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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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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采办太监王敬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他只知道自己一忍再忍,如今是忍无可忍了……无非就是不讲规矩么!
吕忠与王敬交谈的时候,方应物正在泼墨挥毫、笔走龙蛇、洋洋洒洒。文不加点的一气呵成,写就了千把字的奏疏。
首先表白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顺便向朝廷和天子报喜,主题就是“今年多收了一百万”。
其次就是强烈弹劾了采办太监王敬祸害地方的事迹,奏请将王敬处置。
写完奏疏,检查一遍没有疏漏,方应物便将奏疏封好,让王英送到急递铺,传往京城去。
年底留在苏州,自然有留在苏州的好处。去年春节期间京师地震,自己借着灾变对抗次辅,风头出的不小;而今年春节应该又会发生更严重的天变,朝廷安稳不了,自己还是远远躲开为好。若连续两年天变都大出风头,那未免也太高调了。
方应物很害怕一种可能,只要自己人在京城,就会忍不住习惯性地出手刷声望,这种浸润到骨子里的习气根本停不下来。
所以还是留在苏州府等待风头过去比较好,至于弹劾王敬这种小事则是无所谓的,真到了天变发生时,被弹劾的大人物多了去。
正当方应物开始琢磨来年回京以后,自己该干点什么的时候,却见把门的方应石领着一名杂役进来。
他再看这杂役,脸色发白,神情慌张,几乎走路都走不稳,甚至进来的时候被门槛绊倒在地上。
但这杂役根本没有起来,顺势爬了几步,直接趴在方大钦差脚下,嚎叫道:“钦差老爷,大事不好!”
在旁边侍候的方应石看不惯这德行,踢了杂役一脚,喝问道:“有话就说,能有什么大事,难道天塌下来了不成?”
那杂役忍住痛,继续嚎叫道:“小人在姑苏驿里当差,被安排照顾采办太监王公公。方才去给王公公送膳食,却发现王公公拿着腰带挂在房梁上,已经悬梁自尽了!”
方应物大惊失色,霍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能置信地喝道:“你说什么?王敬自尽了?”
杂役扑在地上道:“千真万确,已经没了气!小人不敢惊动别人,直奔钦差老爷这里告知!”
方应物被这消息惊得脑子发懵,有点眩晕地站立不稳,深深怀疑自己所处是梦里。
这王敬怎么就自尽了?一个只知道搜刮扒皮的太监,竟然也有勇气用死来抗争?
这简直就是不讲规矩,大明朝只有太监逼死大臣的例子,哪有大臣把太监逼死的事!
第五百六十章 信不信由你
听闻这样大的、骇人听闻的、说不定要让自己喝一壶的事故,方大钦差哪里还能在公馆坐得住?他连忙吩咐下去,摆驾前往姑苏驿亲自查看。
现场无人敢动,方应物站在屋门,就看到一具尸身吊在房梁上。一阵寒风吹进去,尸身便小幅度地晃晃悠悠。
方应物叫左右上前,将那尸身放下来,方应物仔细看了几眼,确实是王敬王公公没错。
如此方大钦差便脸色铁青,站在门边有足足有一刻钟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这次真是开了一个先例啊!虽然说斗争就是成王败寇,王公公本身又是作恶多端、敲骨吸髓的人,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可同情的。
方应物很明白,王公公的死绝对不是没影响的,肯定会让自己坐蜡!王公公在无计可施、走投无路时,用这条命来拖自己下水!
一个天子直接派出来办事的钦差太监,被另一个大臣逼死,那这个大臣怎样才能避免天子的怒火?
关键是,自己想撇清也很难撇清,因为自己刚刚上了奏疏,里面有激烈弹劾王敬的内容。有心人肯定会将王敬之死与自己联想起来罢?
这王敬怎么就会想到要自尽?方应物无法预料更不能理解,只能对方应石苦笑道:“人人都说天上风云莫测,今日方知人性比天意还要复杂,更加不可测!”
此后方应物又将在身边隐藏了几个月、最近才现身的东厂太监吕忠叫来了。
吕太监看了看王敬的尸身,同样震惊非常。
本来他这次南下只是抱着打酱油的心思,顶头上司厂公汪直早吩咐过,尽力配合方应物行事即可,别的闲杂事不要管,所以他又何苦做恶人?
谁能想到竟然遇见这样的案子,这可真是棘手了!不但方应物要给出一个交待,他们东厂密探若不来还好,既然在此出现,那同样也要给出一个说法。
不过看着王敬死不能瞑目的僵直面容,吕太监未免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忍不住神情黯淡地长长地叹口气,对方应物道:“太监这行当要向上走,那就是自古华山一条路,但却又被你彻底堵死了,他不死又如何?吾辈不像你们文臣,输了真就是生不如死,其中凶险不足为外人道也!
为得到这个肥美差事,想必王敬在京中也结下了仇家,若真一无所获地落魄回京,他下场同样凄惨,也许还不如死在这里!”
嫌这里晦气,方应物走出了内院,看着外边人来人往一如往常,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消息尚还保密,没有传开,外面人还不知道王敬已经自缢身亡。但方应物估计,这消息迟早要泄露出去,不知道江南人民听到了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此处,方大钦差仿佛看到了无数民众敲锣打鼓,簇拥着一副牌匾送到钦差公馆,上书四个大字“为民除害”。
祸害地方的太监挂掉,百姓确实要普大喜奔了,可是他方应物担得起“为民除害”这四个字么?又敢担得起么?死者不是土豪劣绅,而是钦差太监。
吕太监也跟着出来,站在方应物身边,想听听方应物怎么说。不过方应物憋了半天,最后只是说:“现在只将死讯报与京城,其他的详情再说。”
吕忠恍然地点点头,这倒也是一种不错的策略,其实换种说法就是投石问路。
面对这样前所未有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京城那边会有什么反应;况且方应物大半年不在京师,不很清楚最近的风头动向。
所以方应物打算先简简单单地报一次死讯,别的什么也不多说,借此看看京城方面到底如何反应。
然后再根据京城方面的动静,有目的性地斟酌自己的措辞,再上报一次“详情”。
从姑苏驿回了公馆,方应物再次提笔写了一封奏疏,除去修饰性的前缀后缀外,主要内容只写了一句话,“钦差采办太监王敬自尽身亡”。
吕太监也觉得这个法子稳妥,回去后写密报给东厂衙门,也只简单写了“王敬自尽、详情待查”。
却说在数千里之外的京城,因为临近年底,节日的气氛渐渐地浓厚起来。
朝廷诸君以及衙门中人也都习惯性地放松下来,虽然距离假期还有大概一个月,但不妨碍他们享受这一年到头最轻松的时间段。
虽然去年出了大问题,导致朝廷诸君的春节根本就没有过好,但总不会年年都有天变罢?
正在此时,赶赴江南督粮的钦差方应物的奏疏送到了朝廷,带来了“增收百万”这种喜讯,更是为年底添加了几分欢快吉祥。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广而传之的好消息,至少明年朝廷官员的足额俸禄有着落了。
在方应物的奏疏里,还激烈地弹劾了一番采办太监王敬,这也很正常。
谁都知道采办太监到了地方必然如狼似虎,方应物这种清流遇上了,不猛烈弹劾才叫奇怪。
不过才隔了一天,又有江南督粮钦差方应物的奏疏到了,本来夹杂在一堆奏疏里并不起眼,但内容确实在劲爆——钦差采办太监王敬投缳自尽了!
亲眼看到奏疏,通政司官员懵了;消息传出去,六部科道懵了;奏疏送到宫中,阁老、司礼监太监懵了。
这是大明朝从来未有之稀罕事,众人都懵得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才对。
一个钦差太监,在地方上几乎是完全不受制约的,说是为所欲为也不为过,怎么会抑郁到自杀?就算办差不顺利,也不至于如此轻生,必然有什么另外的缘故。
如果单纯只有这么一封报告王敬自缢的奏疏,众人也许不会联想太多。
但是前一天钦差大臣方应物刚刚猛烈抨击过王敬,隔了一天王敬便上吊自杀。要说其中没有因果联系,只有三岁小孩子才会信……
难道说,方应物能强到逼得钦差太监走投无路不想活了?这个猜测实在匪夷所思,如果主角换成别人,主流舆情不一定相信。
但若是方应物,很多人就有点信了,那可是疾恶如仇、手段强硬的方青天。
所以大多数人的看法是——信不信由你,肯定是方应物干的。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东厂是做什么的?
话说面对钦差采办太监上吊这件事,朝廷中大部分人忙于惊叹方应物好生猛,在争锋中竟然能逼得钦差太监自尽,大大涨了文官的士气,简直就是文官之光。
不过真正关心方应物的人却无不担忧起来,这事看似方应物威风凛凛了一把,但后续发展实在不可测,甚至弊大于利。
事情涉及到钦差太监,大臣们是没有资格做出任何决定的,只能静待天子的圣旨。
次辅大学士刘棉花一肚子话无法对人说,午后回了家,对夫人吐槽道:“当初给方应物王命旗牌时,我便有些不祥预感,现在看来或许真是个带来麻烦的东西。
咱家这女婿走到哪里都是卷在中间的风云人物,远去江南也能捅出一件大事来让朝廷震惊。”
刘老夫人宽慰道:“未见得如此严重罢?那王太监的死难道一定赖在方应物身上么?”
刘棉花叹道:“你们妇道人家不知道朝廷大事,只怕有人要借此事兴风作浪。
自从去岁出了地震的事情,内监梁芳、韦眷等人今年被刻意压制,如今时候也差不多了,如果有机会他们必然要出来闹一闹。
而朝臣显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闹,最后大概还会是混战一场,结局如何不可预料。”
梁芳、韦眷都是天子身边的佞幸太监,以帮着天子吃喝玩乐和搜刮财货得宠,与司礼监、汪直这样的太监不一样。作为正人眼里的佞幸奸邪,近一年时间里,他们被迫低调了一阵子。
确实如同刘次辅所预料的,他们不可能就此甘心被压制下去当一个闲散太监,总要寻找机会重新奋起。
得知王敬上吊自尽的消息后,梁芳与韦眷立刻前去拜见天子,扑在天子脚下嚎啕大哭。
“王敬无辜!他不过奉旨赴江南采办,有什么大的过错?如今却被逼得客死他乡,不能回宫重新侍奉皇爷,这叫奴婢们倍感伤怀,泪不能止!
念及于此,外面臣僚今日胆敢逼死王敬,明日就敢逼死奴婢,不知到了那时候,还有谁能侍奉皇爷左右!”
天子亦龙颜大怒,不过他所知道的只是“王敬自尽”,其它并不了解太多,外面的议论纷纷未必能传进他的耳朵里。便又问道:“尔等声称是有人逼死王敬,到底是谁?可有实证?”
梁芳与韦眷皆不敢明答,到目前都是猜测,谁也不敢保证猜测就是正确的。这事不是可以随便进谗言歪曲的小事,如果说得太死,最后又出现偏差,那就很容易被反告一个欺君之罪。
另外他们天子面前哭,只是借此争取更大的空间,博得天子同情,并非是刻意针对谁相斗。当然,如果避免不了时,也不能退缩。
最后梁芳进言道:“皇爷大可差人在苏州府查问,要明白情况并不难,坊间传言可能与钦差大臣方应物脱不了干系。”
天子便传下口谕,令钦差大臣方应物、东厂、苏州府衙各自去查明真相并回奏。一家之言可能靠不住,但三家就可以对照看了。
有了梁芳、韦眷两个大太监带头,其他一些被压制的太监齐齐生了同仇敌忾心思,借着王敬之死的由头,大肆发泄情绪并声讨文官。
有在天子面前大哭特哭的,有在宫中私设祭坛祭奠王敬的,有跑到内阁喊叫骂街的,种种形式不一而足。
甚至还有太监在天子面前哭诉之后,便要拿方应物下狱的——别人不像梁芳、韦眷这种因为身份高导致顾忌也多的大太监,什么话都敢随便说。
这股风向让朝廷中有识之士极为忧虑。好不容易借着去年地震为理由,略略打压了一下佞幸太监的各种妖风邪气,宫中开支也大为削减,天子搞得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少了很多,难道还能让奸邪之徒就此翻身?
所以科道言官为主力,朝臣也纷纷上疏,指责内监故意小题大做,企图凭空诬陷忠良。这也算是力挺方应物了,正所谓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一时间,朝臣的奏疏与内监的口水你来我往,本该平静的年底又热闹了起来,倒是与去年这个时候很像。
而远在苏州府的方应物暂时还不知道朝廷的热闹,正在默默反省之中。不得不说,王敬自杀让他陷入了巨大的被动,完全打乱了他的凯旋心情。
所以方应物忍不住想道,难道是他真做得太过火,不给王敬留一丝余地?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足够的承压能力,受不了的自然就崩溃了。
不过转念一想,别人心理脆弱又不是自己的错!两军相争还要照顾对方的心理素质?
正在这时候,天子的圣旨到了,责令钦差方应物查明真相回奏,方应物连忙将吕忠叫来。
吕忠进了屋便开口道:“方大人也得到了圣旨?我这里也有厂公传的命令,说是奉诏叫我查问事情。”
方应物又问道:“厂公没说别的什么?”吕忠答道:“厂公只说,朝廷里众说纷纭,叫我仔细探查。”
方应物叹道:“看来这件事让朝廷里乱得很,虽然具体情况不能明知,但肯定非同小可。这都是本官的错,对待王公公过于苛刻了!”
吕忠很违心地说:“方大人不必自责,何必将责任都揽在自身。”
方应物点点头,“这话不错,责任不能都是本官的。我看你们东厂也小不了,若非你们东厂将王敬搜集来的财货劫走,王敬怎么会绝望到自杀。”
什么?吕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回想之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方应物说的这叫什么话?!
什么叫东厂将王敬的财货劫走了?难道不是你方大钦差动用了王命旗牌扣住王敬,然后再让他吕忠去接收王敬的战利品么?怎的就成了东厂劫走王敬的财货?
往重里说,这就是栽赃,而且栽赃的对象还是东厂!先逼死了钦差太监,然后又想栽赃东厂,这方大钦差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吕忠又再三观察,确定方应物表情很认真,并没有说笑,便忍住自己蹦起来的冲动,咬牙反问道:“方大人你可知道,东厂是做什么的吗?”
第五百六十二章 强权之下的屈辱
关于“东厂是做什么的”这个问题,不用问都知道答案。吕忠的意思当然不是要方应物回答,而是一种提醒和警告。
言外之意就是,向来只有东厂陷害别人,从来没有别人会异想天开陷害东厂,东厂不栽赃嫁祸给你方应物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敢想着栽赃给东厂!
方应物又道:“王敬的财货确实是由你接收了,当时你也欣然同意,这总是不假,然后才有王敬自尽的事情。从头到尾没有人逼着你,这怎么能算是栽赃嫁祸?”
而吕忠反驳道:“王敬是钦差太监,比我位高,何况又都是内监一脉,因而先前我本就没有什么巧取豪夺的想法!
若非是你于公于私不便处理这些财货,我出于帮你一次的心思,怎会以东厂名头出面接收?”
方应物再次责问道:“无论如何,王敬的财货最后都是在你手里,将来呈献给天子,龙颜大悦之后好处都是你们的。
那你总不能只想着占好处,有了事故便一推了之罢?莫非这就是你们东厂办事的规矩?”
吕太监很霸气了说一句:“我们东厂向来就是这样办事的!”
多数情况下,一旦这话出了口,场面就要僵住了,再无挽回余地。但方应物不为吕太监的霸气所动,慢慢饮了两口茶,又缓缓地放下茶盅,瞥着吕忠。
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你可知道,在东厂里,上一个不肯配合本官行事的人是谁?”
吕忠反问道:“那我要问一句,是谁?”。
方应物很痛快的宣布了答案:“此人你应该很熟悉,乃是前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尚铭……他非要与本官过不去,而如今他大概正在南京孝陵扫地。”
方应物并没有疾言厉色,反而有点风轻云淡,但却让吕忠吓得汗毛直竖。
当年尚铭究竟是怎么被方应物废掉的,堪称是近年来的京师之谜。传言纷纷但却没有一个靠谱的,但也正因为神秘才令人畏惧,谁知道背后有什么阴险恐怖的手段?
方应物冷哼一声,“你以为厂公汪直让你打着密探名头,跟随本官南下是做什么来了?难道那汪直没有吩咐过你什么?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听到方应物胆敢直呼汪直的名字,吕忠又是惊了一惊,这绝对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要么是两人关系密切熟不拘礼,要么两人是仇家。
吕忠又仔细回想起汪厂督的态度,显然厂公与方应物不可能是仇家。难道自己真该屈从于方钦差的意见?
见吕忠“冷静”下来了,方应物便劝道:“说实在的,就算是因为东厂转移走了财货,导致王敬负气自尽,你也不会有多大责任。
首先,此事成了你们内监公公之间的纠纷,不涉及内监与文臣之间的斗争,性质要轻得多,处置也要大为减轻。
其次,本官可以帮你作证,说那王敬被江南百姓阻碍,难以上路回京,被滞留在苏州府境内,为了赶时间你们东厂便出手了。
第三,本官可以保证,汪厂公那边肯定会庇护你,不会让你当替罪羊被严惩。”
吕忠沉思半晌,开口道:“知道了。方大人尽管去做,上疏将责任推给我,我接着了。”
方应物悠悠道:“错了,本官是想请你上疏,自承过失,服罪认错!”
吕忠登时脸色涨红,感到万分屈辱,方钦差还想让他自行认罪,这也太欺负人了罢!
从东厂出来的,只有别人让着他们,哪有他们让着别人的。多半都有点傲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方应物狠狠盯着吕忠道:“此事过后,想必汪厂公还会赏识你,提拔你!想想汪厂公的岁数,至少还够做十年罢?而你只是个刚入了太监门的人,难道不想找一棵大树遮阴么?”
吕忠顿时哑口无言,不禁又想起另一种情况。如果他不顺从方应物的意见,而厂公与方应物又狼狈为奸,他的下场会如何?
吕公公回到住处,忍不住垂泪向隅而泣。在强权之下,个人的辛酸屈辱不足为外人道也。
却说对方应物而言,如果单纯只说王敬之死这件事本身,其实很容易应付过去。不要忘了,按照史书记载,成化二十一年元旦期间,京师将有“天变”发生。
一旦出现天变,什么牛鬼蛇神都要退散。王敬这种欺压民众的采办太监是有原罪的恶人,死就死了,天变之下谁敢再为他鸣冤?
所以他方应物根本不必为自己辩白,到了那时候,自然就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了。
但最大的问题也就出自这里,去年春节京师地震,方应物成为焦点人物,今年将要出天变,方应物实在不想再次成为焦点。
这种声望刷一次就够了,连刷两次实在太高调,不符合方应物主动求低调(存疑)的心思。
可以想象,如果一个人年年都能引发地震天变,那今后风评可就不好说了,方应物不想冒这个险。
方大钦差眼看着到了年底,还驻在苏州府不走,就是为了避开与天变有关的事情。至于有恃无恐地收拾王敬,也只是知道天变发生后的大势而已。
谁能想到,王敬居然会愤而自尽,结果导致远在苏州府的方大钦差在天变即将发生时,再次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所以方应物的当务之急是,在天变发生之前,迅速将自己的影响消弭掉,把自己从王敬自杀的事件中摘出来。
如果吕太监代表东厂出面充当责任方,将方应物变成打酱油的路人,那就算是剥离出去了。再谈起王敬自尽的事情,也和方大钦差无关。
而且还必须由吕忠自己来上报,相当于是东厂自认过错,这样才能让任何人无话可说。
否则若是方应物本人上疏并将责任推给东厂,那传到京城后必然又是一阵口水大战。太监们肯定要骂方应物推脱责任,文官们必然又要不甘示弱的替方英雄辩解,只能是越吵越热闹。
现在这个时间,从向京城上奏还来得及,能在年前送达京师,然后在元旦天变之前消息散布开。
吕忠按照方应物的指示,迅速写了呈文向京城东厂上报“详情”,含糊其辞地表示自己有所疏忽,对王敬自尽负有责任。
经过一路急递,吕忠呈文到了京师后,第一时间送至东厂提督汪直手里。
汪太监仔细看过后,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个不急,也许过完年再说比较好。”随后便将呈文藏入袖里,宣布封了衙门准备过春节。
第五百六十三章 都怪你让我读书
话说汪芷前几年总是被方应物嘲笑为“半文盲”,又加上汪芷明白做东厂提督很难有善终,所以梦想更进一步进入司礼监,成为司礼监众太监之一,如此便不得不去宫中内书堂读书。
毕竟司礼监太监的一项硬指标就是内书堂肄业,可类比为文官里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
汪太监在内书堂里,真是非常特殊的一个,别的学生大都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小太监,学成后才进入各内监衙门办事。只有汪芷贵为权柄赫赫的东厂提督,却跑来读书,实在是夺目得很。
如今一晃三年多过去,汪芷本身天资还算聪明,又有方应物不停地督促,汪太监的学业也算是略有小成。虽然不如出色的读书人,但勉强拿得上台面了。
书读得多了,看问题也就深刻了。有时候回想起从前的作为,汪芷便深深感到,自己当年行事实在是过于简单粗暴了。难怪方应物总是看不上自己的行径,也难怪满朝读书人没一个真心对自己服气的。
若非是方应物从中设谋,以自己的莽撞手段和政治幼稚,只怕早就落一个无人援手的凄惨下场。
闲话不提,却说这次汪芷从吕忠所上的呈文能看得出,肯定是方应物说服了吕忠出面背黑锅。这没问题,确实也是解决之道。
但汪太监也看出一点,方应物这次真是关心则乱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方应物急于辩白脱身,却没有用心去掌握时机。
按照往常的策略,方应物应该隐忍不发,等着别人跳得更欢并丑态尽显之后,再将吕忠这封呈文甩出来,那才叫掌控节奏、后发制人。
故而又何必急匆匆地让吕忠出面把事情揽下来?这样根本就收不到引蛇出洞的效果,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目前太监这边兴风作浪的是梁芳、韦眷这伙人,与汪芷不是一路人,汪厂督很乐意见到他们吃一次大亏。
至于东厂派出的人不小心引得王敬自杀这种责任,在汪太监眼里都是小事了,完全能罩得住。无论如何,东厂人员也是为了尽快将那批财货运到京城进献给天子,天子不会不体谅这点。
“既然你有所疏忽,那就让我来弥补罢!”汪芷藏起了吕忠的呈文并暗暗想道。这个呈报应该压一段时间,让两边人继续争吵,等到来年过了正月,气氛推到顶点后,再放出“方应物与此事根本无关”的消息比较合适。
情人之间总该心有灵犀,不用开口明说就能配合做事,这才叫真正的默契……汪芷按捺不住心里那小小的得意,不禁想象起方应物回京后,大喜过望并对自己进步大加赞赏的样子。
接下来,文臣和太监佞幸又狠狠借题发挥吵了几天,李孜省、邓常恩、继晓等僧道方士在近一年里也不大得劲,此时纷纷跳出来声援太监。
说是吵,其实也只是隔空喊话,毕竟太监与文官两个体系很少有交集。文官所做的无非是上奏疏,太监们大都是在宫中骂街,也有直接去天子面前哭闹的。
但最后总要都汇总到成化天子这里定夺,让天子很是厌烦了一阵子,所幸新年来到,口水仗也都暂停了。
元旦日有新年大朝会,按惯例在广阔壮观的奉天殿举行,所有在京城的文武官员入朝。品级够的,可以入大殿,称为殿上臣;品级不够的,只能在外面列班。
本来成化二十一年这次新年大朝一切顺利,但是当天子回内宫,百官散场退出奉天门的时候,忽然有异星划过西边天空,还伴随有白虹贯穿天空,甚至隐隐有声如雷霆。
奉天殿外面广场上占满了文武大臣,目睹这一幕,人人脸色惊骇。
短暂的寂静之后,立即有人惊叫道:“天变!”随后还有人补充性地叫道:“又是天变!”此后大臣迅速重新聚集起来议论纷纷。
成化天子此时已经快到乾清门了,突然见到如此明显的星象,很是受惊吓,立刻转身回到了奉天殿。
阁老、部院大臣、科道官也纷纷重新上殿,便有激进的御史冲到前面,叩首道:“天象示警,国家必有奸邪作祟!”
所谓的奸邪作祟,大概指的就是最近这些起来闹腾的佞幸太监。常言道邪不胜正,但这个词却经常被人嗤之以鼻,认为是迂腐之言。但邪就是邪,正就是正,人心就是人心。
在天变之后,所有清流君子都敢指责梁芳等太监是引发天变的君侧奸邪。但所有佞幸太监却没有一个人敢指责是文官大臣引起的天变,一个个忽然都像是变成了哑巴。
最后被天变吓到的成化天子只得下诏广开言路,命百官上疏言事,同时命钦天监密奏。
却说汪芷汪太监没有上朝资格,元旦时正在与孙小娘子以及何娘子两人说话,在屋中没有看到什么,但自然会有人禀报天变之事。
闻言汪芷久久无语。去年方应物疯狂攻击次辅刘珝,大家都以为他失心疯了,然后发生了地震;今年方应物逼死了钦差太监,大家都以为方应物要玩命了,然后又发生了星坠天变。这实在是叫人无话可说。
作为与方应物关系最密切,最为了解方应物的人,汪芷回想起方应物的种种神奇,又一次下意识想道,这一切难道并非是巧合,这方应物真的能看透天机?当初他说“掐指一算”并非是玩笑?
这时候,汪太监忽然意识到自己自作聪明地犯了一个错,一个已经无法挽回的错。
以方应物的神奇,或许也能预料到这次天变,但他又不想表现得太过于神奇。
所以方应物叫吕忠急急忙忙赶在年前上报,并不是一时思虑不周,而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撇清他本人,避免继续成为焦点人物!
而自己将吕忠的呈文扣下不发,导致方应物错失了辩白撇清的最佳时机,很可能让方应物继续与这次天变扯在一起了!
想至此处,汪芷欲哭无泪,喃喃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都怪你非要叫我读书,不然也不会想那么多,不想那么多就不会犯错。”
第五百六十四章 星君下凡
天变之后,太监佞幸们陷入了失声状态,一如一年前地震后。天象示警之下,谁也不敢再高调了,否则无异于吸引最猛烈的炮火。
就连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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