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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的罪与罚-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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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思,唉,真是翻脸无情。”姬初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地叹气,“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翻脸可以这么快的,简直佩服他。昨天还跟我有说有笑的,夸我长得好看呢,一转眼就想要我死。他心里也不难过么?我都替他难过。不是我非要夸自己,他以后的确很难再有我这么年轻动人的姑娘作王妃。要知道,不是谁都能忍得住他这种脾气。你们在他手下,真是受苦了。”
宋凡生不苟言笑:“不必挑拨。临死之际,王妃若无别的话可说,臣就要动手了。”他瞬间出剑。
四周寒风吹翻了枯黄的草帘。
姬初连忙伸手按了按他的长剑,忧心忡忡地问道:“等一等,你杀我这件事宋行俭知道么?我真不想因为我的死,破坏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深情厚谊。”
宋凡生愣了愣,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严肃道:“不劳王妃多虑,他不会知道。”
“你肯定么?”
“嗯。”
姬初点了点头。宋凡生凝眸,一剑刺过去。
谁知她往地上一坐,只斩断了一缕飞扬的长发,有淡淡的发香散在风中。
“我还有话没说完,”姬初诚恳道,“我死以后,你们把我的尸首埋在何处?”
宋凡生道:“会妥当安葬,王妃放心。”
姬初叹了口气:“哎,你们何必把一切都打算得这么好。让我连说话的借口也没有了。”
连池突然笑起来,说道:“看来王妃并不想死得这样干脆利落,不如就慢慢死吧,可以多说话。”
姬初诧异地望着连池,茫然道:“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善解人意呢?”
“那是自然,谁面对王妃这样的人,都会变得善解人意起来。”连池说得很意味深长,并从怀里掏出一方绣着石楠的手帕,里面包着一包药粉。
他痴痴地笑起来,眼里怨毒疯狂的神色若隐若现:“吃了这个,王妃虽然会五脏腐烂而亡,但毕竟能多活一炷香时间,想必王妃一定求之不得?”
姬初似笑非笑道:“你这是要为连柔报仇么?”
连池慢慢走近:“王妃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我盼望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多少个日夜,我梦中梦见小柔的音容笑貌,醒来却要面对她已经被你害死的现实。你可知明知仇人就在面前,只要一剑的距离,就可以报仇雪恨,你却不能动手,不但如此,还要对她卑躬屈膝,忍受她所有的羞辱与讥讽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你这话真正好笑。我怎么会不知道?”姬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连池,道,“宇文思不就是我的仇人么?我不是照样天天看见他。一天看不见他,我还得想方设法,上赶着去见他呢。你不妨来试试,咱们俩的感觉谁更好。”
“那是你的报应。”连池冷笑一声,伸手来捏她的下巴,要将药粉倒入口中。
宋凡生拦住他,皱眉道:“连将军不可意气用事。君侯有命在前,我一剑可以了结的事,何必非要拖延一炷香?万一生出什么变故,连将军万死难辞其咎。”
连池不理,一把推开他,仍要继续。宋凡生也冷了脸,一剑斩开那块手帕,药粉顿时洒了一地。
宋凡生复又一剑刺进姬初的喉咙。
她静静地看着宋凡生,不躲不避,面上还带着微笑。
剑尖轻而易举刺破了她细嫩的肌肤,一滴红似朱砂的鲜血滚了出来,跌在剑刃上。
“宋凡生,我杀了你!”连池突然狠狠地撞在宋凡生的甲胄上,一下子压倒他,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双眼血红一片,“那是小柔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竟然毁了它,你该死!你该死!你还想阻止我报仇,你算什么东西,陈王又算什么,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像条狗一样忠心陈王吗?我若不是为了这一天,我早已经死了。所以我不怕违背陈王的命令,也不怕杀了你。只要报了仇,一死何惧!”
姬初仍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二人在地上激烈地搏杀,心底觉得这场面真是再好笑也没有了。
帝京城中。
红素伤了那群刺客,也不恋战,因谨记姬初的话,立刻赶去门下侍中的官邸求救。
李为闻言脸色微变,不知他是早有预料还是十分意外,神情并不全然焦急忧虑,更有种莫名的纠结在拉扯他。
这源于他内心长久以来对宇文思行事的敬畏,对宇文思提携他的感恩,对背叛二人亦君臣亦师生亦好友情意的愧疚。
但他心里又十分渴望姬初活下去,他没有办法置之不理。两种复杂的情感相互拉扯他的理智,他在沉默中忍受煎熬。
红素并不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好一会儿也不吭声,不免急躁道:“王妃此前曾告诉红素,侍中一定有办法救她。然而死到临头,红素才知道王妃错信了侍中。既然如此,红素先告辞了,还要去给王妃收尸。”
“胡说八道!王妃不会死。”李为被她最后一句话刺痛了神经,冷冷地喝了一句,拂袖命人备车出门。
红素心中一喜,连忙跟出来,问道:“侍中要去何处?”
李为拉她上车,闭目道:“君侯官邸。”
“啊?”红素想了想,惊疑不定道,“侍中难道要去求陈王网开一面?但陈王应该不会轻易罢休吧。”
李为道:“求君侯是必然的。他历来雷厉风行,要动手,定是让人干脆地一刀毙命。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尚且还不知道他们把她带去了哪里,又怎么赶得及救人?只有君侯发了信号命杀手作罢,或许才来得及。只是我去求君侯是没有用的,我也不能亲自出面。”
红素道:“那要谁才行?”
“二公子宇文和。”李为嘴角微微笑了笑,很快又消失不见,“他几乎可以算是君侯唯一的弱点了。”
红素“啊”了一声,也明白了。
无边幽寂的房中门窗紧闭,袅袅飘散的紫烟氤氲了一室清冷的暗香。
宇文思沉睡中忽然听见有人一下子推开了房门,打破仿佛永无止境的默然,惊慌而愤怒地大叫:“爹!爹——”
睁眼看见宇文和英武俊秀的脸上怒气冲冲,宇文思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了。
“我醒着,你想干什么?”宇文思拥被慢慢坐起来,面色平淡地直接问他。
宇文和见他爹这么冷静反而有些发怵,但想到姬初的险境,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她呢?爹,你是不是让人杀了她?”
宇文思懒懒散散地道:“是,她死了。”
“没有,没见到尸体之前,我不信她死了。但是爹为什么要伤害她?”宇文和突然大胆质问道,“你伤害她的家人还不够,连她也不放过,究竟为什么?她怎么就让你容不下她一条命?你连太子、皇后都还能容许,可是你容不下一个她。”
宇文思笑:“你说为什么呢?和儿,她想杀我,在你眼里不算什么吗?”
宇文和呆了一呆,心中痛不可遏。
他静静地立了一阵,想明白为什么,只得跪下去磕头,磕得整个寂静的房间里“咚咚咚”地响:“我知道爹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是故意想要杀了爹。爹不是容不下一个她,是容不下我对她的一段情。可是我不能让她死,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他磕得一下比一下用力,不过片刻,额上已经磕破了皮,隐隐浸出黏糊糊的血水。
宇文思微笑着注视他的儿子,好似亲切慈爱,但眼里的杀机比什么时候都要浓烈千百倍。
他不咸不淡地问:“你就这么点出息?和儿,你要和她殉情?和我的王妃——你名义上的母亲?你可想过我该怎么在人前抬头?你想过我的尊严吗?”
“我纵然为着爹的尊严身体不死,可是也不过行尸走肉。古语说,哀莫大于心死,如今我真正体会到是什么滋味了。”宇文和额上淌下暗红的血液流了一脸,仿佛不情不愿修炼成人形的妖怪被打伤,面容开始变得异样凄丽哀恸。“爹放过她吧,她还这么年轻,她那么鲜活的生命……我不见她,我真的不见她了……”
他一直重复“我不见她”这句话,听得人心酸。宇文思盯了一眼染血的地毯,沉吟片刻,道:“你起来吧。”
宇文和满眼希翼地抬头,不确定地问:“爹肯放过她了么?”
“如果她还没死的话。”宇文思指了指书案左面立着的书架,道:“第三排第七格,在城外平原。”
宇文和喜不自胜,连忙奔过去将信号取出来,站在门外就先拉了线。
一切对别人来说遥不可及的事,宇文思却仿佛易如反掌,这样一手遮天的权力,也难怪他多少年来梦寐以求。
荒芜的旷野,宋凡生已经一脚踢开了连池,抬头却见帝京方向升上一道绚丽夺目的金色神华,在天幕下绽开一个溢彩流光的“陈”字。
他动了动被掐得乌紫的脖子,不觉叹了口气,心中后悔为何没有早一些踢开连池,一剑杀了姬初,如今想杀也不能杀了。
宋凡生想到这,便冷冷地看着连池。
连池抓了一把混着药粉的泥巴,直往姬初的嘴里塞,他还想着报仇。姬初扭头躲开,死死闭紧嘴唇。突然连池肮脏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耳朵里顿时流出血来。
姬初呛了一口泥,这时候心悸被引发,喘息变得无比困难。她只觉胸中痛如刀绞,脑中嗡鸣,意识渐渐混沌。
然而她迷离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她不准许自己在这样的人面前哭泣。
纵使这侮辱已经排山倒海般淹没了她,她比死还难受。
“不准笑!”连池不停地打她,潮湿的泥土糊了姬初半边脸,她骨子里的高贵都被践踏得粉碎。
终于宋凡生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扔开了一丈远。
“君侯收回命令了。你再动手,我会杀你。”宋凡生一脸冷肃,不止是在恐吓。
连池从疯狂中清醒过来,呸了一口嘴里的泥土,沉默着站了起来。
姬初痛得发抖,只能一点一点地擦去脸上的泥和血,勉强笑道:“你看,你终究还是不可能报仇。我早说过,你连作为我敌人的资格也没有。不过,今天这几巴掌,我记住了。”
她说这么长一段话,用尽了全身力气,后面的声音几乎轻得听不见了。
连池闻言大怒,再要动手,却见宋凡生握住了剑柄,只得冷哼一声作罢。
没过多久,宇文和与红素终于策马赶来,速度飞快,身后一群人几乎追不上,硬生生甩出了四五里路程。
见到姬初一身狼狈,宇文和从马上跳下来,气得一拳砸在连池胸口。
连池退开了几步,狠狠咬牙忍住。
但这还不够发泄,宇文和转头又要打宋凡生,但一想到他们之间的情谊,知道宋凡生也不过听命办事,只好愤愤地收回来,一把抱住了姬初。
她按着心口,承受一波比一波剧烈的痛苦,栽在他的怀里,放肆地流泪。
宇文和听着听着,只觉得心都碎了。
可是姬初不是因为委屈而哭,也不是因为痛苦而哭,她恰恰是难以抑制心中无法言说的快意而以流泪来宣泄。
最后还是她赢了这一次。
李为回不了头了。
☆、27|以退为进
姬初逐渐呼吸顺畅时,马车已经在官邸门外停下了。
宇文和来扶她下车,一同进了大门。他在前院停了步,扭捏一阵,开口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你回去好好休息,什么事也不会有了。你的病……要不要叫大夫看一看?”
姬初凝视他异常的神情,清亮的眸光中带着一抹仿佛诀别的伤痛。
她愣了一愣,很快明白原委。
纵使不可避免觉得伤感,但是也不失为最好的结局。至少她再也不可以利用他。
“那么,我们就到这儿吧。”姬初笑了笑,脸色很苍白。
她转身慢慢前行,突然听到身后宇文和道:“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水仙芙蓉换了个位置,但情总是不变的。”
这诗使她如遭重击。
彼时飒飒东风都化作漫天冰雪,如利刃一般密集地拂面而来,刺得她体无完肤。
她内心压抑许久的天生对光明纯善的渴望,倏然之间势不可挡地冲破障碍,与早已占据足够优势的阴暗罪恶相互拉扯。
这内外渴望与行为必须不一致的矛盾使她无所适从。她对自己的作为既感到厌恶和憎恨,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无比正确、理所应当的。
环境迫使她必须这样做,否则她就怀有更大的罪恶。
姬初并不停步回头,反而速度更快地去沐浴。
她从未觉得自己一身如此肮脏,因为宇文和的干净澄澈与她的形象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她在方才的那一刹那看见了这种对比。
她无法不对自己利用他而感到愧疚,方才宇文和已经告诉她:他知道自己被利用,但他还是愿意这样——情愿为她死一回。
姬初将头深深地埋下去,让水淹没头顶。这样她就不知道自己脸上是否流泪。
为了什么而感到悲哀?是为了这样美好的宇文和她终于失去了;还是为了祭奠完全坠毁在阴暗中的自己?
“我将永远得不到救赎,我死后只配下地狱。”姬初恶狠狠地想着。
她终于从浴池中起来。红素替她披上一件宽大的烟青锦袍,又拿大氅过来,被姬初推开。
她摇头道:“回房几步的距离,用不着这个。”
红素抱着大氅,推门让她先出去,再跟在她身后,道:“王妃不适合穿这个颜色,下次奴婢不拿它了。”
姬初道:“怎么?不好看?”
“也不是。”红素道,“烟青穿在王妃身上太冷。”
姬初笑道:“这颜色是这样的,穿在谁身上都一样。”停一停,她又低声问,“你去见李为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红素方才一一讲了,她想一想,点头笑道:“看来我可以换第二步了。急功近利已经表现得太好,我这回该以退为进。”
红素茫然地问:“王妃在说什么?”
“说一场戏。”
姬初转进房门,便见到罗汉床上铺着厚厚的软垫,宇文思正坐在那儿看书。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看,若无其事对她微笑。
“谁跟你笑。”姬初冷着脸斜他一眼,自己去榻边坐下休息。
宇文思放下书,浑然不觉自己此前刚命人杀了她,还是不咸不淡地笑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不欢迎我。”
“欢迎你?我早已领教过你的厚颜无耻,但你每一次都能让我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吃惊一次,也是好本事。”
他眨了眨眼,微笑道:“我的本事也不全在无耻上。别的地方也可以。”
姬初坐在榻上,想了片刻,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便不耐烦道:“我不管你的,但是请你赏光,现在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让我生气。”
“怎么?”宇文思似笑非笑地问,“挨揍了?看你身上不像有伤,我还在想他们怎么这么怜香惜玉。”
“才没有怜香惜玉!”姬初忍无可忍,一下子站起来道,用手指着自己的脸,道,“我不像有伤?你看看我这脸,肿成这样,得挨了多少巴掌!”
宇文思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笑道:“你脸太小,左右都肿了一些也看不出来。谁下的手,还挺匀称的。”
“还有谁?你派去的不过那两个人。”
姬初深吸一口气,对他招手道:“你过来,我也能给你打得这么匀称。”
“不必,我不喜欢别人打我的脸。”
她惊讶地怪笑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喜欢别人打我的脸了?那我的癖好还真特别啊!”
宇文思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你也没说过。”
“那我现在跟你说说:我现在非常讨厌你。因为你说翻脸就翻脸,一翻脸就要命,一点情面也不讲,事后还来落井下石,看我笑话。我没法让你从这里滚蛋,但我有办法让你看不见我的笑话。”姬初掀开锦被,坐进去。
宇文思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问道:“什么办法?”
姬初立刻躺下去,一把拉过被子蒙住头,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就是这样!”
宇文思觉得她很可笑:“嗯,这是个好办法,我的确看不见你了。”
姬初不搭理他,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宇文思伸手轻轻拉了拉,也没动,才道:“可是你老不见我也不行,毕竟你的计划还没成功呢。我要真的走了,你又说我不见你,便去见我儿子。那我真是无可奈何,我一无可奈何,恐怕你的脸还得再肿一回。但是不是还能这么匀称,我就不敢保证了。”
姬初一下子坐起来瞪着宇文思:“你打呀,打死我好了!”
宇文思沉吟片刻,像是有什么不便说的话又很想说出口,脸色好生作难。等了须臾,才决心开口问:“他们把你脑子打坏了是不是?”
“胡说八道,我脑子好使着呢!”姬初翻个白眼,烦躁道,“我当然知道我没成功。只是今天受了刺激,我忍不了了,要求休养一天,明天再继续讨好你。”
宇文思突然走过来,挨着她坐下,微笑道:“可是我今天特别有空,我劝你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他看清她脖颈上的伤口,心里释然:看来不是他们没动手,只是没来得及。
“那你等我一会儿。”姬初想了想,这样说完,迅速躺下去闭目,像是要睡觉。
宇文思微微拧眉,没有看出她的意思,问:“等你做什么?”
她闭着眼答话:“等我休息一会儿,冷静冷静心情。我很快就醒过来,你不要走了。”
宇文思道:“你睡着了也可以想什么时候醒就醒了吗?”
姬初静静地笑:“那自然不能。但是你睡着过吗?”
宇文思于是不再开口,轻轻起身走出去。姬初在他身后问:“不是说不走的?”
“我晚一点再回来,你可以睡着。”他打起帘子要出门。
姬初轻声发笑:“我睡着了比不睡着还累呢。我醒着的时候,脑子里想什么我自己能做主,我睡着了,梦见什么可由不得我。要是梦见你杀先帝的场景,我恐怕发疯发得比十天不睡更身心俱疲。”
她不接受他犹如施舍的那一丁点——可怜的恩惠。
宇文思眼中映着一地雪光,冰冷地回头看她:“你看见我杀先帝了?这话不可以再乱说,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一次。”
“你提醒我千万次又怎么样呢?没有人说出来,就不是事实吗?事实是可以用沉默掩盖的吗?”
宇文思笑意很凛冽:“你为什么总要跟自己过不去?你如果不时时刻刻说这种话惹恼我,你未必不会已经成功。”
姬初道:“我不是跟自己过不去,我是跟你过不去。我说不说这种话,你心里的计较与防备都一直存在……我真是对你一点办法也没有。说真的,方才连将军对我说,你让他们‘做得干净利落点’的时候,我几乎死了心了。我觉得也许这个办法对你没有用。”
宇文思想了想,问:“你想怎么样?”
“我打算放弃。我不是你的对手,在你身边真的心力交瘁,由着你像猫抓老鼠一样地戏弄我,连一丁点儿尊严也没有了。你放过我吧。”姬初心中讥笑,面上却恳求道,“我愿意和我的母亲、兄长一起痛痛快快地下地狱。我想死。”
“你想死,他们可未必愿意死呢。”
“只要你想,他们愿意不愿意也没有用,权力都在你手里。不是吗?”
宇文思有些意外,放下帘子,坐回罗汉床上,以手轻轻叩击小几光滑冰凉的几面。突然一停,他微笑问:“真的这么快就认输?我还以为你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毕竟你也怪有趣的。”
姬初看着他,没好气道:“你低估了你的杀伤力。”
“但愿如此。”宇文思意味深长地说。
“你不相信?这里纸笔都是现成的,你写了就行。”
宇文思道:“不是,过一阵再写,你不要着急。只要你不过分,我一向给足你面子。”
姬初皱眉:“何必要过一阵?我再也不想看你一眼。”
“可惜和儿每天都想多看你一眼。”宇文思似笑非笑,“在今日之前,我还不知道你能让他这样。你也低估了自己的能力。所以,现在分开,我想他转眼就要再把你娶回来了。我好不容易才让他对你死了心,不再见你,又怎能允许前功尽弃?”
姬初仿佛绝望一样地冷笑:“难道我就只能一直绑在你身边,直到死?”
“不要想得这么美。”宇文思笑。
“我想得美?你想得美吧!”姬初唾弃他,十分不耻。
宇文思不跟她争论这个:“好,我想得美。我没有想得这么美。突厥最近暗地里有所动作,手都伸到京里来了,想必不久他们又要卷土重来,自寻死路。到时把和儿派出去,我再和你分开,他便不知道了。”
姬初笑道:“他在战场不知道,难道回来还不知道么?除非永远回不来了。”
“他当然回得来。”宇文思脸色冷淡道,“但是他回来的时候,你就未必还活着。”
姬初哼笑,心想那时候他才未必活着。她于是回道:“万一我还活着,怎么办?——我恐怕得叫你——”
宇文思盯着她,迅速打断她叫出来,大约也觉得那称呼刺耳:“别胡思乱想,我不会让你活着的。”
姬初呆了一呆,道:“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别人都说不会让人死,你却说不会让人活着。看来你的确不一般。”
“也许。”宇文思暧昧地笑,“我要是一般,早就拜倒在你身上了。”
姬初鄙夷道:“你说话为什么总是不正经呢?你跟你儿子、大臣也这么说话?好比尚书令问你想吃什么,你也这么笑着跟他说,你想吃他。你看他什么反应。”
“不能这样比,我不想吃他。他们也不像你这么说话。”宇文思心里蠢蠢欲动,上前弯腰要抱她,“我对你兴趣稍微大一点儿。”
姬初突然抓过榻边柜上的瓷瓶,扔了花,将满瓶子水一下朝宇文思脸上倒过去。
宇文思不想她会这样,没来得及躲开,实实在在淋了一脸。
他擦了擦下颌的水,眉宇更黑,更显出秀丽的五官有种异样致命的吸引力。他不悦道:“你还真是什么也做得出来,泼水都让你想到了。但以后不要这样,拒绝请直接告诉我。我从来不强迫女子这件事,哪怕你母亲那次,也是她谈了条件,自己愿意。”
“你少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说下去,我连瓶子也砸你脸上。”她冷笑道,“你才想得好呢,我都不打算讨好你了,你还想占我便宜——老色鬼。”
宇文思忍不住笑出声来,讶然道:“老色鬼?”
“是你。你不让我叫你宇文思,我当然要叫你别的。要是还不喜欢这称呼,我可以叫你狗贼。”
“真败人兴致。随你怎么叫,不过容我提醒你一句:相比起来,还是我的名讳好一些。”宇文思直起身来,从她手里拿过瓶子放回原位,又捡起地上的花扔进篓子里,轻声叹气道,“可惜了,才刚开的花。”
姬初道:“别装菩萨心肠了,你有心情怜惜花,你也从来没可怜可怜我。”
“我还要怎么可怜你?”
“你再也不要来见我,就是对我好了。”
“那不行,”宇文思笑眯眯地道,“我今晚上还来。”
☆、28|华亭鹤唳
姬初醒来的时候,天边正起乌云,一层比一层低,像是随时要塌下来似的。风却比早上小了许多,拂过庭院,只有树叶跟着晃动,枝干还坚韧着。
她刚坐起来,由着左右两个侍女拿药给她敷脸。
明明睡前脸还没有肿得这么厉害。不过这不是严重的事,来得快去得也快。敷了药,没过半个时辰,她的脸就消下去了。
只有一点儿绯红在两颊,像腮红,但腮红不痛。可她顶着这张脸走出门去,干风一吹,火烧一般地发烫。
这时候帘子被打起来,红素急急忙忙地进门,神态很不对劲。
姬初让人都退出去,红素才俯在她耳边道:“王妃,方才奴婢回来时,在廊上遇见了李侍中。他让奴婢告诉王妃:突厥单于命手下假借外族商人之名入京,向景相暗传书信,意在联手助太子殿下逼宫,清除陈王势力。但条件是要走居庸关以东的十三座城池。”
姬初听了倒不惊慌,只是冷笑,坐在罗汉床上,手中抱着南瓜金手炉,一动也不动,并不在意的样子:“景相是什么人,岂会搭理他们这样痴心妄想的条约?太子与宇文思再怎么斗得你死我活,那也是我们中原朝廷内部的权力之争。即使最后太子败了,皇权落在宇文思手里,那也还是中原朝廷,用不着他们来管。让他们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王妃想得这样透彻,景相诚然也是一个刚正不阿、着眼大局之人,一见了突厥的密信,根本不呈递给太子殿下,立刻就焚了。只是……”
红素犹豫了片刻,才道,“只是没想到突厥单于颇有些阴险狡诈,与景相交涉失败后,转眼又与太子殿下进行书信往来。太子殿下恐是受了蛊惑,竟然一意孤行,决意答应突厥的条件。”
“太子他疯了?”姬初一下回头瞪着红素,满眼难以置信,“竟然敢答应这种条件,纵然因此夺得皇位,他丢了十三座城,也是卖国求荣的罪人。也不怕十三座城池里百万、千万的中原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他。国家有了这样的君主,天下臣民还会归心吗?苟延残喘地坐上去,也不过黄粱一梦,很快又要被第二个宇文思拉下来。”
“王妃说得是。只可惜太子殿下已被迷住了眼。景相得知此事,立刻领着一干朝臣去劝谏,谁知太子殿下似早有准备,一番陈词反将大半朝臣鼓动。景相再三规劝无果,只得领命给突厥回信。”红素叹了口气,以十分钦佩的口吻感慨,“闻说景相一边回信,一边流泪,怎么也止不住。”
“难为景相……”
姬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浑身似有烈火在血液中升腾,霎时间再也不觉得冷。
因而手中的手炉也如烫手山芋一般,她一下子丢开了,皱眉怒道:“我知道太子怎么想。他早前因为争夺门下省失利,已很憋屈愤懑;又有母亲险些受辱一事,导致他异常憎恨宇文思;偏偏近来朝堂上宇文思一党接二连三打击他的势力,使他颓唐绝望,以为已经无路可走。这桩桩件件汇聚到一起,逼得他昧着良心,也要跟宇文思斗争到底。万一败了,他不过仍像原来一样的下场,与突厥的协议也自然作废,没有什么损失。万一胜了,他还能坐拥半壁江山,算是意外惊喜。真是打得好算盘……”
红素忧虑道:“这还不是最坏的事。关键是此事早在突厥人第一次给景相传信时,陈王已经收到了消息,并故意放而任之,目的就是要等太子殿下忍无可忍,命景相回信答应突厥人。这样他们正好拦截书信,以此为罪证,将景相下狱问斩。如今——”
姬初道:“如今已到了收网的时候。景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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