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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恋]迷谍香-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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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以前,他还是个身量未长足的少年,那时他第一次上战场,是王将这柄紫晟宝剑赠与他防身杀敌,如今,他又有了最后一次赴战场的机会,仍是得王赐剑,他努力伸出手,想抓住那剑,但显然离得太远。
他熬出全身仅剩的力气,牵着僵麻已久的身体一分一毫地向那宝剑爬去,身上皲裂烫破的伤口在地上拖出道道的血痕。
触到剑柄的那一瞬间,他牢牢一把握住,像握到一线最后的希望。
抱着那线希望、他似乎又闻到一丝淡淡的百合花香,他不禁侧头去寻,却根本没有窈儿的影子,是他太过思念、往往自沉虚幻。
☆、101永留沙场
得军中医傅救治、虞从舟的伤势渐渐缓和;也一点点恢复了一些气力。只是在狱中这些日子,风湿顽疾反复发作、拖的时间太久,他的双膝常常痛到僵无。
但好在他还能骑在马上、以马代步,双腿不便行路倒也无妨,只要双手还能举剑持盾,他就还可以做个战士。
……
很快便是誓师祭旗大典;邯郸人尽数围在祭祀的草场上,气势浩大;为骁勇的子弟们鼓劲祈福。
虞从舟以戴罪之身受了骑兵之职,也与其他兵士一起歃血为盟、掷樽为誓。艳阳耀过中天;数万甲兵纵马煞煞、扬旗向漠北战场而去。
与匈奴争战的日子里,虞从舟每战都作前锋骑兵、冲杀于最前沿的血阵。他在尸海中摸打滚爬,直将每天都当作此生的最后一役。
无畏无盼之下;虽是心力透支,却反而令他越战越疯魔。
匈奴人惧他多过于惧怕赵人主将,暗地里当他是战场上的混世魔王。无奈他既无旌旗加身,也无车辇为备,往往只身左突右袭,甚难防范。
但与他一队的赵军骑兵仍心有芥蒂,因他毕竟是戴罪之身、况且还是通敌的大罪,众人只当是赵王特意要饶他性命、与他留私。
因怕他会刺探消息、或再泄军情,同队士兵夜里不允他入帐歇息,骑兵营的营长甚至令人每一入夜就将他锁于马栏里、不许走动。
他始终不言不语、逆来顺受,只当自己是个将死的哑巴。
于是日出为兵,日落为囚,他时时刻刻都只能与战马拴在一起。而漠北冬夜的寒风呼啸如刀,他夜间蜷在马栏边,好几次几乎被冻僵,幸好他的逐曦马伏跪在他身边,为他遮挡一些冷冽。
直到一场以少敌多的苦战后,他腰背上受了很深的刀伤,若再把他拦腰锁在马栏上,铐链就刻进他伤口,血顺着链子溢出、湿了他半件棉衫。
他虚弱地指了指脚踝,不知那士兵可否将链子铐去他的脚上。此时,曾经得他舍身相救的两名骑兵终是不忍,见他已是奄奄一息,便不再锁他,将他背进营帐、让他歇在一角。
没想到那一次重伤之后,他仍是活了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虞从舟便当是生死簿上尚留着更残酷的战役要他去赴。
此后又接连数场殊死战役,同队战友们愈加相信他真是毫不顾惜自己、只求胜战,渐渐对他生了信任,骑兵们亦开始友好地称他"哑卿"。
那一日,刀伤刺痛、又渗出些血来,他撕了点衣布草草包扎了一下,又忍不住想起、从前在秦岭上窈儿也曾经撕下裙布、仔细地裹在他的膝盖上。
思念如潮,一经催动、便顿时漫过堤坝、令他再难抑制。他偷偷去晁也的大帐外等了一夜。晁也终于出帐时,他急忙赶上,只为了悄悄问他一声,
"可有苏辟的消息?他可说窈儿安好?"
晁也一愣,几乎认不出公子的模样,不想他竟憔悴至此。
"他… "晁也一阵迟疑,犹豫地答道,"公子… 我,我并未收到苏兄的书信。"
虞从舟满眼失落,无话可表,慢慢松了捏住晁也衣袖的手。
他戚然抬眼,望向秦国方向,他很想写一封信给哥哥,问问他近况,也问问… 窈儿一切可好?
但一转念,这个愿想还是作了罢。
何必去打搅他们的生活,谁忘了谁都并不容易,也无谓让哥哥担心他的生活。
更何况,他注定要战死漠北、永留沙场,此时若再留任何书信,只会让他人将来徒添伤感。
他摇摇坠坠回了骑兵营,蜷坐在他的逐曦马边,回忆起和窈儿相处的一幕一幕。那是他人生中、心跳最快,心愫最浓的时分。
正陷在追忆中,骑兵营营长领了几名士兵来马栏里寻他。原来漠北形势稳定、匈奴惧退,主帅要回邯郸述职,说是赵王有令、要将他这个戴罪之人亦带回邯郸、以功过重定罪罚。
营长略带歉意地令士兵将他重新绑起、解送去主帅帐中。他抿了抿唇,长睫覆下,未有一丝挣扎
……
虽被押回邯郸,但赵王并不见他。他以为又会被送去牢里,却不料赵王只是将他软禁在虞府。
虞从舟坐在熟悉的园子里,愧疚地牵了一笑。他向王隐瞒了这许多、王却仍是费尽心机要私纵他的死罪,他走过这一路,如今怎会不懂。
那几日中,他刻意避开有窈儿身影的地方,他不敢去假山,不敢去湖亭,不敢去半醒楼,更不敢去窈儿的厢房,只是每日将自己关在偏房里。
直到那一夜午夜梦回,他半似梦游,半似神牵,竟摇摇晃晃地摸到了姜窈的厢房。推开门,泪已坠,在门槛上溅起一朵透明的水花。
他游走过去,坐在她的榻边,又想起与她一起钻在被窝里、听她像翠鸟一般咯咯嬉笑的种种过往。
他心酸地抬起头,视线却又落在她的衣柜上。她的布裙一件一件静静地挂着,每一件都素净无华,但就连每一个绣纹、每一处盘领、都如同最精细的图腾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走近几步,伸手抚摸那些衣裙,簌簌散开一缕窈儿的香气。满足与失落、纵横交替地填满他的心。
但他忽然感到一丝异样,却又说不出来。有两件衣裳、分明是她在离石时曾经穿过的,怎么竟会收在这里?
他手指微乱,一件一件撩过她的衣裙,似乎想要从中求个释答,却只是更添烦疑。
忽然“珰”的一声脆响,有一样东西从她的裙袄中落出,虞从舟连忙拾起,是一段丝绸仔细卷裹的细长物事。他翻开丝绸,里面碧绿映目的、却是娘亲留给他、他又转赠给窈儿的那支玉鹿笛。
他心中立刻扬起一种不祥的感觉。窈儿从小便知这对鹿笛出自大秦王室,所以向来以命护它,不论是最初一士安旁的执意顶撞、还是骞岭城外临受杖毙极刑时,她都一心想要护这玉笛周全,如今她怎么可能人在秦国、却将玉笛留在旧衣中?!
他身上骤冷,似乎比在漠北的风雪中更加瀛冷透骨。他紧紧握着玉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去秦国找到哥哥、见到窈儿,才能让他心中忽然荡起的这块悬石沉湖落地。
他心思飘忽,全然忘了自己是被软禁在府中,只是自顾自地冲开府门便要往外奔去。圈守大门的小将急忙向他呼喝、一个手势、全队人便将他团团围在正中。
虞从舟的意识完全只在秦国、窈儿这两件事上,周围一切全都只是羁绊。他不解释、不回头,只是一股劲的想突破重围。
但身上兵器早已被收走,他赤手空拳与几十根长矛缠斗在一起,匈奴战场上受的刀伤猛然崩裂,鲜血染红了后襟。
他双眼泛着血丝、急忧攻心,意识愈发急切恍惚,“让我出去,我要去秦国,我要去寻她!”
他本就背着向秦人泄露军情的罪名,守卫将士听到‘秦国’这个字眼,更圈紧了围攻。领头那小将看出他紧张左手中的那样东西、挥剑刺向他左手,趁他闪避的瞬间,猛地抡过剑鞘、砸在他后脑上,他喉中哽了一声、目光顿时涣散,沉沉倒在地上
……
再醒来,他已被关押在囚牢里,完全动弹不得。后脑上的震伤仍旧嗡嗡廻廻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挪了挪身体,尽力求喊,指望能有狱卒听见。
终于,有一个狱卒下来查巡,虞从舟一再恳求,“让我见见晁也,让我见见他!我只是想向他求问一件事…”
“晁将军忙!”狱卒并不搭理他,转悠着又消失在石门边。
心绪紊乱,无人向问,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煎熬。
但到了第二日午间,狱门忽然打开,晁也与杜宾一前一后走下地牢,眉间俱是沉拧。二人并不答话,只是静默地跪在虞从舟面前。
虞从舟连忙努力地跪立起来,牵着铐链向晁也靠近了一些,迫不及待地问,
“晁也,你亲自和苏辟一起把窈儿送到秦国的对不对?你亲眼看见她进了范府的是不是?”
晁也脸色愈加暗淡,双眉皱得愈深,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晁也……?”这一声满是恳求之意,他只想听一个‘是'字,但仍没有回答。虞从舟立时慌了神。
杜宾见晁也开不了口,终是横下心答道,
“公子……当时… 公子备受刑责,王上痛心不已,我们也想救公子,但苦于公子一心揽罪、只想把命来赔,王上丝毫不得转寰……而那些李兑、公子成的旧部老臣们向来恨你直谏逆耳、反而独得王宠,这回更是紧抠这通敌的大罪不肯松手、非欲置你于死地… 实在是不得已,所以才想到……”
杜宾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下去。
虞从舟浑身僵怔、不敢去想象任何可能。
☆、102碎骨如屑
杜宾深吸了口气;一捏拳又继续道,
“所以才想到、把楚二小姐的秦间身份和盘托出,或可使公子有一线生机。因为朝野上下早知公子对楚姑娘用情已深,甚至肯为她抛去主帅一职、只为徜徉山水之间……朝上百官都信她早已狐媚了公子,枕边诳得军情亦不出奇… 加上很久以前我们曾查出的种种证据、都力指楚姑娘确是秦国间谍。所以…
“所以王上才得以平息朝野,调停众臣;以公子并未出卖军情、实乃被女间算计之由,为公子开罪。朝臣们也算是信了公子只是事后知晓;但为着维护心爱之人、宁愿替她认罪、为她抵命… 所以才勉强同意了王上缓你死刑、让你戴罪立功出征匈奴……”
虞从舟只觉眼前人影、火影,来回摇晃;重叠不清,渐渐听不清杜宾话语,只能见他双唇翕合。他从来没觉得身体如此沉重;却又轻飘难控,好似脊骨失了支撑。他一个踉跄,再也跪立不住,猛地摔倒斜坐在地上。
杜宾的声音嘎然而止,不敢再说什么。虞从舟怔怔地望着他,悲极怒极,
“她早就不再是秦国间谍,是我泄的密,是我犯的罪!你们、你们竟然嫁祸与她?!”
那二人似乎身形定在牢里,不答话、亦不敢看他。
“不可能,不可能… 这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 若她被定罪为秦国间谍… 难道……你是在说,她已经,已经……”
最绝望那个‘死'字嵌在血里,化不出声形。
杜宾双手捏着衣摆,点了点头。
从舟眼前的一切顿时不再摇晃不清,因那一瞬间他双眼的视线齐齐坠进黑洞。
心像是一颗炭石,燃到极痛处、再无能量、化为灰烬。
他没有说话,也不肯流泪,似乎泪一旦落下、一切就会成定局……他强令自己快些想一想、任何可以拆穿杜宾的线索。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迟钝过。
稍顿,杜宾听见他嘶哑颤巍的语调,
“你们… 你们骗我的… 你们自幼跟我,一向深谙我心,窈儿于我而言,胜过性命… 你们怎敢……就算再是救我心切、再胆大妄为、你们也不可能出此下策!”
杜宾与晁也一并沉默,晁也甚至落下泪来。
虞从舟遥见他们的无奈、不禁绝望道,“是王的主意?是王… 叫你们这么做的?”
一边是他从小到大最敬慕的知己,一边是他倾尽今生最心爱的女子。难道、真的为了要他残活于世,王竟然狠心以她一死换他一生?
杜宾仍然默默低首。晁也却忽然狠狠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犹如阴霾之中电闪雷鸣劈来、天际扭曲刺动的电网霎时将他盘剥束紧。
如他这般懂她,怎么会竟然没有猜到……
“难道、竟然是… 窈儿自己的主意……? ”
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抵抗眼眶的痛楚,眼泪决堤而出。
窈儿为了救他,居然决绝地与晁也、杜宾作这一场苦戏,让他们指证她的伏间之名,即使知道那末路必是命殒异乡、万劫不复……他周身刺痛发麻、铐链随他的悸动发出沉沉的怵响。
万劫不复?想到此,他心中刹那间窜起一个更加血腥噬心的念头,
“通敌伏间,按律… 要以车裂处死… 窈儿她…她…”
可曾受车裂之苦?杜宾知道他在问什么,忆到此处、他亦不忍心,紧紧咬着牙,半晌才又点头认下。
虞从舟顿时觉得身体好似一只被车轮碾过的蝼蚁,前胸一瞬间紧紧压在背脊之上,呼喘不得。这世间最该被珍惜的人,却因他受世间最惨酷的极刑?!狭荣道之后,他还曾信誓旦旦对自己说,再也不要让她有毫发之损,但如今,他竟然害她受那炼狱之痛?!
他似乎全然忘了身在牢狱之中,顿时一起身想要向外冲去,身上锁链将他紧紧扣住,深深刻进皮肉。他这才重新意识到身陷囹圄、不可能挣脱。泪水满溢、他忽地伏跪在地,竟对杜宾晁也他们磕求道,“求你们放我出去,求你们放我出去!”
杜宾急忙抱住他,不让他再磕,“公子这又是何苦?公子究竟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她… 我不信,她没有死!我才是该受车裂的人!”
杜宾起手点住他的穴位、令他不得再失控挣扎。从舟依着他的身体缓缓倒地,在链圈中一动也不能动。
虞从舟的目光幽幽暗成死灰,仅有那份哀求仍在闪烁,
“就算她真的已经不在了… 也让我寻她尸首回来… 求你们放我出去… ”
“公子!车裂之犯,刑毕即被抛进漳江,哪里还有尸首… ”
瞬间心脏禁脉、肺叶枯裂,从舟呕出一口黑血,仿佛是从匈奴战场上凭着疯魔忍下的那段苦血、熬到今日、再难恪忍。
垂死的困兽、或许也有这最后一丝挣扎,“你骗我… 你骗我… 车裂敌国间谍,必是满城皆知的大事,就算你们有心瞒我,街上妇孺都会奔去街市鉴刑,怎么可能我从未听闻?”
“那处决… 是三军行完祭旗大礼、出征匈奴的那日下午。”
祭旗誓师那一日?虞从舟的思绪霎时定回到那时蒸腾的城郊一幕。
……邯郸城外、冬日高照,点将台上帅旗飘扬,台下将士挺枪跃马,百姓群情激昂。
彼时他骑在马上,一心只想随军开赴漠北、斩杀北蛮、再不生还……
却又如何想象,那一刻、窈儿竟然就在一街之隔的街市口待刑,四肢被绳索勒住、拴在战马身下,单薄的身体随每一次马匹的踢踏、在泥地上腾起或坠下…
冬日虽艳,在她最后的仰望中、萧然只剩刺眼悲凉…
他仿佛徒有一双荒芜的眼睛,在凌厉的风中定定看着无望无助的她,却变更不了时间、拉扯不近距离,触不到、救不下,被命运禁锢在那一界修罗场外。
她的左手还失残未愈,又已被缰绳撕扯的裂开了皮肉,他看见鲜血滴滴坠落、那湮没于泥尘的声音訇然如钟。
刑场萧瑟凄滞,却能在这里清晰听见一街之外、点将场上的百姓欢呼、旌旗猎响,甚至、还听得到他与众军士一起歃血盟誓……
她似乎努力想转过头,期盼还能遥遥再见到他一眼,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但绳索绕在颈间,勒得她透不过气来,更没有给她留下一丝一毫自由的维度。
她仅剩的、只有一分一刻的默等,赵军拔旗出师之时、他远远离开,那便是行刑的最后一瞬。
从舟耳边忽然又咒响起她曾经玩笑般地话语,“既然是死士,从来便知难逃一死,又怎会临死、反而和盘托出……”
所以她至始至终、挣扎在自己凄凉的谎言中,她的确瞒住了、用性命相瞒。为交换他的一念生机,她狠心到底、自绝在自己的谎言中。
但那本是他该受的罚、他才是罪人……苍天为何反而残忍地去伤一个无辜的好人?!若他曾经知晓,若他曾经回马,或许还能将她救下,但他却迟了整整两个月!
泪水恣意、蒙在他的眼前却成血红一片,幻视中、他似乎可以看见,一声极刑令过,刑场上铁蹄铮铮、绳索厉厉,千钧重力都只羁锁在她瘦弱的身躯上。
他甚至可以听见,当马鞭齐扬,五马引绳、踏出界点,她被陡然腾空绷起,黄土蒙眼、猎猎风沙轰然旋起、在她四周飞扬。
那一瞬间的撕肉挫骨、飞血裂心,惨绝人寰地生生碎裂如屑。血溅在百尺场上的各个角落,湮红整个世界。
千百碎骨飞迸、扎进他眼里、顿时痛得他眼中的血管挣裂,滴滴鲜红的血慢慢从他眼角淌落…
……
囚牢外、又是一轮日升月移。无光的囚室内,虞从舟始终睁着眼、尽管视界中一片猩红暗黑。
他像是一具被抽空灵魂的干枯躯壳,只是在等一场飓风将他吹散。
有人推开狱门,踩着枯草向他走来。
“从舟…”
那人轻轻一声,从舟身上战了战,平生第一次喊不出那个最挂心的“王”字。
自虞从舟赴漠北苦战匈奴,赵王已有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却不料他竟比悬市酷刑之后更加失了形容、全身消瘦,面如纸灰。
赵王眼中顿起水雾,竟跪在枯草地上、用力把他抱起,隔着链索紧紧将他搂在臂中。
“从舟… ”这一声,赵王唤得心如刀绞,“你恨我了是么?”
他感到从舟浑身发着颤,嶙峋的下颚磕在他肩头,似乎强忍泣喘、欲语难语。牢中一阵静谧,方听从舟瑟哑之声道,
“…我只恨我自己。”
一言开闸,再难抑住泪水倾泻,“王,是我害死了三万将士… 是我应该以命抵命,但为什么……窈儿她是无辜的!”
“不要这样从舟,你也是无辜的。别这样怪自己… ”
赵王再不知该如何相劝,深深吸了口气,
“但我也明白,楚姜窈亦非间谍。最初,我并不全信杜宾的话。但楚姜窈演得太逼真… 她被押来时、惊惧害怕的样子;她见杜宾列出证物、满眼哀求的样子;她不堪刑讯、求饶认罪的样子… 那时我真的信了,以为一切都如杜宾所说,所以我才会毫不犹豫地判下她车裂之刑… ”
从舟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一场刑讯和问答,他的泪中再度染血,湿红了赵王的肩头。
……窈儿的演技,这天下、还有谁比他更了解?
他无声地流泪,为何这世上他最在乎的人、竟一个一个都因他而死?娘亲、爹爹、江妍、如今,他竟然又害死了… 窈儿…
他此时真的笃信自己是个不详的恶魔。他们都死在他面前、死在他怀里,那种恐惧与罪恶从很久以前就开时侵蚀他的心、令他每一次午夜梦回都醒在忏悔中。
而窈儿、他却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甚至,连为她葺一座坟都不可能…
他原本只剩最后一念支撑,冀盼若能见王一面,或许王会告诉他一个不同的结局,但现在、连这点希望也已破碎。
“她最后… 可曾说过些什么?”他绝望地问。
赵王陷入回忆,松开手,盘坐在从舟面前,半晌说了一句,
“‘能不能把我的脸蒙上’。”
从舟听不懂,目光僵僵地凝着王。
“最后判罪已定、她被押去死囚牢时,回头望着我求了这一句,‘能不能、把我的脸蒙上?’…”赵王想起那时 她眼中闪躲的担忧、迟疑、无助、恳求,叹息地低了头道,
“那一刻,我才明白、其实一切都是另一个故事。她不过也是个无助的人,同我一样想要救你。她是担忧若在死囚牢里被你看见,你一定不肯放弃她、不肯独活。”
窈儿竟曾与他同被收押在死囚牢中?!虞从舟心脏猛地抽搐,一浪冰血瞬间袭向他的四肢百骸、将他冻固在地。
记忆霎时交织在一起… 在他临刑那一夜、还有后来被王上放出囚室、要他战死沙场时,他似乎都在牢中隐约闻见百合花香,那时四下并不见有她、只道是自己思念成幻,却不料窈儿真的就在他数丈之外、只不过她彼时黑布罩脸、倚在一隅。他竟生生错过、随军去了漠北,将窈儿一人独自留在了炼火地狱!
一种一再错过、一再放弃的罪恶痛感紧紧抠住他心脉,他的精神瞬间分崩离析。他再想不出能做什么向她赎罪,一念之间只想弃生求罚。
他一抿唇、牙关后挫、狠力就咬上自己舌根,他现在全身被锁,只剩这一点自由能了断自己。
赵王见他竟咬舌自尽,大惊中猛地立掌劈在他颈间,另一手死死掐住他下颌、令他无法再牙关加力。
见浓绛色鲜血从他唇角漫出,赵王心痛难忍,潸然喝道,
“你不许死!楚姜窈甘受车裂之刑、只为换你一命,你若自尽,是要将她的牺牲至于何地?!既然对你来说,求死已是解脱,求生才是惩罚,你就更该惩罚自己、替她在这残忍乱世挣扎活下去!”
☆、103午夜阳光
这一番话似乎渗进从舟心里;他牙关终于肯松了力气,抬眼怔怔望着赵王。
赵王立刻召狱卒端了安迷药去喂从舟,他哀绝地看着赵王不肯饮下,但挣扎不过那两个狱卒,还是被强迫着、迷药混着口中鲜血一并被灌入。
见他渐渐沉昏倒地,赵王才起身离开。在狱门口;遇见杜宾守候已久,
“王上;可不可以卸了公子身上枷锁、先放公子回府?”
赵王心酸难抑,眼眶涩胀;但沉默片刻还是说,
“不。再锁几日… 寡人怕他再自寻短见”
……
从地牢回寝宫的路上,赵王不断忆起楚姜窈认罪那日的事。最初;他的确深深痛恨楚姜窈辜负了从舟的一场情深、这么多年来竟仍是真真假假地欺骗他利用他,又哀怒从舟依旧执迷不悟、痴痴地还要拿命去护她。
但她被蒙上黑色脸罩、押去死囚牢时,他才明白,他们都是痴情入骨之人。那时,赵王确实松过心,既然她爱从舟、亦该得他宽待。
那日晚间,他单独传了楚姜窈见于密室,开口便直截了当问道,“楚姜窈,你… 可是在替从舟顶罪?”
她眼神一惶,急切答道,“不是… 从舟没有背叛王上!他没有罪… 王上与从舟,是生死知交,王上一定比姜窈更了解他的心性。从舟他心里,向来只敬重、衷心于王上一人…
“但他其实… 身世蹉跎,命难自由… 可就算他受身世羁绊、他也宁愿弃帅隐市、而绝不肯另事他国,又怎么可能通敌?他认罪,是因他长久以来始终被忠义、友谊、亲情、家国所束缚,是心上的重荷一点一点将他压垮,他才会一心只想揽罪上身、以命抵命。”
“从舟他,究竟有何隐衷?”
楚姜窈低了头,犹豫片刻,仍是避答,“… 王上与从舟相知一生,这样的大事,还当由他亲口对王上说才好。只要王上信他如昔,他终有一天会愿意向王袒露的。”
“寡人错怪了你… 你竟对他,情深刻骨。”
“他命途坎坷,我却无福相伴… 即使明白他心中薄求,却还是想不出他一生何解……想要救他,却恨自己无用,唯有以性命、勉强一试。”
赵王喟然道,“但若这样残酷对你,从舟将来、定会恨寡人。”
“但若不这样… 从舟就没有将来了。”姜窈寂寂相答
……
之后的几日中,狱卒回报说、虞从舟一切相从,白日间、要他进食便进食,日落后、喂他喝迷药他也喝,不再抗拒挣扎。
但没有人知道,在那种无形的黑暗、无边的寂静中,是比死更狠厉的绝望。虞从舟眼前时时刻刻都幻着姜窈浑身是血、支离破碎的凄酷之形,耳边呼啸着她清灵的语声转瞬遽变成的尖锐惨呼……
他躺在枯草上,身不能动、心不能想、命不能灭… 人生的束缚还可以再多几重?
从舟挪了挪视线,仰看灰黑的屋顶,原来王上说的没错,独自活着,是对他最裂心的折磨。
但赵王以为他渐渐想通了,便放他回府。且向朝上众臣宣告,虞从舟此番为击退匈奴立下汗马功劳,与之前为秦国女间替罪之错功过相抵,因而恢复他上卿之位,但因他在征战中身受重伤,特允他在家养伤调息,不必上朝。
虞从舟回府后的那几日中,只开口说过一句话,“她可有……给我留些只字片语?”
杜宾的回答却像尖刃割来:“没有。她是已被定罪的秦国间谍,就算只留片语,也怕会成拖累公子的罪证。”
如他这般懂她,又怎会没有料到… 只是心中残存一丝冀盼…
放眼府中院落、处处都是她翻飞的影像,
假山上,她抱膝而坐、笑他偷了她的银丝糖;
湖亭边,她手指轻旋、勾勒蜻蜓的翅膀,述说暗夜无边的为间之殇;
檀窗中,她尴尬钻出、说好带他去一个没有冰雪的地方……
他再也不说话,一直将自己关在姜窈的厢房里。
过去与窈儿在一起的这六年中,太多潮起潮落,颠簸得、让他来不及回望,而今再无将来,只剩一潭心如止水,他终于可以籍回忆来刻罚、一天一天向过去追寻。
再回首,他第一次抱窈儿到虞府时,她就是昏迷在这张榻上,那时她很恨他,直想用砚台砸他。他不忍心她哭泣,用锦被将她拢住,隔着被子、平生第一次拥抱她……
他痴痴抱起锦褥、蜷身躺到她的榻上,锦褥上散着淡淡的她的香气。他闭着眼,掌心抚过锦缎细腻的纹理,想象她若仍在身边。
手指摸娑榻上每一寸,忽然在她的榻边摸到一只雕花小木盒。他猛地翻起身来,感恩地去寻任何一点她留下的痕迹。
那红漆小木盒上雕着简单的小鸟花纹,开盖处被抚摸的落了漆,淡淡只剩木料的原色。从舟颤着手,打开小盒,里面每一样物事都用丝绢卷着。
他取出其中一样,翻开细看,竟是他从前在战场上雕的一只小玉兽,他看见那绢帕上还留着几个窈儿的字迹:“从舟送的鎏金小玉兽”,这才恍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邯郸街头“偶遇”,她扮作盲眼的算命小子,这小玉兽是他付给她的批卦钱。
那时她假装可怜而又坚强,一个时辰后、她一变妆、又在一士安的赌坊中为他演了一回潇洒不羁。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跳上赌台,眼波微横、疏朗一笑、放言一句、“凡我赌的,没有输的”,从那之后,他一点一滴的在她的陷阱中沦陷,迷上她的百变之姿、爱上她的多重性格。即使知道、或许许多场景都是她掩面虚演之作,他还是无可救药地恋上她清澈耀人的瞳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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