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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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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隐约听见那人低低地说:“林……回……看看。”
      晚晴被死死地束缚着,艰难地俯下身子,想要听清楚何昱到底在翻来覆去地念着什么。从七年前他进入凝碧楼开始,就很少看过楼主那张脸上有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更不用说楼主现在这副模样,好像一截峭拔的劲竹,在凛风中被从中折断,孑然欲摧。晚晴靠近了听,终于从零碎的字句里拼凑出他到底想说什么,于是手心的灯盏便轰然滚落在地——
      何昱薄唇一张一阖,说的是:“林青释,你回头看看。”
      他反复地说,换着称谓:“望安……”
      “道长……”
      “林谷主”
      “记得是最好的纪念,可我想忘记你,再也不要记起了……”
      “林青释,你回头看看……为什么,为什么你施惠芸芸,偏偏不渡我?你又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仍在火里?为什么?”
      火?什么样的火?莫非是红莲劫焰?楼主他曾是……脑海中飞速掠过与林谷主平生相交甚密的那几位,陡然停驻在一个早已死去的人身上,那个谢氏年轻的家主,曾在夺朱之战中死于红莲劫焰的那个,莫非他竟是……?
      晚晴万分惊惧,长久地怔在那里,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一只巨手攫取住了,用力搅动,生生发疼。他抬头看向窗外,明明绮窗下的那一轮冷月挂了许多年,可他到如今才觉得有冷意,彻骨的冷。
      何昱说话的声音很轻,恍如梦呓,几不可闻,却一字一字如针扎在心上。昏沉的发病中,他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依旧是淡淡而冷锐的,眉目却紧蹙,仿佛封锁着许多葳蕤的草木。他不住地颤抖,仿佛要以此压制住身体里什么喷薄而出、濒临破碎的情绪,晚晴眼睁睁地看到,他垂落在外面的那只手抖落如旋叶,上面横亘着的伤痕深可见骨,狰狞而骇人。
      这不是一般的刀剑所能造成的伤口,倒像是烈火的灼痕。
      晚晴攥紧了衣角,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测,关于为什么何昱的容貌、声音,都和那位谢氏家主已知的资料没有半点相同。他博闻强记,翻阅过许多堆积在楼中生尘、常年无人问津的典籍,其中有一册《云萍异闻录》,似乎是如此记载——在红莲劫焰中幸存下来的人,魂魄已被烧离身体,游离三界之外,唯有寻机彻底改换面全身,才能让魂魄重回躯体之中。可是这个改换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灵魂要清醒着,承受一寸一寸锉骨削皮、拔筋换脉之痛,承受着七天七夜如同凌迟的酷刑。
      那七天里,灵魂在剧痛中无处可去,唯有思量前生诸事,进入相交相知甚至相负之人的梦寐中叨扰,或许会对那些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而那之后,就是灵魂的新生。
      等等,莫非林谷主他,就是因为楼主的入梦而双目失明吗?
      晚晴满心震荡,抓住何昱的手微微松懈下来。现在要怎么办呢?天亮了,今日午时之后,楼主还要召开最重要的一次会议,向下属们修订完善那个计划,他的异常是断断不能被其他人发觉,致使楼里人心浮动,甚至相背相弃。
      那,现在要怎么做?
      晚晴的手指从他颈间咽喉上一掠而过,素来冷硬的人在此刻竟似脆弱得毫无反抗之力。少年随即意识到自己再做什么,吸了口气,猛地松开手。不,他虽然刻意放走了药医谷一行三人,做出了与楼主决定相违的事,可他绝不想背叛凝碧楼。就算楼主制定了那般疯狂而孤注一掷的计划,他也始终坚定地站在楼主这一边,从未想过要抽身或是背弃他。
      国士遇我,国士报之。
      倘若不是当初楼主从无数年纪相若的少年中,向格外不起眼的他伸出手,他现在必然还孑然一身,在世界最为低下荒僻的一隅流落。他在凝碧楼的这七年,虽然夙兴夜寐,殚精竭虑,甚至由于操虑过度,他在弱冠之年就已暗生白头,然而,他渐渐覆上层云的内心深处,却隐约有安定和满足——他有一处类似于家的地方,不再需要像幼时那年漂泊畸零。
      所以,他绝不能,绝不能背弃楼主,也不能放任楼主这样下去,得想个什么法子,在中午的会议之前,将这件事解决才好。晚晴沉吟着,手指按住不停跳动的额头,忽然灵光一闪——在几位高层加入凝碧楼就职的时候,都会由流蝶蘸起朱砂点在眉间,而将那些最深的执念封印在朱砂深处,以免平日行事太过羁于执念,感情用事。
      如果,如果能将楼主的执念从朱砂里解封的话,再找个法子排遣……晚晴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手指无意中从对方眉间如血的朱砂上掠过,忽然全身巨震,在磅礴而无法抗拒的柔和大力中,他的神念飞旋而出,飞入了对方的梦魇中。
      居然是强制植境,晚晴看过去,入眼的是一片青翠苍苍、藤萝摇曳的山色,他踯躅其间,顺着何昱原本的记忆拾级而上,终于在走了很长一段山路后,看见了绰绰人影——
      那是年轻时候的望安道长,白衣如雪,背后是一片艳艳如火的踯躅花,簇拥着花间人容颜明媚如朝阳。晚晴发现,林望安在那个时候,并不如现在这般温润如玉,反而颇为飞扬恣肆,眉宇间也锋芒毕露。然而,他低眉续续弹奏膝上横亘着的古琴时,脸容却冲淡下来,显得深情而柔和。
      “道长,这是什么曲子啊?”一曲终了,最后一个余音还未袅袅飘散干净的时候,晚晴,或者说是那时候的何昱,急不可耐地奔上前去,一把捉住白衣道长按在琴弦上、还来不及抬起的手,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掌心,晃了晃,“快说,快说!”
      林望安勾了勾唇:“新曲子,还没起好名字。”他眨眨眼,“好听吗?”
      “好听,好听!你弹什么都好听。”何昱抓着他的手摇来摇去,想到了某件事,语气倏地低落下来,“望安,你今天是不是真的要去弹琴给那个人听啊?哎,不对,难道你特意创作了新曲子,就是为了给他听?”
      林望安颇为意外地点了点头,直言不讳:“是啊!”
      何昱一瞬间脸都裂开了,满口苦涩:“哼,你居然弹新曲子给陌生人听!你才认识了他两天!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过了一个月,你才弹琴给我听呢!”他不满地重重哼了一声,甩开林望安的手。
      林望安瞥了他一眼,打开了身旁食盒里的梅萼糕推到他面前,拈起一块送到友人唇边:“好了,消消气,你和他不能比的。”
      晚晴能完完全全地体会到当时何昱的种种情绪起落,他似乎已经因为对方温柔的举动而心情好转,却又因为“你和他不能比”这一句话,心猛地沉了下去。
      林望安看他黑了脸,猜出他想偏了,忍不住敲敲他额头:“乱想什么呢?那两位公子是客人,明天可就要走了!你我来日方长,什么时候听琴都可以嘛!”
      何昱嘿嘿地笑了两声,凑过去蹭蹭他放在自己脸颊边的手,这样毫无防备的亲昵在他身上实属难得。他忽然觉得“来日方长”是个很美好的词汇,恰是因为还有许多的年岁可以并肩度过,所以还有许多种人生经历可以共同去体会,那真是太好了。想到这里,他伸手过去抓紧了林望安,跺跺脚:“走吧!”
      林望安也反握住他的手,背起古琴:“走吧。”山风拂卷起他的猎猎白衣,在晚晴的视角里,大片大片开成花海的方庭山都是为他作了背景,花儿窸窸窣窣地飘落在他的衣衫上,他抬手拂落了,指尖一点红色欲燃。
      晚晴恍恍惚惚地觉得,山间这种花色,和眉间的朱砂一样像血。他不知道这是何昱本来的想法影响到了他,还是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动了动,眼前就又是不同的景象。

      第146章 非尔眼中人其四

      一处落红庭院,暮春的阳光柔软而绚烂,在后院铺陈开一地,风一动,送入满院花香。从晚晴的视角,只看到林望安并肩坐在他旁边,膝上横着那柄渡生剑,美眸生光。他的眼瞳是深碧色的,真的和凝碧珠一模一样,在阳光下璀璨到近乎透明,无数的晶莹在他眼中深深浅浅地流动,宛如映出的另一处星河。
      晚晴一瞬间想到现在双目失明的林谷主,和他常年被白色缎带封住的眼瞳,忽然心头一阵难言的苦涩。
      林望安侧着头,似乎先前提了一个问题,在等待他的答复。但何昱很久都没说话,他终于忍不住,含笑再问了一遍:“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稀奇的物事吗?”
      何昱很诚实地说:“你的眼睛里有光。”
      他看林望安唇角勾起一丝奇怪的笑,有些发急:“我不是没话找话故意要夸你的!望安,你一来,阳光都明朗了。我以前也不是没在院子里玩耍过、晒过太阳,阳光这种东西,无处不在,炙热又泛滥,可是你一来——我说实话,你可不要笑我啊——”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却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从未见过阳光。”
      林望安显然愣住了,沉默后,向他张开双臂:“行吧,阳光在这里,你飞过来吧!”就这样笑闹了一阵,何昱忽然不再说话,林望安喊了几声,他也没有回应,侧眸一看,居然已经昏睡了过去。
      平日要有多累,才能这样随时随地睡着啊?林望安微微摇头,恰好看到他眼下一圈刺目的青黑,几缕乱发垂落,衬着过于苍白的脸色,显得整个人瘦弱而憔悴。他明明还只是个少年,却要提前背负起一整个家族的命运。
      林望安叹了口气,涌出些许心疼,想把他带回去睡,他方一动,何昱就已经挣扎着似乎是要惊醒过来,不知道是被他惊动,还是阳光太过灿烂醒目。
      晚晴看到,白衣道长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过了一整个下午。他的手不酸吗?晚晴颇为讶异不解,等回过神来时,眼前的景象已再次出现了变化。
      他们并肩坐在香篆缭绕的书房里,似乎在共同处理着案上的文书。玳瑁笔带起兰墨的沁香,桌案上呈着江月白的古琴,风过重帘,青铜珍器轻触着发出清响,这看起来显然是某处极其显赫的世家。
      看到这里,晚晴已经对楼主从前的身份有了个隐约的猜测,临近璧月观,又时时与林望安来往密切的,大概只有方庭谢氏的人了。传闻中,谢氏家主谢羽确实是自焚于红莲劫焰中,莫非,那就是从前的楼主吗?
      晚晴联想起谢氏家主的一些事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勉强按捺住心绪。这时,林望安已经提笔在卷上一勾,揉了揉眉心:“这些财物的事可还真麻烦,我就知道,每次你来找我求助准没好事。”
      何昱讨好地摇了摇他的手,端起身边的酒盅抿了一口,酒很苦,是道长在观里自酿的。他犯愁地拨弄着算筹,眼看旁边林望安运笔如飞,已经算了好几笔帐目出入,不禁叹服:“望安,不如以后都给你算好了。”
      “想得美。”林望安头也不抬。
      被他这样一反驳,何昱反而来了兴致:“喂,讲讲条件嘛,我给你发俸禄怎么样?包你满意哦!”
      “什么样的俸禄哦?”林望安随口问。
      “我把所有的收入都交给你,然后你养我,怎么样?”何昱转转眼珠,“不过你也得养下面的人。”
      林望安笔尖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就你事儿多,要我养你做什么?”何昱不依不饶地拉着他说了许久,林望安被烦得不行,忙不迭地改口:“好好好,养你养你,你满意了?”
      在他话音落定的时刻,晚晴全身一震,已经到了回忆终结而醒来的时分。他有些意外,楼主的执念居然都是些温柔琐碎的片段,甚至没有任何离别的场景。他转念一想,正是因为楼主和林谷主之间的别离那么多,所剩无几的那些温柔旧梦,才会被楼主一日一日地重温,终于将他困在了内心深处,反复踯躅着无法解脱。
      那时候有多么懵懂无知,有多么肆意挥霍内心的灼热,如今就有多茫然而痛苦。
      晚晴叹息着睁开眼,却看见何昱双瞳泠泠地注视着他。
      何昱其实在少年微弱的神念闯入其中时,就已经有些微的苏醒。幸而晚晴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没有将他原本就十分混乱的旧忆搅得天翻地覆,虽然如此,他仍然花了很大力气才平息下来。
      失算了,这是换筋骨、易肺腑之术一年一度的反噬,没想到提前到来的,还被晚晴洞察到了。幸而留下来的是晚晴,不是其他什么有危险的人。
      何昱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却因为听到晚晴的下一句话而双眉竖起,晚晴问:“楼主,你从前是姓谢吗?”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管这个做什么。”凝碧楼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流露,但晚晴觉察出来,他其实很生气。少年已然确定,知趣地不再问。
      何昱披起衣衫,翻身坐起,微一抬眉,破天荒地说了一句:“还是谢谢你了。”眼看少年颇为错愕,甚至满面惶恐,他忽然话锋一转——
      “你私自放人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晚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放了他们?”何昱冷冷地看着他,晚晴觉得自己一瞬间被他肃杀的眸光秒杀成沙子。
      晚晴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别开脸,不敢直视楼主的眼神,游移不定:“我,我……”他先前早料到自己会被发现,可是准备好的说辞却滞留在唇舌之间,在楼主的威压之下,他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只是紧盯着对方一截深蓝色袍角,好像恨不能将自己缩到角落里去。
      何昱冷笑一声:“是因为那个幽草姑娘?还是因为那个叫子珂的少年人?你倒是很情圣,将对方置于心尖上啊!”
      晚晴一震,他心知楼主一旦对人动了杀念,所说的话不会超过三句,这已经是第二句了,再下一句话音落下,指不定他就要死了。可是他忽然忍不住了,遥想起在楼主的梦魇里看到的景象,壮起胆子,脱口反驳:“我将对方放在心上,自然是想给她自由。可是您当初害得林谷主双目失明,如今您又将他关在那里,是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吗?您和林谷主有过那样的过去……”
      他忽然噤声,看见何昱眉一挑,如削的薄唇几乎不见弧度地上下翕动一下:“你说说,什么样的过去啊?”
      晚晴抑制不住地垂下头,默然无声,察觉到空气冷凝得快要窒息了。何昱一哂,眼眸扫过少年通红受伤的手腕,隐约记起这时被先前自己抓伤的,不禁眼眸一沉,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也不再为难他:“也罢,你服了‘石中火’吧。”
      “不,我不要!”孰料,晚晴的反应却比听闻死讯还要激烈。
      他知道的,石中火是一味可以使人遗忘最重要之人的药,服下会长梦三天三夜,醒来后就会忘记那个人。他不想忘记幽草,他不要忘记!
      “难道您能够忘记林谷主吗?”晚晴声音发抖地问。
      “你还想再次遇见她吗?”何昱淡淡的一句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长痛不如短痛,再次相遇,你们必然刀剑相向。至于我——”
      他顿了一顿:“如果从头来选,我未必会选择在方庭山的那里遇见林望安,如果我知道,自己终将守不住的话。”
      何昱斩钉截铁地作了决断:“不如不相见,则可护终生。”
      “好的,我明白了。”沉默良久,少年终于重重地点头,端起杯盏一饮而尽,苦涩的石中火翻滚入喉,如同打翻的黄莲灼烫唇舌,分不清是灼痛更多些,还是苦涩更难熬些。他面无表情,动用了所有的力气控制住自己全身的每一寸,死死地压制住,让自己没有颤栗出声。
      何昱低头点上少年的穴位,淡淡:“我点了你的穴,药效七个时辰后才会发作,你先随我去开会。”他目光扫过少年的手指,似有警告之意,“别想着把那个名字刻下来,没有用的。”
      晚晴一震,将被捏破出血的指尖掩藏到了袖中。
      深庭夜雨,最宜怀人。
      ——不论所怀念的人,是生离,还是死别。
      黎灼站在门外已经很久,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是不是要进去。他忍不住要来看一看湄姑娘,以他对那人的了解,对方此时必然没有入眠。在晚晴私下将那管筚篥递给湄姑娘的时候,那是黎灼第一次看到朱倚湄露出那样失去理智的神情。
      是的,失去理智——仿佛平日冷定倔强的面具在一瞬间被撕裂得干干净净,袒露出下面那个柔软而极易受伤的内心。朱倚湄死死地抓着那管筚篥,身子剧烈颤抖,仿佛体内有狂风暴雨嘶吼,不断天人交战,她甚至不顾那是楼中最重要的一次会议,推门便扬长而去。
      湄姑娘的状态很不对。黎灼颇为沉重地叹息着,并不想回忆起来,今日楼里已有些人,对湄姑娘这般目中无人的行径颇有微词,他甚至按捺不住,同对方争执、甚至险些兵戎相见。寒风裹挟着冷雨侵入衣衫,他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然而,扑面而来的是一把剑!黎灼吓了一跳,他平日与朱倚湄私交甚好,如同姐弟,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出手,在危急之际,他一矮身往旁边躲开,同时大叫:“是我!我是黎灼!”
      剑光停住了,却没有收回去,反而停在了他咽喉前面三寸。
      黎灼惊呆了,感觉到朱倚湄在不远处定定地注视着他,眼瞳迎着窗外的暗光,妖异如夜,那种眼光冷如寒冰,只看一眼,就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被直接扔进了深雪了埋起来。这是怎么了?他满心委屈:“我是来看你的——湄姑娘,你怎么回事?”
      “何昱让你来的?”对方一开口,黎灼吓得几乎跳起来,不是因为她对楼主直呼其名,而是因为,才几个时辰的功夫,朱倚湄的声音沙哑得吓人,仿佛陈旧不堪的破锣相击,也像是腐朽的铜笛吹出来的呜咽之声。
      “不是”,黎灼一怔,摇头,“我只是担心你,你今天有点奇怪,我……”他停住了声响,看见对面的朱倚湄似乎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脱离一般地软瘫下去,被他及时架住。
      黎灼锁了门,扶着她摸黑坐下,抬手就要点灯。这里他来过许多次,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准确得找到灯的位置,然而,这一次却摸了个空,他正疑虑地要站起来,却被朱倚湄抓住手,声音沙哑地说:“别点灯。”
      两人一时俱是沉默。
      “那位七妖剑客,是……你曾经的爱人吗?”黎灼终于开口惊动了满室沉寂。
      朱倚湄重重地点头,长发在凝固的黑暗里一扫一扫。她沉吟了许久,慢慢道:“其实也不对——他不仅是我曾经的爱人,现在也是。”
      黎灼有意纾解,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朱倚湄默然良久,黑暗中,她沉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是个很好的人,锋利、强大、坚定、一诺千金。别人都很怕他,因而辱他、斥他、轻贱他,把他生生逼成了一个疯子。”
      “可是他真的不疯,他说,只要我一人信他,他就不会疯——而我始终是信他的。”
      “你看见桌上的盛开的花了吗,就算是在一片阴暗中,也是掩不住的明艳。我们相遇时也像这花一样,正是盛开的年华。”
      “他很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下着雪,他撑伞而来,将伞分了我一半,我看见他衣衫是樱草色的,眼眸是惊人的明亮。他笑起来,一动手腕,腰间隐约露出一截筚篥——喏,就是这一根……”她坐在黑暗里,脸上泪水肆意奔涌,声音却是冷定的,一字一字,毫无颤抖,只些微的沙哑。
      黎灼没有点破她,只是静静倾听:“除却对敌时的冷笑,长渊平时不怎么笑,即使他用那种尤为宠溺的眼神看着我,也不大笑,在我印象里,他正正经经地,只笑过四次。”
      她执拗地重复了一遍:“我记得的,他总共对我笑了四次,一次初遇,一次重逢,一次天渊咫尺,一次轮回不见。”
      “我之前听晚晴传来的消息,说他复活了,那时候我想,七年过去了,我总算是等到他了,可是我现在才知道,那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他杀业太重,怕是没有来生了,如果有的话,希望他来生落户平凡人家,平平安安地从拂晓走到白头,别再来祸害我们这种情深之人。”
      朱倚湄终于压抑不住哭腔,却还是紧咬住唇,将抽泣声降到最低。她已经一个人在黑暗中负重跋涉了太久,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能压垮这个独行者了。近六个时辰连续不断的哭泣让她心力交瘁,内心那种冰火相煎的痛楚分外难捱,慢慢渗入了每一寸心扉——冰火相撞之后,就是长久的死寂。
      她太累了,已经走不动,也不能再走了。
      “倾我一生,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你……”她悄然改换了称谓,含糊不清地说出了这一夜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支撑不住缓缓睡去。即使在梦中,她也未曾得到安宁,身体微颤,有泪盈睫。在她身后,少年为她披衣拂窗,然后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去。
      他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从没听过这样凄婉怅惘的风月事——可是感人至深的故事,大多是不得善终的。
      窗外,夜雨如泣,仿佛哀渡逝者前往彼岸的镇魂歌。
      然而,在这浮动的夜色当中,还有其他更多的人无声无息地倒下。凝碧楼除了朱倚湄以外的全部精锐,所策划的那一次进攻,在密如擂鼓的冷雨中悄然展开。

      第147章 非尔眼中人其五

      云雾凄清,拂动欲曙的晨光,露色沾满了衣襟。山麓那一对打马并肩的少年男女顺流而下,力图在天亮时分到达洛水下游的小酒馆。
      “确实挺美的。”沈竹晞仰首看着万丈霞光跃动过头顶接天的苍翠,顾盼生辉的眉目间也流光璀璨。他虽然在奔赴中颇为急迫,仍旧留了一分心思在周围的美景之中,心绪浮动,忍不住便想:倘若陆澜在这里,能一起欣赏就好了。唉,想到陆澜,又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是否安好。不过这一路沿途都没什么消息,想来他还并无大碍。
      沈竹晞不着边际地想着,不由得伸手向后摸了摸束发的鹅黄缎带。那一日在南离分别时,陆澜为他束了一个结,他觉得很好看,后来就也模仿着。然而,昨日璇卿一见却说,这是流传甚稀的千千结,系起来有个颇为讨喜的意味,祝福挚友安宁康健、初心不负。
      少年眨眨眼,这才觉察到史画颐一直没有说话,奇道:“璇卿,你也觉得风景好看?嗯,我以后要是能终老此间,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史画颐却没有看周围,只是盯着他,十分诚实地说:“风景没你好看。”
      “……”,沈竹晞难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久才说,“璇卿,你虽然喜欢我,也不要老夸我……怎么搞得好像你要追我似的。”
      史画颐颇为讶异,清凌凌的鹿眼睁大了:“我就是在追你啊!如果你不适应的话——”她拉长了声音,刻意卖了个关子,“那你答应我,不就好了!”
      晨风中,明黄半裙的少女一扬鞭,鬓发在风中飘扬如翼,声音清澈响亮:“小昙,你不要笑啊,虽然我博闻强记,饱读诗书,但我可跟其他的读书人不一样,不讲什么委婉含蓄的,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听好了——我要追你了!”
      沈竹晞没料到她如此直白,到唇边的话一滞,生生将“以后不要这样”这几个字咽了回去。他一心记挂着朱倚湄在纸卷上书写的内容,和到了酒馆以后将会发生的事,默默地拟着对策,不愿此时在此事上再多纠缠,便别过头去,有些冷淡:“那也由你,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史画颐侧眸盯着他半晌,决定还是不提醒小昙,恰有一片坠叶飘在他鬓间,挡住了他微微泛红的耳尖。
      两人并辔驰行了一阵,只有风过林梢的声音入耳,并无人声。沈竹晞隐隐感觉不妙,这一带已经人烟兴盛,是涉山最繁盛、土地最肥沃的地段,怎么到了早晨,连一声鸡鸣都没有呢?他沉下眼眸,决定去看看,便忽然勒马跃下,向史画颐一摆手:“我去看看,你待着。”
      史画颐却不同意:“我也要一起去!我不会拖累你的,师兄将他平生的功力都传给我了——”她比划着手中的雨隔剑,金鳞耀跃,而眼看着沈竹晞仍旧眼里流露出不赞同的意味,她一咬牙,“你就当我害怕了,这里周围无声无息的,你走了,万一出来一个人对付我怎么办?”
      沈竹晞略一思量,觉得她所说有理,点点头示意她跟上。推开了半掩的柴扉,沈竹晞扫过随风动荡的铜铃,晶莹欲滴的蛛网,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已经是早上了,满村却看不到任何一户的炊烟升起,风一过,有小麦的香气,像麦子里的水分在阳光下蒸发后氤氲开的暖香。
      不对,那不是小麦香气!沈竹晞足下一踉跄,顿时觉察到了不对,他猛地吸了一口,便觉得脑中一阵冲撞,而罪魁祸首便是鼻尖幽幽的香气,这其中必然有古怪。他定了定神,转头正要说话,忽然看见史画颐流露出极为惊惧的神情,往他身边倚靠。
      史画颐眉头跳个不停:“香,就是这种香!苏晏带我追踪那些中毒者的时候,就有这种香!要么苏晏在附近作妖,要么这里就都是中毒者!”
      沈竹晞心一沉,正要说话,语声却被一阵嘎嘎嘎的叫声打断。那是一群鱼贯而出的鸭子,列队从圈里出来,然而,鸭子那两只黄色的脚蹼上,居然全都沾满了血,每走一步,便留下两只血脚印!鸭子走得笔直,血脚印也连成一串蜿蜒往前。
      沈竹晞看清了,只觉得背脊发凉,这些鸭子居然被人生生地削去了一层皮!他拈起一把竹叶针抖出去,把最后一只鸭子钉在地上,走过去细看。因为他的灵力注入,竹叶如刀锋割断了鸭子的皮肉,然而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随着裂口越来越大,整只鸭也噗噗连声地越来越鼓,然后猛地爆开了。
      史画颐面沉如水,细密的贝齿紧抵住下唇:“和那些中毒村民的症状一样。”
      他们此后顺着走遍大半个村庄,果不其然,尸臭味渐渐飘散出来,房子里的居然都是死人,还是双臂里不剩一滴鲜血的死人。奇怪的是,这些中毒的村民都被杀死了,伤口在颈,一刀毙命,想来是另外有人得知要阻止毒性扩散而做的。
      二人又转了回去,沈竹晞满心沉郁地上马:“可真是毫无头绪,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从哪里来,给这些平民下毒的人都要做什么。”他抬起头,晨光灼灼,微风低语,明明是如此安宁静好的景象,他却总觉得有凉意难以抑制地攀援上后背。
      最近实在是不太平,或许现在到国寿之前,是最后暗流涌动的两个月,而那之后,所有的争锋就会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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