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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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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珂看了她一眼,全然会错了意:“你怕这里有幻阵?嗯嗯,不错,双萼红是可以克制天下一切幻阵的。”他谨慎地四顾了许久,终于等到身后的药医谷主拂衣起身,脸容已不似先前的寡淡苍白。
      “走吧!”他抢上前去,扶住对方。

      第143章 非尔眼中人其一

      这一夜长的望不到头,夜色像巨大的蝉翼,透明而轻微震颤。
      晚晴揉着眼走出小屋的时候,正是天光破晓前黑暗最浓重的时分,黑墨沉郁地包裹着他,他提着灯,摸索着往回走,纤细的手指紧紧拢在怀里,悄悄握住了那枚双萼红。
      他醒来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走了,连同解药也不在了。不知为何,虽然在计划外放走了林青释,他心中竟隐隐有种轻松感,仿佛他一直觉得,将林谷主关押在这里未必是好事。尤其是楼主,楼主说起“林青释”这个名字时,眼里那种奇异欲燃的光,压过了他登顶中州江湖多年的那种肃杀刻薄,甚至连冷硬如削的面部线条都有了些许柔化。
      晚晴疑惑,追煦小筑将林青释,或者林望安所有资料都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一星半点和楼主有关的——虽然,追煦小筑也没能挖掘出楼主从前的半点消息,仿佛他被金夜寒楼主带回来之前,一直是悄然隐于世上荒僻的某处。
      可是,楼主眼神里那种深厚如海、翻涌如浪的情感,虽然只是一掠而过,却分明昭示着他与林谷主曾有过何其纷杂、难以理清的过去。然而,林谷主的故交,要么去世,要么如今已是文明中州,断不可能有哪一位是曾经的楼主。
      这个问题已经在晚晴的心中盘桓许久,始终不曾有解答,他只能先搁置一边。快到居住的庭院了,这一夜即将过去,明日又有新的事要忙碌。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觉得背脊处细微地一阵发痒,仿佛一根细小的松针轻轻刮过,那并不是错觉!万籁俱寂中,陡然有吹奏声悠悠扬扬地响起,非箫非笛,沉郁顿挫,哀凉如水,从四方六合聚拢过来。
      晚晴提灯的手轻轻一颤,映照出左首停栖在枝头的一只鸟。那只鸟并没有被突兀地乐声惊吓,扑棱棱地飞起,反而不紧不慢地转头,用喙竖立着身上的羽毛。在深沉的乐声中,鸟的姿态没有任何改变,悠闲如常。
      晚晴如入冰窖,心中陡然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测——这只鸟是听不到乐声的,其他人、物也听不到,能听到的只有他!半夜暗暗过来放人的他,被发现了!晚晴僵在那里,素来灵光的思绪陡然间卡住了,思索几番也没能拟出一个妥帖的对策。
      他今日来放走幽草和子珂,不过是因为私心里的一点小小念想。一念至此,他忍不住握紧了怀里的双萼红,指尖轻柔地从花瓣上掠过,虽然在紧张到快要窒息的时刻,依旧忍不住勾了勾唇。毕竟,那个翠衫少女出去了,从此,她又能行走江湖行医,过天高任鸟飞的写意日子。
      那是他或许此生也望而不及、所求不得的生活,他和幽草,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乐音一转,晚晴生生地止住思绪,忍不住苦笑。他已然确定,这一声一声只落在自己的耳中,那是楼主吗?他隐约觉得这曲调说不出的耳熟,明明是很潇洒不羁的音调,也许是因为吹得人情绪太过于沉郁,吹出的音也如同终古寒声,像深秋一片梧桐叶坠落在空空的街巷。
      晚晴终于记起来这是什么曲子,他整个人如扎根一样僵直在原地——那是不久前的某个深夜,他从楼主那里回去,又记起来要帮黎灼取药材,不得不折返到药室。他忽然远远地看见,楼主一个人,黛蓝衣袍如同被深云裂帛,抱着一叠纸猎猎焚烧。
      夜风将些微的人声清晰地送过来,楼主居然在吟唱!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楼主唱歌,不同于以往发号施令的高高在上,楼主唱起歌来的时候,声音清澈明亮,宛如明黄阳光下轻飘飘的柔花。他只反复地吟唱着四句,调子洒然,听起来却颇为哀婉。
      晚晴忍不住颤了颤,那真的是楼主!他模糊不定地察觉到,乐声已经微微转了调,音律的起伏更为明显,让他能听出来是来自哪个方向。他别无选择,将心一横,循声走去。
      出乎预料的是,何昱并没有留在他处理公务的白楼里,而是孤零零地站在祠庙前,他正对着神兵的陈列室,那里壁立森严,寒光凛然,即使是在如此漆黑的时分,宝刀名剑的锐光依旧夺目照眼。
      晚晴静静看着,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这里摆放着凝碧楼历任统治者的兵刃,连同那些曾战败、或是被收服的其他门派或散人的知名兵器。恰是不久前,这里新添了前任二楼主华棹原的一把剑。或许单论武学造诣,华棹原未必逊于楼主太多,可是楼主的手腕与智计,就算是一个零头,对方也不能及。
      他还记得,华棹原的养女绣绣被逼死的时刻,华棹原彻底崩溃,作困兽之斗,就在那时,胜负已分。
      “这首乐曲叫《且优游卒岁》,原本是古琴曲。”凝碧楼主的声音冷如薄冰。
      晚晴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眼前有一片荫翳投射下来,话未过脑,他下意识地张口回了一句:“古琴曲?那金楼主的须怜琴倒是不错。”
      何昱直言不讳:“我确实打算让他用须怜琴弹这首曲子,不过,他拒绝了。”
      晚晴已经清醒过来,僵直着脖颈抬头看,不远处,影影绰绰地,何昱定定地看着他,手中托着一管乐器。那是支式样奇怪的短笛,他认出来,好像是来自兰畹的筚篥。不过他已无暇顾及这点,从楼主那种冷淡而洞彻的视线来看——
      楼主已经知道了,全都知道了。他并不害怕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只是恐慌,药医谷的一行三人还没能逃出多久,若是再遇上楼主派出去堵截他们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何昱的眼眸里有某种深不见底的东西在翻涌,他眼神一闪,没有先指责晚晴,只是将那管筚篥递给他,冷冷:“带给湄姑娘,就说是来自故人。”
      晚晴一惊,觉得手上的物事沉甸甸重逾千钧。筚篥在兰畹算得上贵族乐器,从前几乎是纪氏独有,那,手上这根来自哪里?似乎洞彻了他的疑惑,何昱难得地开口解释了一句:“纪长渊的,他复活了,被再度击杀。”
      晚晴倒抽一口冷气,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他作为追煦小筑的首领,竟全然不知情。莫非,这件事是由楼主全权掌管,而与他的职责无关吗?可是纪长渊分明在七年前,被分为九截,封印在九处坟墓里,那样可怖而牢靠的封印,怎能等闲被解开?他胡思乱想着,勉强定了定神:“楼主,这……”
      何昱神色漠然地置下一个个惊雷:“陆栖淮操控溯时者的尸骨和我们的人激斗时,解开了封印。陆栖淮和纪长渊顺着皇天碧鸾的指引走了,撷霜君不知为何与他们不欢而散,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涉山中的地下琉璃城,并且击杀了寒衫。”
      晚晴惊恐地猝然瞳孔紧缩,一时也顾不得为什么如此多的重磅消息自己劝都不知道:“那撷霜君猜到我们要做什么了吗?”
      何昱颇为奇异地瞥了他一眸:“没有。”他顿了顿,又说,“陆栖淮和纪长渊不知如何得知,杀手组织‘雪鸿’和不净之城、休与白塔有关,他们一路追击,后来遭到雪鸿组织的人和我们的人共同截杀。在此期间,皇天碧鸾由于认主,自动飞走,不知所踪。”
      “陆栖淮死了?”晚晴忍不住屏住呼吸。
      “没有。”何昱微微低头,深眸里暗光流转,看不清是什么神色,他似乎并不意外,“陆栖淮没那么容易死,他似乎对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都有预料,这是个很可怕的人——幸好他现在只有一个人。”
      晚晴惊骇欲绝,几疑错听,抬高了声音:“什么?陆栖淮在我们的人和雪鸿的夹击下都还没死?他还是人吗?”他忽然噤声,何昱毫无预兆地纵身上前,一把攥住他手腕,带着他的手抵在眉心朱砂处,“别动,看——”
      似乎是现场有人持着玄霜石录下了所有的景象,现在又通过夺情之术,使画面渐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是场上泾渭分明的对峙,碧色衣衫的凝碧楼弟子与雪鸿的杀手彼此防备着,相并而立,兵刃都对准着那一面执剑的陆、纪二人。
      祝东风与忘痴联剑的威力是惊世绝尘的,两位都是剑道高手,虽然未曾并肩作战过,然而此时双剑合璧,居然气贯长虹,摧枯拉朽,叫人心折骨惊,为之胆寒。幸而凝碧楼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悍然无畏,不怕死亡,即使断肢瘸骨也不管不顾地往前攻。
      晚晴看过去,陆栖淮神色端凝,唇畔那种惯有的倜傥笑意还闲闲地挂在那里,宛如刻在脸上,腰间隐约露出了一截玉笛,他似乎是想吹笛御敌,却苦于敌人众多而腾不出手。晚晴将打量的目光移到相配合的双剑上,不禁悚然惊动。
      纪长渊的剑术诡谲精妙,狂放多变,角度极为刁钻,根本不能以常理揣度,然而颇令人惊异的是,陆栖淮居然能在他每次出剑进攻时,都出手在后方补上,远远地看起来,就宛如一个人生了四只手。
      晚晴看着,渐渐有些不确定,尽管他先前已经对纪长渊的生平有了清晰而透彻的了解,而此刻仍是动摇了,看这样的默契程度,莫非,他们以前认识、甚至彼此相交吗?他不方便讲话,就把疑问的眼神投向近在咫尺的凝碧楼主,从这个角度看去,恰好清晰地看见他手腕上横亘着的伤痕,晚晴不知为何,陡然觉得一阵眩晕,便在此时,场上又出现了变化。

      第144章 非尔眼中人其二

      纪长渊抬剑疾刺,大开大阖,率意狂乱,他面前的人措手不及,居然真的让他击开去,远远地一剑飞出,铿然钉在那个雪鸿首领的肩头。而同时,祝东风亦从陆栖淮的手中笔直地飞出,唰地一下钉住那个首领的躯干,并没有下死手。
      所有的人都停了手,而陆栖淮按住了玉笛的孔,仿佛下一刻就会奏响杀伐之音。
      纪长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短暂制住的雪鸿首领,无视了逼近他后心的数十柄剑,冷笑:“听说沐余风雇佣了你们,把殷神官关押到休与白塔下面了?”他扭断了那人的手腕,对方也是老辣的铁血杀手,哼都未哼一声,也一言不发。
      陆栖淮并指梳理着祝东风的玄黄二色剑穗,居然勾了勾唇:“这里几乎是你们组织的全部精英了,如果想要杀掉我们,至少要死一半人。我知道你要留存实力去做其他事,不妨做个交易,你放我们走,我们也不动手。”
      那人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嗤笑,似乎颇为不屑,纪长渊手背上的青筋凸出来,他生生地按捺住了再度拔剑的手,也冷笑了一声——死在这里可不行,无论如何也要想个法子确保殷景吾的安全。虽然他与对方曾势如水火,颇为嫌隙,然而,从计划制定的那个时日起,条约就坚定地形成,殷清绯在不净之城中为卧底,而他和林青释,则必须恪守殷景吾的身世,保护他的生命。
      他虽然和正人君子一点也沾不上边,却是极重承诺的至情至性之人,何况是这样跨越生死的承诺,那可一定要完成。
      在双剑的胁迫下,雪鸿的那个首领终于不紧不慢地缓缓开口:“七妖剑客,要让我放你们两个走,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们是收了佣金办事,既然沐余风给了足够的款项让我们关押殷神官,我们也不能转手这么快地就让你们去救他。”
      “得捞些本回来。”他根本无惧生死,在两柄稀世名剑相对中,依旧神色如常。
      纪长渊皱眉,倘若对方是要金钱来交换,他和陆栖淮大概都身无长物,这可颇让人为难了。他听得那人慢悠悠地说:“久闻纪氏用毒、解毒冠绝天下,可惜为凝碧楼所灭,我还无缘得见。”
      那首领瞥了一眼在旁边站着的凝碧楼众人,一抚掌:“呈上来!”
      晚晴惊愕地发现,动的居然是凝碧楼的人,他们鱼贯地拿上来十杯酒,一字排开。他心中疑虑,忍不住抬眸看何昱,却被对方紧抓住手,低语,一说话,冰冷的气息就打在温热的双颊上:“别想了,继续看。”
      那首领说:“这里有十杯毒酒,只有一杯是没有毒的——七妖剑客,敢不敢尝试一下?”银白色的液体在杯盏中晃动,日光下彻,十杯看起来并无二致。
      纪长渊盯了半晌,拿起左边第四杯、也是最靠近手边的一杯,一饮而尽。
      那首领注视着液体流入他唇齿间,咕咚咕咚灌下,看这个人面色苍白,有轻微的颤抖,额头上也渐渐冒汗,可是站得笔直,挺拔如剑,显然不像是中了剧毒的样子。
      “你走吧!”那首领挥了挥手,似乎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居然真的放他们走了。画面就此中断,何昱向后翩然退开,眉间朱砂更加嫣红如血,甚为醒目。
      “可是纪长渊明明没死啊?”终于能说话了,晚晴忍不住发问。
      何昱冷冷地看着下属,解释:“那十杯里都有毒,如此摧心肝噬肺腑的剧毒,只一下就能要人命,也亏他能忍住。”
      晚晴动了动唇,内心隐约对这个人升起了一丝敬意,他不愿再讨论纪长渊,低声:“这很奇怪,我感觉陆栖淮以前像是认识他,可是按照我们这些天来对陆栖淮的了解和分析,遇上这么生死攸关的事,他绝不会把相识之人扔在一边,坐视对方孤身赴险。”
      晚晴猜测:“除非,除非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或者他干脆就是想让纪长渊死。”
      他道:“还有,虽然雪鸿的首领定了这个十杯毒酒之约,我们的人为何要放走陆栖淮?就这样击杀他,不是更好吗?”
      何昱微微摇头,再度勾了勾手指,这次他按上少年的眉心,传输着后来的画面。那是在离乱中有人持着玄霜石录下的,并不清晰,只能看见绰绰的人影相对,恰是陆、纪二人兜兜转转奔逃过一段山路,短暂停歇的时候。
      陆栖淮搀扶着纪长渊,足下脚步虚浮,然而手指却冷定如铁。他毫不停息地转过了数重山,觉察到肩上的重量越来越沉,提气轻叱了一声,这一声尖锐的音节,如同一柄剑,生生地破开纪长渊混沌的意志,让他有了片刻清醒。
      他疼得要命,那种烈酒似的剧痛在四肢百骸里乱窜,像一团怪物,贪婪地攫取所有的养料。就算是在仍然算得上半个敌人的陆栖淮面前,他依旧克制不住,迸出低沉的痛哼。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是什么毒?他身为纪氏的传人都没见过这样的毒,这毒又是哪里来的?
      纪长渊脑海里无法组织思绪,他只模糊不清地记得,那一日自己要杀陆栖淮的时候,对方忽然说,有一件要紧事要去做,而后便对他和盘托出。
      陆栖淮说,雪鸿组织再一次出现了,这一支力量世世代代地守卫着不净之城,试图伺机重踞中州,将整个风岸古地变为亡灵的居所。他还直言不讳,隐族已经没有活人,所有曾经的隐族人都遁入不净之城,成为冥灵军团的一部分。
      这样的话太匪夷所思,饶是飞扬跳脱的七妖剑客,一时间也不能接受。然而陆栖淮却又说,这是从不净之城的卧底殷清绯那里得来的消息,雪鸿试图将殷景吾封锁在不净之城之下,让岱朝最为纯正的王血就此断绝,从而方便国寿之后的进攻。
      纪长渊看过陆栖淮施展殷氏的术法封印,他必然与殷景吾相交甚密,也许和殷清绯真的暗中有联络也说不定。纪长渊虽然平日无法无天惯了,却极看重诺言,曾答应过殷清绯保证年轻神官的安全,绝不会得知对方有难而束手旁观。于是他们二人暂弃前嫌,一路追击行经到此,许是因为太过于疏忽,他们在此遭到了截杀。
      ——是凝碧楼和雪鸿的联袂阻杀,居然也有凝碧楼的人搅在里面。纪长渊早就隐约觉察出凝碧楼有个巨大的阴谋,从七年前他被围攻,这个阴谋就已经铺陈开了,可是他被何昱施了封口的法术,而且他向来不擅长这些智谋分析,脑中也空荡荡的没有头绪。
      铺天盖地的疼痛再一次漫将上来,纪长渊所有的思绪在里面沉浮不定,无法集中。陆栖淮扶着他背靠岩石坐下,看着身边铁血剑客冷汗直冒、全身湿淋淋得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瞬间就明白了。这个人还是中毒了,方才只是强装无事。
      “陆栖淮,我拜托你一件事。”纪长渊气若游丝地动了动唇,因为声音太哑,陆栖淮根本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委顿的剑客死死地抓起忘痴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塞进去,“我也不管你是什么人了,来自人间还是不净之城,到底是叫陆栖淮还是别的什么……”
      纪长渊因为剧痛抽了口冷气,声音像是从牙齿里一字一字地迸出来,冷风嘶嘶:“把忘痴剑埋葬了,把筚篥带给阿湄,要送到凝碧楼,送到她手上——不然我就是到了地下,也会看着你的。”
      剧毒和难以抑制的痛苦渐渐侵蚀了他的思想,即使是从前将死时,被凝碧楼抓走当成实验品,也没有这么疼。他肺腑间猎猎燃了一簇火,噌地把心烧出一个窟窿,接着又贪得无厌地蔓延开,将骨、肉、血、肤都要一寸一寸地燃烧殆尽。
      就要死了……不会再有下一次复活了,永生永世,轮回不见。
      他勉强抬起沉重的双手,试了好几次才揉上自己的眼睛,他手指在眼脸上蹭了蹭,而后就看清了,眼前仿佛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燎原之火,明晃晃的,火焰中有近百只手伸出来,试图把他拉到地下去,那些手是火焰凝成的,或焦枯黑烟化成,纪长渊知道,只要被它们捉住了,就会沉沦下去,再也不能上浮人间。
      不,不能够,他会过去的,但不是现在。
      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没有说,是什么?啊,那是……
      “如果有天,她哭了,我又不在”,纪长渊挣起身子,拼力讲一句话说得平稳而完整,“你替我哄哄她。”
      陆栖淮的脸色终于变了,唇畔那种惯有的风流笑意也凝滞住了,他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我答应你。”
      “一定。”他双手珍而重之地接过了筚篥,补充道。
      他缓缓地抽出了祝东风,迎着纪长渊感激的神情,手指极慢地拭过剑刃:“纪公子,你是一代剑客,死于稀世名剑之下,也算不枉了。”
      “谢谢。”纪长渊气若游丝,盼望着他一剑下来,早早结束自己的痛苦。或许是因为人之将死,世间的万物再也不能萦绕挂念于怀,他陡然灵台空明、神智轻灵起来,甚至那种锥心蚀骨的剧痛也在一瞬间淡出、远去。
      在这样异常的安宁中,他忽然发觉了一丝不对劲——他在雪鸿的面前伪装得算是非常好,绝没有泄露一丝一毫自己中毒的迹象。可是后来,陆栖淮发现自己中毒,居然丝毫不意外,而且就算是他中毒迟钝若斯,依旧感觉到暗处有人持着玄霜石在刻录,可是陆栖淮却没有点破。
      纪长渊充满了疑虑,回想起之前与他一路同行、追击至此的点点滴滴,不觉如入冰窖。然而,此时,他已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栖淮倾下身来,湛湛的双瞳居然是如海如天的深蓝色,蕴含着说不出的叹息惋惜之意。
      这样一双眼眸,大概做不得假。纪长渊听到他缓缓地附耳开口,声音轻而近乎无声:“那不是来自人间的毒,是天上之河里的水。”
      陆栖淮微微迟疑了一下,又说:“朱倚湄会安然活得很久,比许多人都长命,你且放心去。”这一句话,已玄然近乎于天语。
      纪长渊缓慢地咀嚼着这一句话,思维迟滞住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巨大的拉扯立力下,正摧枯拉朽地向外流泻,飘飘然要升空而起——他说什么?说阿湄会长久地活下去?那好啊。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意识飘悠着,已经无限接近那个真相,只差最后的磅礴一推。他涣散的眼瞳中,映出祝东风斩下的倒影,长剑灼灼,挽出的剑花像燃烧起来一般。那一簇欲燃的剑光也点亮了思绪的火焰,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刹,七妖剑客再次短暂挣脱了生死轮回力量的束缚,灵魂重窜到躯壳中,一语道破了那人的身份:“原来你是……”祝东风从咽喉处斩断头颅,破碎残存的字节被凌厉的剑气击散。
      陆栖淮站在那里,就地挖了一个深坑,将七妖剑客连同忘痴剑一同埋入,填土、埋草,再覆上一层沙砾,看起来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丘,路人根本无法看出,其下长眠着的,是一个有着怎样过往的人。他揣测着纪长渊的意愿,没有断石刻碑,只是静立在土堆上,横笛吹奏了一曲。
      那只是支普普通通的悼亡曲,只有四句唱词——
      “蜉蝣一恨,命如朝露;
      凡侣二恨,青丝白发;
      草木三恨,逐风易折;
      飞鸟四恨,奔波劳苦。”
      最后一个音节袅袅消散的时候,画面也恰从中而断。晚晴长吁一口气,向后浅浅退了一步,松开了何昱的手。他们并没能听到,陆栖淮附在纪长渊耳边低声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可是从其他的言行来看,已能发现足够的问题。
      晚晴皱眉:“纪长渊最后是不是发现了陆栖淮的身份?他想说什么?”
      “按照我们派过去人的实力,是绝无可能在不惊动陆栖淮的情况下刻录下这一段的。”晚晴吸了口冷气,“难道是陆栖淮故意让我们知晓?不应该啊,他到底想做什么,又有什么理由?那我们后来又是怎么得到筚篥的?”
      何昱一提嘴角,沁上冷冷的笑:“玄衣杀手去击杀陆栖淮,而后带回了这管筚篥。”
      “陆栖淮死了?”晚晴颇为惊异。
      “不知道。”何昱淡淡道,“玄衣杀手与他打斗了一场,只是先夺走了筚篥,送到了最近的分坛,弟子又快马加鞭地送了过来。”
      晚晴恍然大悟:“这样好,可以借此来降低陆栖淮的警惕,让他以为玄衣杀手只是为了谋财而去。”他毫不怀疑玄衣杀手的实力,楼中只有三位,代价更是高昂,每出动一次,要花去全城一旬的赋税。
      他问:“可是玄衣杀手怎么知道这是要给湄姑娘的?莫非他已经取得了陆栖淮的信任吗?”
      何昱不答,摆手示意他看那管筚篥。晚晴定睛一看,怔在那里,筚篥最下端镌刻着“渊湄”二字,端方雅正,居然与楼主平时所写有几分相像:“这是林谷主的字?”他再一翻,乐器管里细细地题着一行小字,瞧刀法是后来补刻的,他费力地对着灯盏看了好久才辨清楚。
      那写的是:“愿她来生平安喜乐,一世无忧,长命百岁。”
      “这是那个时候,七妖剑客以为湄姑娘跳下高塔死了,后来写上去的。”何昱解释道,“后面还题着纪长渊的落款,太过醒目,玄衣杀手大概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第145章 非尔眼中人其三

      晚晴默然,微微动容,攥紧了手中的筚篥。然而,他正要说话,忽然僵在了原地,只觉得骇人的大力灭顶而下,旁边突兀地伸出一只手,锋利支离,紧扣住他的手腕。晚晴满心恐慌,在这样相谈甚欢之后,楼主终于动手了!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连同月光投下的满地碎银似的倒影也绰绰晃动,如同石子不断惊扰幽深平静的潭水。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那不是他在颤抖,居然是楼主!
      何昱大半个身子都倾过来,重量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也似羁压在心口。晚晴不明白楼主是怎么了,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惊慌失措地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居然滚烫而紊乱。他平日深居简出,做的净是些脑力活,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迟疑了很久,终于决定先把楼主背回去,杵在祠庙这里,被楼中弟子看到了十分不好。
      晚晴艰难地背起了比自己高大许多的人,气喘吁吁地一步一步往前挪。他没练过武,每走一步都甚为吃力,而突然昏迷过去的凝碧楼主,在他背上毫不安定地动来动去,更让晚晴累得满头大汗。楼主每动一下,就有炽热的呼吸打在少年的颈间,和他平时清冷锋利的模样不同,楼主此时的呼吸,沉灼得仿佛要燃烧起来,连带着晚晴的后颈也烫得吓人。
      然而,很快那阵灼烫就增添了更多的热意,晚晴惊异地发现,昏沉不醒的楼主居然伸手贴在他的颈边,吹了口气,嘴唇犹自浅浅开阖着,低低地念着陌生的字眼。不,也许不是陌生的,晚晴听清楚了,那是个熟悉的人名,望安。
      晚晴听了好几遍,确定是“林望安”这个名字没错,不禁心绪颇为复杂——楼主在昏迷到最深处、卸下重重心防之时,唯一念着的居然是这个名字。这是个敌对势力的人……刚才,甚至被他放走了。江湖里的人大多不知道,从前的望安道长就是如今的药医谷主,但追煦小筑却查清楚了那个人的所有故事,但这些查阅得来的资料,全部都被楼主取走了,只有曾粗略浏览过的晚晴,在记忆深处还隐约有一份存档。
      他那时以为,楼主对林望安恨之入骨,可现在看来,绝对是另有隐情。
      就在胡思乱想中,晚晴终于负着他,艰难地走到了楼主所居的小院。推门而入的刹那,满地明亮的天光刺痛了眼,阳光跃动着攀上窗棂,想要进一步跃入室内的时候,晚晴微微迟疑着,还是扯下了窗帘。何昱被他平放在床榻上,长眉紧锁,沉浸在梦魇中无法自拔。
      晚晴手足无措,抬眼无意中从墙上的沙漏刻盘中一扫而过,禁不住目光一凝:今天居然是五月十五日,传闻中一年之后红莲烈火最鼎盛的日子,两个月之后的七月十六,也就是中元节后一日,便是整个中州的灯火节,人潮放灯最是热闹,对比起鬼节的萧条,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比这样生死相较的鲜明对比更让人扼腕了。
      晚晴在床榻边站了一会,相处了这些年,他也没见过楼主有这种会招致梦魇的奇怪病症。他料想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楼主有灵力护体,应当暂无大碍,于是预备着转身离去。然而,他方一动,手腕忽然被紧紧拉住,快如闪电,紧接着那只手就收紧了,力道巨大,晚晴几乎以为自己的腕骨被捏碎了。
      他惊骇地看过去,何昱依旧昏迷着,然而伸出手死死地抓住着他,那种动作,和溺水的人抓住一条大木板一模一样。他倒抽着冷气跌坐在榻边,极缓极缓地一点一点抽出手腕,注视着楼主。
      他隐约听见那人低低地说:“林……回……看看。”
      晚晴被死死地束缚着,艰难地俯下身子,想要听清楚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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