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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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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袖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是缄默地唤了一声:“苍涯。”
迎着陆栖淮有片刻恍惚的脸容,她微微一笑:“你让我想起一句有些突兀的话,可是此刻没有什么比这更合适了——在这动如参商的世间,就连重逢也是有许多哀怨的。”
他们彼此都是矜贵而聪明的人,过分自尊,将心思隐藏在心底最深处,不会轻易去触碰,更不会让他人知晓。那风雪中相依相偎、相扶相携的一天一夜实在太过稀罕金贵,几如梦寐,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对旁人袒露心事,而那一晚,月色下的陆栖淮看着她,双眼仿佛也携着皎皎月华,着魔一般烙在心上。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柔软的羽翼去试探陆栖淮,在获得那么点似是而非的讯息后,又悄悄地一触即回,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确实也不会发生什么,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什么纯粹无杂的真心,也不会对什么人倾心以对。
云袖没有再看陆栖淮,悄然转移话题回了正规,答道:“事情已经紧迫到了眉睫,云氏不得不行动介入了。你应当知道,一旦凝碧楼的实验彻底展开,所有人都逃不掉,云家只是隐世,又不是像传说里的神人破开时空壁去往另一个世界。”
她又道:“雪鸿虽然和不净之城有关,但他们同样也在破坏凝碧楼的实验,必要的时候,我想辅助一臂之力。”
陆栖淮淡淡地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天黑时分,他们在一户热情的山野人家借宿,因为只有一间腾出来的房,陆栖淮秉烛半晌,还是决定让云袖休息,自己守夜。
云袖却不赞同:“日后劳碌甚多,还是好好休息为佳,有什么需要守夜的?就算是在睡梦中遇到危险,你我难道还不能及时反应过来吗?”
陆栖淮深邃的眼瞳凝视着她,灯光为他秀丽的面容晕开一层剪影,簌簌灯灰落在肩上,无声旋转,宛如小小的扑火灰蝶。他缓缓点头,垂落的鬓发掩住了莫名的神色:“你说的是。”他盯着身后并不宽敞的床铺看了半晌,裹着被子缩成一团:“晚安。”
这一夜,山风从墙缝间渗漏进来,还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窸窸窣窣的声响。云袖辗转反侧,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就是无法成眠。她仔细倾听着身侧的声响,陆栖淮呼吸声微弱而没有起伏,难以断定到底是沉眠还是装睡。
她暗自握紧了袖中的一根针,那一点银光太过于炫目闪亮,以至于云袖没注意到,旁边人纤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手指也同时无声无息地摸上了横亘在枕头之下的祝东风。陆栖淮一直未曾入眠,他隐约觉得今日的云袖很奇怪,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其下的意图也变幻不定,叫人不得不防。
夜半时分,月光洒满了窗棂,就在蝉鸣阵阵催人入眠的时分,陆栖淮敏锐地捕捉到一声轻微的“嗒”,仿佛一粒扣子被悄然扣起,听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他勾了勾手指,从被子里扯出一团棉花捏紧了,破空打在窗纸上挖了一个小洞。
窗外有人!那个人持着一炷香火,明灭的火星闪闪点点映入,看样子是安神或迷魂的香,可是却无色无味,陆栖淮屏住呼吸,尽量放轻动作地翻身下床,无声无息地贴着墙挪移到窗边,忽然一伸手,对着窗外指如雷霆地一刺而出!
他只抓到满手冷风和质地奇怪的绿色香灰,与此同时,一声桀桀怪笑从旁横逸斜出,如同阴冷雾气无孔不入地迫近。他手腕一翻,瞬息间出鞘的祝东风挑亮了灯芯,遥遥一指的冷风惊醒了云袖。
云袖睡眼朦胧,揽衣推枕,鬓发半偏地走到他旁边。毫不引人注意的是,她慵懒而不满水雾的瞳孔深处,是雪亮乍迸的寒光。她盯着窗外,那里星星点点站了数十道人影,后面还有更多,肩上皆绑缚着雪鸿组织特有的标志,他们持着燃香,将香气徐徐送满整个村庄。
云袖端凝半晌,松了口气:“无妨,这是雪鸿克制那个实验的燃香,应该是为了在极早的时间段避免这些村民成为实验品,看来昨日凝碧楼的人刚来过。”她率先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陆栖淮不置可否,背着祝东风照做了。
雪鸿的人没有对他们动手,在香燃尽后很快撤走,第二日,他们便默契地再未提起这件事,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然而,这一宿往后,前路更久扑朔迷离,陆栖淮识破了雪鸿组织内部行路的标识,顺着这追查下去,可是在那之后,标识忽然断了,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是夜,忧心忡忡的二人投宿一间客栈,陆栖淮因为日间奔走淋雨而发烧,甚至没打一声招呼,脸色苍白地回房就睡下,全然忽略了云袖在背后讳莫如深的眼神。云袖凝立了许久,直到窗外渐渐淅淅沥沥的雨声再度转大,才掩上门回房,她的足音消失在漫天的霹雳雷霆声中。
雷雨夜,最适宜发生一些暗流涌动而惊心动魄的事。
云袖端坐在房中,手指反扣着那一面名为薄游的菱花镜摊在桌上,静静想着心事。云寒衫确实是云氏的人,可是却一直是见不得光的身份,已经死了还在身后留下一堆谜团。凝碧楼那个实验到底是怎样的呢……何昱想要缔造一个全新的盛世,和这个实验有什么关系?难道要依托这个实验去实现吗?
云袖难以抑制地凛凛打了个寒颤,手指从袖中摸索着掏出了一页纸片,那是日间朱倚湄的下属无声无息地递过来的,她已经能确定,朱倚湄虽然是凝碧楼万人之上的女总管,但却十分抗拒这个实验,至少在这一点上,她们是一边的。
云袖阅读着纸卷,将脆薄的纸面凑在火焰,恰有一只飞蛾扑上去,刺啦一声,火舌窜上来将纸舔尽了。那上面的内容本来也是暗无天日的,写着:“不日,凝碧楼将夜袭占据南离,通过琴河,连接夔川,直逼京城。请速战完成玄衣杀手的任务,而后前往休与白塔,稍迟则有弑身之惑。”朱倚湄似乎在此处提笔稍稍地一顿,作结:“去往休与白塔的传送阵周围,我已将何昱心腹换为自己的势力,切勿怀疑。”
云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薄游镜,缓缓地折衣而起,这一夜的杀戮就要开始了。破门而入的过程进行的顺遂无比,许是因为陆栖淮在发烧,他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沉睡,没有被屋外急如擂鼓的雨声惊醒。云袖眼神从窗台上的一个细小的脚印上一掠而过,瞳孔一缩,还未等她仔细去想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先前埋好的光点在这一瞬间迸溅而出,映着菱花镜面,惶惶如日。千百道寒光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击打向委顿在床榻上的陆栖淮,云袖看见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往枕下,但还是慢了一步——
她闭了闭眼,听到轰然一声巨响,一切都结束了。
“天呐!”沈竹晞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猛地挣开陆栖淮,惊叫出声。那满目肆意横亘的鲜血太吓人,以至于在脑海中的画面断片了之后,他仍旧不能抽身而出,反而隔空朦朦胧胧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那个倒在血泊里无声无息的人。
入手是彻骨的寒凉,半点活人应有的气息也没有。
沈竹晞茫然地抬眼看他,眼神渐渐重新聚焦,嘴唇动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她……这……未免也……”他断断续续地开口,如梦初醒一般地抬头,一下子紧抓着陆栖淮:“你现在怎么样?你还好吧?”
他上上下下地把陆栖淮打量了一遍,就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陆栖淮站在太阳底下,绰绰树影笼罩上他眉宇鬓发,皮肤白的透明,神色也淡淡,沈竹晞一时间就有种荒谬的惶恐,害怕陆澜会就此消融在阳光下,如同初春冰雪脉脉流淌入平芜春荒。
沈竹晞忍不住,踮起脚,伸手将他的兜帽扯下来,覆住了额,在那张秀丽的面容上投下一大片阴翳。他微微松了口气,又问了一遍:“你现在还好吧?”
陆栖淮好似也在发愣,被他这一下突然惊醒似的,点头:“还好。”
他道:“我早就怀疑云袖,那个被杀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我花了几钱紫锦贝去山下找的一个乞丐,让他自己拾掇干净伪装成我,料想云袖深更半夜的也发现不了。”
陆栖淮又说:“但云袖在杀死乞丐后不久便觉得不对劲,除了她以外,还有另一个玄衣杀手追杀我,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没有合作,但对我来说却是加倍的难缠。云袖随后追击阻截我,她与我交手十四次,互有千秋,而在洛水河畔你见到我的那一次,便是我试图将她引入桃花障中伺机杀死,没想到你暂时替我制住了她。”
“杀死她?”沈竹晞有些迟疑地重复了一遍,慢吞吞地说,“这……”
陆栖淮双眉一挑,唇边勾起似笑非笑的讽刺弧度:“她要杀我,难道我就要对她心软吗?”
沈竹晞明知道他这种锋利神情不是针对自己,还是觉得心间微微一恸,声音发涩:“是,你没错,我只是觉得……哎,想不到阿袖居然是这样的人。”
他叹了口气,心头郁郁,听到陆栖淮又说:“很奇怪,云袖暴露得太早,似乎急着要去做其他什么事情似的,如果她在后来对我下手,那样朝夕相处,机会甚多,我是万难防备。”
沈竹晞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大概,大概她是太想杀掉你了,所以看到一次机会就急于动手,回去复命。”
他低声地安慰道:“陆澜,你不要难过啊。”
陆栖淮睨了他一眼:“你从哪里看出来我难过了?”
沈竹晞颇为认真地说:“你虽然喜欢阿袖,阿袖也喜欢你,可是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不由自主的,接下来一段时间同行,你就当她不存在,不要往心里去。”
“……”,陆栖淮奇异地盯着他,忽然捏捏他的脸,“你可能是个假的朝微吧?我怎么可能喜欢云袖?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东西都不太关心的,怎么忽然开窍了?”
沈竹晞气急,自己好心劝解他,反而被他调侃:“谁说你不喜欢了?我从,我从,我从所有的地方都看出来了!你从来不会这么针对一个人的,所谓爱之深而责之切便是如此。”
“还有,你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当初在南离分别的时候,要送她白玉环?”沈竹晞挑眉,“环——还,你是否期望着她一生都能平安圆满?”
陆栖淮这次却并没有立时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手虚虚遮住额头,罕见地陷入了沉寂。良久,他才用一种甚为沙哑的语调说道:“也许那时确实是的,但现在——”
他道:“君不守诺,置我伶仃。”
第158章 何地著疏狂其七
“徒弟?阿槿,阿槿?你听得到吗?”
玄光寺的一间厢房内,重帘被深深地拉下,众人围坐在一起,眼神灼灼地盯着陆栖淮一动不动的手,然后缓慢地将指节叠在一起。林青释和沈竹晞上下紧夹住苏晏的手,以免他使手段,而子珂替代了史画颐,从指尖张开的蚕丝绷得笔直,缠绕住诸人的手腕。
“好像有人影了。”陆栖淮施展着殷氏的沟通法术,通光术,修长颀秀的手指拨开了一重一重压迫上来的黑暗阴翳,极其微弱的光在他指尖燃开一层淡粉,如同孱弱的樱花。浓重的墨色像水一样汩汩流动,渐次往两边分开,无边无际的长夜中,忽然有空空的跫然足音,由远而近地传来。
茫无边际的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萤火,那是燃犀的光焰——休与白塔之下,是一片犀角燃烧的海洋,驻守着不净之城。那些冰蓝色的幽焰寒凉彻骨,如同在四周逼近窥伺的瞳孔。
“不对劲,这是个逼仄的室内或者长廊一类的。”云袖忽然指出,“如果单是空空荡荡无边无垠的一大片,我们听不到脚步声。”
“谁说这是脚步声了?”林青释看不到画面,所以对声音敏感得多,他将手拢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蹙眉,“这应该是什么重物倒地的钝响。”万籁俱寂中,忽然有一星明亮的光点压过了其余所有的色泽,倏地照亮了这一方晦暗不明的空间。光影影绰绰地摇曳着,仿佛随时会熄灭下去。
陆栖淮的眼神凝住了,画面中映照出一只提灯的手,那手葱白如玉,腕上戴着凤首衔珠的玉镯,光透过灯罩上的纱洒在她手背上,斑斑点点,宛如映出来一片星河。那是阿槿!她在仓惶地往前奔跑,灯也跟着上上下下地翻飞,灯光曳动中,就悄然映上了她的脸,眉头紧蹙,满是泪痕,颇为无助。
阿槿不敢回头看,也不敢睁开眼,她害怕那种无边无际犹如灭顶之灾的黑暗,会在睁眼的一瞬吞噬她。这已经是进入白塔底下的第四天了,她虽然修行了辟谷诀,暂时感觉不到饥饿,但一成不变的黑沉死寂几乎能将她逼疯。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具体走了多少时辰,只是沉郁地想,为何自己还没能找到神官。
——在师傅将她送入休与白塔的时候,那个被制住的苏晏被迫坦白,如是说:“休与白塔是岱朝的开国帝后所修建,自然会庇佑持有开国两样神器的人。后土神镯可以将她送到离皇天碧鸾一里之内的地方,但白塔底下的一里,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那皇天碧鸾是怎么回到殷慈手中的?”林青释问。
“我和纪公子将它挖出来,在出了涉山后,它自动飞走了。”师傅回答道。
阿槿又听他们讲了一些有关这两样开国神器的掌故,万分愕然,她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无心从集市上带回来的玉镯,居然就是传闻中的后土神镯。只是……皇天后土本是天作之合,难道她和神官也有夙世因缘吗?
在沉朦的黑暗中,阿槿心中明明无比慌乱错愕,可是仍旧忍不住想着自己的心事。虽然神官总是俊美高华、清冷如高山之巅的模样,倘若她和神官真的有因缘的话……那她到底喜不喜欢神官呢?
她清晰地记起,在平逢山的那三个月,她与神官朝夕相处时是怎样一番场景。神官看起来冷漠超然而万物不萦于怀,内心却藏着或多或少的情绪波澜,他从来不笑的,就算面无表情,眼底也深藏着故事。阿槿有时注意到,神官会一个人伫立在风雪深处,没有撑伞,直到霜雪染白了衣衫鬓发,也始终一动不动。后来她才知道,神官是在眺望着远处南离古寺里的敦与神像——他作为“殷慈”存在的时日,就终结在那里,连同曾经意气风发、正气浩然同行世路的时光,而现在存活于世的,是中州术法的精神领袖,平逢山神官。
阿槿看多了,就有些心疼,尤其是发觉殷景吾时常对着祈宁剑怔怔出神的时候——那是他早年行走江湖的佩剑,已然封剑,除却危机时分情急护主,旁的时候都不能轻易动用。但是剑可以被封住,心却无法封住,往事也不能够在心上不留痕。不知怎地,她总能轻易从如今神官清冷的面容下,瞥见几丝过去的踪影。尽管她一次也没有开口同别人提起过,却总会暗地里构想,夺朱之战里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才会让神官变成如今这样。
阿槿忍不住抬袖遮住了打到面上的灯光,避免光再去加热已经发烫的脸颊。她活了许多年,可是容貌始终不曾改变,记忆也不断删减剥离,因而,她始终保留着天真心性,行事也从不曾拖泥带水,是什么,便是什么。那……她应该是喜欢神官的,也许从第一眼开始就是如此了,恰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多留心,然后就变成了爱慕。
阿槿捂住脸,加快了脚步,心里却又升腾起一个新的疑问。那,神官喜欢她吗?她有些沮丧地摇摇头,神官那样的人,上窥天道下观万民,一定不曾留心这些情情爱爱的红尘小事,一定对她和对万民并无差别。她苦恼地叹了口气,很快又振奋起来——被后土神镯无意中选中的她,和皇天碧鸾的持有者一定是有天定夙缘,就算神官现在对她没什么感觉,爱恋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她还有很长时光,一点也不着急。
阿槿笑了笑,提起衣袂往前奔跑——她不知道,自己所走的,是一条全然错误的道路。而在她下方不远处,可望而不可即的燃犀之海深处,殷景吾正撑着伞,以意念为兵刃,在幻象阵里金戈铁马地征战。她更不知道,那个人她以为对自己、对世人毫无感情的人,在冰火交煎中翻来覆去,念的居然有她的名字。
——在两百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时刻,休与白塔之下也曾是考核帝王血脉的地方,皇天碧鸾的持有者将被送入接受试炼。而此刻,误打误撞接受到皇天碧鸾的殷景吾,就这样毫无防备也没有半点准备地面临考验,其中最艰难的,便是幻象阵。因为他此前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份,甚至没来得及学习皇天碧鸾相关法术,只能凭借自己本来所学破除幻象。
然而,此刻,最生死攸关的幻象中,一百零一只魇魔出现了。
“阿槿看起来不太对。”陆栖坏维持着画面不动,手指冷定如铁,紧蹙的眉峰间却蕴满了忧虑,“这么重要的时刻她都能分神?再晚一些到,或许神官就要出事了!”
沈竹晞问:“都走了这么长时间,明明说只有方圆一里的,为什么还不到?”
子珂问:“殷神官在里面会遇到什么危险吗?晚一点找到他有什么闪失吗”
他们几乎都是说出口,子珂气忿忿地瞪了沈竹晞一眼,沈竹晞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子珂便哼了一声,破天荒地示弱了:“那先解答撷霜君的问题吧!”
沈竹晞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招惹到他了,这少年总对自己怀有隐隐约约的敌意,他正要反唇相讥,陆栖淮忽然捏了捏他的手:“朝微,走了四天还没走到,有两种可能——”
陆栖淮分析道:“一是休与白塔下面时间流逝的尺度被改变了,阿槿是以怀中沙漏计时的,可能那里时间流逝的快慢不同,所以阿槿并没有真正走到四天,而只是走了很短的一段距离。”
“第二就比较麻烦了,可能她一直都在原地打转,甚至走了完全错误的方向。或者路是弧形的,她走着走着就回来了。”陆栖淮盯着指尖,竭力苦思,要想个法子验证猜想,良久,子珂终于按捺不住,又问了一遍:“所以早找到、迟找到殷神官有什么分别?晚一会儿很要紧吗?”
林青释为他解释:“据史书中载,休与白塔下原本是皇族血脉在登基称帝前最后的试炼场所,我怕殷慈戴着皇天碧鸾,也会被卷入其中,那可有些麻烦。毕竟试炼有几百年未现于世,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有多艰险。”
幽草将药香萦绕的茶水端到他唇边,林青释啜了一口,方觉肺腑间一团僵死冷硬化开,氤氲着又有了活气:“而且先前殷慈离开的时候,我与他不欢而散,他走得急,甚至没带上祈宁剑。塔底下对术法必然有诸多压制,而且一旦要施展术法,在逼仄的地下肯定无法汲取星辰自然之力为己用,只怕无以为继。”
沈竹晞讷讷点头,充满担忧:“唉,那真的是……可是阿槿就算找到他,也无能为力啊!阿槿还没有殷慈厉害,找到他又能如何?”
陆栖淮道:“殷清绯在不净之城为卧底,他们应该能找到他,找一条路直接通向外面,然后我们去接应他们。先前和阿槿说好了,就在涉山玄光寺,也就是此间聚首。”
沈竹晞问:“为什么是这里?”
陆栖淮答:“自然是因为此地佛光高照,普渡慈航,来往善男信女众多,福泽深厚,就算他们一番动作下来,导致不净之城起了小小波澜,那些亡灵也绝不能逃逸到此间。”
沈竹晞没想到,这和苏晏说选择将他的返魂木放在此间等待复活,是同一个理由,不禁心头一惴,转头冷冷地刺了苏晏一眼。
第159章 何地著疏狂其八
幽草忽然插了一句:“陆公子,你先前说这是殷氏用于联络的通光术,为什么映照出来的却是和阿槿姑娘有关的场景?”她神色温柔款款,讲出来的话却颇为直白,一语中的,“通光术究竟是定位还是定人?如果只是定位的话,是不是意味着,阿槿姑娘此刻的位置和神官的位置重合了?”
“啊!”沈竹晞张嘴了叫了一声,几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有可能这条路并不平坦,而是有褶皱弯曲,所以如果将路重新拉成平坦的线,阿槿和殷慈其实对应的是同一个点。”
陆栖淮一拧眉,显然此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时沉吟着,抓紧了沈竹晞的手,对画面上不断奔跑的人像喊了几句:“阿槿?你在吗?阿槿,你能听到吗?”
是错觉吗?阿槿停下脚步,她居然好像在方才那一刹听见了师傅的声音,微弱虚无,渺远得仿佛从天边传来。她掏出怀中的沙漏,又是半日过去了,为何这一里路好像没有尽头呢?她早已感觉到了不对,这时也不敢再一味盲目地往前,而是盘腿坐下,将灯放在一旁,细细地观察着周围。
一片犀角燃烧的冰焰在周围跃动着,那些犀光悬浮在半空中,毫无依托。阿槿正看着犀光出神,忽然又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这时清晰无比,绝不是幻觉——那是师傅,他在说:“阿槿?能听到吗?把祈宁剑抱在怀里,不要再往前走了,能听到吗?”
“能!”她高声叫道,唇畔吐出的气息惊得近处火焰飒飒而分。少女心头有一块大石沉沉落地,终于安定,她独行的这四日里,最害怕的就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但她现在知道了,师傅和撷霜君、林谷主他们都在另一边看着她,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能听到!”阿槿又叫了一声,从背上取下了一直束缚着的祈宁剑。她试着用力一拔,结果和以往一模一样,纹丝不动,这柄稀世利刃已经在鞘中封剑了。
“阿槿,祈宁和殷慈之间应该有感应,你试一试!”阿槿听出那是撷霜君的声音,与此同时,他们旁边似乎还有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阿槿皱眉,撇撇嘴:“怎么试?我的术法在这里都被压制住了,除了几样最基本的,剩下都用不了!”
那一边,陆栖淮心往下沉,仍旧维持着声音的镇定:“别慌,我猜你和殷神官的位置重叠了,他就在你的正上方或者正下方。”画面中,少女依言抬头把灯光往上举,灯只照亮了很小的一片,其余都很沉沉的,看不到顶,她又剁了几下脚,基本听不见足音,下面是实心的,并非别有洞天。
沈竹晞倒抽一口凉气,显然这个结果大出意外:“难道还有什么机关?你已经进入最核心的位置,却没看到不净之城的入口,是不是有一部分的空间被藏起来了?”
“不错”,云袖一直沉默,这时看出些门道,指点道,“我猜应该是下面有问题,下面应该不是全部实心的,而是悄然在发生挪移。”
沈竹晞似懂非懂,灵光一闪:“阿槿,飞到高处的术法还能用吗?你现在用一个试试?”陆栖淮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说的应该没错,于是叮嘱徒弟:“将灯和剑都绑好,飞到高处看看,越高越好。”
阿槿依言行事,当胸结印,脚离地面越来越远,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就在她准备落下去的时候,忽然一阵骇人的力量磅礴而来,裹挟着她的身体,将她重重地往外推了出去!
“呀!”另一端的几人陡然看到这等异变,齐齐失声惊呼。
阿槿在空中被兜着飞旋,晕头转向,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头也不回地往外飞,她手抖得厉害,幸好先前将灯绑在了袖口,才能看清周围的景象。脚下很远的地方,景色变化得很快,似乎是不停旋转着的,叫人目不暇接。然而,令人惊异的是,所有燃犀都好像被从中一剖为二,有一条巨大的裂缝横亘其上。等到她终于能勉强稳住身体的时候,她抓住一根没点燃的长犀角,在两片犀焰之间探身挤入了裂缝。
嗖地一声,她跌跌撞撞地倒飞进去,通地落在地上,这一次地面是空心的,踩一下便发出空空的声响。阿槿艰难地撑起手臂起身,瞠目结舌地四顾张望。
这是,幻阵?眼前居然渐次浮现了熟悉的人世景象,阿槿心中警惕,慢吞吞地往前挪,一边悄悄地问:“师傅,神官在这里面吗?我现在要怎么办?”
“你先别动。”陆栖淮沉声说。他旁边居然没有人说话,满室寂静中,忽然沈竹晞拍着膝盖“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不等别人问,就连珠发炮一通全部讲出来:“我猜,原本阿槿走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圆球,她走在球的表面上,然后不管怎么走,肯定不能走到里面去。然后她飞到高处的时候,球将她甩了出去,她便从裂缝里进来了,所以现在是在这个球的里面了,大概也就是殷慈被困的地方。”
云袖目瞪口呆,良久才竖起拇指:“撷霜君厉害,高,实在是高!”
“这样的话”,幽草思绪清晰地总结道,“阿槿姑娘接下来就要面对那些可怖的试炼了,她要闯进去把神官带出来。”正说着,她忽然吸了口凉气,“你们看那里,快看,那是什么景象!”
不用她说,所有人都瞳孔紧缩地盯着画面上的一角,那里原原本本地呈现出一百零一只魇魔所编织出的幻阵,栩栩如生,毫无破绽——那是南离殷府的恢弘背景,从还是少年的殷景吾第一次背着祈宁离开殷府、去往中州开始,然后是他与林望安因为一盒梅萼糕不打不相识,再后来,这一对同样用剑的少年人,一个皎皎如月,一个曜曜如日,被并称为中州剑术的双子星。
子珂发觉,林青释的手在不断地颤抖,身为一个医者,手抖可能会产生致命的后果,因此他的手向来稳定如铁。子珂从未看过他如此不淡定的模样,连眉眼都在轻颤着,唇角紧紧抿起,惯有的从容温润现在一丝也无。他看不到画面,可是能听到声音,每句都如同刺一根一根扎进心底——
林望安说:“我分这半盒梅萼糕给你吧!吃了梅萼糕,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
殷景吾道:“哈,你这个人说话不算话,梅萼糕都碎了!算了算了,不分梅萼糕了,我请你吃饭吧!我是其它地方人,只是路过方庭,你告诉我,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林望安啧啧赞叹:“你的剑法很厉害啊,这些年,我还没见过能跟我斗得不相上下的人呢!”
殷景吾摇头:“小道长,你身在道门,或许见识过的高手不多。悄悄告诉你,我是南离殷氏的人哦,我也算跟着父辈见过不少用剑的高手——不过呢,那些人都没有我厉害!”
他又道:“喂,望安道长,谢家那个蓝衣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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