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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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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道:“喂,望安道长,谢家那个蓝衣服的少年跟你是什么关系?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你不要再多跟他讲话了。”
      那一对少年人的对话声逐渐远去,不知是因为声音真的变小了,还是自己本能地抗拒再听到这些话。林青释轻轻咳嗽着,年少旧时如天远,每每回想起恍如隔世。如今,他已是将死的沉疴之身,对于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怎么还能再抱有痴妄?
      画面绰绰浮动,最后停驻在南离古寺前的落幕时分,他听见兵刀出鞘之声,所有人一同将刀剑锋芒对准了殷景吾,那个人无力地辩驳着,声音却愈来愈低微。再然后,苏晏驱动着凶尸段其束突然暴起,试图命中殷景吾却误伤了沈竹晞。剑锋刺入皮肤的钝响被刻意放得清晰而漫长,居然显得这个瞬间如同永劫。
      林青释听见画面里苏晏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像扯着嗓子啼血的夜枭,而场外的这个,试图挣了挣手,立刻被他无声无息地制住,手指搭在他手腕脉门处。林青释看不到,却能回忆出接下来的景象,不净之城洞开,一场混战之后,金夜寒以身殉葬亡灵,而后就燃起了三天三夜的红莲劫火——他记得,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自己逃出后重又冲入了火中,拼力将殷景吾拉了出来。
      明明通光术下映照出的火焰是虚无、没有实体的,可是那种难以抑制的冰寒还是压迫着室内所有的人。殷景吾在烈火中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林青释微垂下眼,那时未曾注意,后来也不敢回想——原来,殷景吾向他呼救的时候,用的称谓居然是“道长”。
      从前,只有谢羽一人才会这么唤他的,鲜衣怒马的少年人,挑着细眉、昂着下颌,笑语晏晏地叫一声“道长。”
      林青释用空出的手按着额头,忽然曼声吩咐:“阿槿,快去看看,幻境将要终结,现在正是唤醒他的最好时候。”那一端,阿槿微带疑虑地照做了,可是却忽然僵住了——画面陡转,映出相对而立的两人,她认出来,那是神官和林谷主,可是林谷主向来清风朗月的眉宇间忽然有着难以言说的悲愤之意,直直地举起渡生,洞穿了神官的心口!
      “呀!”阿槿被这忽然的变故惊得目眦欲裂,脱口惊呼,一时甚至没注意画面已经悄然陆续推进到了末尾,终于在如同千百匹锦绣纱缎般的烟气袅袅升起之后,缓慢地退却不见了。
      殷景吾一动不动地撑伞站在那里,魇魔投下的暗光透过白伞的缎面,映下一片斑驳的剪影。他像木石一样僵冷,阿槿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神官,我是阿槿,你能听到吗?”

      第160章 风花不记年其一

      她垂下头,敏锐地觉察到已消弭幻阵的中心是一面镜子,那里映照出一百零一只魇魔的虚影,这些魇魔挤成一团,被一根发簪通通贯穿钉死。阿槿认出那是神官束发的玳瑁簪,松了口气,想来是神官伺机破阵时所为。
      “殷神官?能听见吗?”玄光寺的厢房内,他们已经团坐着过了一整天,如今屋外已是星辰满天,夜风掀卷萧疏的竹帘穿入。虽然近秋的风极为凉爽,陆栖淮额头却隐约有一层薄汗,通光术实在太耗费心力,然而更让他殚精竭虑的是,尽管他已竭尽全力将通光术的另一端对准殷景吾,但六人合力的法术宛如泥牛入海,殷景吾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坏了”,沈竹晞用空出的手一拍额,“殷慈大概是失了魂,他的心智被困在幻阵里,不在身体里了。”
      阿槿惊得花容失色:“啊?这么严重?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陆栖淮沉吟着,一言不发,反倒是苏晏破天荒地接了一句:“你潜心去感受后土神镯的存在,点亮皇天碧鸾。”他微微笑着,眼神温和而没有波澜,看不出什么异常。
      阿槿迟疑不绝,不知道苏晏为什么会在师傅他们旁边,能不能相信他的话。她正犹豫,陆栖淮已经拍板决定:“点亮后土神镯吧。”随着少女屏息高抬手腕,那一端的所有人也一并紧张地看去。如雷霆一般雪亮的光乍亮,气如长虹地冲破了重重黑幕,几乎瞬息之间,殷景吾手指上有一道亮光盘旋升腾而起,那两道光交汇时太过璀璨,以至于室内的人一时间甚至无法直视,纷纷别开脸去。
      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像相叠的屏风一样被接连轰然推到,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摔裂得粉碎。那是被迫臣服于皇天后土这两种光芒之下的魇魔,本来便被玳瑁簪诛杀得奄奄一息,此刻纷纷然灰飞烟灭了,所有浮动的景象也在这一瞬扭曲着全然消失。在长久的死寂和沉默中,殷景吾身子一晃,仿佛如梦初醒般按着眉心,走过去拔下了发簪,长舒一口气。
      他依旧撑着伞,仿佛刻意要趋避开指节上刺眼的强光,然后在阿槿惊喜激动的眼神中缓缓地转过去,他的目光中还残留着些许先前的迷惘,却清冷如故,一黑一蓝的双瞳如同明灯一样冷冷地照彻着他:“阿槿。”
      殷景吾举起手心,指尖结出通光术的印迹,看着那一端显然松了口气的众人:“撷霜君,云沾衣……苏晏,还有——”他抿着唇,充满复杂意味地吐出这个名字:“林望安。”
      复杂的心绪在一瞬间奔涌上来,以至于让他忽略了周遭并没有完全消弭的危险,他在幻境里看到了此生他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的事,而因之产生的结局,也显得残酷而理所应当。
      殷景吾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俊美清冷的脸容上没有半分表情,可是眼底却有几不可察的悲哀:“林望安,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之后,会不会杀我,会不会对我动手?”明明希望是极其微弱渺茫的,可是在他心里却无可替代的,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在夺朱之战的末尾,南离的那场大火中,你的故友确实没死,我在大火中看到了他,当你冲进火里来的时候,他向你呼救,然后我,我……”殷景吾顿了顿,闭上双眼,“我按住了他,然后对着你喊了一声‘道长’。”
      “我知道,只有他才会叫你道长,可是我害怕你救他而不救我,所以我那么说了——我那时候不想死,一点也不想。”这段心事已经在殷景吾心底埋藏了整整七年,甚至在平逢山上清修的时刻里,依旧偶然作痛。他面无表情,可是一字一字都蕴含着极大的悲哀:“你当初救错了人,现在知道了——你,你会不会对我动手?”
      满室死寂中,林青释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一时间都停滞住了,这种感觉很怪异,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的每个字眼,可就是不能在脑海里将这些零碎字眼拼凑起来。殷慈他说什么?他居然说……如果是这样的话,谢羽不曾死于谢府的那场大火,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却死于了另一场红莲劫焰——而他本来可以伸出手,将自己的友人拉出苦海的。
      “林谷主”,这样压抑的沉默让人不安,沈竹晞难耐地动了动,忍不住劝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旧事的时候,反正都过去了,还是想想殷慈他们的出路比较好,我……”
      林青释神色古井无波,双眉似乎微微往上抬,弯成月牙的形状:“撷霜君,你不要轻易去劝别人放下什么,非己之痛,何以妄言?”
      “不过,你说的是对的。”他的声音低微下去,用一种斩钉截铁又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殷慈,我不怪你,那时候我也是泥菩萨过河之身,并没有顾及那么多。”
      他喟叹着:“还有,你怎么知道,如果我当时知道了事情,就一定不会选择你呢?”一顿,续道,“对于我来说,谢羽很久之前就已经死在了方庭——‘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孰轻孰重我尚能清晰衡量。”
      “我……”殷景吾单手捂着脸,声音罕见地充满了颤抖。他觉得林青释的话平淡中隐约有种洞彻的苍凉,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复,这个人身为药医谷主,施惠芸芸,可自己并不想成为那些与他萍水相逢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殷景吾挺直脊背,很快平息了来自心底最深处的颤栗,缓缓道:“生死有命,倘若你过于悲恸,反而让逝者泉下难安。”他敏锐地瞥见,通光术的那端,林青释面容清朗温润如故,但手指紧扣住覆眼缎带的边缘,透明若琉璃的指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显然心绪不曾安宁。
      林青释默然良久,颇为勉强地进行否认:“我当然不悲恸了——我这个人啊,总不能对已经尘埃落定的事再抱有痴妄。”
      殷景吾凝视着他,唇畔缓缓浮现出一丝幽深渺远的笑意,陆栖淮看着,忽而心头一跳,手底下的通光术一时也摇摇欲坠,濒临破碎。神官要做什么?然而,没等他问出这个问题,林青释仿佛无法支撑一般,颓然后仰着坐倒,手指从他们之间抽离,通光术失去了一个人的灵力,摇摇晃晃着彻底湮灭了。
      “再见。”殷景吾的残像扬起手,朗声,“倘若我们没能出来的话,请在不久之后的红莲夜上为我放一盏灯。”
      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沉沉地说:“你要知道,浮灯可以顺流漂行过万水千山,而我离去之后,或许也就葬身在这片河山之中。”
      “神官,你这是做什么?”阿槿讷讷道。神官方才说的话实在太过沉重,尽是些生生死死的话题,几乎把她吓住了,也让她愈加疑虑,在她没来之前,殷景吾都在幻阵里和其他试炼中经历了什么。
      殷景吾走过来,将她一并笼罩在伞下,脸容僵冷如木石,没有半点波动,只是提了提嘴角:“我很高兴,你找到了我。”
      阿槿垂着头,因为过于紧张,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神官这副冷冷的模样,着实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她盯着手腕上生着温润光泽的神镯,声音发涩:“这是我应该做的。”
      殷景吾如若未闻,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真的很高兴。”
      阿槿盯着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神官的眼底似乎有玉石裂冰般的暖意,向来清冷的声音也温软几分,宛如咕嘟冒泡的温泉。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捂住不停起伏的心口,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凑上前去。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居然已经不由自主地贴上了对方的唇,冰冷的温度颤栗到心底。阿槿微微地苦笑了一下,这大概是此生离神官最近的一次了吧,不论之前还是此后,他都是山巅云端的人,清冷高华而遥不可及。那就,让她最后就放纵自己小小的私心吧——她抿起唇,蜻蜓点水地一触即分,然后摸着唇翩然后退,再也不敢看对面人。
      殷景吾目光清湛有神地凝视着她,神色并没有多少被突然亲吻的错愕惶恐,阿槿瞥了一眼,心沉了下去——果然,神官对这些莺莺燕燕的小儿女情感还是无动于衷么?早该是意料之中的,他本来就一心修行,无意于此。
      正黯然神伤中,她忽然听到殷景吾问,简短的一句有如惊雷:“你喜欢我?”
      阿槿僵在那里,一时间反复掂量,不知道究竟是承认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她先前分明打定主意,一定要凭借后天神镯和皇天碧鸾之间天作之合的关系,去努力打动神官的,可是如今看到神官的模样,她却又深深迟疑了——这样一个人,那么好,万物不萦于怀的超然模样,他断然不愿意背负皇天碧鸾的使命为帝王的,自己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将他纵身拉下神坛?
      明明很短时间之前,她才弄明白自己是真正喜欢这个人的,可是到了现在,那些沉甸甸的情感压在心头,几欲喷薄而出——她终于意识到,她已经喜欢这个人很久很久了,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了,她喜欢到心都疼了,只希望那个人一切都好。
      “不喜欢。”这句话在唇边掂量了半晌,终于无力地滑落。阿槿颓然地垂下头,熄灭了手腕间神镯的光华,然而,下一刻,她的手却被抓住了——
      殷景吾手指收紧了,凝视着她的眼瞳充满了冷意和压迫,声音冷如风送浮冰:“你既然不喜欢我,你亲吻我做什么?”他毫不客气地捏起少女的下颌,动作是从未有过的凌厉肃杀,“你想始乱终弃吗?”

      第161章 风花不记年其二

      “噗”,尽管心事重重,阿槿还是忍不住笑了。神官一脸冷漠地讲出“始乱终弃”这个词实在是太令人意外,细听去,他的语气好像还有几分……几分委屈?
      阿槿被吓了一跳,甩甩头,像是要把这种奇怪的念头甩出脑海:“神官,‘始乱终弃’这个词不能乱用的,况且我也没有对你‘乱’,也没有对你做什么呀,我……”在殷景吾的注视下,她的声音愈发低微下去,仿佛忍无可忍一般,终于提起嗓子喊了一声:“喂,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了?什么始乱终弃,我不但要乱,而且我要始终不弃!”
      “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就是要赖上你了!你赶也赶不走,况且,皇天后土是天作之合,夙世姻缘,连老天都在帮我!”
      她被自己难得的爆发吓住了,低下了头,然而,她偷眼觑着神官,发现他居然笑了!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其实很好看,像个豆蔻少年,阿槿猜测,他们当初四人结伴同行世路时,殷府的小公子也曾这样笑过,而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神官,你不要用美人计啊!”阿槿嘀咕道。
      殷景吾原本眉目生得极好,眼瞳一如黑青玉,一如蔚蓝石,碧墨一般敛着浅光,只是他平日气质太强,地位也太高,很少有人能直视他的面容,一般便也忽略了他容貌甚美的这个事实。此刻他笑起来,眼底流镀着一层月华,让人沉溺深陷。
      阿槿僵住了,她觉察到殷景吾单手揽住了她,手指停在祈宁剑上,不知道是单纯为了抱她,还是为了拔剑。从她这里偏头看,恰好看见神官苍白的面容上染上丝丝缕缕的绯意,阿槿一顿,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顿时大喜:“神官,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
      “叫我殷慈。”殷景吾淡淡道。他解下了祈宁,但仍旧没有松开抱着少女的那只手,反而似乎揽得更紧了些。
      阿槿主动勾住他手指,然后得寸进尺地根根紧扣,自己也贴过去,轻声道:“我想过千万种可能,但都没有此刻好。”他们灭了灯,入眸只有一片黑漆漆的,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容眉目,却能感受到令人安心的温度盘桓在上方。
      殷景吾没说话,似乎微微语塞,在阿槿看不到的地方,他手指动了动又收了回去,一个还没成型的晕眩法诀就这样打散了。也只不过是片刻温存,他的理智便又回炉,无声地叹息着。
      他忘不了,方才在幻阵里看到的是怎样一番场景。那果真是最可怕的幻阵,在全部的真实中混入一点假,叫人无从分辨——那完完全全地溯洄了他和林望安的所有过往,而后来,便是他一个人的长路,幻阵里说,他持着皇天碧鸾成为了世俗的至高统治者,可是那后来……后来就只有空空荡荡的山河永寂四个字。
      人世繁华,高不胜寒,山河永寂。
      殷景吾因为游离于世外,常能轻易洞彻人心,他猜测,倘若这些真的都是对于帝王血脉的考验,那么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关,就是考验内心,是否能承受这般孑然清冷、山河永寂的孤独。他并不想成为什么帝王,所谓的帝王血脉也并非他所想所需,他不过是打算在动荡终结平息之后,重归平逢山清修。
      可是如今……羁绊如此,又要怎生了断。
      阿槿忽然问:“殷慈,你为什么叹气?你想到了什么?”
      殷景吾神色平淡地回答:“只是在想我,因爱故,住世良久,而不自知。”他再度微微地笑起来,反手抓紧了阿槿的手,“跟我走。”
      “干什么?”阿槿颇为好奇。
      “见家长。”殷景吾没有回头,也能想象到少女几欲跳脚的情态,顿了顿,补充,“去见我伯父,他在不净之城里。”
      他们并肩走过了一排一排燃犀的海洋,然后飞出了那个旋转的球,殷景吾捉起身侧未点燃的犀角,吹一口气,凝声道:“注意。”他将犀角平举在眉间,借冰焰隔空遥遥擦亮眼瞳,阿槿如法炮制,屏息期待眼前景象发生改变。
      然而,半晌过去,眼前一片幽深的烛光之海,毫无变化。殷景吾神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应该不会错啊,在暗处燃犀就能穿透夜色,沟通幽冥。他手指一捻,掌心的犀角就碎落成灰,不是那种缓缓地片片破碎,而是顷刻间碎成齑粉——这不是普通的犀角,这是什么?
      就在他罕见地犹豫思忖时,唰地一声,千百道奇异的光直射而入,映照着他们恍若置身琉璃世界。前方慢慢浮现出了边界,那是一面映照着人影的巨大镜子,无边无际地延伸向远方,四面也都是亮光闪闪的镜子,一动,便有无数一模一样的绰绰人影向中间的两人逼近。
      “别看”,殷景吾沉声道,抬手捂住了阿槿的眼睛,他手指温热如沸,熨帖了阿槿方才因为长时间盯着镜中自己的影子而产生的紧张感。
      殷景吾望着四面六合层层叠封的镜子,看出那是一个符合相生之道的阵法,正上方那棱尖上最璀璨的星形应当就是阵眼。他努力回想着曾听说那种以镜子为载体的阵法,却是一无所获,镜术修行太过凶险莫测,真真假假实难分辨,除了郴河云氏,基本没有人再修炼镜术。
      等等,郴河云氏?殷景吾眉间一沉,想起先前被困在塔下的日夜间,曾看到的那些文字。有人用针孔小字刻在犀角之下,密密麻麻写了一路,详细地记述了他的生平。那是云氏的一位先人所写,也是二百年多年前被派遣来守卫不净之城的四人之一。他在白塔之下守护了九十多年,直到死去,期间和其他三人潜心修行,运转法阵,满心想要研究出一个一劳永逸解决不净之城的法子,但还没来得及投入实施,这四位垂老矣矣的守护者便接连去世,此后也后继无人。
      云氏的先人最后一个离开,他将端倪乍现的法子记录在幻阵最深处、封印魇魔的那块犀角上,只有简短的两个字,镜化。殷景吾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没听过这种法术。那时候,他在黑暗里百无聊赖就又摸索着往后阅读,后面居然还有文字,字体却不同,想来换了一个书写者。
      那人叫云寒衫,他没听过,猜想大概也是云氏的什么宗亲。云寒衫用极为详细的笔触描绘了离开休与白塔的方法,一是通往不净之城,二是直接通往外面,而通往外界的过程颇为艰辛,在那条路中,时间的流逝与外界是不同的,或许只一须臾,便是外界十年。其实两百年前的帝王血脉试炼者另有出路,但这条路如今已被封死。
      殷景吾当时看到这里,心一颤,难以想象出去面对人事全非的外界,自己会是怎样的心境。不过幸好,阿槿如今也在这里,他并非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抓紧了阿槿的手,并指为剑,当胸结印,对着头顶上的镜子便是决然一盏!铿然的金铁交击之声清脆而肃杀,气流激荡处,那些周围的犀角也乒乒乓乓地坠落一地,尖利的碎片划破手掌,殷景吾拈起一片凑到眼前细看,方才发现不对!
      犀角的纹路向来都是外螺旋的,可是这上面的纹路却一圈一圈向内!它们质地、粗细、厚薄皆别无二致,殷景吾心念如电转,陡然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想——这不是真正的犀角,是被镜子复制出来的!这些镜子,其实在不断地复制一模一样的镜化物,因为此地只有犀角,所以便只能镜化出与原物差别不大的镜化犀角。
      殷景吾隐约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一桩惊天大秘密的冰山一角,或许当云雾全部消散的时候,那个云氏先人所说的、一劳永逸解决不净之城的法子就能显露出来。他正微微出神陡然发现镜子里出现了很淡很淡的花纹,像是城市起伏的轮廓,有塔顶、钟楼、寺院、河流,高高低低的线条绵延开,淡得几乎透明。
      这些不知是原本不净之城的轮廓,还是……殷景吾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委实荒诞不经,镜阵再厉害也不可能复制十万亡灵和一整座亡灵城市。何况,就是复制出来也没什么用,复制品要怎么解决,又能放去哪里呢?
      殷景吾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攀上脊背,不由得皱眉:“阿槿,别闹。”
      阿槿战战兢兢地握紧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往另一侧看,因为惊怖,浑身的血液几乎逆流——那时她此生都不曾见过的可怖景象,有一颗头颅和两只手臂,扒在神官的衣服上,勾住他的肩头!
      “伯父?”殷景吾眉宇一轩,难以置信地盯着那颗头颅。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那属于他的伯父,南离殷氏最后一位家主殷清绯。在善恶分明的少年时代,他曾以为这位长辈被七妖剑客杀死在家门口,一剑穿心而毙命,于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地试图置纪长渊于死地。伯父的死让他耿耿于怀很多年,甚至后来在平逢山时,他也时常在深夜眺望殷府的方向,立于风露直到中宵。
      ——那样沉重的心事,就算是近子时仍在星斗下徘徊,依旧无法纾解。
      可是后来,他在沐府误中红沸冷香,在玄霜石里看到这部分事情原原本本的经过,一切都是林望安、纪长渊和伯父三人商议好的局,伯父以假死为名,遁入不净之城成为卧底,这七年间一直往外传递消息。
      殷景吾默然,一时不知要以何种心情来面对殷清绯。他眼神定格在长辈冷锐的眉眼上,虽然头发花白,但煞气不曾少半分。南离殷氏满门忠烈,就算是身死道消,也要继续奋战,比如伯父,比如殷府废墟下的白骨战士。
      “我是被不完全镜化出来的人,我已经暴露了。”殷清绯所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万分惊骇,因为没有咽喉,他说的话是模糊不清的气音,用术法组织幻化出来,“不净之城里的亡魂不能被镜化,但我因为这七年间的往来,沾染了中州人间的气息。”
      殷清绯用迫切的语调说:“我不能久留,你不要说话,听我说——这座镜阵确实打算幻化出一个不净之城,但是它运转了二百年,连最微小的一隅都没能完成,也许永远都完成不了。你破了镜阵之后,左手边会出现一簇光团,你拉着身边那位姑娘纵身跳进去,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他又道:“那是一条横亘着时空的隧道,往前走,便能看到时间的流逝。一开始会有短暂的失神,你记住,一定要在恢复神智的第一时刻跳出去,否则你再次跳出去的时候,或许已经是几十年,数百年之后。”
      殷景吾倒吸一口凉气,惨然变色:“还真有这种时空道路存在吗?这是怎么产生的?”

      第161章 风花不记年其三

      “记得我们家乡的天上之河吗?又名无底海,那里是时间逆行、溯时而上的时间,这里则是顺行的时间通道。无底海生灵不能入内,但是此处你们可以进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出来应当是在京城周府的空宅第中,那里是一处世间裂缝,经常有魂灵出没。”殷清绯说到这里,悬着的两只手臂摇摇晃晃,神色紧迫,“没时间了!快,就是你头顶上的那处星形,将皇天后土激活,对着那里连击,不要回头!”
      殷景吾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跌跌撞撞地携着阿槿被推了出去,他足下微微踉跄,手臂不受控制地摇摇抬起,然后对准了头顶,连续一阵铿然相击。在碎片纷纷扬扬落下的时候,镜中映出来的城市轮廓开始窸窸窣窣地高低起伏起来,他身后的殷清绯面色陡然变化,咬破舌尖,噗地喷出血来,那血沸炙灼热地溅到镜面上,居然淌出了裂纹。
      “走!”那道疾呼因为满嘴的血腥气而显得含糊不清,殷景吾被迫飞旋着向上奔跑起来,手中的伞越旋越快,带着他和阿槿二人飞身而起,向着上方笼罩的光亮处靠近。与此同时,皇天后土两样神器不受控制地相靠在一起,灼目的光华宛如磅礴的海,从半空中席卷而下!
      殷景吾从未像此刻这么茫然过,他不敢回头,知道背后殷清绯一定在逐渐消散。伯父的鲜血破开了那些宛如尖刀般试图寸寸合拢、不留空隙的镜阵,为他们生生开出一条路。这一回,真的是迟到多年的生离死别了。
      生离死别莫回头。
      通往时空之路的大门渐渐打开,所有的神智都在逐渐抽离模糊。殷景吾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倘若他没能及时醒过来,和阿槿睁眼便是数十年后,甚至更远之后,那就……切莫再回头。那一刻,他闭上眼睛,紧抓住身边人的手,半生的场景如惊电般从脑际掠过,蜜糖罐里的垂髫幼年,意气飞扬、并称双子的少年,还有而后平逢山上心如止水的光阴。
      ——林望安曾问过,殷慈,你到底想要做一个怎样的人?
      说这话时,白衣道长轻惮拂尘,眼眸深碧,宛若看不到底的青碧海,月华洒满了他的双肩,而他的衣袂翻卷如云,像翩然停栖的雪鹤。
      而此刻,殷景吾抬头望着上方朦胧的银白色光芒,隐约觉得那就像是地底的一轮明月,巨大如华盖,倾覆下来。他终于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他想说,他不想做万人景仰的神官,也不像为山河永寂的帝王,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能记得一些事。
      记得是最好的纪念——如果他真的流落到了一个没有故人的、万物皆非的时空,只要他还记得,那些人就活在他心底。
      向上旋升的过程中,地底忽然有长风呼啸而起,拂卷起他们的衣衫长发。在穿过时空之门,彻底化为虚无的那一刻,殷景吾从胸臆里长舒了一口气,不论未来如何,至少此刻,握住身边人的手,便可以阖眸安然。
      他一直没有回头,所以也不曾看到,在他彻底消失的那一瞬,身后的入口无声无息地紧闭而起,被镜化出来的殷清绯破碎开来,变成了齐齐整整的碎片,可是那双零落成灰的眼瞳里,还凝结着最后茫然而苦痛的神色,仿佛无声地目送着自己疼爱的晚辈走向不知名的结局。
      殷清绯倒下后,镜子上城市的轮廓忽然变深了,变成一种宛如檀木色的深灰,好像有无数枝枝叶叶的藤蔓镶嵌在镜子里。泠然一响后,犀角再度点燃成海,那些镜子也旋转着退却,隐入冰焰之后的重重黑暗。
      等到休与白塔之下的种种再现人间时,已是箭在弦上的最后一息。
      长风拂过池间绿波,铮咚响起的潺潺流水声宛如鸣琴,风过檐下的时候竹帘微微一动,疑似有人将要推门而入。
      沈竹晞已经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看了半日,发现又只是长风卷帘后,哀叹了一声,托着下颌的手松弛下来,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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