她凝视处于万军包围之中的宇文思。此时他一动不动,孤独的身影孑立在浩瀚的苍穹下,风吹动他宽大的袖袍,显得他更加削瘦而伟岸了。姬初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的目光似乎冲她看了过来,带着深刻的冷峻与无可奈何的疲倦。
显然这样的变故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宇文思明知会有这场可怕的埋伏,为什么还要来送死?他反败为胜——甚至是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三四万突厥兵士在这样平坦的旷野上,足以横扫他们的护卫,堪称所向披靡。他为何——?
姬初不愿与他的目光对视,便轻轻闭上了眼,嗅到一阵浮动的血腥味。
腥甜得令她厌恶。她憎恨这个味道,如果可以,她希望今日之后,再也不会闻到它。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