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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兄书-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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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的喧闹声仍在继续,屋内却是一片复杂的寂静。
  谢霁跪得挺直,垂眼道:“这一跪,不是为我自己。我回皇族之中,既是为了当年的真相,亦是为了宝儿。我答应过她,要陪她过一辈子,可若没有权势地位傍身,他人弹弹手指就能置我于死地,又谈何保护宝儿?”
  他喉结滚动,近乎卑微的,以沙哑的嗓音道:“所以,请二位给我一些时间。”
  灯影投在少年的身上,别样萧索。谢乾和梅夫人相视一眼,神情复杂。
  许久,久到谢霁膝盖发麻,才见梅夫人有了反应。
  她行至窗边,推开书房的窗户,让檐下的灯火和前厅的欢声笑语尽数涌入这方寸之地,清冷道:“谢霁,你听。”
  谢霁寻声望去,看到了橙黄的灯火如昼,谢宝真娇俏的声音传来,笑道:“五哥,这把是我赢了!”
  “你看看这幅热闹的场景,兄妹和睦,父慈子孝,若你执意带走宝儿,所有准备刺伤你的刀剑都会先一步刺伤了她,带给她的会是怎样的痛苦,你可想过?”
  梅夫人道,“两个人在一起,不仅要看你为她改变了什么,更要看你会给她带来什么。”
  她没有冷言挖苦,没有鄙夷大怒,字字句句皆是在陈述事实。
  屋外的欢声笑语与屋内的暗流涌动形成鲜明的对比,足以令谢霁心头苍凉。
  是啊,他功业未成,前路渺茫,在强硬起来之前会有数不清的明刀暗箭,能带给心爱的姑娘什么呢?
  “起来罢,阿霁。”谢乾扶起他,粗粝的大手一如既往地温厚。
  “现在多说无益,还请二位给我一个念想:若是将来我平安得势,还请二位能允许我如普通男子一般追求宝儿……”
  说这话时,谢霁眼里有血丝,紧绷的下巴几度颤抖,方将最后半句用力从齿缝中挤出,“就当是,我求您了。”
  回忆停歇,温柔的夜色铺展眼前,多情缱绻。
  谢宝真伸手在谢霁眼前晃了晃,眨眨水润的眼,柔柔道:“九哥,你怎的不说话?还没回答我呢,爹娘和你说了什么?”
  谢霁从思绪中抽身,摇了摇头,伸手将谢宝真肩头滑下的外袍领子往上拉了拉,温柔道:“宝儿。”
  “嗯?”
  “若是在我和你的父兄之间,只能选择一方,你选谁?”
  谢宝真扑哧一声笑了,伸指刮了刮谢霁挺直的鼻梁,“没想到九哥正正经经的一个人,竟也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谢霁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的答案。
  “我啊,两方都要!”谢宝真伸直了腿搁在瓦楞上,脚尖一开一合,轻快道,“我最亲的人,最爱的人,谁都不愿舍弃!”
  “如果说,必须只能选一方呢?”谢霁残忍地加上了条件。
  “唔……我选不出来。”谢宝真皱了皱眉,索性耍赖,依偎在谢霁怀中道,“两方都很重要呀,为什么一定要舍弃一方?九哥,你别让我回答这种无甚意义的问题嘛,头都疼了!”
  每次她这样,谢霁就心软了,只好屈指给她按了按太阳穴,问道:“好些了吗?”
  谢宝真笑着点头。她不会明白,或许现实的抉择更残忍,根本不是撒撒娇就能解决的问题。
  谢霁没有留谢宝真过夜,从屋脊上下来,早早地就送她回了内院厢房,弄得小少女还有些失落。
  第二日早膳,谢宝真见谢霁的席位空着,心下疑惑,一问之下才知道清晨宫里传了旨,诏谢九郎进宫面圣去了。
  谢宝真更是疑惑:这个时候,皇上诏见谢府一个没有功名的义子作甚?
  洛阳皇宫,崇政殿。
  “坐罢,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兄弟俩好生聊聊。”皇帝而立之年,眉间多有疲色,两鬓的白发比上次见又多了几根,随手示意谢霁坐在棋盘对面的垫子上,“来陪朕下完这盘棋。”
  谢霁依言起身,行至皇帝对面跪坐,却不捻棋子,等候皇帝发落。
  皇帝拿了颗黑子先行,方道:“从你进谢家之门的那刻起,朕便知晓你的身份。淑妃心思缜密,当年视你为争权夺势的最佳筹码,断不可能因一时败北,而携你共下黄泉。”
  谢霁没说话,捻了白子紧跟其后。
  皇帝道:“当年的事朕不想再提,关于城中那些流言,我只能这样解释,身在帝王家,哪一个活下来的皇子双手干干净净,不会沾点鲜血?”
  谢霁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睫毛投下一圈阴影。
  “陈年旧账再翻出来也无甚意义,别的朕不想说,但你母亲的死与我无关,她是败给了她自己。”皇帝观察着谢霁的神色,按下棋子道,“君无戏言,不知我给的答案,你可满意?”
  谢霁依旧挺直跪坐,眸子疏离淡然,落子道:“陛下不是推心置腹之人,若有什么用得着草民的地方,尽管吩咐。”
  “你长大了,英国公将你教导得不错,说话越发有意思。你是天家血脉,怎能以‘草民’自称?”
  停顿几许,皇帝状作无意地问:“喜欢钱财?”
  “是。”
  “权势呢?”
  “可。”
  “为何?”
  “不想再寄人篱下。”
  似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皇帝铿锵落下一子,抬眼时映着殿外的光,笑道,“朕有意让你认祖归宗,何如?”


第48章 
  与天子对弈,重要的从来不是棋艺。
  两个人的戏场,不过是你来我往试探接招,配合着将这场心知肚明的戏演完罢了。
  谢霁露出些许诧异的神情。他将这点情绪控制得很好,像是猝然间的惊诧又生生压住,犹疑着落下一子,低低问道:“可是因为近来的流言?”
  若是将流落在外的罪妃之子迎回皇室,既可以显示出皇帝的仁德雅量,又可以使‘弑兄夺位’的谣言不攻自破。
  “即便没有这桩风波,你成年后也是要认祖归宗的。废太子幽禁于封地,允王和四皇子已化作一抔黄土,五皇子七皇子未曾活过成年……朕的身边没有一个自家兄弟帮衬,大权旁落于诸臣之手,终归是不安心哪。”
  皇帝微微倾着身子,思索道,“故而也算是朕的一点私心,有你在,总好过朕孤军奋战。”
  谢霁心中嗤笑,怎会不明白皇帝要动权臣的利益,总需要一块挡箭牌、一个‘出头鸟’,而他的作用就是如此。
  什么兄弟情深,那都是骗小孩儿的假话!为君者,可以有大爱,却不能有私情。
  可谢霁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宝儿已经长大了,洛阳少年趋之若鹜,他等不起。
  少年捻紧了手中的棋子,看上去颇为不安。
  “你是否在想,朕就不怕你得势夺权?”说罢,皇帝自己倒笑了,半真半假道,“也无妨,你体内到底流着元家的血,权在你手里总比落在外人手中好。”
  谢霁落子,棋路已有些乱了。
  皇帝大开大合,继而道:“你若回来,六部之中任你择其一。”
  殿内宽敞寂静,连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过了许久,谢霁才低哑开口:“刑部。”
  闻言,皇帝少见地流露出惊讶,笑道:“吏部掌管朝中半数以上官员的任免考核,最具实权;户部有钱,大大小小官吏皆富得流油;礼部有威望,可揽尽天下之才;兵部有兵权,掌管得好能直接与皇权对抗,甚至取而代之……这四部都是最受欢迎的职位,你为何偏偏挑了刑部?”
  谢霁垂眼道:“水利园林,我不擅长。其余四部关系复杂,以我的浅薄的资历才能亦无法驾驭。”
  皇帝笑着落下最后一子,黑棋合围,绞杀大龙。他说:“你输了。”
  谢霁起身跪拜:“草民甘拜下风。”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草民’。”皇帝意味深长道,“起来罢,以后行礼的场合还多着呢,好好保重身体。”
  他将棋子捡回棋盒中,吩咐内侍:“来人,将谢九送回英国公府。”
  谢霁再拜,跟着内侍出殿。
  崇政殿的大门在身后关拢,刺目的阳光铺天盖地而来。
  谢霁背映蓝天眯了眯眼,袖中五指摩挲着一颗白玉棋子,眸色深沉且阴凉,仿佛千万的阳光也不曾照入他的眼底,神情是与殿内对弈时截然不同的锋利果决。
  刑部与大理寺、御史台相牵扯,是苦差,亦是保命的好差事。
  他想:充斥着血腥又有何关系,他谢霁,不正是从尸堆血海里爬出来的么?这般充斥着阴谋和鲜血的职位,倒是挺适合自己。
  一路思虑布局,回到谢府时他仍是心事重重。
  从侧门入,谢霁先去书房向谢乾报了平安。
  关于皇帝诏见他的目的,谢乾已猜到十之□□,故而并不多言想问,只按了按少年的肩,长舒一口气道:“记住,万事当以保全性命为先……我答应你的,也一定会做到。”
  回想起昨夜谢乾在书房许下的承诺,谢霁神色微动,拢袖一礼。
  从书房出来,路过翠微园的必经之地,便见谢宝真忽的从月洞门后跳出来,笑吟吟唤道:“九哥!”
  这一声如春风入怀,打消了满腹沉重的心事。谢霁抬眼,只见小少女用他送的金笄挽了个髻,腰上挂着银鞘匕首,手里拿着去年春在街上买的‘泥人谢霁’,晃了晃道:“这泥人褪色了,我拿去店铺补了色,是不是和新的一样?”
  泥人捏造的少年白衣墨发,笑得温和稚气。谢霁不自觉暖化了眼眸,低低道:“宝儿还留着它?”
  “那是自然。”谢宝真又问,“我的那个泥人呢?”
  “收着。”每晚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长久摩挲,以至于褪色颇为严重,看来也需抽时间去补色才成。
  听到答案的谢宝真很是满足,将泥人背至身后,凑上前,轻快问道:“九哥,你发现我今日有何不同?”说罢,还故意晃了晃脑袋,金笄在夏末初秋的阳光下熠熠发光。
  谢霁恨不得将她揉入怀中,一辈子珍藏起来。他抬起手,顿了顿,改为调整了一番微微歪斜的金笄,隐忍道:“看见了,很衬你。”
  谢宝真拉着他往水榭走,道:“皇上叫你入宫作甚?我都等了你一上午了。”
  谢霁眉头一皱,很快反客为主握住了她的指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宝儿,若是我瞒了你一件事……”
  说到这,他大约觉得不妥,便顿住不再说下去。
  谢宝真久久没有听到下文,回首道:“说呀,瞒我何事?”
  谢霁几度吞咽,轻轻摇首,将她的指尖握得更紧些。许久,他重新发声,说出的却是与方才南辕北辙的话题:“宝儿不是一直想学射覆的技巧么?我教你。”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谢霁都是在不厌其烦地教谢宝真如何推演占算,直到她掌握了十之六七,谢霁方温声道:“再练习练习,以后鲜少有人能胜你了。”
  谢宝真领悟得很快,手撑着水榭凉亭中的石桌问道:“能凭你教的这些赢五哥一次么?他射覆也很厉害。”
  “能。”顿了顿,谢霁哑声补充道,“宝儿以后,要听父兄的话,他们真的很疼爱你。”
  “我知道呀!怎的突然说这个?”谢宝真疑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是有心事?”
  少年眼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此时此刻,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拉起她的手,垂首在她粉润的指尖虔诚一吻,轻声道:“我和他们一样爱你。”
  谢霁是个极少说情话的人,‘爱’字更是从不挂在嘴边,此时没头没尾地说出口,谢宝真情动之余隐隐有些许不安。
  可她的九哥依旧浅淡笑着,面上看不出丝毫痕迹,她也就放下了担忧,弯着眼睛细声道:“我知道呀!”
  可惜这时,谢宝真并未看透谢霁眼中的不舍与挣扎。
  直到九月初,宫中派来的太监侍从挤满了谢府,谢宝真恍然明白一切。
  领头的刘公公说:“先帝子嗣单薄,先庶人废淑妃之子于乱局中幸存,流离在外十四载,今风波已定,有幸寻回,自当位列皇族族谱,择日册封为王,以示陛下皇恩浩荡!英国公府抚育皇室血脉有功,赏金千两!”
  接着便是一道言简意赅的圣旨。
  谢宝真随着爹娘、兄长们一同被匍匐跪于地上,圣旨上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凑到一起却成了一个她无法猜透、也不敢去猜透的谜团。
  她看到九哥平静地接了旨意,起身道:“我已收拾妥当。”
  刘公公亲自接过他那瘪得可怜的包袱,满脸堆笑道:“殿下,府邸已安排妥当,老奴送您前往新居。”
  这是什么意思?
  新居?九哥要搬去哪里?
  殿下……‘殿下’是谁?
  他不是谢府的人么?不是阿爹的义子、谢侍郎的遗孤吗?
  天很闷热,似有风雨将至,大团大团的黑云压在头顶,令人喘不过气儿来。
  “九哥!”谢宝真想要去问问谢霁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谢临风一把拉住。
  谢临风摇了摇头,压低嗓音对她道:“宝儿,阿霁名义上是子光叔父的儿子,可清明忌辰却从不去扫墓祭拜,你还不明白么其中内情么?”
  “内……情?”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子光叔父的儿子,之所以那样对你说,不过是掩人耳目、想让他借别人的身份平安度过此生。可现在……”
  谢临风顿了顿,方喟叹道,“他要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了,宝儿。”
  头顶仿佛炸开一道惊雷,谢宝真茫然道:“他要走了,那我呢?”
  谢临风没有说话,望着妹妹的眼神里尽是欲言又止的怜爱。
  “不可能,阿爹和九哥不会骗我的……我要他亲口和我说!”说着,谢宝真挣开谢临风的手,绕过正在同刘公公交谈的爹娘,抿着嘴直直朝谢霁走去。
  谢霁穿着干净的白衣,墨发束了一束在头顶,余下的从脑后直直垂下,依旧俊美无双,哪怕是在阴沉的天色下,也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九哥。”谢宝真唤他,嗓音有些不受控制地发颤。
  周围内侍来往,有些吵,但谢宝真知道九哥听见了,因为他的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可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给眼眶湿红的小少女一个安慰的眼神,只是朝着谢乾夫妇所在的方向撩袍跪下,行大礼一拜。
  毕竟为人臣子,谢家受不起他这一跪,纷纷侧身避开。谢霁也不在意,起身道:“感谢伯父教导三年,谢霁没齿难忘。”
  说罢,谢霁垂下纤长的眼睫,喉结几番抖动,终是在内侍的簇拥下转身离去,所携之物,唯有一尊泥人,一枝装在檀木盒中的、风干的桃花。
  “九哥!”谢宝真情不自禁地想要追上去,却被兄长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内侍带走九哥。
  马车自谢府离去,余下一庭零落残败的紫薇花瓣。
  下雨了,一点一滴落在瓦楞间,也落在谢宝真的心里。
  一日之间,天翻地覆,九哥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甚至还未来得及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洛阳城无人在乎睡觉少了一个九郎,他们在乎的,只是那个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深不可测的祁王。
  祁王很年轻,架子却不小,受封前后的一个月内皆是闭门不出,不管谁递的请帖俱是一律不见,权贵们有心拉拢揣度,却无从下手……渐渐的,洛阳‘弑兄夺位’的谣言平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转向了祁王。
  十月中,天气凄寒萧索,梧桐叶落了满庭。
  皇上御赐的府邸在西街,与谢府相隔甚远,布局亦是天差地别。唯有一点相似:关上门窗后,一样的空荡冷清。
  屋内没有烧炭,呼吸凝成白气,晦暗的光线下,谢霁独自静坐,手里摩挲着一个半旧的泥人。
  泥人褪色严重,甚至有些细微的龟裂,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肤白娇憨、梳着齐整鬟发的小少女。
  谢霁坐了会儿,自己摸出上等的颜料细细调匀颜色,泥人褪色的地方重新补好颜色,描画出眉眼……那是一张他在心中想过千遍万遍的笑脸,烟眉杏眼,雪肤花容,水润的樱唇上带着小巧可爱的唇珠,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有最温柔的阳光揉碎在眼眸中。
  冷光打在谢霁的侧颜上,神情专注认真。他用鼠须笔重新勾勒出眉发,不知想到了什么,凉薄的唇微微翘起,染上些许暖意。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王府徐管家的声音传来:“殿下,英国公府的永乐郡主又来了,说要见您。我让郡主在厅外等着,您看?”
  笔尖一顿,谢霁握笔的手紧了紧,眸中万千情愫叠涌,最终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淡淡道:“不见。”嗓音哑得可怕。
  意料之中的回答,徐管家领命道:“那,我这就去回绝郡主。”
  谢霁紧抿着唇,神色清冷,直到手中的鼠须笔咔嚓折断,徐管家的脚步声远去,他才放下补了一半颜色的泥人,揉着眉心吐气。
  可搅乱的心湖,却久久不能平息。
  ……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一个月以来,谢宝真去了祁王府四趟,被拒绝了四趟。
  九哥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愿,饶是谢宝真这般好脾气,也不免动了怒,垂头丧气回来后就一个人坐在院中秋千上生闷气。
  天气也不好,冷飕飕的,凉到了心底。谢宝真越想越委屈,渐渐湿红了眼眶,眼前烟雨朦胧的一片,眨眨眼,泪水就掉下来了。
  她很少落泪,一个总是笑脸相迎的人哭起来反倒没了声音,只坐在秋千上不停地用手揉眼睛,背影小小一只,看上去颇为可怜。
  身后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她一顿,几乎又想起去年的某个时候,白衣少年撑着一柄绘着幽兰的纸伞伫立眼前,轻轻抚去她发丝的湿气,问她:“下雨了,为何不去避雨?”
  谢宝真倏地回首,睫毛上还沾着泪渍,看到的却不是九哥,而是谢淳风英气的眉眼。
  也对,九哥早就不在谢府了,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祁王。
  谢宝真忽的窘迫起来,垂下头,用袖子使劲儿抹眼睛,闷声说:“淳风哥哥,你怎么来了?”
  谢淳风穿着一身淡色的束袖武袍,头发高束,英气逼人。
  他说:“爹让我替他向你道个歉:谢霁的身份,他不该骗你,只是这种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他不想你卷入漩涡之中。”
  谢宝真点了点头,“他是为我好,我不记恨他。”
  谢淳风瞥见她湿红的眼尾和故作的坚强,心中怜爱,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柔声宽慰她:“想哭就哭罢,哥哥不笑话你。”
  他这样一说,谢宝真反倒哭不出来了。她重新晃荡起秋千,带着鼻音轻声道:“淳风哥哥,对不起。”
  “宝儿因何道歉?”
  “我瞒了你们所有人,我其实……”
  秋千晃晃荡荡,谢宝真的声音也飘忽不定。顿了顿,她抬首坚定道,“我其实喜欢九哥,特别特别喜欢,是恋人间的那种喜欢。”
  尾音有点发哽,可她的眼神却十分执着认真。
  谢淳风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惊讶,闻言只是替她稳住打结的秋千绳,淡然道:“我知道啊。”
  “……啊?”
  “我们都知道。”
  谢淳风说:“傻宝儿,不要有负担,你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再正常不过了。”
  谢宝真强压的泪意又涌了上来。
  她从秋千上跳下,一把扑进谢淳风的怀中,声音闷闷的:“可他丢下我走了。我只是想去问问他,之前和我在一起时说过的话是否还算数,只是想要他给我一个答案而已,可是……”
  可是,他连这个机会也不给。
  谢淳风拍拍妹妹的肩背,想了想,方道:“我不喜欢谢霁。”
  怀中的谢宝真一僵。
  谢淳风吐了口气,接上话茬继续道:“可你喜欢,我就试着站在他的立场去理解他。宝儿,你可曾发现,祁王府的下人、管家俱是皇上指派过去的?谢霁谨慎多疑,处于天子的监视之下拒绝见你,或许,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第49章 
  “宝儿,哥哥说这些并非是为谢霁开脱,而是相信你的眼光。你是郡主之尊,是谢家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姑娘,不必自降身价去缠他。谢霁若是心中还有你,待他解决身边难题后,自会来找你。”
  停顿些许,谢淳风又冷淡道:“若是他不想见你了,你也无须暗自伤神,哥哥们会为你出气。”
  “可是,”谢宝真湿红着眼睛道,“他现在已是王爷之尊了。”
  谢淳风说:“便是天王老子,谢家也不怕他。”
  暖流在心中翻涌,又随着心跳汇入四肢百骸,谢宝真顿时开怀了不少。她勉强笑了笑,乖巧点头,“好,我听你的。”
  她信谢淳风,也信九哥。
  半个月后,听闻祁王府已开门见客。
  “哟,最近洛阳城中的马车、轿子多了不少啊!”
  “你还不知道吗?这都是赶着去祁王府谒见的。”
  “英国公府养大的祁王?听说还是个不经事的少年郎,哪儿这么大面子?”
  “这来来往往的人啊,多半是试探观摩新王爷的能力,审时度势而已。再说那祁王到底年少,朝堂上常闭口不语,人送外号‘哑巴王爷’,我看就是个草包而已……”
  “我怎么听说祁王年幼时嗓子受过伤,原本就是个哑巴呢!”
  关于祁王的传闻每日都在更迭,谢宝真打听了不少关于谢霁的消息,听到不知内情的人说他是‘哑巴王爷’‘草包祁王’,心中难免钝痛。
  他嗓子被毁过,又吃了那么多苦,孤身一人奋战朝堂已是十分了不起。何况他并未学过策论治国,初入朝堂必定只能以学习观察为主,为何要将话说得如此难听,对一个十□□岁的少年如此苛刻呢?
  更令人难受的是,自始至终谢宝真都没有等到谢霁主动来找她,一颗心起起落落,再次陷入了这冬日一般的沉郁中。
  夜里,谢宝真躺在床榻上,借着烛光端详那只照着谢霁的模样捏成的泥人儿,想起往事种种,心中不免怅惘失落,辗转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十一月隆冬,呵气成冰,黛珠担心她夜里冷,便过来给她掖了掖被子。
  黛珠打着哈欠,不管不顾地往榻边坐去,顿时‘哎呀’一声低呼,只觉硌着了一个硬物。她匆匆起身掀开被角一看,原来是郡主平日爱把玩的那个泥人,已然断成了两三截,剥落了不少风干发硬的碎片。
  黛珠慌了,怕被郡主责骂,小心翼翼地往榻上瞄了一眼,见谢宝真睡得正沉,到底没忍心叫醒她,只匆匆用帕子包拢泥人碎片,去向紫棠求助。
  紫棠披衣举灯,仔细观看了那些碎片许久,“碎成这样,补不好了。”
  黛珠急道:“那可如何是好?这泥人郡主宝贝得很,若是知道被我一屁股坐碎了,定会生气的!”
  “该!生气你也得捱着,好好认错,郡主心软,不会为难你的。”紫棠指了指后门的方向,“趁天黑拿到后门丢了罢,省得明日郡主看了伤心。”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
  子时,星月无光,寒风一阵一阵席卷而来,刮得树梢沙沙作响。
  黛珠哆嗦着从后门钻出,探头探脑一会儿,方跑到后门外的枫树下,将帕子包裹的碎片随意往树根处一丢,合掌告饶了一句“碎碎平安”,于是跺脚搓手回到府中掩上了后门。
  几乎同时,阴暗的巷子拐角转出一个人影。
  后院阑珊的灯笼铺洒薄光,阴暗一点点从他的身上褪去,露出俊美端正的面容,正是最近洛阳谈资的主角——祁王谢霁。
  他已认祖归宗,按礼已改‘元’姓,但他知道自己只有姓谢、只有站在谢府的墙外,才能感觉到些许归属感。
  方才那侍婢出来丢什么东西,谢霁并未在意。
  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他也只敢借着烈酒的醉意,于深夜避开安插在祁王府的眼线,悄悄来谢府的墙外张望一眼。
  夜风很冷,可身边再也没有一个暖心的姑娘甜甜唤他“九哥”。
  脚下咔嚓一声细响,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谢霁垂首,眼睫在黯淡的灯火中投下一圈黑影。他挪开鞋子,才发现自己踩到的正是方才那侍婢丢弃在树根下的杂物,帕子微微散乱,露出一角彩色的泥块碎片,十分熟悉。
  这是……
  谢霁蹲身,忽地睫毛一颤,薄唇死死抿成一线白。
  “以后将它摆在我的书案上,日日端详,如见九哥。”那年的春光明媚,小少女宝贝似的捧着‘泥人谢霁’,娇声软语如在耳畔。
  谢府后院,白衣玉冠的少年伸出苍白的指尖,沉默着,一点一点将泥人碎片拾起,攥在手心,揣入怀中。
  像是拾起过去那碎成齑粉的美好回忆。
  ……
  第二日醒来,谢宝真发现泥人不见了,一问之下,黛珠才讷讷告知那泥人被自己不小心坐坏,已收拾好丢至后门外的枫树下了。
  谢宝真气得说不出话来,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就下了床,责备道:“你怎的不和我说一声,就擅自丢了我东西!”
  谢宝真虽然娇气,但极少对下人发脾气。黛珠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着急,眼眶都急红了。
  黛珠心生忐忑,扑通一声跪下,绞着手指愧疚道:“那泥人实在碎得厉害,奴婢见它难以修好了,怕您睹物伤神,这才自作主张……”
  紫棠闻讯赶来,见谢宝真光脚站在冰凉的地砖上,黛珠垂首跪在地上抽噎,心下已是了然,忙上前给谢宝真裹上衣服道:“郡主,要下雪了,万不可着了凉!”
  黛珠也捧了鞋子,小心翼翼地央求她:“是啊,郡主!您先穿上鞋子再罚我也不迟。”
  现在说什么罚不罚的还有何用?
  谢宝真匆匆系好衣裳,穿好鞋子,披头散发地就往外跑。
  她喘着气来到后门外,按照黛珠说的那个地点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番,可枫树下、墙根,乃至于整条后巷来来回回找遍了,也没有再找到那些丢弃的泥人碎片。
  天气冷冽,树梢落满了冰霜,谢宝真却生生折腾出了一身热汗,细白的指尖沾满泥灰,依靠在墙边缓缓蹲下身……
  此事之后,谢宝真很是难受了许久。她把九哥弄丢了,把泥人也弄丢了,连这点寄托都没了。
  那晚下了很大的雪,第二日清晨,黛珠气喘吁吁地闯进门来,对谢宝真道:“郡主,八郎去找祁王决斗了!”
  关于谢淳风和谢霁雪中的这场决斗,不到半日洛阳城便已传得沸沸扬扬。
  下了雪的洛阳城是极美的,武袍小将与白衣少年在这样的大雪中决斗,先不论胜负,光是那般景象便已是举世无双。
  有人说谢淳风受了内伤,也有人说谢霁血溅三尺,具体是何光景,众论纷纷无从知晓。
  泼墨的天,风雪依旧,谢宝真裹着嫣红刺梅的兔绒斗篷匆匆出门,鹿皮小靴踏在雪地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才刚出了谢府的大门,就见远远一骑奔来,白鬃骏马上,谢淳风一手执剑,一手勒缰,身后还跟着十来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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