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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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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内阁、部院大臣也都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生怕一个不慎便被舆论集火抨击,然后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去年刘次辅的遭遇可谓是殷鉴不远,不能不小心。
至于连续两个新年都被天象搞砸的成化天子朱见深,下诏开言路后收到了雪片般的奏疏。
此时士风尚未完全堕落,奏疏多有直言批龙鳞之处,这叫成化天子心里暗暗恼火却又不便发作,就是天子也不能逆天而行。
如此朱见深便将一些出挑官员的名字记在了御案旁边的屏风上,等待天变风头过去,将来有机会时……哼哼。
不过近年来冉冉升起的清流明星方清之却异常沉默,始终一言不发、一字不写,在家闭门谢客,并拒绝了所有交游。
让旁人看来先是感到很奇怪,正直敢言的方清之在此时有什么理由低调?但细想之后也就理解了,有那样一个动辄被老天爷撑腰的儿子,方翰林除了沉默还能如何?
插一句话,其实方清之低调也有低调的好处,至少不会被天子记名在屏风上。
官场上有些话只能放在肚子里嘀咕,私下里议论,但不便公开说出来,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民间就没这么多忌惮了,各种版本的议论流传于街头巷尾。方应物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青天知县,知名度一直不错,很容易被关注。
“方青天不做知县之后,去了南边当钦差大臣,用尚方宝剑斩了危害地方的采办太监,然后被小人攻击,所以老天才会坠星示警。”
“我就说过么,方青天乃是天上星宿下凡,来为我大明江山擎天保驾的!”
“还用你说?我早就知道了!方青天本来就是文曲星转世,原本是要中状元的,只是被朝中奸臣所暗害才丢掉了状元。”
“这你就错了,什么文曲星,文曲星能杀伐果断所向披靡么?据我观察,分明是太白星君下凡,将来要做宰相的!”
汪芷抱着亡羊补牢的心态,将吕忠的呈文奏给天子,帮着方应物开脱了几句。然后又抄了一份送到通政司上邸报,拼命将王敬之死与方应物撇清,但效果实在未知。
或者说,在当前这个大环境下,每个人所想的只是站住什么立场说什么话,没人关注王敬公公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这年头通讯落后,汪芷纵然想及时的对几千里外的方应物说些什么,暂时也没法子。
驿递系统是传送公文的地方,东厂提督通过驿递给清流钦差方应物送信,这本身就是让别人瞩目的事情了,更何况用来传递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话。
而且汪芷与方应物之间为了保密,一直都是面对面直接打交道,没有太多中间人,此时汪芷便派不出可靠的人前往南方送信。何娘子和孙小娘子这样的,显然也不合适独自出京办事。
所以最后汪芷能做的事情就是祈祷了,祈祷方应物得到有关消息后,不要为此太生气。甚至心虚的汪太监重新考虑起来,在方应物回京之前,是不是再向天子申请巡边去?
过年期间,天下亿万民众大都在家不出门,异地之间的消息传递近乎停滞。因而远在苏州的钦差大臣方应物对京城详细情况一无所知,只是从公文上知道了天子因为天变下诏开言路而已。
等到出了正月,方应物琢磨着关于自己的流言应该平息了,便启程回京。虽然有点早,但按着日子算,座船到了北方时,运河也就开始化冻了,不影响行程。
袁凤萧不愿跟着方应物去京师,留在了江南。唐广德倒是想把儿子唐伯虎送到京师长见识,但被方应物劝止了。
在毁誉参半的风评里,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的方大钦差上了船,在瑟瑟早春的风中往北而去。
他留下的业绩是:征走了超出往年一百万石的粮税,开创了一条从湖广贩米的商路,砍了三十多个地痞恶棍的人头,坑害了十几个闹事的读书人,抬举了几名小才子,重罚了十几家土豪大户,阻止了采办太监王公公祸害苏州,最后逼死了王公公。
吕忠吕太监并不与方应物同行,他借了数百官军,押运价值三十多万两财货另行启运。他很清楚,这笔财货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只要这笔财货哄得天子高兴,什么都不是问题。
自认业绩出色的方应物一路毫无压力,优哉游哉地先后过了江淮,进入山东境内,有一日宿在商业重镇临清,到此距离京师已经不远了。
当地官员与方应物有七拐八歪的人脉,便设宴招待。方应物欣然赴宴,完毕后回座船歇息,远远地看到三五陌生人聚在船下等候,当即有护送的县里衙役上前呼喝。
却见有个老者跪地道:“小老儿自浙江往京师经行商,听闻方青天乃天上星君下凡,所至之处百邪辟易。
小老儿仰慕已久,却不料在此地偶遇,斗胆请方钦差看在同省面上,为手中折扇题字避邪,自当另有润笔奉上。”
听到这说辞,衙役便不好赶人了,只看着钦差老爷吩咐怎么办,然后才好行事。
但方应物愕然不已,直直地发愣,他简直被这老头儿雷得外焦里嫩。这老头子的口气,与找和尚开光有什么区别?
难道他方应物题个字就能辟邪了?还有,什么星君下凡、百邪辟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辞?
在几位同乡商人那渴望的眼神下,方星君纵然百般不解,但还是木然地在扇面上随意写了几行字。不过拒绝了润笔之资,然后又木然地登船休息。
等饮了几口醒酒茶,方星君陡然醒悟过来,京师那边绝对出了什么差错!因为那老头子是从京师方向过来的,乱七八糟的封建迷信传言都是在京师听到的!
另外方应物可以料定,元旦的天变还是和自己牵扯起来了,自己金蝉脱壳之计没有成功!方应物甚至有一种预感,有八成可能性是在东厂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第五百六十五章 家门见闻
在临清有了这样遭遇,方应物优哉游哉的心情像是鸟儿一样飞走了,甚至恨不能像鸟儿一样插上翅膀飞回京城去。一路上便不敢再耽搁时间,用了最快的速度直奔京师。
三月初时候,方应物到达京东通州码头,稍作休整后在清晨赶赴京城。大约在午时从崇文门入城,然后按照规矩先去了兵部,将钦差关防缴还给兵部。至于王命旗牌,早就被旗牌官送回南京去了。
随后方应物又在散衙之前赶到西城都察院,报上名字挂了个号,表示差遣正式结束,等待都察院详细考察。
上述这些乃是国朝钦差回京的规定程序,等都察院考察完毕有了结论之后,朝廷才会安排下面的工作。
方应物从都察院出来后,公事算是暂时结束,可以回家歇息了,正所谓先公后私也。
到了方宅胡同口,方应物忽然浑身放松了下来,回家的感觉毕竟与外面不同。
恰好一阵和煦的春风吹拂过脸面,方应物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家的感觉么。
方应物刚刚默念了一声“回来了”,耳边忽然传来长随兼护卫方应石的声音:“小心!”
方应物睁开眼,忽然一团不知从哪来的灰尘顺着风向洒到了脸上,险些将眼睛给迷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一片纸打着旋儿糊在了自家额头上。
方应物手忙脚乱地将额头上的纸扯下来,低头看去却是一张常见的黄纸,烧黄纸的那种黄纸。
略晦气!方应物丢掉黄纸,加快了步伐,准备回家洗掉这股晦气。
可是他走到自家大门前时,入目所及之处,是一地的灰烬,尘土时不时随着春风起起落落,以及若干没烧尽的纸烛燃香……
谁家死人了这是?方应物勃然大怒,指着门前狼藉对自家门子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怎么看门的?”
门子万分委屈,“小老爷有所不知!这段时间总有百姓跑到门前,说是要拜小老爷你这星君,小人哪里拦得住!只能劝他们将祭品取回去,免得糟蹋了食物,不然就是满地的猪头烧鸡了……”
方应物听得目瞪口呆,站在门内仰天长叹道:“世间尽是愚夫愚妇,可悲,可悲!”
早有王英在前面回家报信,等方应物进了家门,父亲方清之已经在堂上等候了。
在外面先公后私,是先将公事交待清楚了才可回家;到了家里还有先公后私,那就是要先拜见过父母长辈。
方应物规规矩矩地行大礼拜见过父亲,而后站起来答话。方清之问了几句差事,方应物简单将自己的作为说了一说。
最后方清之叹道:“虽然只是治标不治本,但你没有足够时间,半年里能将治标做到如此地步,已然很不错了。”
方应物稍稍讶异,父亲大人有长进啊,居然能看得明白了。方清之又挥挥手,吩咐道:“你先回屋洗漱,晚间与为父一起用膳。”
回到西院,方应物洗漱完毕,与小妾其乐融融的温存片刻,又逗弄了几下两个儿子,然后与父亲用膳去。
君子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话不多,场面略沉闷。饭后父子到了书房,并落座用茶。
方清之放下茶盅,开口道:“你……不会真的是什么星君下凡罢?”
方应物叫道:“当然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我是什么情况父亲难道不清楚么?”
方清之忍不住挠了挠头,很纠结地说:“这阵子为父一直想着,替你上疏辞掉官职,叫你就此致仕算了。”
方应物大吃一惊,仔细察言观色发现父亲大人不像是开玩笑的,慌忙问道:“这是为何?”
方应物不能不慌,现在可是父为子纲的年代。如果父亲发了话叫他放弃功名利禄,那他没法拒绝,不然传出去就是忤逆不孝了。
方清之叹了一口气,“为父枉活了近四十载,从来没见过做官能做成大仙的,叫为父如何见人。
家门外的场景是什么样子,你也都看到过了,与愚夫愚妇拜大仙有何区别?长此以往成何体统?做官别做成笑柄了!”
做官做成大仙?方应物顾不得欣赏父亲大人的冷幽默,苦恼万分地抱着头,“儿子我也不想如此!天变本该也与我无关,但不知为何夹杂不清的就成这样了!”
方清之又道:“天变之后,东厂才放出消息,说王敬之死是东厂人员的过错,确实与你无关,可惜为时已晚。”
“什么?是天变发生之后,东厂才放出消息?”方应物敏锐的抓住了关键地方,连忙反问道。
方清之点点头:“是的,天变之后第二天,东厂就送了消息到邸报。现在看来,为父觉得像是东厂故意为之!
先前东厂有消息也不报出来,应该就是故意将风头引到你身上!如果东厂早些将你撇清,那即便再有天变,也没人联想到你了。”
这肯定不是巧合,八成是汪芷从中搞了鬼!方应物万万没想到问题出在本该是最可靠的环节上,简直悲愤莫名,心里狂吼一句:汪芷我顶你个肺!
找汪芷秋后算账是另外一回事,方应物赶紧又对父亲问道:“这样胡编乱造的流言,可曾犯了朝廷忌讳么?”
方清之无奈地摇摇头:“目前还算不上犯忌讳,人世间各种神神道道的传闻多了,愚夫愚妇胡乱拜神求仙,不差你这一个。就连宫里,不也有什么活神仙国师么?
只要不妄言天象、乱造天机便可。但仍旧有不小隐患,若朝廷什么时候想起打击邪神淫祠,你可就要悠着点了。”
方应物无语,这年头的百姓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国朝百姓热衷于造神不假,不要造到他头上来好不好?就是要造神,也要等他死了以后再封神啊!
方应物刚想到这里,又听父亲道:“做官做成神仙的,自古以来也有不少,但都是死后成神,便如包龙图做阎罗这种典故。
但你这个样子,未免也太啼笑皆非,还是辞官算了。否则长此以往,迟早要成祸患,殃及家门就不好了。”
方应物心惊胆战,高声叫道:“父亲大人,想点别的办法成不成?别总是绕来绕去的想叫儿子我辞官!”
第五百六十六章 神仙?妖怪?
方应物回到京城,需要见的人很多,比如好友项成贤、洪松,又比如老泰山刘棉花,还有李东阳李裕屠滽等许许多多人。
人多了,先后次序就比较令人犯愁了。到底应该先见谁后见谁,方应物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但是直到现在,方应物才明白自己的真爱是谁,才知道了自己内心深处最迫切想见到的人是谁,简直非汪芷莫属啊。
所以在回到家后的第二天,方应物便绕过城中心,跑到东安门外一处不大起眼的酒家里。这酒家距离东厂不远,生意不怎么样。
光天化日之下,方应物直接将美艳的女掌柜拖进屋里,按在墙上问道:“速速叫汪公子来见我。”
这女掌柜自然就是何娘子了,咯咯笑了几声,“汪公子不在京里,说是要研究一下往边镇派遣密探的事情,故而去了蓟州镇。”
这一定是故意躲出去!方应物冷哼一声,“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等她回来时,你就来告诉我!”
刚回京事情多,方应物没多少时间耽误,既然无法见到汪芷,便就打算抽身走人。
不过何娘子突然伸手握住了方应物手腕,嘴唇轻轻咬着另一只手的指甲,明媚的眼睛水汪汪的,一言不发地瞥着方应物。
方应物试着抽出手腕,却纹丝不动,像是被铁箍的一般。他只得摸了摸腰身,仰天长叹一声,看来不得不从了。
咱是有求于她,还指望她联系汪芷并报信,方应物自我安慰道。不过昨晚与两房小妾折腾得筋疲力尽,今天又要做过一场,女人多了真吃不消,以后一定要修身养性哪。
从何娘子房里出来,已经是午后了。方应物在酒家里匆匆吃了几口,便回到西城去。按照老规矩,此时老泰山刘棉花已经下班回家了,登门造访便能见到人。
果不其然,方应物才到刘府大门,什么话也没说,便直接被门子领到了刘棉花书房。
刘棉花虽然年岁已老,但眼神很好,目视方应物走进屋里,便先开口批评道:“你去南方出了一次差,便闹得脚步虚浮,年纪轻轻怎能如此不堪驱使?
若身体熬不住,又能有什么前程可言?多少英俊豪杰,都是因为身体虚弱才壮志未酬。”
方应物略有尴尬,这真不是出外差劳顿缘故……但又哪能跟老泰山解释这个?只得岔开话题,直接说明来意:“这次回京,赫然听到不少流言,又有愚夫愚妇乱来,小婿为之奈何?”
刘棉花忍不住问了一句和方清之一模一样的话:“你到底是不是星君下凡?”
方应物一口否认了,他是一个专业的、技术的精英官僚,不需要靠跳大神吃饭!
刘棉花还是有点艳羡,表情颇为遗憾。“其实这样也挺好,如果老夫当年有这种谪仙光环笼罩,现在说不定早就稳稳地坐上首辅宝座了。”
方应物脸皮抽抽几下,今天这刘棉花说话怎么如此不靠谱?只得苦笑道:“小婿正为此发愁,老泰山不要说笑了。”
刘吉皱眉道:“谁与你说笑了?今上酷爱佛道神仙方术,老夫当年身上若有一层星君下凡传言,只要稍加利用,借此结交天子,哪里还轮得到万眉州做首辅。”
方应物无语,刘棉花看问题的切入点果然与众不同,特别是与父亲彻底的截然不同,简直一切都无所不用其极的围绕着升官二字。
“你别不信,这可能也不完全是坏事。说不定天子会对你产生兴趣,时常召你进宫侍候左右,这可是极为难得的恩典。把天子哄得高兴了,三年当侍郎,五年作尚书……”
方应物沉着脸打断了老泰山的畅想,正气凛然道:“老泰山休要说笑了!小婿岂能做那谄媚佞幸之人?”
刘棉花收起放飞的心思,转而疑惑问道:“老夫记得,你与东厂汪芷关系尚可,怎么这次好像是东厂误你?按照时间来看,东厂本应该早可以把事情说明,根本不必等到天变之后流言四起的时候。”
方应物无可奈何,哀声叹气地说:“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一言难尽。”
刘棉花闻言若有所思,“原来这是天意么……难道能击败你的,也只有天意了?”
方应物问道:“老泰山给出个主意?”
但刘棉花也没什么办法,“老夫做官几十年来,从来没见过也没听到过这种事情,你叫老夫出什么主意?”
此后两人又谈论了一番这半年来的朝廷动态,见话说的差不多了,方应物便起身告辞,又被刘府仆役带着出了大门。
不过方应物才走几步路,还没有出胡同口,便听到后面有人大呼小叫。转过身去,却见刘府的管事小跑着追赶自己。
老管事跑到方应物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方姑爷!我家老爷叫你无论如何,也要速速回转!”
又有什么事情?方应物一头雾水,随着老管家重新回到刘府,连具体地方都没变,还是进了老泰山书房。
不过此时书房里多了一个身影,细看却是老夫人。而刘棉花不复宰相气度,耷拉着脑袋坐在太师椅上,正被老夫人气咻咻地责问什么。
见方应物进来,刘老夫人又转向方应物,小心翼翼地问道:“好贤婿,你究竟是不是什么星君神仙下凡?”
方应物很干脆地否认道:“不是!”
老夫人闻言拍了拍胸口,松一口气,然后迅速翻了脸训斥道:“既然你不是神仙,那老身就要说道几句。
真不知你们翁婿两人,脑袋里装得都是什么东西,整天都在琢磨什么!莫非老身那女儿,要成嫁不出的老姑娘了么?”
我靠!方应物拍了拍脑袋,这次与刘棉花久别重逢,谈论官场事情过于投入,又忘了说婚事,所以岳母大人不高兴了。
无视刘棉花求助的眼神,方应物连忙对老夫人叫屈道:“其实小婿心里惦念得很!只是老泰山对婚事矢口不提,小婿心里惴惴不安,哪敢多嘴多舌?
只道老泰山对小婿这晚辈有什么意见,故而小婿也不敢妄自开口,只能下去默默反省自己,努力改正后再来拜见老泰山提亲!
而且小婿心中也有点想法了,这么些年来小婿忙于公事误了小娘子终身大事,这次出完差事回京,定要专门为婚事向朝廷请几个月假期!”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如此刘老夫人看方应物的目光又柔和起来。此后重新将炮火转向丈夫:“你真真是鬼迷心窍的老糊涂,自己没长进还险些带坏了女婿!”
方应物没有在刘府吃饭,因为他今晚与项成贤与洪松两位老友有约,地点就在项成贤住所。
赶到项家的时候,项成贤就坐在门房里等着,见了方应物便迎接出来。方应物左顾右看,问道:“洪兄在哪里?”
项成贤答道:“今晚只有你我了,因为开春漕粮起运入京,洪兄那边繁忙得很,今晚被部里留住了,回头再叫他请一顿致歉好了!”
两人进了厅堂。方应物想起自己受考察的事情,便又问道:“我交付差遣,要受你们都察院考察,你帮我打听着状况!”
项成贤说笑道:“你乃天上星宿下凡,也需要担心这些么?”方应物翻了翻白眼。
项成贤忽然又很认真地低声问:“你我兄弟间交个底,你到底是不是星君转世?”
方应物没脾气,回京才两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这种问话了。原来没觉得身边这些人有多么迷信,怎么都变得神神鬼鬼的?难道没读过书么,子曾经曰过,不语怪力乱神!
其实不是身边人忽然变得迷信,那些与方应物关系远的人,雾里看花看不透彻,可能不觉得方应物身上的神奇,对星君之说在心里也是嗤之以鼻。
但越是与方应物关系近的人,对方应物心思行径了解越详细的人,才越能感到方应物行事的神奇之处,反而对星君之说更容易信。
项大御史见方应物否认了星君下凡,便叹口气道:“你知不知道,其实我非常非常羡慕你,羡慕的晚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你这事情要是发生在我身上该有多好!”
方应物打了个冷战,悄悄退后几步:“别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这个词!你如今也快熬成资深御史了,进进出出威风凛凛,有什么好羡慕我的?”
项成贤顿时一张脸苦了起来,“御史这个官职,外人看着威风,位卑权大,纠察百官。但真做了才知道有多难!你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说你无能懦弱失职!你若眼睛里不揉沙子,但惹不起的权贵又太多!
故而做这御史,时时刻刻都处在左右为难境地。我看若再当上几年,寿命都要减上几分!但要能像你这般,那可就好了!
你前年抨击了次辅,刚被报复就闹了地震;去年与害民太监相斗,刚被群阉围攻时就发生了坠星!简直就是天神护体、无往不利!
依我看来,你这钦差差事结束后,来都察院挺不错!刚好你本官是给事中,这也挺合适。”
方应物冷笑几声,“你以为,我还能当得了科道官么?”项成贤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方应物答道:“朝廷衮衮诸公也好,圣明天子也罢,又怎么愿意让一个看起来天神护体的人当查漏补缺、纠劾进谏的科道官?”
项大御史细细品味这话里含义,忍不住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这不是叶公好龙么!”
方应物很明白地答道:“不稀奇,叶公好龙乃是世间常态,不必为此讶异。”
两人唏嘘感慨一番,推杯换盏,喝得昏天黑地,最后方应物大醉而归。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天大的惊喜……
如今方应物处于待察状态,不用上朝上衙,清早自然不必像其他官员那般辛辛苦苦地从床上爬起来。所以他也不必看时间,只管睡到自然醒即可。
却说方应物睡得正香时,忽然被人剧烈地摇晃。一开始他还没有醒,最后被晃得受不了,方应物睁开眼睛,却见小妾兰姐儿在床边站着。
“你这是作甚?”方应物口中埋怨着,又伸出手揉着额头。宿醉之后突然被人用力叫醒,是很不舒服的。
兰姐儿指了指窗户外面,方应物抬头看向窗外,日头不算高,便又抱怨道:“昨晚不是说了么,午时用膳再叫我,还是昨晚没有喂饱你,你按捺不住了?”
“怪没正经的!”兰姐儿嘀咕一声,又指了指窗外,但青葱样的手指略略放低了些。
方应物再次向窗外看去,却发现有人立在院首那里,仔细看去,赫然正是父亲大人。
方应物连忙从床上滚下来,套上衫袍,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院子里,远远地朝着父亲问道:“父亲大人不去走马兰台,竟然还在家里?究竟有何贵干,非要让你老人家亲自来吩咐?”
方清之重重咳嗽一声,斥责道:“有话给你说,别没个正形!”方应物努力作出严肃样子站好。
方清之皱眉道:“方才我去东宫侍班,却听到宫中内监议论说,圣上有可能要召见你。”
什么?方应物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大跳,一时间瞠目结舌无话可说。自己身上这些流言还真让天子上心了?
他这几天屡屡抱怨周围人太迷信,却忘了当今天下最大的一个乱搞迷信的人是谁……
登基以来耗费百万修建各种寺庙道观,至今京师中还供养着成百上千的和尚、道士、番僧、方士,周边得宠之人除了太监就是僧道方士——这样的天子,对神仙事的热衷可想而知。
难道自己身上的流言不但能忽悠市井之间的愚夫愚妇,还能把这位天下第一人给忽悠了?
如果换成别人,特别是刘棉花这类人,说不定要欣喜若狂喜极而泣。
人人都知道当今天子除了公事公办的朝会外,基本上不会接见大臣,文雅地说,叫做“天高帘远、君门万里”。
宫里宫外完全是隔绝开的,就连内阁大学士几年也见不到一次天子,更别说其他人了。
如果有哪个大臣能进宫面见天子,亲自与天子对答,那就意味着无限的机遇和可能。如果这位大臣能经常进宫面见天子,那就立刻变成最炙手可热的权臣,无论他本来是什么官位。
方清之也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看向自家儿子的眼神很是奇怪。他知道自己根本管不了儿子,因而完全是抱着平常心,很好奇地来看结果的,不知道自家儿子会有什么样的选择。
但在自家儿子的脸上,根本看不到半丝喜意,只见得他在院中走来走去,不停的长吁短叹、愁眉苦脸……
作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人,方应物当然比一切人都明白并确定性的做出判断——这不见得是好事和喜事,绝对不能在天子身边混!
首先,如果是成化初年,有这样的机遇,他方应物未尝不可以考虑另一条路线,反正有二十年时间慢慢经营,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可是如今已经是成化二十一年,按照正常历史进度,天子只有两年寿命了!这时候抱大腿实在不划算,只怕大腿还没暖热,就要凉了。
然后就是众正盈朝的弘治时代,成化年间这些佞幸的下场凄惨无比,能被发配凤阳种菜的都是最好结局了。他方应物脑子进水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加入佞幸圈子。
其次,他方家世世代代都是混清流的(其实也就两代),若转而去走装神弄鬼的佞幸路线,那么转型代价太大了,相当于将过往的根基全部推翻,很容易得不偿失。
几年前有个在六部的进士,因为篆刻技术高超,得到喜爱字画金石的成化天子赏识,破格提拔到内廷尚宝司,能够时常被召见。
但此人却感到这是屈辱,最后自杀身亡,他方应物羞耻度还能比不过先人?
第三,方应物很清楚天子身边都是佞幸小人,身份大抵是太监、僧道、方士这种。
而他方应物出身士林清华,完全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甚至还与这个圈子结过仇,如果在天子身边混,肯定要被小人排斥。俗语云伴君如伴虎,被看成虎的不只是君,还有君周围的这些人啊!
综上所述,方应物就知道,绝对不要想着去往天子身边佞幸圈子里混,那是有去无回、九死无生的道路!
但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方应物知道自己的最佳选择,但是面临天子召见,为人臣者能拒绝么?
这一点是没得选,拒绝天子召见那也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君为臣纲是摆在父为子纲前头的,君父召唤怎么能拒绝?
故而方应物又只能想道,被召见也没办法,只能把握本心、坚定立场了。最好的结果当然就是既不触怒天子,又让天子失去对他的兴趣。
这种情况下,如何君前对答真是个有技术含量的事情,不但要小心天子,还要提防天子左右的小人。
在天子左右侍候的人,肯定不是怀恩这种忠直正经的太监,多半还是梁芳、韦眷、李孜省、邓常恩、继晓这种佞幸小人。
若真遇到这种局面,自己实在有点势单力孤,纵然自己口才出色,也架不住三人成虎。那时候要是有一个帮腔的人就好了,方应物忍不住想道。
但是想来想去,方应物发现,与自己关系不错的人里面,能出现在天子左右帮腔的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厂提督汪太监。
可是汪太监因为心虚,已经躲到了蓟州镇去,这几天肯定回不来!方应物忍不住在心里又狂吼起来,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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