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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词-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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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广陵王拉不下面子,冷哼一声,捏了捏手旁的佩刀,眼看就要翻脸。一个无名小卒,立些微末功劳,就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真是找死!他手下能人多得是!

慕容羽适时扯了扯他袖子,哈哈一笑,“怪道人人都说南国灵秀之地,才俊遍地,有杨进这般不羁名士,更有广陵王这等虚怀若谷、礼贤下士之明主,不怪南国强盛心齐,看来末将当致仕还乡,再不该陪着北皇做那开疆扩土大梦了,哈哈,哈哈!”

广陵王为了当得起“虚怀若谷、礼贤下士”这八个字,只得将满腔愤怒忍下,皮笑肉不笑地讥杨进一句,“杨公子大才,希望来日小王有幸见识一二。”

杨进似笑非笑,眼皮都没抬,“好说。”

场面冷极。

广陵王秘密进京,下榻之处,就在白狮巷曲家。

曲家上下辟出半个宅院,给广陵王做了行宫,近几天曲玲珑有心事,没注意到昼伏夜出的广陵王,直到她在花园散步被持刀戟的官兵拦住,她吓了一跳,依稀想起父亲曾叮嘱他们那句“没事不要乱逛园子,这几天家里会客。”

以往父亲会客,多在前院,有些贵客的亲眷住在内宅,多由曲玲珑母女招待作陪,这般在自家院子里被持刀拦住,把她吓得不轻,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桩刺杀案,不由心头发紧。

“母亲,院子里那些带刀侍卫,是在护卫什么人?”

走入上院,曲夫人正在忙碌,亲自打点明天的菜式和一应待客流程。

曲玲珑有问,曲夫人也不准备瞒着女儿,免她胡思乱想,反出去说了不该说的。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道,“是你姐夫,广陵王殿下!”

曲玲珑吓了一跳,“王爷姐夫……他不是应该在封地么?那姐姐她?”

“记住,出去不要乱说话,你姐夫接到皇上秘旨,回京办差,你切不可坏了他的大事!过些日子,你姐姐也会来,你只管等着瞧吧!从前给咱们抛过白眼、说过难听话的那些人,自会巴巴地跑来奉承我们!你会嫁个最如意的郎君,风风光光的成为一族宗妇!”曲夫人似乎很高兴,拍拍曲玲珑的肩膀,眸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

曲玲珑隐隐觉得此事蹊跷得可怕,却不敢深想。至于嫁人……如果那如意郎君,是梅时雨……如果梅时雨不是破落户,是高门子弟该有多好!

那样英俊不凡,那样温柔周到……

想到他在她轿前行礼,眉头挑起,朝她微笑的模样,她的心,就止不住地砰砰乱跳。

白日里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她隐瞒了那么久的情意,泛滥得再也藏不住。可是,家里密谋着什么,姐夫回来了,他们会允许她嫁给一个没家世没地位的梅时雨么?

思及此,曲玲珑痛苦地蹙紧了眉头。

几天后,城内掀起了一场不见血的杀伐。

向来身体康健的太子殿下突然染病暴毙,宫内大乱。

诸王闻讯纷纷上表请求回京致哀。

唯有广陵王上表痛陈兄长猝死之哀,却没提及回京之事。南帝痛斥诸王,“北国来犯,南国疆土危机之际,尔等不思抗敌报国,反盯住骤然空出的储位不放,回京欲行何事?逼宫夺嫡否?”

话说的极重,诸王敢怒不敢言,一再上表陈情,说明自己只是哀痛长兄辞世,绝不敢生出非分之想。

皇太后做了一个梦,时光倒流回十几年前,几个孩子爬树掏鸟窝,当先一个就是太子,唯独二皇子广陵王站在数下,仰头看向举着鸟蛋兴奋不已的兄弟们,说道,“他们的爹娘飞回来瞧见他们皆不在了,不知该有多伤心呢!”

皇太后召来南帝,密议一上午,下午禁宫传出消息,南帝八百里加急,召广陵王火速回京。

皇后的另一个嫡子齐王,如今尚年幼,广陵王许是眼前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一时之间,朝臣各自站队,泾渭分明地行成两个阵营。

镇北侯,与皇后、柔嘉公主,一众老臣,毫无意外地支持嫡出的齐王。

而曲家一飞冲天,从被刻意忽略,到众星拱月,只用了一个八百里加急传旨的时间。

一品天香楼里,慕容羽笑着拱手:“殿下旗开得胜,该当大肆庆祝一番!末将已准备了一份大礼,包管殿下欢喜!”

“哦?那就要见识见识了!”广陵王有意忽略角落里一个把玩扇子的身影,他与慕容羽议事,各自遣了身边服侍的人,偏这个杨进不识趣,总在一旁设个单独的座位喝酒。那慕容羽又有心纵容,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嘴脸,“杨兄弟是末将的自己人,殿下万勿多心。”反衬得他像个小人、不够坦荡一般。

慕容羽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帛卷,甩开来,放在桌上。

广陵王凑过去瞧了片刻,两眼放光,“这是……这是……?”

“正是!前些日子收复了西羌人,这礼单上的五千匹战马,并财帛若干,正在运送途中,权当末将贺殿下除去心头大患之礼!”

接着还加一句,“多亏杨兄弟提醒,说南朝战马不多……”

广陵王喜笑颜开,刻意绷着表情不肯失态,朝杨进一瞥,竟觉得此人面容俊美,举止从容,隐隐透着一股不羁的名士风骨,霎时觉得此人似乎不那么讨厌了。

杨进自顾饮酒,从头至尾没有多瞧广陵王一眼。

镇北侯迈入府中,身心疲惫,太子骤然辞世,给整个南朝的冲击太大了。储位不稳、人心不定,北国又一再挑衅,他出征在即,真不敢想象,若是他们自己人先打了起来,谁来稳定朝局。

书房里,一灯如豆,镇北侯见门口淮山靠着门柱打瞌睡,不由眉头一紧,“谁在里面?”

淮山惊醒过来,擦擦嘴角的口水,“是……是……”

镇北侯推门,容渺抱着一本兵书,抬起头来,“爹爹,你能不能提前请战出征?”

镇北侯一怔。

出征一事,他还没来得及告知家人。渺儿怎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的小妖精收拾完了……





第19章 初遇
“谁告诉你的?”镇北侯少见地在容渺面前板起脸。朝堂之事,女子不该知道,更不该胡乱置喙。容渺犯了大忌,今天若不狠狠敲打她一番,一旦日后她在外面说错了话,便有可能酿成大祸。

容渺抬眸,心中纷乱繁杂不已,一切事情都脱离了她前生所知,前生,半年后太子才出事,现在,广陵王跟曲家要提前登上政治舞台,打压镇北侯等太子一系的旧臣。

镇北侯不走,迟早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被广陵王拿来杀鸡儆猴。

所以她急切的前来寻她父亲,希望劝他早日出征。她知道,北国将士的刀剑无法伤他性命,可他热爱的南国却会用一柄看不见的利刃刺进他的心。

容渺为这种无法掌握、又无能为力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挫败。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无法解释、也想不明白为何今生发生的事与前生不同,她所能做的,只有劝镇北侯远离还未明朗的朝堂——这块最复杂的是非之地。

“爹爹……”容渺神色惶急,一把扯住镇北侯的袖子,“爹爹听女儿一句,如今朝中局势混乱,爹爹手握重兵,不知受多少猜忌,何不提前请战出征,待凯旋归来,爹爹声名更盛,百姓拥戴,朝廷便会掂量朝爹爹下手的轻重分量……”

“你在胡说些什么!”镇北侯当真怒了,拂袖甩开容渺的手,“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么?朝堂之事,你懂什么?莫不是在何处听了什么人的‘高见’,就巴巴地跑来在为父面前炫耀?希望为父赞那人一句‘有未雨绸缪之才’?渺儿,你糊涂!”

这话说得极重,容渺知道父亲心情不佳,太子殿下的骑射均是父亲亲手教的,与太子之间的感情是亦师亦友,如今太子无故丧命,父亲定然很想亲手去追查真相、将那幕后之人揪出吧?

“不是的,父亲……与他人无关,是女儿……”容渺耐心解释,希望劝服父亲。

“罢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上回你与我说过,想要退婚,想去大姐那里散散心,我想过了,决定答应你!你不要再见梅时雨了,更不要做他的传信使,在我面前展现他的‘惊世之才’,渺儿,你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父亲不想看你走错了路!我会跟你娘商量,明天便送你去余杭!”

丢下这一句话,镇北侯再不理会容渺,大步向外走去。

唤了两句“爹爹”,均没能止住镇北侯的脚步,容渺心中明白,镇北侯不愿在这个时候走,即使皇上有令,命他即日出发,只怕他也会想办法拖一拖。

之前不知太子会提前出事,本还想趁近来无事去瞧瞧大姐,替她料理一下身边的牛鬼蛇神,因此对父亲有此请求。如今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家里的事父亲尽管由着她胡乱插手,朝堂的事却连她说一句都如此严厉地训斥。

容渺感到十分无力,自己又没有旁的本事,怕是无法帮父亲的忙了!

容渺垂头丧气地回到房中,一夜不曾安睡。一大早,刘氏红着眼睛前来,“渺儿,你怎生惹恼了你父,至于送你远行?”

女儿即将及笄,虽说太子薨逝不宜宴请,可她毕竟是侯府唯一未出阁的女孩儿,及笄礼是将她推向贵妇圈、被众位家中有适龄未婚公子的夫人们所熟悉了解的最好机会!

依着镇北侯之言,即刻送她去余姚,岂不要在路上过生辰、行及笄礼?

再说,还没跟容嘉那头打招呼,贸然前去,只怕不妥!

可刘氏再作风强硬,也终究是个以夫为天的南方女人,镇北侯是家中男主,她劝说无用,只能遵从。

“其实,我知道你父亲担心什么,不就是怕你表哥……唉!你表哥已经收拾好东西,这几天就要搬出去了!只盼你父亲能改变心意……”

容渺默默无语。如果她不想去,也不是全没办法,让自己生场“大病”,父亲定然心软。

但她心里隐隐地有种预感,父亲被冤一事,多半会提前,以自己一介女流之力,只怕无法扭转乾坤。可大姐夫不同,大姐夫周潼是句章水师功曹参军,校尉是他伯父周轩!

必要时,与姐姐陈情,向姐夫借兵,若有周轩联合各处镇北侯的旧部,齐向朝廷施压,又有北方战事相迫,未必不能救下父亲!

不管做不做得到,总比坐以待毙等死要强得多。前生父亲被下狱,各种酷刑轮番上了一遍,她出嫁北国之前,得到准许去狱中探监,心痛得几乎晕死过去。父亲失势,众方落井下石,母亲不甘被当成逼父亲亲口承认叛国罪行的筹码,愤然自尽。大姐远在会稽,朝廷有意封锁消息,各地收到镇北侯叛国消息之时,整个镇北侯府早就不在了。

曲玲珑有意折辱她,偏不准她随意死了,将她以伶人的身份送去北国,让她去北宫服侍那年迈残暴的老皇帝。北宫自来排挤南国女子,她被打入冷宫,受尽屈辱折磨……

前生种种,每每想到,就恨不能立时取了那些歹毒之人的性命,以报前世之仇。可她太弱了,手上没有半点能够调动的力量,父亲不信她的劝谏,她暂时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更遑论保护父亲,保护家人?

出行在即,刘氏带着容渺,在这风卷云涌的非常时刻,频频出门给她置备行装。

“娘啊,一来一回也就一个多月,等父亲忙完手头之事,多半便准我回来了,何必添这许多东西?再说,姐姐那边必然都有。”容渺见刘氏将一只珠花在她鬓发边比来比去,不禁深感无奈。瞧刘氏的架势,知道的想必明白她只是出个远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出嫁,家里帮她选嫁妆呢。”

刘氏眼色一黯,“傻孩子,你的及笄礼,总要有像样的笈啊!娘本来给你准备了一支,瞧来瞧去又觉着不大好,想另选一支,时间仓促,怕是来不及打新的,这些……总没有如意的……”

容渺如何不知,不如意的不是笈,不如意的是她要出远门。刘氏整个人都笼罩在淡淡的伤感情绪内,容渺不知怎地,忽然眼角发酸,。这情境跟心绪,好像这一别,便会永生难再相见,如此不祥!

刘氏又提议去扯料子,给她裁衣,待她归来,最快也是夏末了,届时,即便不是梅时雨,也总要说个旁的人家,衣裳先行裁好,给她带在路上,去会稽慢慢绣去!

刘氏跟掌柜选缎子,聊得热络,容渺倚在店铺门前,取了帷帽拿在手上当成扇子般轻扇透气。一切提前发生,脱离她的认知,总有种烦闷的窒息之感,命运已掐住镇北侯府的喉咙,只不知那一日何时来临!

沉思间,街道上的喧嚣并未入耳,一道锐利的视线射向她,引她下意识地举目望去。

街尾,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全部注意。

那是一个武僧,手持禅杖,穿一身浅灰禅袍,正与身边一高大的男子低语。

她恍惚回到前生,她嫁往北宫路上,送嫁仪仗遭遇一众官兵,那首领向她们借马。囚笼中,一光头僧人满面血光,仰天大笑。

官兵用戟在他身上乱戳,呼喝他不要出声。

僧人身上瞬间飚出鲜血,疼得咧嘴,却仍固执地不断勾起嘴角,扬声笑骂。

依稀记得,他自称“释风和尚”,咒骂北国太子“假仁假义、诛杀手足,弄权误国,北朝早晚要毁在他手里”。

官兵首领骂骂咧咧,怪责此和尚令他追了两个多月,山长水远地给带回来,一路走一路骂,惹了许多麻烦。送婚使好奇多问了一句,方知此和尚竟曾刺杀过北国太子,是个必死的重犯。

武僧没注意到容渺,他身边的男子却一眼就认出了容渺便是前两日收拾魏四娘的小姑娘。见容渺瞧自己身边这大和尚瞧得呆住了,不由纳罕。南朝人多信神佛,大街上走着几个僧人本是平常事,因何这女子如此注意释风?

“疯和尚,那边有个小娘,你认不认得?”杨进用扇子戳了戳释风。

释风抬头,茫然四顾,“哪有小娘?”

杨进不语,缓步经过容渺所在的铺头,见她一双美目,始终胶着在大和尚面上。杨进不动声色地推了释风一把,释风禅杖一顿,支在地上,怒视杨进,“天杀的鸟贼,好好走着,你突然撞我干嘛?”

容渺思绪骤然被打断,慌忙回神,见释风险些在自己身前跌跤,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立在道旁淡笑,朝她拱手,“施主可要布施?”

容渺脸上一红,敢情她盯着人瞧被发现了?连忙摆手,“信女诚心向佛,遇到浮屠,失神多看了两眼,失礼至极,抱歉抱歉!”

杨进微笑不语,释风这才明了,原来这就是杨进适才说盯着自己瞧的小娘,一脸鄙夷地上下打量容渺一番,“嗤!我道是谁人迷恋我风骨不凡,原是庸脂俗粉一名,晦气晦气!”

容渺笑容僵住,无言以对。释风再不理会她,径直朝前走去。杨进回眸轻笑,“姑娘休要见怪,我这浮屠朋友口无遮拦,杨某代他向姑娘赔罪!”

容渺尴尬一笑:“好说,好说。”

恰刘氏选好了衣料出来,唤她上轿,容渺心里忽地一沉,适才释风身旁那男子,为何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她在何处见过他呢?

细细思索,总想不起来,前世今生,似乎都不曾见过此人,那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这边容渺百思不得其解,杨进亦问了大和尚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疯和尚,适才那小娘,像不像她?”

释风轻嗤:“少拿‘她’来当借口,你这厮分明见色起意,跟你兄长一般,是个十足混蛋!”

杨进轻摇折扇,久久不语。

刘氏终于打点好容渺行装之时,已是数日后。出行当天,天气微冷。

容渺乘一车,各色礼品、特产装了一车,跟从侍卫十余名,侍婢四名,婆子一名,容渺为遣人跑腿方便,又跟镇北侯要了淮山随行。淮山垂头丧气,心里一百个不乐意,怏怏地牵着马跟在车后。

拜别家人,再三嘱咐,得到容华不待庞家苦求绝不回去、刘氏再三应允会看紧门庭的保证后,容渺才恋恋不舍地起行。

出城五里,草堂前,有人吩咐停轿,容渺掀起车帘,见梅时雨微笑向她走来。












第20章 作别
城郭如画,映在二人身后。官道旁芳草连天,梅时雨温润的声音如羽毛般轻撩她的耳朵。

“表妹为了躲我,宁肯远行?我自问向来对表妹,倾尽所能,诚心相待,表妹既说自己心中没有旁人,那么,能不能给我个理由,告诉我,我究竟错在何处?”

君子如玉,问得真诚、悲切。

只恨容渺不解风情,硬邦邦地背转身去,“表哥何必多言?真相不堪,表哥自己清楚,非要从我嘴里说出来,两厢里窘然么?”

“不!”梅时雨不再温润了,伸出手,扳过容渺肩膀,迫她与自己对视。

一旁丹桂惊得一声轻吒,不得已,梅时雨松开手,眼眸中倒映着容渺的影子,兼有嗔怨、痛恨和恼怒。

“表妹自我从扬州归来,便一直不冷不热地待我,我真不懂,表妹难道堪堪半载,就变了心肠么?”

这是要将罪责推在她身上?

容渺冷笑,言语直白残忍,“表哥是斥我水性多变?表哥真真可笑,既要拿好处,又要立清名,世间美事皆被表哥占了,表哥以为自己是谁?那药……”

梅时雨眉头直跳,听她说道,“那药本是分量极轻的迷药,并不能令人迷失本心,不过引着人将心底最真实的情绪反应出来罢了。表哥与曲玲珑,是相互爱慕,各有情意,方能做出那等事来!这般简单的试炼表哥都通不过,如何敢将终身托付?好在年幼时不懂事,所言所行均做不得数,否则容渺此生幸福,岂不毁在表哥手里?我当表哥是兄长,表哥勿要执迷不悟、妄言‘情意’二字了。容渺不懂情为何物,亦从不曾对任何人动情。”

梅时雨听得她无情之语,身子轻晃,几乎站立不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耐心等她长大,等她能够做他的妻,她却说“从不曾对他动情”?

瞬间,眸中蓄满了委屈羞愤的泪水,几乎忍不住便要滴落。梅时雨扬起头,将眼泪逼回,勉强一笑,“表妹所言,不是气话么?当真……”

“当真!”容渺毫不犹豫,一口咬定,从袖中掏出一枚圆润的美玉,摊开在掌心,“这是表哥所赠之物,现还给表哥,从此两不相欠了……”

那玉……

他用节衣缩食省下来的银子买的,他遭遇水匪时拼命护在身上,他怀着浓浓的相思之情将此物当面赠她……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这么随随便便的还给他,告诉他,他们两不相欠?

眼泪瞬间决堤,梅时雨闭紧双眼,不看那玉。别过头去,藏住自己满是泪水的脸,声音闷闷地道,“既当我是兄长,一个小礼物,表妹大可安心收下。”

她不语。他只得再次苦涩开口,“若是瞧不上,表妹只管随意弃了吧。只求……不要丢弃在我面前,算是表妹留给我最后一点颜面……”

言罢,已是泪落成雨。

少年情感,浓烈得如盛夏榴花。是火般热情,海般汹涌。他自小立志要娶回家好生呵护的妻,就此与他诀别。婚约还未完全解除,他却知道她再也不属于她了。

早知今日,他岂会苦苦守着礼教规矩,频频拒她于千里之外?去岁冬暮她抱罗衾而入,身边不带任何侍婢,他就当……紧紧握住她递过来的手,将她留住!

是他太傻,以为表妹是懂得珍惜真情之人,是他错了!女子皆是贪慕虚荣之辈,她渐渐长大,开始企望更好更富丽的生活!

她太短视了。也太瞧不起他了!怎知他梅时雨,便没有改变命运、直上青云之时?

容渺重新上车,手中玉石,轻掷于道旁。

梅时雨呆立半晌,泪水干涸过后,面上已是无悲无喜。上前几步,拾回那玉,紧紧攥住。

她终是这点情面都不肯给,弃他如鄙履,践踏得毫无负罪之感。

很好,容渺,此生做不成鸳侣,便是仇雠!

车行两日,弃车马,改水路,行船四日,至余暨,修整一日,再上船往东行驶。念容渺初次出门,刘氏百般嘱托随行从人,不可急于赶路,累坏了容渺。一路上沿途有人接应,下榻处皆预先备好,容渺无心观赏风景,惦记着京城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惦记着不知会否平安度过此劫的镇北侯。

这日江风大作,急急下了船,来接应的马车迟迟不至,眼见暴雨即将来袭,引路侍卫唐兴文建议容渺先在最近的庄子里暂避风雨,再派人去与城内接应之人备马车迎容渺入城。

古朴的江南村落,土道蜿蜒,水乡氤氲,容渺遮着面纱,被侍卫掩在当中缓行,乌云层层压在头顶,隐隐听见远处传来隆隆雷声。暴雨将至,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再加快,生怕被雨水留在途中。

淮山借了山下一间农舍,打扫完毕换上随身带的铺盖,供容渺暂时歇息。

唐兴文派去找马车的人迟迟不归,天色越暗,唐兴文的脸色就越沉。丹桂手持托盘正要往屋里送点心给容渺,被唐兴文截下来,“跟姑娘说说,今晚也许要驻留在此,和衣卧着,万事听我安排。”

丹桂手上一抖,托盘跌落,被唐兴文伸臂接住,“我不过嘱咐一声,未必有事,你先慌了,怎么护着姑娘?”

丹桂抿住嘴唇,望向唐兴文,半晌无语,强自镇定地点点头,目光中夹杂着半是茫然半是恐惧的情绪。丹桂与容渺同年,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唐兴文一时有些后悔自己吓到了她。万一只是他多心,不是平白让她跟着担惊受怕么?

保护小姐的职责,交给他们这些见惯风浪的侍卫便是。

“唐……唐领卫,到底……怎么了?”丹桂声音不自主地发颤,托盘里的碟子跟着轻跳,发出咯咯声响。

“此处不是我们地盘,万事小心为妙,护着姑娘,没事不要乱走,嗯?”唐兴文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完这番话,见丹桂郑重地答应下来,方转身而去。丹桂注意到他的左手,适才跟她说话之时,一直紧握刀柄。出事了!

丹桂克制住心内不安,强挤出一丝微笑,推开门,“姑娘,倪嫂子跟乡农买了点菜,正在厨房忙活,你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容渺手握书卷,抬起头,“在此处治炊?丹桂,外面什么情况?”

丹桂面色一僵,小姐怎会如此敏锐?

一行人慌慌张张,在不安的情绪中度过一整个下午。暴雨如约降临,反令唐兴文松了口气。看来是他多心了,这般滂沱大雨,退走不易,寻常山匪不会选这样的日子下山劫财越货。

简单用过饭食,容渺命丹桂请唐兴文来一趟。高大轩昂的身影,着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并不踏入屋内,目光落在自己足尖之上,没有打量她,亦没有打量屋内摆设,远远在门口向她行礼。

容渺开门见山道,“去城里的人还没回来?依你看,是怎么回事?”

唐兴文沉吟:“三种可能,第一,雨太大,官道许是陷了车马,以致无法行进,派去的陈飞轻功不错,但膂力不行,一时无法将车马弄出来,因此耽搁这许久;第二,陈飞贪玩,进城后忘了职责所在,因此迟迟不归;第三,陈飞遇到难事,或救人助人,或遭遇横祸,或……伺机叛逃……”

容渺指尖轻敲桌案,目光灼灼望着唐兴文,“他是我爹爹指给我的人,又有首领尽责如你,我相信他不管遇到何时耽搁行程,都会想办法先报信回来。”

唐兴文抬起头,第一次正视面前这个半大的小姑娘,只见她星眸闪烁,认真地道,“所以,陈飞出事了!”

“唐领卫,你有何打算?”这一句,是考验他作为侍卫首领的应变能力么?抑或,只是她出于担忧而随口问出?


唐兴华笑了笑,“院子四周,属下都已部署了机关,我们人虽不多,各个以一当十,皆是跟侯爷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寻常小毛贼,我们真还不放在眼里。”眉目一挑,颇为自傲。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侯爷临行前曾交代他,路上便宜行事,不可随容渺胡闹。也就是说,他有充分的理由安排她的行程而不需要过问她的意见。

再说,一介妇人,纵是聪慧,难道还能懂得布阵结网,御敌防护?跟她说了也是白说!

容渺淡淡地点点头,也不多言,挥手命他告退。

入夜,暴雨不歇,屋里点着一盏小油灯,丹桂跟容渺共枕而眠,望着帐顶发呆,许久问出一句,“小姐,你说陈飞真死了么?”

几天的路程,容渺坐在车里不常露面,丹桂却与大伙儿打得火热,跟陈飞还是同乡。

容渺叹息一声,没有说话。危险一步步迫进,陈飞不会无故失踪,这些事前世未曾发生,她也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匕首藏在身上,必要时,拼力自保。

死过一次的人,对生命充满敬畏之情。她不愿再白白死去,大好山河,花花世界,她还不曾好好享受过。

暴雨掩盖了一切声响。屋里火光摇曳,屋外唐兴文带同众侍卫,已陷入一场久候方至的厮杀。

刀剑在雨里失了声响,血光在水中匆匆抿去,唐兴文将一人抵在院墙上,利落地一刀入喉,接着,又拼向另一个遇扑向屋内的刺客。

搏杀过程中,唐兴文惊讶不已,这些人,似乎人人都是冲主屋内之人来的,隔壁婆子住的茅屋却是无人理会,难道不是求财的山匪?

可什么人会对一个小姑娘下杀手呢?还预谋许久,静候一天,冒着大雨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宅斗结束,接下来是男女主感情戏份。^_^





第21章 遇袭
蓦地传来一声惨叫,来自头顶,雨声中听得不甚真切,容渺却是忽地一下睁大了眼睛。细细辨认之下,那刀剑之声隐隐辩得出来。

丹桂白着一张脸,双手紧紧揪住锦被,“小姐,怎么办?”

容渺沉吟片刻,“先吹了灯,你别慌,行动轻些。”

窗影忽地一黯,整个天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唐兴文有心亲自守在门旁,总被刺客阻截,靠近不得,房顶潜伏的侍卫已遭毒手,一个身影一闪,掀了茅草搭就的屋顶,向屋内探去。急得唐兴文大叫:“快,进屋护持!”

其余人等均被缠住,他们一众人虽武艺高强,奈何来人众多,缠得人无暇他顾。

漆黑泥泞的路上,释风手中禅杖倒映着火把上的光。杨进跟在牵马侍卫身后,披戴蓑衣斗笠,脚步徐徐,嫌弃地皱起眉头,任泥水肆意溅在靴上。

茫茫雨中,释风脚步一顿,“有打斗声!”

杨进朝身旁的慕容羽淡淡一望,后者扬手道:“去瞧瞧!”

又对杨进道,“莫不是此行不秘,叫太子知晓?”

杨进不语。

片刻后,遣出去的亲兵回报:“是南国镇北侯府上的小姐,许是钱财露白,糟了劫。”

慕容羽听闻事不关己,摆摆手道,“罢了,随他们闹。各自管好了马匹兵器,别露了行迹,快些穿过这鬼山头,办正事要紧!”

属下们低声称是,轻手轻脚地加快行进速度。

慕容羽回过头来,正要对杨进说话,见杨进望着声音来向,似在沉思。

“帮他们一把!”

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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