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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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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苍哈哈大笑,面带得意道:“某专擅跌打刀枪伤,药理配伍,若非军中,哪处能寻到这许多伤患来治?自一十六岁便随军辗转。这一手技艺全托赖了军中践行。”穆清心中暗说他果然是个医痴,凡成痴者大抵心思纯粹,亦好收拢,渐渐便起了收为己用之心。
  辞过赵苍,穆清带了药,径直往长史府中去。这边有仆妇拿了药去煎煮,那边她又同长史夫人聊起琐碎。今日却已是姊姊妹妹地称呼起来。不久药已成了。几人团团地转着将药汁哄了那孩子饮下,才饮了半盏,只听他“哇”的一声。将才哄下的药汁尽数呕了出来。
  长史夫人一着急,撇下穆清,急忙上前验看。那孩子红着眼睛,又哇哇地呕了数声。直将酸汁苦水都呕了出来,正厅内人仰马翻。众人皆手忙脚乱地接盆盂,倒茶水,呼呼喝喝,一片糟乱。长史夫人边拍抚着他的后背。边回头问向穆清:“这药,如何吃了便呕成这样?”
  “无妨,吐干净了便好。”穆清笃定地答道。厅内弥散着一股酸腐气。冲鼻熏脑的。折腾了好一阵,终是渐平复下来。
  如此反复闹腾了三日。到了第四日一清早,门口便有人拍门,阿柳去开了门,直愣愣地冲进来一名仆妇,大着嗓门囔:“顾娘子可在?快随我去瞧瞧我家小阿郎!”
  穆清将将起身穿戴了,从正屋内室转出来,站在屋子门口问道:“如何?”
  “今早起,说饿了,直吵着要粥吃呢。”那仆妇笑逐颜开地拍着手道,“夫人请顾娘子再去望上一望,或是停了药,或是换一剂,总该有个应对不是。”
  穆清刚要出门,只觉垂在身侧的帔帛被轻轻拉了一拉,杜如晦在她身后低声道:“我随你一同去罢。今日官中沐休,正能见着张长史。”
  长史的宅中一片欢腾,家仆们行走起来脚下俱欢快,他们进宅后,竟无人留意。穆清冷淡淡地笑了一声,转头轻声同杜如晦道:“不过是一碗粥罢了,阖府上下奔忙,当真宠溺得紧。”
  才说完,二门内,张长史竟亲自迎了出来,一壁走一壁口中称道:“顾娘子来了?可是要当面重谢了。”
  穆清忙堆起笑应着,“长史见礼了。”
  张长史满面的笑意,行到距穆清十来步远时,蓦地停住了,怔怔地望着她身边笑容可掬的杜如晦,半晌无有反应。直到杜如晦拱手上前招呼,方才醒悟过来,连声说着,“可巧不过,可巧不过。”将两人让进正屋厅堂。
  长史夫人携着孩子出来道谢,正听见说张长史原是与这位顾娘子的夫君相识,不禁双掌合十道:“真真是派好的缘分,要不怎说佛祖从不负人呢。”她自认定与穆清已是知交,上前拉起她的手,“咱们里头去说话。”
  穆清笑着朝张长史衽敛一礼,直起身时又似有若无地向杜如晦点了点头,便与长史夫人相携着进了内室。
  “妹妹好福气,年轻轻的便嫁了这般俊朗不凡的郎君。”长史夫人掩口挪揄道,“怎也不早告诉,可是藏掖着。”
  穆清羞道:“如何是藏掖了,我不过整日在宅中,外头男人间的交际,一概不知的。自问也没有本事像姊姊这样帮衬着……”
  长史夫人抿嘴笑着,心中却暗自欢喜,这几日长史正因唐国公及他那二郎烦闷着,私底下也说与她听。论理此时该有些文书向上报,可谁知拖延至今日,左右打探不出一点破绽来,无话可报。哪知无端来了这段机缘,竟教她拣了这巧宗。既这顾娘子的夫君是唐国公身边倚重之人,她又纯良好摆弄,还怕套问不出一点话来?
  “唐国公此番可是要在此地长留了?倒累妹妹不得回乡去了。”
  穆清听着她这话,心知她有意要打探些消息,正中了下怀。“可不是。”她故意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向长史夫人道:“都说外放的官好过京中的呢,远远地离了京,才好不是。”
  长史夫人忙不迭的点头,“正是,正是。只我瞧着唐国公却并不是那样的人品,又听闻他素来好名声,想来也不会……”
  “姊姊哪里知晓。”穆清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向长史夫人那边更倾了倾了身子,“名声不都是说与人听的么,实则内里,哪一个又全然干净的?便说唐国公,也是个极爱财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长史夫人将要听不清楚后面所说,忽又能听清楚了,穆清提高了几分音道:“这话我也是听别家夫人说起的,姊姊可只当未曾听过。”
  长史夫人心中飞快地掠过一阵阵巨大的惊喜,激得她浑身的毛孔都立起来,连连点头,“我自是明白。”暗地里不停地念佛,素日进香果然不是白费的,连菩萨都偏帮着。
  穆清望望她的神情,低头抿嘴笑了一回,抬头道,“嗳,哪个愿费神理他们男人的事,咱们只说咱们的。”于是两人又细细碎碎地说起了别的。
  大约胡乱应付了一个多时辰,穆清估摸着杜如晦那边要说的也差不多该说完,便站起身要告辞。出去见着张长史,他亦是面带春风,颇有几分志满意得,倒未曾忘记礼数,又再三谢过穆清,直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们登车而去。
  车驶出了一段,杜如晦皱眉叹息道:“实是不喜与那长史纠缠,此次算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好教他写告禀的文书交差,不在中间为难。他若是个明白的,日后便可相安无事。倘若他会错了意,再起点贪念,纠缠起来,只怕……”
  穆清伸出手,抚平他的眉心,笑着说,“全凭他自己的造化罢。”
  ps:医士赵苍,真实存在,唐军中的军医,唐初杰出的医学家,药理学家,是中医骨科的开山鼻祖。
  
  ☆、第九十五章 人心所归(十三)
  
  六月间,流火从地底蹿出来,蔓延开去。这一年尤其的热,白天烈阳高照,晒得田间的作物蔫卷无力,大树上的枝条叶片亦萎顿下来。
  张长史这两日心情便如同这天一般,日日晴好。自那日杜如晦来访后,他当日便备下了金饼一封,赶着往留守府送去,腹内存了许多话稿,却未起甚作用,唐国公干干脆脆地收了金饼,留了他一顿酒,好好的送出去了。
  也不知是谁走了消息,次日起车马接踵而至。大小官僚终其一生,也不得多见皇亲国戚,尤其是弘化郡中,更是鲜少有显贵亲临,此一番来了天子的表亲,且平易近人,众人还不为拜谒送礼挤破了头?留守府的门庭也如这天气一般,一日日地热络起来,几乎每一日门前皆有大车高马停候,府中家仆小厮迎来送往,仆妇婢女洒扫整馔,宴饮作乐,好不热腾。拜会多了,府内的库房自然也充盈起来,倒不为别的,且多多地攒下日后的军费开支。
  宴饮多了,府中进出歌姬伶人自然也频繁了。二郎的脸愈发沉肃,虽心知这一切的犬马声色不过是流于表面的功夫,到底他年轻傲气,极重气节,不愿同流,索性寻了个籍口,搬挪去了军营,眼不见为净,也乐得能时时见着英华。
  那边张长史自认为以身试探,钓出了唐国公收受贿赂,荒淫酗酒两则罪状,皆是官场大忌,心下畅快无比,洋洋洒洒的告禀文书挥笔既得,一边拿捏着证据告着显贵的状。一边尽抒自己廉正清明的胸怀,直写得一颗心激动得直跳腾,仿佛立下奇功,封妻荫子就在眼前了。
  他若是知晓这文书是径直到了天子手中的,恐是书写时会更肆意渲染些,且他这文书确是立了些功的。日夜焦躁惶遽的天子正被杨玄感隔绝于东都上春门之外,心中痛悔错信了杨玄感。同时又疑虑唐国公。深惧他趁乱挥兵直下。
  患得患失之际,弘化郡长史的告禀文书送达他手中。他展开文书通读过后,心中顿时松懈。竟是放下了一半。料想一个纳贿贪图小利的人绝不敢有谋反之心,且又无贤名,振臂高呼也不会有人来应,不足为惧。可安心使他领兵。圣心一悦,随手就提笔在文书上批了几句赞赏之语。并一些赏赐物一同发还予那张长史。
  再说那张长史,焚香顶礼地接下了赏赐,是愈发的得意洋洋,只将留守府盯得更紧。
  长史夫人更当穆清是自己人一般看待。一日要将她是菩萨送来的贵人的话说上一两回,又遣人去请过三回过府来说话。头两回穆清胡乱编了籍口推谢了,后杜如晦回来说那长史蠢钝。因汇报唐国公劣迹有功,得了赏。便越发顶真起来,不依不饶,倘若他再要深究起军中事务来,免不了要动另一番计较。
  穆清听着那意思便明白了,自忖张长史与他夫人原不是大恶之人,有意提点他们避祸,于是长史夫人第三回来请时,她欣然应邀了。
  晚间杜如晦归来,问她如何提点了那位长史夫人,她哀声一叹道:“也不好说过多了,只同她说了些礼佛的事,劝她既一心向佛,便莫理俗事,也规劝家人平心静气。脱身俗务,保持常心,修得大自在。”
  “她能彻悟了?”杜如晦摇头道:“想你亦是白费的口舌。”
  穆清默然低头,无力地说:“她在佛前所求的亦是富贵显赫,如何能真懂佛理。我瞧她争荣夸耀之心已尽显了。说几句话也无甚费力的,能提便提一提罢了。”
  闲话一阵,穆清掩口哈欠,自起身往内室去垂放帷幔,整理被衾,白日炎热,夜间却是凉爽。收拾了半晌不见杜如晦进内室,她疑问道:“怎还不睡?”
  “有客将至。”他没头没绪地丢下一句,“你若困便先睡去罢。”
  闻听这话,她哪里还能睡的,重又将帔帛搭在臂弯上,“有客怎不早说。”
  未几,门上果真传来叩门声,杜如晦一跃而起,自去应门,在院内遇见披衣出来的阿柳,向她摆摆手,“不相干的,你自去睡罢。”
  穆清在正屋内坐着,不出片刻,杜如晦便引了一人进来,她偏过头去,借着屋内的烛光一望,竟是贺遂兆,虽风尘仆仆满面倦色,仍是一副脱了正形的模样,也不见礼,肆意地直视着她,眼中却难掩一丝愧意,见此,穆清只得对他和软地一笑。
  此时杨玄感已围了洛阳城,唐国公亦借他起事,再掌了兵权,却不能教杨玄感真成了事。贺遂兆早先已得了这边的支使,命他过杨军中密会李密,授意李密哄着杨玄感停留下来,攻打弘农宫,直拖到后边援军抵达,一举便可将他剿灭了。如今贺遂兆便是完毕了授命,赶来弘化禀明唐国公。
  两人秉烛夜谈至三更,细细分析过眼下形势,谋定后招,穆清便随在一边添水挑灯。末了贺遂兆望了望她道:“来之前去探望过父亲,虽说眼下洛阳城乱糟糟的,杜宅一切俱安好。你那塘子里的莲长势极好,花匠照料得亦细心。”
  “多谢。”穆清心中一动,口中只淡淡道了声谢。
  贺遂兆迟疑了一刻,又道:“可听闻余杭亦起了反乱?”
  穆清倏地直起身子,睁大眼看着他,一脸说道不清的神色。杜如晦拉过她的手到自己膝上,轻轻拍抚了几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坐了下去。
  “七娘莫急,且安下心来。”他瞥了一眼她停留在杜如晦膝上的手,不着痕迹地将眼看向别处,继续说道:“今岁初要讨高句丽,涿郡东莱一带再征不到兵,便在吴郡余杭一片征兵。众人皆知,去岁国势尚壮,犹死亡大半,骨骸无归,今岁已然疲敝,去了无非是枉送性命,民众如何肯去。一时官吏追逃打杀,好端端的江南,竟也如修罗场一般。此时正有人借着杨玄感的叛乱登高一呼,自是百应的,短短数日,聚了十万人之众。”
  穆清摒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贺遂兆,脑中飞快的转过一幅幅温婉熟稔的水墨画,硬生生地封闭了心念,不去想那自小娇养着她的细致山水,如今是怎样一副场景。
  贺遂兆长吁了一声,接着道:“江都的刘管事已着人去余杭探过,递过消息来,七娘的两位兄长,一位已在乡间安居,虽过的艰难些,好歹平安。另一位,说是往金城郡投婿家去了。两位的府宅,已为叛军所据。”
  “那我阿爹的老府宅呢?”穆清急问到。
  “却是安然无恙。”贺遂兆安慰道:“顾老先生向来德高望重,人皆敬重,旧府老宅封锁了三年有余,无人妄动,时常有香火祭拜。”
  穆清从心底里吐出一串叹息,胸口隐约作痛,垂下眼帘时,一颗眼泪顺势滴落下来,正落在杜如晦的手背上。他向贺遂兆颔了颔首,“此番劳苦了,已过了三更,早些去歇着。明日趁着天早无人,往留守府去罢,莫教人觉察你我已见过。”
  贺遂兆站起身一拱手,又看了一眼垂头静默的穆清,牵了一下嘴角,终是没说一字,转身出正屋,往偏厢内去歇了。
  
  ☆、第九十六章 人心所归(十四)
  
  沉寂了片刻,杜如晦见她并未再落泪,便抬手将她搀扶起,温言道:“更深了,早些睡。”
  她如何能睡得着,又怕扰了他睡,遂安静地平卧在榻上,自顾自地出神。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前。穆清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瞬时整个心头都盈满了他的气息,熟悉到沁入骨血中一般。“我,我好惦念阿爹阿母。”她颤着声音道:“阿爹过世第二日,我便随了你走,至今已三年有余,我竟不知阿爹阿母葬在何处。”
  杜如晦低头将面颊贴在她的额头上,柔声说:“论理我也是该要回去祭拜恩师的,况且现今已不仅是恩师,亦是阿爹。待时局略安稳些,我们便一同回去祭扫。”
  穆清在他胸前默然点了点头,默了一会儿,他又道:“等回了东都,我替你购下顾氏老宅,待他日江山既定,苍生不再遭受涂炭之时,我们仍一同去那处住着,春踏东苕溪,夏观众星宿,秋采塘上莲,冬制暖香薰,终身约守,百年同穴,可好?”
  穆清将脸埋得更深,嘴角却抑不住地往上扬,想着那场景,分明是暖心想笑的,却惹得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流。
  一夜睡睡醒醒,天边隐约有了一丝霞光时,她终是睡踏实了,无人吵扰她,一觉直到巳时方醒,身边早已人空。起身梳洗了,前后想想这一日皆闲散无事,又多日不见英华,便想着要往军营中去探探。昨夜听贺遂兆那意思,杨玄感要往弘农宫去,说不得过些日子弘化的驻军便要开拔。英华便又要随军离去。再者,从余杭到吴郡,她的亲族几乎离散尽了,眼下能见着的,惟有英华。
  离校场还有些路,忽听见前头吵吵嚷嚷的人声,从车壁的窗格望出去。见好多人围聚在一处。将路堵得水泄不通,马车再过不去。穆清撩起车上的帘幕问阿达,“前头已是驻军地。怎围拢了这么许多百姓?可是出了甚么事?去瞧一瞧。”
  阿达将车停靠在路边,向穆清道:“娘子且坐坐,我去去便来。”
  车内闷热,坐了一会子。阿柳耐烦不住,又撩开帘幕去看。正看见阿达急匆匆地快步回来。到了近前,他皱眉道:“改换条道走罢,前头百姓闹事,抬了一具尸体挡着路。说是位甚么医士给治死了的。我瞧着面善,好似,好似就是那位来替娘子诊治过的医士。”
  穆清一听。无二话,立时就从车上下来。快得阿柳来不及开口唤住她。见她抬脚要往那人堆里去,阿达忙说:“娘子莫去,那死去的人,形状可怖,许是死了有些天了,当下天热着,莫教那气味冲着了。”
  “无碍的,我只远远地瞧上一瞧。赵医士手段高明,怎就治死了人呢,定是有些误会在内里。”
  阿达眼见拦不住,只拿眼去看阿柳,原是想让她去拦。阿柳深知穆清的脾性,这哪里是拦得住的,故并不加拦阻,只竖起眉毛冲阿达道:“还不赶紧跟着去。”他如梦方醒,赶紧随在她身后,替她拨挡人群。
  穆清穿过人群,走到中间。那赵苍正被两名汉子抓住两臂,扭于身后,他试图回头向那两人解释,却是徒劳。再看看地下,果有一具尸体躺在薄木板上,五六十岁上下,无布帛遮盖,面色紫绀发乌,眼不能闭,直瞪瞪地朝上翻白,似是临终前受了极大的痛楚。这副形状教她猛吃了一惊,一下手心发起冷汗来,无端想起了老菜头那客栈后院中的搏杀,长刀握在她手中刺穿那侍卫的咽喉时,他亦是这样瞪大了眼看着她。
  民众的吵囔声,将她从惊骇中拉回来,她勉强定了定神,左右看了看,能看到的最大的武官,仅是一名浅青服色的副尉,或只是一名执戟长,正不知所措地操手立在一边,看来是指望不上的。另有一名中年汉子,一手端了一只土陶碗,另一手随着他激愤的话语,来回挥舞着,土陶碗内的浓黑药汁不时泼洒出来一点。
  “家父前几日咳疾,因这医士四处宣扬,说瞧病不收诊金,便使他看了。哪知按着他的方子抓配了药来吃,吃了三天,忽觉心痛难忍,半夜叫痛,不及另再请医,岂知天未亮,人便已僵直了。大伙儿看看这面色乌紫的,可不是他这药毒害了?”那中年汉子红着眼睛哽着嗓子道,边说着边举起手中的土陶碗。
  赵苍挣扎着大喊,“你莫信口胡说!你父确是咳疾无错,可他却并非因药而终,这分明是死于胸痹之症!”
  他这么一囔起来,众人又都去看那薄木板上躺着的,不知谁又大声捅出了一句:“仵作可验明了?”
  这一句又教赵苍哭丧起脸来,“仵作如何能验明这个,他若有那本事,做甚么仵作呀!”他身侧扭持住他的那两名汉子已无耐心再同他聒噪,其中一人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窝内,迫得他单膝跪在了地下,另一人红着眼急吼道:“既害了人命,便偿出性命来。”手中海碗大的一块尖石,作势就要往赵苍头上砸去,方才还在喧闹起哄的人顿时急收住了声,放佛同时摒住了呼吸。
  “且慢动手。”赵苍的性命正悬在发丝般细弱的线上,忽然淡淡的一道声音从鸦雀无声的人群中飘出,如同无线的绳索,套住了那只将要砸下尖石的手。穆清自人群中走出,径直走到端着汤药碗的汉子跟前,“你说这碗中的汤药,是这医士所开的方,他可认了?”
  那汉子怔了怔,看看穆清,看看土陶碗,又看看赵苍。“便是要他偿命,也该让他心口俱服,亲自认了,才能慰藉了逝者。他既是医者,便能嗅辨出药材,你将药拿与他闻了,只问清他,是不是他的药方。”见他半晌反应不过来,穆清又加了一句,他这才有了丝恍然的神情,端着碗大踏步地走到赵苍跟前,狠狠地将碗推送到他的鼻尖下。
  赵苍惊惧之下,又添了疑惑,小心地望向穆清。她细微微地朝他牵动了一下唇角,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随后才清了清嗓子对他道:“你可嗅辨清楚了,这药是否出自你手?可有一味不登对的?”
  他犹疑不定地探头仔细嗅过几遍,抬头道:“并无。只是一些寻常咳疾用药。”
  这话音刚落下,持碗的汉子只觉手上一空,来不及反应,药碗已到了穆清手中。他伸手便要去抓她的手腕,立在一边的阿达怎会容许他沾碰到自家娘子分毫,抬手一巴掌连推带打的将他的手拂去,再不许他近前的。
  穆清端着药碗,偏头定定地看着赵苍,“赵先生,七娘能否尽信于你?”
  赵苍不加犹豫地连连点头,“某绝无害人!娘子可尽信。”
  在场所有的人,围观的民众,扣押赵苍的两名汉子,刚被夺了药碗的事主,惊慌失措的浅青服色的副尉,甚至于跟随在她身边的阿达和阿柳,无人听懂这二人间一来一往的问答,尚在咂摸着味儿,便听见穆清提高嗓音,高举起药碗道:“这位医士已认了此药系他所开,有无害人之毒,一试便知。若有毒,其罪当诛,若无毒,众位的冒犯,如何说?”
  “我兄弟三人自当众叩头谢罪!”赵苍身后扭压住他手臂的一人高声道。
  “众人可都听见了!”穆清厉声道,引来一片附和,人群又沸反起来,“试药”,“由他自己吃了”,高高低低的声音喊囔开来。她也不理会众人,兀自将土陶碗凑到唇边,张开口直往口中倒灌,因倒得急了,两小缕黑褐的药汁顺着嘴角两边流下来,直蜿蜒到白皙的脖颈之上。
  阿达大惊,却不敢动手去拉拽,阿柳吓得面色大变,伸手去夺她手中的药碗,哪里还来得及,一碗药汁已尽数落入她喉间,瞬间下肚。
  喧闹的人群再一次急止住了声音,个个俱张大了嘴惊惧地看着她。赵苍身后的两名汉子惊愕得放下了扭转他双臂的手,张着口瞪着眼,直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个纤弱的女子,半晌无有反应。
  
  ☆、第九十七章 人心所归(十五)
  
  穆清随手将已空尽的土陶碗扔在一边地下,围观的民众哗然惊叹,一时间议论纷飞,嘈嘈杂杂,她却对周遭的一切声响动静仿若未闻,自顾自地拿出绢帕擦拭着唇边下巴上的药渍,那弟兄三人不住上下打量着她,阿达忍着怒意低吼了一声:“瞧甚么!这不是好端端的立着么,还有何疑心的?”
  赵苍臂上没了束缚,前后动了动肩膀手臂的筋骨,恨恨道:“我与这位老丈素不相识,何故要坑害于他?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直要打杀,且不听人解释,又是作何道理?”
  “你身为军中医士,不在营中呆着,偏在坊间替人医病,又是何故?”不待那弟兄三人应答,穆清忽问向赵苍。
  他愣了一愣,尴尬地笑了一笑,“如今尚无战事,某一时闲不住,便技痒难忍,私下往市坊去替人瞧病,一来聊解黎民之苦,二则我也好多记下些病证实录不是。能治的便治了,不能治的也见识了,好留待将来钻研出法子来。”
  人群中也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大喝了一声“好”,接着又稀稀拉拉的有人高赞,一息之间,赞语四起,又喧腾开来。穆清心中突觉得有些好笑,方才还义愤填膺的,拿住“凶手”喊打喊杀的是这圈围观民众,此时盛赞他医者仁心的仍是这些个人。
  那弟兄三人倒也爽快,在喧闹中一齐朝着赵苍跪了,为首的道:“实是我弟兄误会冒犯了先生,方才已有言在先,自当向先生叩头谢罪。”说着作势就要俯身叩头。
  赵苍却跳开身去不肯受,只冷冷地说:“罢了。罢了,我且并无甚损伤,既是误会,明朗了便好。如今天热,还不赶紧着令逝者入土为安。”
  三人抬着木板羞愧地离去,围聚着的众人见热闹已看完,便也三三两两的散开去。那副尉因认得穆清。又见闹事者都散去。才慌慌张张地上前来与她搭话,引着她往营中去寻英华。走了没几步,阿柳一把拉过赵苍问:“七娘方才饮下当真只是咳疾药?可会有损伤?”
  “莫怕。最寻常不过的咳疾药。”说到这药,此时他回过生魂来,顿觉有些后怕,指着穆清道:“你这女子胆忒大。幸好这弟兄三人只是蛮横,倒无奸诈狠毒。如果遇到那奸佞之人,非要嫁祸于我,有意在汤药中落些毒,岂不枉送了性命?”
  “故我特意要先生先嗅辨过才敢饮。”穆清回过头笑道:“我亦问了先生。可否尽信,先生斩钉截铁,我自然是无疑无惧的。”私下却觉着好笑。这人果真是个痴的,大暑热天的。别人图省事躲懒尚来不及,他倒好,得闲也不歇着,竟为了收集病症实例,不收分文地替人瞧病。
  赵苍揉了揉鼻子,讪讪地笑着低下头,口中不言语,心中却是了然,若非她紧要关头替自己出头辩解,又以身试药,自己今日不死恐也难保全,内里自是万般感激又钦服的。
  校场上依旧乱哄哄地两人一组对战,阿达眼中一亮,不住点头,“沙场上自是保命为首要,随后是狠勇,这样操练兵卒的,必定是个爱惜兵将的。”那副尉遣人去通报,不一会儿,英华自校场那一头风风火火地跑来,阿达见着她一身精炼装扮,脸上顿起了掩不住的笑意,也不待她来问候过,便匆匆道:“许久不试她的身手,也不知这小丫头如今有否进益。”话音刚落,人已纵身场内,遽然向英华探出招式去。
  英华原是兴冲冲地往穆清这边跑,全无看到阿达已从马车的车辕上跃下,待她有所觉察时,阿达的拳头已在她鼻尖下了,再要止住脚步已然来不及,便径直侧过上半身,脚下亦跟着后撤,极是机敏。不消几个回合,两人已在场边缠斗到了一处,引来周围兵卒围观叫好。
  一时又有人起哄,高声囔着英华尤擅刀剑长戟一类的兵刃,紧接着便有人向他们抛去了长刀。果然,长刀到了英华手中左右迅速地劈刺,反射着阳光不时闪出锐光,势如雷电。场边金铁相碰之声,欢叫哄闹之声,喝彩鼓动之声不绝于耳。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阿达已将长刀在左右手换过几轮,由开始的攻势变为了防守,脚下步子也渐缓了下来,偶有一两个错顿。即便连穆清阿柳这些看不懂招式的也能瞧出,阿达已在刀光交错中进一步退三步。又撑持了一会子,就见英华猛地带住了长刀,气吁吁地往一边跳闪,边练练摆手道:“不顽了,不顽了,哪有这样往死里逼的。”
  达亦向一边撤开身,同样大口呼着气,笑称,“过进益了不少,狠劲也带上了,只不能持久,一拖久便心浮气躁。一触而发固然重要,若耐不得长久难免自身受损,仍需再打熬打熬。”
  校场之上忽然金钟大作,方才还在嬉闹呼喝的一众兵卒霎时退散了个干净,只短短一两息,场边已无人驻留,皆于场中就了各自的队列排好,一眼望去终于是阿柳所盼见的齐整方阵了。高台上站着一名浅绿服色佩银带的将领,按着服制看应是位翊麾校尉,正肃着脸俯瞰着。
  阿达不禁抚掌点头大赞。
  午后天边堆积起厚厚的云层,远远的地方有隐隐的轰隆声传来。穆清既见过了英华,看她一切俱好,再望望天色有变,便催促着阿达套车回去。还没出得校场,老远就见一骑带着黄尘过来,虽隔得远,尘土迷眼,身形不定,她仍能一眼认出那身影正是杜如晦,忙喊驻了阿达,从车上下来,立于车边等他近前。
  杜如晦离着车还有三二十步的距离时,便扬起笑意,原来她亦在营中盘桓,这是他今日得来的唯一的好消息。“天色不好,赶紧回去罢,别遭逢了大雨。”他驰到近前,跳下马,心里分明是想着她能留下,出口的却是催促她回去的话。
  “可是要耽搁久了?”穆清仰头问道。
  “只与二郎通传几句话。”
  她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掸去沾在他袍子翻领上的两片枯叶,“既不耽搁,我便在此候着你,待你通传完了,咱们一同回去。”
  “好。”他点头轻笑了一下,又跨上马往里头的营房去。
  
  ☆、第九十八章 人心所归(十六)
  
  天气闷热,穆清索性也不上车了,在一边空荡荡的车道上来回闲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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