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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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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八章 人心所归(十六)
  
  天气闷热,穆清索性也不上车了,在一边空荡荡的车道上来回闲逛。大暑天的,略娇嫩些的花草皆被晒成了干,惟有一种黄蕊白瓣的小野花生得极好,密密匝匝地长了一片,仿若六月天里下过一场雪似的。她伸手轻抚过这些野花,只觉手心里酥酥麻麻,又微微发凉。
  “这是六月雪,满地都是,顾娘子仔细草里有蛇。”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句,骇了她一跳,忙缩回手,四下看去,却见是与她一同置办过军衣的那名仁勇副尉,苏副尉。
  “苏副尉怎不在校场……”穆清边虚礼了一礼算作招呼边问到。
  苏副尉抽了抽眉头,颇有些无奈地说:“哎,就是为了鲁阿六那二百来人,许是作惯了匪寇,实是难驯。原要随兵士们一同操练的,怎奈……”因皆知鲁阿六是杜如晦自金城郡归来时带回的,苏副尉不知该如何措辞,只唉声叹气了一阵,最后道:“松散痞态说不得要影响了其他兵士的士气,如今只得先分开操练,便由在下暂管带着。”说着便抱拳告辞。
  因听说有蛇,穆清也不敢在草丛边多呆,闲转了一圈便又回到车边。坐了一会子,便见杜如晦自营房那边过来,面色看着不是很好,她微微一笑,迎上前去,双手拉起他的一手,“走罢,回去了。”
  午后低沉轰鸣了半晌的闷雷,始终没能招致一场暴雨,薄暮时分,云层自散开去,露出了蓝得幽深的天幕,待天全黑后。天幕上又闪出了一颗颗的星子,悬得漫天皆是,仿佛被风着,细微微地一齐晃动。
  穆清在院内置下了胡床,摆放几样简单的吃食,见他今日从营中回来便少言寡语,心事重重的样子。或是食难下咽的。她略一思索,唤阿柳从后厨捧来一小坛子酒,又添了两个酒盏来。齐备后便打发阿柳等人去厨下吃过便各自去歇了。
  杜如晦从正屋出来,满目的星子微晃,星汉迢迢之下胡床凉席,清酒佐之。且有素手斟递,心头虽存烦忧。仍不觉噙了一抹笑在唇边。
  “客居在外,连酒都粗陋了,只这土窟春酒尚能对付着饮,待回了东都。院子里头那棵大桂树下,埋了去岁秋天里酿下的桂花酒,康三郎那酒肆中取来的酒引子。比哪儿买来的都强些。”穆清替他斟了一盏酒,柔声婉悦道来。
  穆清不过陪着饮了三盏。微微有些上了头,杜如晦却面色如常。她终是按捺不住,问道:“今日午后去寻二郎,可是有甚么难事?”他放下手中的酒盏,若无其事地一笑,方要开口,却又被她制住。“莫与我说无事,便是你只字不提,我又怎会瞧不出来。”
  他沉默了一息,自顾自地又斟了一盏,仰头灌下,方淡淡地说:“那张长史,今日过留守府,说要拨付军粮,只不知要拨予多少人的口粮,未及我细想过,李公便一口应了两万,张长史自然有疑,李公又不教我多言语,只认下两万兵丁,打发了张长史走。”
  穆清心头大惊,唐国公自带的三万兵众,加之二郎收编管带的五万,足有八万之众,两万的军粮怎够八万张口,怎的唐国公竟胆怯至此,不顾麾下兵将饥饱了么?“二郎如何说?”
  “无法。若能动得军资,尚能向乡民购些米粮,如今连军资都动弹不得,别无他法,只能省俭着熬一阵,想来战事不会久拖,再另想法子便是。”杜如晦抬头看看满天的星子,拧着眉头道:“断了粮草后,军中必然骚动,唐国公深恐二郎年轻把持不住,惹出乱子来,责成我去营中一同镇管,后日我便要入营,本也该与兵将们一同熬着。”
  穆清浅淡一笑,点了点头,“直管去罢,这里还有阿达在。”
  夜风吹得人有些微醺,他向她倾过身子,夜空中只有明灭不定的星子,并无月光照亮,晦暗中他依然能看清她比星光更亮的眼眸,微红的面颊,忍不住伸手至她脑后,轻轻带向自己。
  穆清只觉唇上一片温和的触感,和熟悉至极的气息,带着濡湿的淡淡酒气,勾得她酒力和血液一起上涌,脸上直烫得那滚热的血放佛要冲破皮肤一般,不由自主地探手勾住他的脖颈,喉咙深处竟起了哽咽,眼眶后头涌出湿重的泪意,在眼底滚了几滚,终于没落下来,在他放开她的时候,生生地教她重又逼回了眼眶后。
  次日她便忙着替她收拾被褥铺垫,幸是暑天中,倒也省了不少事,薄衾凉席便可。又翻过一日,穆清早起令阿达将那已装置好的匣笥载上车,亲替他送去了营中。
  快到营地时,正遇见了送军粮的车,就这么些粮,教人看着确是不忍。穆清无奈地叹了一声,随身带来的那些小金饼已尽数充进了军衣中,一时也无处再去筹措些款来,再撑个三五日,怕是连她自己的生计都成了问题,她自打出世以来,首次为生计愁,还带累了阿柳他们一同受苦。且不知这场战事要持续多久,一切看来皆杳然无望。
  省省俭俭勉强过了七八日,因阿达时不时往城外林中去捕射些野兔野雉回来,每人又只食五分饱,穆清过得还不算太艰难,她日夜悬心军中境况,只不便时常去探。
  大约过了大半月,这日留守府来了使者,前来叩门的府兵恭敬地向她一鞠,指了指身后平板车道:“唐国公体恤,因想着杜阿郎在军中,恐娘子无人照拂,特命小人来送些米粮,还请娘子收纳。”
  穆清笑着谢过,唤来阿达将米粮从板车上挪腾到院中,又说了些感激尊敬的话请那名府兵带回,心中不由直冷笑,一车米粮来换四百缗,这倒是桩上算的买卖。
  她愣愣地盯着地下的米出了一会儿神,叹了口气,估摸着这些米大致有百来斤,差遣了阿柳匀下一些够四五人吃十来天的米,剩余的再装上车,送往军中。百斤虽于八万大军来说仅杯水车薪,且聊胜于无罢。
  待她随车到了驻军营地边,却见戒备比往日更严了,似是又添了两岗当值的兵卒。素日她至军中,几乎人人都认得她,并无盘查的,只随她自行出入。今日却将她挡在了营外,她令阿达打开装了米粮的袋子,予守门的兵卒一袋袋地瞧了,仍是不得通行,她只得告知那兵卒,遣人去寻来英华,方才得入内。
  “近日戒备都如此严谨的么?”进入营地,依旧是一副严正以待的态势,穆清疑问道。
  英华甩了甩脑袋,左右看了看那些列队巡视的兵夫,亦有些迷惑,低声说:“这原是姊夫的意思,只说饥馑之下恐怕军心生了异变,故要严加防守才是。”
  
  ☆、第九十九章 人心所归(十七)
  
  正值未正,营内午歇,有伙夫几名推着车出来,看着是要分发饭食的样子。穆清正暗自疑惑,英华欢快地笑起来,“饭点到了,阿姊可吃过饭了没有?”
  穆清点点头,疑问:“未正为饭点,这算是午膳么?”
  英华的眼睛跟随着那几名伙夫,心不在焉地答道:“恩,如今一日一餐,设在未正。”
  穆清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瘦削的身形,一阵心疼,十三四年纪的小娘子,正是长发的时候,一日一餐如何耐熬的住,想将她带回去,又明知不妥。
  校场之上金钟声鸣起,英华已脱开她的手,往场中去了,一阵革靴擦碰的嚓嚓声,众兵将已从各处集结于校场上,无人言语,只齐整地列了队静候着。
  高台离得远,穆清只能依稀看到两个身影,一个气势迫人,一个从容淡然。兵将们一声不吭地领取了吃食便在场内自寻一处坐着,她扫了几眼离得近的,每人仅一碗稀薄如水的粥,一个糜子面掺着白面制的蒸饼,便是阿柳看了也直叹气。
  既分了饭食,众人随意席地坐着,松散开来,互相说几句话。有眼尖的瞧见穆清身后车上的米粮,扬声打听道:“可是送粮来的?”
  阿柳忙点头应是,穆清来不及拦住她,她已忍不住指着他们手中的吃食,“每日便只这些么?怎够?”
  “不够又如何。”那兵卒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向着高台那边一扬下巴,干脆道:“他们不也同咱们一样的吃食么,还有甚可怨的。”
  随意说了两句,另一边的兵卒忽然扯了他一把。“莫说了。”穆清抬头望去,李世民正与杜如晦一同往她这边过来,她的眼睛几乎黏在那个沉稳熟悉的身影上挪不开去。将近大半月未见,两颊显见瘦削了,只精神尚好,目光仍是坚定有力。
  李世民见她送了粮米来,心下快慰。道谢再三。才刚要人将米粮收入库中。便有兵丁火急火燎地跑将过来,口中不敢胡乱喊嚷,直到了跟前。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鲁阿六,鲁阿六他们,将苏副尉捆绑了,自侧营出去。抢了民粮了。眼下,有百姓在正营大门口叫喊。讨要说法!”
  当下听闻这话的人俱如闻霹雳。
  “鲁阿六人何在?”杜如晦顿觉脑中似遭了猛击,一阵阵的尖锐抽痛,握紧了拳头问到。
  那报信的兵丁一下慌了神,结结巴巴道:“却。却未再,未再归来。”
  杜如晦紧紧阖上双目,顿了一刻。摒退了脑中纷乱的念头,忽又睁开眼。扫视了一圈场中散坐着的兵丁,靠近他们的那几人,大略听到了些甚么,正围拢了低头暗语。“二郎,你且在此处镇着,莫再教他们生出甚么乱子来。我去营外先看过。”言罢抬腿便走,才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望望穆清,欲言又止,只冲她点了点头。
  待他走后,李世民唤来了几名浅绿服色的校尉,并几名副尉,嘱咐他们各自带着所辖的兵丁,速速撤回营房内,不得擅自出来走动。
  穆清既送了粮,本已无事,原想着见他一面便回去,谁能料竟出了这档子事,眼见着各人忙各人的去了,她也不好在此碍事,便唤上阿达阿柳,上了车往外走去。自驻军地出去的大道,只那一条,隔着老远,便能听到吵囔声,细听之下,似乎还有铁器相击之声。再近些,竟还有惨呼哀嚎的动静。
  穆清直听得心惊肉跳,催促阿达紧赶两鞭。将近那推搡扭打的人群时,阿达回过头急道:“娘子快些进到车内,莫再出来。”
  她还没看明白前头到底怎样一副态势,已被阿柳一把拉回帘幕后,阿达不敢再往前,只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一堵墙后头,穆清只能隔着车壁上的透气窗格向外望。只见前头地上乱糟糟地散横着几个圆木拒马,已然被那四五十名暴怒的乡民冲散。门口当值的原是十人一班轮换,眼下已加至两组二十人,仍是抵挡不住。
  乡民手中持着锄头柴刀木棍,向前直捅戳,步步进逼,更有人举着大石块向戍卫的兵夫乱砸过去。这些兵夫原就日日不得饱食的,气力上难免欠些,此时握持着长戟利矛边拒当边向后退,又如何拒当得住,便有几个发了狠的兵夫使力猛刺了几戟,立时便见了血,有人扑倒在地,起不得身,怒吼叫骂呼痛声,混成一片。
  穆清的目光竭力在暴乱杂沓的人堆中搜寻那抹熟悉的身影,来来回回望了好几圈,也未见。
  正焦急着,忽闻后头蹬蹬蹬地来了另一队兵夫,抬扛了一排带尖刺的拒马,吃力却齐整整地向前移动,走近了才看清,那新扛来的拒马上所带的哪里是尖刺,分明是根根戳出的宽面刀刃,阳光下闪着清冷的寒光。
  前头拒当的兵夫一步步向后撤着,直撤到接近那些尖刃拒马,呼啦一下四散着往拒马后头跑去。寒光凌冽的拒马重新齐齐列在了乡民和戍卫之间。乡民们虽仍是怒不可遏地向内扔砸着石块,一时却也无法再冲越阻碍。
  随后另有四名兵夫簇着一人大踏步地走来,正是杜如晦。一块薄薄的乱石飞砸过来,闪避不及,教那石头擦着肩膀飞过,夏日衣袍单薄,他一手捂着石头片擦过之处,走了没几步,便有血隐隐渗出手指缝。
  那石头似是飞擦过了穆清的心口一样,激起一阵尖锐的痛感,她咬了咬牙,没让自己惊叫出声,只依着窗格紧盯着外面的形势。
  杜如晦紧皱着眉头扫视了一眼地下躺倒的几个乡民,冷声道:“若有兵卒扰民,可来告知领兵郎将,自有做主的人在。何故偏要以身相搏,在军营前滋事?拼搏不过伤及自身不说,再教长史知晓了,如何说?”
  吵囔的乡民一听这话,顿静下了一大半,只有几个气壮暴躁的仍在高呼,“官兵便可肆意强抢民粮了么?”
  杜如晦却不理会,沉声接着道:“今日我知道你们是来讨要说法,要回米粮的,倒也罢了,若换作不知的,往小里说,是在营前寻衅滋事,往大里说,便是谋乱!前者不过各人领了鞭刑遣散去,后者该当如何,不必我赘述,皆是明白的!”
  一时间对峙着的双方俱没了声息。满脸愤恨的乡民虽不甘心,犹垂下了手中的刀锄。杜如晦略略松下口气,刚想细问过究竟被抢了多少米粮,好派人去仓内磅量出来赔予乡民,远处竟来了一小队人马,平板推车压着地发出吱吱隆隆的声响。
  杜如晦抬头望去,只觉胸口一寒,一颗心如冰坨一般直直向下沉去。果然乡民们回头望去,蓦地又群情激奋起来,手中的钝器刀具再次高高扬起,哇哇喊骂着便回身冲了过去。
  
  ☆、第一百章 人心所归(十八)
  
  大道那一头,领着几十人推着板车的鲁阿六正暗自得意,老远见营地那边围拢了好多人,熙熙攘攘瞧不清楚,待他走近了些,方才瞧清楚了原是些乡野村民。一望之下,他便明白了是怎回事,可他竟心内无惧,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笑对那些推车的人道:“这些人,行得倒快,已闹到营地来了。”
  再走近些,见那些人手中扬举之物,他犹豫了一息,心道,莫不是驻地的戍卫兵卒阻拦不住,竟未将他们打发了?这个念头一起,他心头瑟缩了一下,到底存着几分心虚在心底,不免起了慌张。再想要回头,却已来不及了。鲁阿六向左右挥了挥手,喊了一声,“丢下粮车!”便带着一众人往大道两边的荒地里跑去。
  乡民们见着了粮车,倒也顾不上去追打那些人,生怕再有人与他们抢了去,赶忙收了家伙,扶起方才受了伤扑倒在地的同伴,相互招呼了推起粮车往回走。
  营地门口那几十名兵丁见众人散去,俱松懈下来。穆清记挂杜如晦肩膀上的伤,飞快地从车中下来,向他跑去,在几步远的地方见他犹寒着脸,抑制着怒气,她便顿在了原处。
  “去将鲁阿六及其随众寻回来,暂押扣在禁室内。”他招来六队巡查兵丁,指向大道左右两边,示意他们分两路去拿人。自长叹了一声,转身回营房去与李世民禀说。
  路过穆清身边时,只低声道:“快些回去,这些天无事便莫要再来。”她来不及去细看他肩膀上的黏着血和衣料的伤口,他已大步从她身边走过,只留了个急匆匆的背影予她。她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才回身重又上了车。
  将近傍晚,兵卒来报,说那鲁阿六并未跑远,只在驻地侧面略一搜,便尽数寻到了那些抢粮的。
  此时众郎将皆在屋内站着,李世民念着鲁阿六在军衣一事中曾着实出过一把力,将他严惩了怕寒凉了众将的心。且军中并未受甚影响。他有意想要略过抢粮的事,“那些田舍郎既已取回了粮米,且那鲁阿六抢粮之后仍念着要往营地中送。可见亦是个赤诚的,不若小惩大诫,揭过便罢了。”
  杜如晦摇了摇头,苦笑道:“今日之事。怕已传扬开去,最快明日一早。长史定然会责向留守府问话,且名正言顺,饶过鲁阿六等人容易,只此事要如何糊弄过去?再者。强抢百姓实为大忌,如今能为果腹抢了民粮,他日便能为了别他私欲轻易抢了百姓性命。这般的行事,与现下皇座之上昏聩暴虐的那位又有何异?”
  李世民扫了一眼立着的众将。皆沉默不语。他垂下眼眸从胸腔内吐出长长一口气,挥了挥手,“将鲁阿六提拿了来问话。”
  不多时两名亲随押着扭头甩脸的鲁阿六进得屋内,还未待发问,他便已先囔起来。“某领着众弟兄随了你李二郎,本就是为了那一餐饱饭,一袭暖衣。提着脑袋上沙场,我等绝不会有个惧怕的,既拿了命与你换饱暖,如何又不见饱饭?某倒还在其次,却拿甚么话去与众弟兄交代?”
  杜如晦止住将要暴跳的李二郎,淡淡一笑,“还有怨怼,一并说了罢。”
  鲁阿六未等到料想中的怒骂暴喝,反倒一怔,他本也是个爽利人,既要他说,便干脆一横心,接着道:“某也不是那不开见识的,当今天子尚在民间抢粮,某与众弟兄不都是遭抢的良民,才迫得落草为寇。敢问又有哪军不强抢百姓?且今日入乡中,只取了近半数的粮米,亦不曾伤人,原也是为稍解杜先生的燃眉之急,比之抢绝百姓粮米的天子,不知好了几许。”
  郎将们互相对望着,面上多露出了赞同之意,就连李世民也一时略微动容,暗道他虽是个粗人,这番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心下愈发的想要恕过他这一回。
  “你曾亦是个遭抢的,如何不体谅遭抢之心。若今日遭劫的是你的乡邻,乃至于是你的父兄至亲家人,你可要与那掠夺之人搏命?且军有军规,岂容人儿戏!”杜如晦站起身,走到鲁阿六跟前,直逼着他的目光无处闪躲,末了他重重一叹,“祸事已然作下,既你是领头的,便不与其他人计较,只你少不得一顿军法,你若是个有担当的,待明日留守府来提人问责,你便去受了。你可服气?”
  当下众将领皆皱着眉头不作声,腹议不断,他这话是无错,便是因着军法不轻饶他,倒罢了,依着军法在军中当众严惩过便揭过,怎的还要推他出去顶事,这般待人,怎服众?只恐闹将开来,军心尽失。立时便有几位郎将心中寒凉起来。
  待众人散去,李世民越嚼着那味越觉得不妥,杜如晦关上屋门,返身向他道:“便借着这一桩,民心军心可尽收归。”
  次日清早,早训未过,果然有人携来的唐国公的口信,命李世民杜如晦并副尉以上所有将领即刻往留守衙门,押犯事之人同往,不得有片刻滞留。
  李世民向杜如晦投去一望,果真如他昨晚所料算的,幸早做过商榷,还不至于措手不及。
  留守衙内,堂中坐着漫不经心的唐国公,一边偏座上的张长史似怒非怒,倒还带了几分得意。堂下一名里正领了几名汉子,正是昨日到军营讨要遭抢的米粮的民众中的几员,见鲁阿六被捆绑了推上堂来,皆怒睁了双目,直瞪着他。若不是有官家在场,恐是要立扑了上去。
  张长史慢条斯理地自坐中站起来,绕过高案,踱步上前,也不知他与谁道:“怎的官中拨予的米粮仍不够吃么?何故要强抢民粮?”
  杜如晦向上瞥了一眼,唐国公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势态,只装傻充愣地看着他们,竟一丝一毫未出他意料。于是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失职,分拨军粮时算数有误,少算了鲁阿六一队,以至一队二百余人实未分到粮。加之军中通禀不严,此事久未传达,导致失察,才令他带人扰了民。”
  张长史未料到他会有这一番说辞,脸上的得意慢慢隐退,爬上了一层怀疑,他快步走向五花大绑的鲁阿六,厉声厉色地盘问了几句,却与杜如晦所言不差分毫。他那怀疑的神情中又加了一味失落,不甘心地向李世民问道:“依照军法,抢盗百姓,该如何处置?”
  “笞刑三十。”李世民沉着脸道。
  张长史转向唐国公,冷笑一声道:“某不才,便替民请命了。还请留守下令当众施行,以平民愤。”
  唐国公心头一跳,暗说这张长史庸常,此时竟这般伶牙俐齿,这岂不是逼着他伸手打自己人,要教众人知晓他堂堂的唐国公护不住那些替他卖命的兵将。正踌躇不定时,张长史又发声催促。围观的百姓已聚拢在外面,里三层外三层,个个都睁着眼瞧他,唐国公只得一咬牙,“上刑!”
  立时就有府兵上前,拉起鲁阿六,三两下剥去他的上衣,背朝外绑在十字形的圆木架上,一边行刑人正要举鞭往下抽第一鞭,张长史上前架住他的手,“莫要手软糊弄,众百姓都瞧着呢。”
  “要打便打,哪里来这许多话!”鲁阿六瞪着眼睛,大吼一声,倒把张长史震得往后退了两步,一挥手,示意行刑。
  穆清一早便觉今日外头动静大,宅子距留守府衙不远,她从坊内出来,一路听人说有官兵抢粮,正在衙内审着。她心下明了是所为何事,便随着街上的人群涌挤到府衙门前去瞧。
  待她站定时,恰恰响起抽打向鲁阿六的第一鞭,带着呜呜的风声而来,在他的背部的皮肉上发出一声带着痛感的脆响。那鲁阿六是个硬朗的,楞是没吭一声,生生地受了。
  她踮起脚尖,望向府衙内,围立着的郎将们面上都不好看,多少都带了些怒气。有的不忍看,干脆别转过头去,有的则不满地侧视着唐国公父子。一堆戎装的将领中,她轻易地就寻到了着了鸦青色窄身单袍的杜如晦,他面无表情,淡然地立在一边。
  鞭子的脆响到了第十声时,穆清清晰地看到杜如晦向李世民递过一个眼色,李世民立刻走上前,截住将要落下的鞭子,大声道:“兵士犯事,身为统领,断无旁观的道理,余下的那些,便由我替他受了。”
  众人尚未来得及哗然,杜如晦亦走上前淡淡地说道:“军粮算拨,失察下情,原是在下出的错,这笞刑理应同受,以儆效尤。”
  郎将们惊诧万分,直直地望着这二人,俱忘了该说道些甚么。
  张长史抚掌道:“极好,极好。此堪为表率。”且不待唐国公言语,便挥手命人上前行刑。
  穆清被震得脑中一片空白,也未看到那鲁阿六是如何被放下的,满眼的只看到杜如晦的单袍被撕剥去一半,露出坚实的后背,旋即展开双臂被捆绑在高高的圆木架上。鞭子高高地扬起,两声脆响在府衙正院内响起,这一下狠狠地抽打在穆清心口,亦打在了唐国公的心上,他恨恨地咬住槽牙,向张长史投去狠毒的一眼,盘算着天子的批示哪一日会送抵他手中。
  
  ☆、第一百零一章 人心所归(十九)
  
  众将原以为李世民不过是作个姿态,那长史也不会真往他身上上刑,即便长史顶真起来,不是还有位国公在么,怎么说也该求下个情面来,日后好相见。
  又有谁能料到,这张长史自受了嘉奖,自恃过高,又时常在人前显弄自己的体面,这次占了一个为民请愿的理,竟是得意得昏了头。不必说眼前受刑的二位是唐国公的次子与心腹,恐怕便是换作唐国公,他照样能挥手让人行刑了。
  穆清原也作此想,直到第二鞭带着尖锐呼啸着的风声而下,她才明白这笞刑怕是要全受了。第二鞭已不如第一鞭那般脆响,不是因为行刑人手中扣下了些气力,却是因为背部的皮肉已然裂开一道血口子,隔着几圈人,她亦无力再踮起脚,故那伤口瞧不真切,紧接着又是一鞭子,再添一道血印子,远望过去,两人的背后皆是一片殷红。
  她咬着下唇紧盯着木架上的杜如晦,心中已将他的用意猜透了几分,遂硬是逼迫着自己将目光转向后头的郎将们,去看这苦肉计的成效如何。
  行刑过半,果然郎将们拿眼直瞧唐国公,有几位甚至挪动了脚,欲言又止。另有几位虎着脸,低头不语,不满之色溢于言表。更有大胆率直的,干脆向依旧稳坐在高案后的唐国公甩去鄙夷的一瞥。
  这位国公,先是为明哲保身,令众将士忍饥挨饿,出了事端却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与得力心腹顶罪,不敢出言相护。再反观李二郎,既在百姓跟前得了军法严明的好名头,又在兵将面前表明了同生共死的担当。虽受了些皮肉之苦,却尽收了人心。穆清心中闪念盘算了一番,他这番罪倒不是白受的,算来竟是一点不亏折。杜如晦偏在此时要与他同受,从此情义便胜过亲父兄,日后只怕是言听计从,全心依赖。真真是好谋略。穆清深深叹息。此招,对自己甚狠。
  一转念间,上头行刑已毕。后边立着的将士们果然一涌而上。手忙脚乱地将二人从木架上放下,扶到一边的高椅上坐了。张长史也好,唐国公也罢,穆清再无心思去多瞧旁人一眼。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伸手拨开层层围观的人群。使着全身的劲拼命挤到杜如晦跟前。
  时值盛夏,他额头上的汗一颗一颗地往下落,不知是热出的汗,还是痛出的冷汗。背上横七竖八的数条血口子。赫然在目。穆清忽然就手足无措地流出了眼泪。
  他仿佛听见她的声音,抬头她便真就在眼前,睁大的双眼中满满地含了一包泪水。汗水濡湿了面颊两边的散发,一绺散发丝湿漉漉地黏贴在了脸上。那模样见着可怜,许是骇着了,他忍着背上的剧痛,勉强牵起嘴角一笑,又探出手去将她面颊上的散发掖到耳后,柔声道:“莫怕,无事的。”这一探手牵动了背后的伤口,面上虽还笑着,却紧皱起了眉头。
  那边唐国公唤人来扶持着李二郎回府治伤,又亲自往杜如晦跟前好言安抚了几句,指派了三四名随从,命他们将他好生送回宅子去。
  围观的人群尚未散尽,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见杜如晦被人扶着出来,自动让出了一条道,到底是官家的事,不敢多言,都避得远远的。穆清跟在他们后面,恍恍惚惚地往回走,幸而宅子就在府衙后头,走几步便到了。
  阿柳眼见,在门口瞧见这阵势,惊得大叫阿达。阿达从院内快步出来,接替过随从,一手扶着他进屋。穆清在门口草草谢过那几名随从,打发了他们,便也急匆匆地进屋去看他的伤势。
  宅中日常备着金创一类的敷药,因天热伤口易溃,她也不敢替他包扎,只教阿柳快烧开水来,又将煮过的熟水分置在几个碗中,好凉得快些。她自去取了数块布帛,蘸了温凉的熟水,小心地替他洗拭创口。
  “这点伤并不碍甚么,养几日便好。少时跟着拳脚师傅习练,那师傅好生利害,三两日便弄出几处伤来,原也习惯了的,不必……”杜如晦忍着痛,犹自说着。
  穆清却不理会他,再多言说几句,便遭了她的打断,“且静养着罢,这样话多,便真是不疼了?”说着手上稍稍加了一丝力,立时便听到他压抑着的吸气声。
  她放下了手中的布帛,叹道:“以后,无论谋求些甚么,莫再伤了自身。伤敌自损的事,却不是什么巧宗。”
  正说着话,门上响起一阵急雨似的叩门声。阿达跑着去开了门,英华进门将马缰一把塞到阿达手中,便急冲冲地跑进屋。后头还跟着另一人,一手将缰绳递给阿达,另一手已向马背上驮着的医笥伸去。
  英华冲进屋子,唤了几声“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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