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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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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难逢,再也不会遇见了。
“你不信也没关系。”在他的掌控下,晚晴艰难地从怀里掏出纸包,窸窸窣窣地抖落出两颗药丸在掌心,“这是解开蛊毒的药丸,只有两颗。”
“两颗?”子珂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几乎是刹那间做了取舍,那就给谷主和幽草吧。反正他身为药人,生来不久就应该死去,在谷主的精心照拂下苟延至今,如今也算是报恩了。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他旋即更加警惕,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素不相识的敌对势力。
子珂伸手接过来,只觉得入手寒凉入骨,宛如紧贴着冰,让他不由得颤了一下。
“我不能勉强你们。”晚晴趁机后退一步,稍稍脱离他的钳制,清淡的视线从幽草身上掠过,见她也平平地看过来,心头一跳,“我是追煦小筑的主人,要动手,在你们刚被关进来的时候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如今。”
子珂沉吟半晌,因为低着头,晚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满室将要凝固的沉郁迫得人几近窒息。晚晴目光在林青释身上停了片刻,用所学不多的医学知识发觉出,林青释眼神迷离涣散,整个人都是虚脱的,似乎状态很不好。
他心一沉,低声:“我只能救你们两个,不能救林谷主。”
子珂霍地抬头,目光湛湛如刀锋,逼视着他:“你说什么?”他神色狰狞起来,猛然发力,抬手卡住少年纤细透明的脖颈,怒道,“不能救谷主?那你来干什么?”
晚晴因为缺氧而双颊涨红,剧烈咳嗽着,直到子珂在幽草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微微松开手,让一线空气得以从进入少年人的咽喉。晚晴躬着身子,剧烈地咳嗽着,断断续续地说:“楼主为了抓到林谷主,几乎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又十分重视,外面针对林谷主的守卫异常严格,你们只是无关紧要的人,可以出去,但林谷主不行。”
子珂蹙眉,恨恨地松手,由于用力过大,蓝衣少年一瞬委顿在地。
子珂本来心智朴实稚拙,不擅长这些智计方面的问题,这时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一只手搭在林青释的肩上,轻轻悬浮着,觉察到身下白色的衣袂似乎轻轻动了一动。
“你醒了?”子珂大喜,顿时抛却了别的心思,扑上去问。
林青释手指拢在唇边微微咳嗽,扯过缎带覆在眼上,极轻极轻地一点头,声音轻飘飘的:“我早就醒了,只是一时没力气讲话。方才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仿佛预料到少年此刻正脸色惨白地盯着他,林青释默然半晌,唇畔沁出一丝凉凉的笑意,说出来的话也是冷淡的:“不必管我,我与何昱之间,必然要有个终结。”
“而这段故事,却是与你们无关的。”他淡淡道,劝导,“你们走吧。”
晚晴看着他,并不以对方直呼凝碧楼主的名讳为忤,神色间充满动容:“林谷主……真的很抱歉,我不能放走你。”他说的很巧妙,不是“不敢”,而是“不能”。然而,他发现自己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林青释的神色微微变了一变。
怎么?晚晴微微惊愕,忽然感觉到一阵细微的凉意从后脊渗入,开始只是针尖大,很快便如、扩成碗口,直至袭遍全身。与此同时,他浑身无力地向后倒去,映入眼眸的最后一瞥,是林青释露出惊色的清朗面容。
白衣谷主摸索着将蛊毒的解药塞到两位年轻同伴的口中,扣紧了袖间的渡生,眉目间凝着一弯杀气四溢的残月,一字一字冷冷道:“是谁?出来!”服过药后,幽草和子珂从他两侧双双抢出,手中蚕丝激射如剑,穿墙而出!
藕色衣衫从窗边一掠而起,修长的玉手伸过来,铿然捏断了蚕丝,发出金铁交击的清脆声响。子珂二人只感觉到有巨大的力量从蚕丝摇晃着传递到指尖,他们骇然着踉跄后跃,看十指上的丝线在皮肉伤划出血痕后,咔咔尽数断裂。
林青释微微咳嗽着,感觉到指尖所触,极强的灵力碰撞,来人很强,却稍逊于他。他沉吟半晌,已经猜出了来人是谁。只是,那个人为什么会突兀地出现在这里?他听到两声沉闷的重物倒地的声音,想来是子珂二人被放倒在地。
朱倚湄衣带当风,飘飘悠悠地折衣而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白衣医者,看他身子半明半暗地笼罩在绰绰光影里,长发穿过凝碧珠,投下一连串的阴翳。即使是在盛夏,他依旧怕冷地抱紧了怀中的暖炉,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白色的衣袂折展如蝶。她屏住呼吸看了许久,神色罕见地带了些犹豫,不知道要说什么。
纪长渊在那一截衣袖写下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朱倚湄有些困惑地按住了额角,满心的悲哀激荡着涌起,似乎是全然没想到,自己有一日居然会怀疑起恋人的话是否真实。可是,那确实是太匪夷所思。倘若那是真的,面前这个光风朗月的药医谷主,到底曾以单薄的病弱之躯,孑然背负过怎样沉重的命运?
他像天边的流云飞霜,却曾不幸红尘阎浮若许年。
第141章 怀君深似某其二
朱倚湄惊觉自己已经怔怔地看了许久,可是仍没有打定主意是否要开口。她不说话,林青释也就不问,手指按在袖间的渡生上,眉目间清淡如常。不知道为何,每次对上那双深碧的眼瞳,明知他看不见,朱倚湄却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洞察得很透彻了。
她终于下定决心,无声无息地蹑足走过去,温软的手指骤然扣住对方的手腕——她心一沉,林青释没有反抗,并非因为发病而无力阻止,相反,对方已经悄然地制住了她后心要害。朱倚湄心一沉,莫非,林谷主猜出自己是谁,和来的目的了?
手腕下的脉象虚弱而绵长,有一缕冰凉的细丝在其间游走如蛇,朱倚湄的手指微微一凝,那并不是,与她所料恰恰相反。她皱起眉,不着痕迹地收起了袖口露出的一截药包,那里有凝碧楼每一种蛊毒解药的一小份,现在却没有一种可以用在林青释身上的。
怎么回事?难道楼主倾大半座凝碧楼的力量将人抓进来,居然没有下毒防他逃走吗?
林青释微微咳嗽着,手指拂过女子的后心,压制住她接下来的话,低语:“湄姑娘吗?”朱倚湄不言不语,算是默认,听到他低低地说:“我没中毒……只是发病起来,走不了。”
朱倚湄挑起一边的细眉,不知道对方如何在极短的时间里判断出自己是友非敌,甚至自示其弱。她刚想说话,忽然意识到面前人的医术冠绝天下,不禁心一沉:“连你也没办法?”她凉凉的视线从白衣医者苍白透明的面容上扫过,避开了那双深碧的眼瞳,停留在般若琉璃似的手上。
医者、琴师的手,也是握剑的手。
“我大概是走不了了,何昱早就猜到这一点,所以才把我关押在这里自生自灭。”林青释语声淡淡,谈起自己的生死也没有多少波澜,筋脉清晰可见的伶仃手腕捏紧了暖炉,“我死在这里,就没人能阻挡他的计划了,他想缔造出一个全新的、只属于他的中州。”
“那是楼主一个人的计划,不是凝碧楼的”,朱倚湄反唇相讥,声音低微下去,“不过也差不多,三万凝碧楼弟子对他奉若神明,言听计从。”
她似乎并不讶异对方知道楼里如此核心的机密,只是一抚掌:“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三年前我离开药医谷的时候就知道了。”林青释双手交叠,“韶音……邓少帅以死相迫我出谷行医,那时候军中疫病横行,那种病实在是罕见之志,我虽然治好了,对于病源却也没有什么头绪,直到后来行医的时候路过涉山——”
朱倚湄的背脊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林青释清淡地续道:“我在涉山看见了纪长渊的九处坟墓,他被分为了九段。我想,何昱处心积虑地围剿兰畹纪氏,无非就因为纪长渊是一个药人,最适合做第一个实验品。真可惜还是失败了,他将纪长渊斩为九截埋葬在九处,以免他重现人间。”
“但长渊他还是回来了。”原来心悲恸到麻木是这样的滋味,朱倚湄一字一字、毫无波澜地说,“我不知道,何昱他居然……居然……”她攥紧了手指,骨节咔咔作响,显然惊骇愤怒到了极致。
林青释默然良久,心如明镜:“你真的不知道吗?”他抬手遥遥覆住藕衣女子猝然破碎的脸色,“与何昱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你们真的从未提起过纪长渊?从点滴破碎的细节当中,以你的心智,难道不能拼凑出一个真相?”
他手指轻扣着桌面,神色颓然,话语里也意味哂然:“你只是不能接受,自己也曾作为杀死爱人、将他推向深渊的帮凶对不对?”
“而你,明明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他拉出来的,是不是?”白衣医者清淡而洞彻的话宛如利剑,一寸一寸地刺入心底,朱倚湄跪倒在地,扯着袖子,长着嘴良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错。”她咬着牙,迸出这两个字,仿佛耗尽全身力气一般瘫软,斜倚着柜门,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抬起袖子挡住碎裂开的脸容。
林青释说的没错——在何昱向她摊牌了所有计划之后的那个深夜,她曾见过长渊的。就在楼中的药室隔间里,她路过,去帮黎灼带几味炼蛊的药材。那时候,她隐隐约约听见隔间传来的呼唤声,隔着一层厚重的门,影影绰绰,声音渺茫而微弱,和她“死去”的心上人叫她的称谓一模一样。
“阿湄,阿湄……”里面的人在这样叫。
凝立在门外、迟疑着是否要推门而入的时候,其实是她最接近真相的一刻。只要在往前跨一步,推开那扇门,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可是她站了很久很久,反复听着,里面的声音历历清晰可闻。她却还是转身走了,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背影仓惶,快得像逃——隔着那一扇门,里面的人不可能觉察到她在那里,而那声音沙哑虚弱,仿佛夜枭扯着嗓子啼鸣,与她印象中长渊的声音没有半点相似。
“我以为”,朱倚湄闭了闭眼,感觉到那种几乎将她溺毙的绝望再一次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令人窒息。她停顿了很久,终于攒足了力气说接下来的话,“我以为那是我的幻觉,他的声音不是这样的,他那样骄傲的人,也不该是这样的。”
朱倚湄紧捂着脸,不忍回顾当初听到的到底是怎样的呼唤,几乎宛如利刃,将听者胸臆剖成两半。她满脸茫然:“他以前从来没有如此用力地叫过我名字,响亮而绝望的,一声声,不像是喊人,像是为了翻来覆去地念叨什么,而维持住自己的意志——那不像他。”
她声音发紧:“那天晚上,我梦见他在梦里对我笑,那样清澈明净的笑容,像天光一样,我很少在他身上看到……我以为,以为他已经释然了,安然地前往下一个轮回。”
林青释双眉微抬,如月的脸容上微有波澜,第一次截断了她的话:“任何人在生死不能、万般痛苦的情况下,声音总和平时不同。”他呼了口气在冰凉的指尖,“纪公子作为何昱的第一个实验品,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甚至他无数次唤你的名字,只是为了捱过可怖的痛楚煎熬。”
朱倚湄从未想过,清清淡淡的两句言语会有如此锋锐的力量。林青释没有再往下说,然而意味已经很明显——是她的错,若不是她一念之错地离开,或许便能一下子揭开呼之欲出的真相,而她深恋深慕着的人,在幽暗里独居栖息了七年。
这七年里,他可曾对自己有过不解和怨怼?朱倚湄只觉得心寒,止不住地寒意让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试图取暖:“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数落着自己,从开始的静默无声,慢慢歇斯底里地以手捶地,颓然地簌簌惊落一地的灰尘。
林青释咳嗽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子早已心志坚逾钢铁,不须再说,沉沦半晌终会恢复。果然,对面的声息逐渐低沉下去,朱倚湄啜泣着缓缓放下手,抬头,神色晦暗而眼神雪亮,居然在这一瞬,以极大的意志力克制住了自己的颤栗,平稳地说:“我知道了——林谷主,现在不是叙说这些旧事的时候。”
她沉静下来,理智得可怕:“前段日子,不净之城动荡,寒衫从休与白塔底下逃窜出来。而楼主在涉山边得到了雾露九蕖芝,甚至连镇守在那里的‘睐’也被他利用,指引出了皇天碧鸾戒指的位置,而后……”
林青释蹙眉,微微抬高声音:“睐?真有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何昱是怎么顺服它的?”
朱倚湄罕见地静默下来,微微迟疑,摇头:“我也不知道。据说这样东西来自不净之城或是天上之河,当时楼里的人都受了重伤,楼主一个人留下来面对睐,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
她道:“然后,楼主在涉山和洛水处重布了桃花瘴疬,而寒衫乔装成云袖,带着那些要进京在国寿上演出的艺人到涉山深处,就是为了将那些人也做成实验品。山麓的村里有一处房子,荒僻隐秘,下面用琉璃掘得很深,恰好给了他们活动的空间。”
“实验成功了,但那些人连同寒衫都被杀死在那里,因为撷霜君及时赶到了。”朱倚湄眼神微微游移,“可是晚晴报来消息,令人惊异的是,撷霜君居然没有和陆栖淮同行。”
林青释思忖着,颔首:“陆栖淮是个深不见底的人,没有过去,没有目的。”
朱倚湄权衡良久,还是说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云袖是我们的玄衣影杀,她被派遣过去刺杀陆栖淮了。我瞧那个云宗主,谈起陆栖淮的眼神,和我想起长渊的神色,倒是一模一样的。”
她一哂:“果然不愧是郴河云氏的当家人,心冷、手段也狠。”
郴河云氏在夺朱之战前就已经避世而居,在那惨烈的七年中很好地保全了自己的实力,是凝碧楼少数几处不能得到周详资料的地方。即使是云寒衫,对于云氏的核心机密,和分镜之术,也并没有多少了解。
——据说,云氏家族的第一信条,是“留存”。
正因如此,当云袖和郴河云氏的势力辗转联系上朱倚湄的时候,她其实是万分震惊的。这样一支从岱朝立国至今、历经风雨而巍然不摧的家族,难道如今也要伸手搅动这混乱迷局了么?
那一日,云袖带来的口信字词寥寥,每一字却都像是打在她心上。她不知道对方怎么洞察她的意图,也是顺理成章的,凝碧楼的女总管和云氏年轻的宗主联手起来,试图撼动那个执掌中州牛耳多年的庞然大物,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存在。
——或许并非看似,而是真的坚不可摧。只要何昱在一日,就没人能动凝碧楼半分。
朱倚湄沉郁地叹了口气,心绪紊乱,她紧盯着林青释,试图从对方清朗平静的面容上寻找出什么波澜,却并没有。林青释只是双手合拢,空洞的眼瞳毫无焦点地对着某一处。他并不知道陆云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曾共同经历了什么,沈竹晞本来对此事也不甚清楚,叙述给他时更是语焉不详。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和心绪罢了。”他缓缓地摇头,微扬下颌,“倒是你接着说,后来呢?”
朱倚湄声音艰涩:“半个多月前,我们弟子在涉山乱坟堆里布下了层层杀局,试图将陆栖淮引过去击杀。但陆栖淮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能对抗睐,他居然能操控洛水下面的白骨——你知道这些白骨是什么东西吗?”
她倒抽一口凉气:“且不论洛水底下怎么会有那些白骨,楼里曾拿回一具查验,你猜怎样——骨纹是倒着生长的,是向外张开的螺旋,根本推算不出骨殖的年龄!林谷主,你行医多年,可曾见过这样的怪事?”
林青释双眉紧蹙:“不应该啊。”常人每生长一年,骨头上便多一道缠绕的密螺旋。若是骨纹倒着长,那岂不是,这个人也逆着生长了?
第142章 怀君深似某其三
他定了定神,极缓极缓地吐出几个字:“湄姑娘,你说,这些骨头,会不会来自传闻中的天上之河,或是无底海?”
在南离代代相传的故事里,有一条天上之河,逆着流淌过九十九块锁故石,河里有千万亡灵逆行呼啸而过,那里的时间是倒着走的,从遥远的未来一直跋涉到现在。而在遥远的、却有文字可考的开国秘史中,点明过“睐”这种奇怪的灵体,它们来自天上之河,无形无质,如同明亮的雾气,在漆黑的无底海中,为过往的魂灵照明。
朱倚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真的有这种地方存在于人间?每一个灵魂都在天上之河里,逆着时光穿越过来,这偌大中州岂不是全乱了?怕是六道众生流离失所,甚至连维护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也岌岌可危。”
“既然能存在不净之城,为何不能存在天上之河。”林青释语声淡淡,手腕一翻,“我同你讲一件事。”
月光流淌在手掌心的温度有了些微的变化,让长期处在黑暗中的他清楚地感知到:“月上中天了,我们快些说。”
“夺朱之战中,我有一位故友去世,我曾试图复活他——后来我成功了。”林青释声音沉沉响起,宛如梦寐,“可是那虽然有同样的容貌,可是那并不是他,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一个全新的灵魂。”
朱倚湄清凌凌地打了个冷颤:“后来呢?”
“这个灵魂透过新身体看到我的第一眼,居然是十分诧异的,它说……”林青释的指尖微微发颤,“它问我,林谷主,你的眼睛又能看见了吗?”
林青释解释道:“那时候我还没有失明,以前也没有失明过,一点也没有——那个灵魂,它预见了我未来会失明。”
朱倚湄惊骇欲绝地盯着他,一时间无法将他所说的字词拼凑成句,在脑海中嵌成一个完整的映像。她长着嘴许久,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怎么会这样?林谷主这样的人,又是在这样的时候,所说必然不会有假。
难道说,这世间真有预见未来这般听起来荒谬绝伦的事?
“我只是个医者,可是重塑肉身,却没那么大本事重塑灵魂。湄姑娘,你想一想,这多出来的新灵魂,它是从哪里来的?它为什么认识我?”林青释眉眼微动,抽丝拨茧般地细细道来,“后来我确实看不见了——并非外伤,过程也很奇怪,就是在一场噩梦里突兀地开始失明。”
朱倚湄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那个灵魂是从天上之河逆流而上、溯时过来的?”
“不错。”林青释颔首,忽而微微摇头,仿佛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我怕是要死在这里,不能走出凝碧楼了,还是快些把事情同你说完。”
朱倚湄抬手虚虚遮住他空洞而漂亮的双瞳,低声:“我有办法,而且林谷主你必须出去——”她微微疑虑地看着白衣医者,虽然对方曾在她来之前陷入长久的昏迷,如今看起来却并不像行将就木的模样,这一阵言谈中也不曾神色萎靡,只是脸色异样的苍白,透明得宛若琉璃。
“外面是圣湖,阴气重,我身上的寒毒太深,走不出去的。”林青释淡淡,谈起自己的生死也没有太大悲喜,“这座房屋虽然能简短地暂时隔绝阴气,我还是会被慢慢侵蚀,每日要昏睡十八个时辰。现在只是服用了护住筋脉的药丸,等到后日这个时候,药丸就再无用处了,我就要昏迷过去,直到死亡。”
朱倚湄哑然,一时也束手无策,心中有一个念头渐渐生出来,盘桓许久:“那我,我施展全力替你护住心脉吧,林谷主,你一定要出去。”
林青释颇为讶异地摆了摆手,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面前这个凝碧楼的女总管,到底是敌友未明,虽然隐隐偏向这一边,却绝没有要为他做到这份上的道理。不错,有与他旗鼓相当的高手相助,确实可以暂时压制住寒毒,只是对方却要竭尽全力,甚至此后还要休养一周左右。
“不能再等了”,朱倚湄霍地起身,声音里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惶急,“殷神官被抓走、关押到了休与白塔下,你必须出去把他救回来。”
“什么?”林青释骇然变色,眉头一跳,“谁做的?何昱吗?他想要干什么?”他第一次出现如此慌乱的神情,虽然只是一刹,却让朱倚湄难以抑制地微微惊愕。
原来,这个人也不是真的无念无想、无牵无挂。
朱倚湄沉声道:“何昱在涉山的种种布置,就是为了引导撷霜君接触皇天碧鸾,看看戒指到底指引出谁,果然,皇天碧鸾指向了殷神官。我也不知道他们把神官抓过去是要做什么,只是——”她颓然地压低了声音,“七年前在南离幸寸下来的十多人,都知道隐族已经没有活人,全部遁入不净之城,成了冥灵军团。只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依然散布着隐族入侵的消息,而让人减少对不净之城的提防——他们到底在图谋什么?”
林青释手指一折,从胸臆里迸发出一声叹息:“难说啊。”
他沉默半晌,终于打定主意,向朱倚湄伸出手:“有劳。”那人依言盘膝坐在他身旁,柔和的灵力从手腕处汩汩流入体内,宛如春风化雨,泽被荒芜,萧疏地散开了体内层叠泉涌的冰寒,那些寒毒在四肢百骸中纠缠交错在一起,沉沉地压迫着喘息。
朱倚湄屏息凝神,试图用内力将那一团寒毒压缩着包裹在一起,这是极耗费心力的过程,不多时,她额前已镀上一层细密的汗。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林青释眼睫轻颤着,长长地在鼻翼投下一片剪影,仿佛纤长的树叶从掌心扫过,他正竭力平息着肺腑之间冰火相煎的奇异触感。
隐约的暗光在手掌间流转,被窗外的灼灼月华一瞬将压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倚湄长舒一口气,拂衣长身而起,震去了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而林青释缓缓合拢双手,仿佛在感受着指尖微微的回温。
朱倚湄只觉得身体如同被挖空了塞入一团棉花,疲乏到极致,她生性倔强,扶着墙,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往下倒,一边镇定心神:“林谷主,你暂时没事了。”
“多谢。”林青释摸索着将白缎带缠上眼眸,他一动,鬓边缀着的数十颗凝碧珠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如同风穿过金声玉振的风铃。朱倚湄讶异地瞥了一眼:“林谷主很喜欢凝碧珠?”
“也不算喜欢——不过这些珠子都是诊金,会时刻提醒我两件事。”林青释手指从鬓边一掠而过,“一来渡众生,二来祭故人。”
朱倚湄心头一紧,忍不住低声讥诮:“林谷主思虑甚重,到底不是山中仙人世外客。”她敛了眉眼,神情不似平时的冷傲锋利,“何必交浅言深。”
也许是因为先前帮对方压制寒毒时用力太过,朱倚湄踉跄着往旁边歪了一下,她沉吟良久,终于倾开一丝心扉,轻声而渺然地说出了接下来的恳求:“林谷主,作为我帮你疗毒的交换,你不如,等长渊回来时,再为他弹奏一曲《且优游卒岁》罢。”
林青释手指显而易见地剧烈一颤,紧紧地抿起毫无血色的唇。突兀地听到这样的话,显然是让他颇为意外。他竭尽全力想了许久,关于《且优游卒岁》到底是一首什么样的曲子,可是脑海中只有寡淡凉薄的剪影绰绰浮现,断不成章。
——那还是许久之前,在不能触碰到的记忆最深处。虽然他后来才在殷府中认识名动江湖的七妖剑客,可是林望安与纪长渊的初遇,远比那要来得早许多。
“袖手何妨闲处看?且优游卒岁,斗酒樽前。”如是的吟诵声,忽然在耳边如潮涌般渐渐清晰,和着窗外圣湖水汩汩流动的静谧声音,宛如滴滴答答时光的回响。
“原来少年时候,那个说要听曲子的人是他。”林青释恍然大悟一般地喃喃,垂下手,在身侧无力地摆了摆,“我不太记得了,而且心境毕竟也全然不同了。”
朱倚湄没有勉强,只是微一挑眉,换了个称谓:“望安道长应当知道,年少时你无心做过的事,影响了长渊的两辈子。”
“我走了。”她满心复杂的思绪纠缠成茧,让她无暇再思索其他的事,就随意地一挥手,应了一声,同时俯身接连拍开了子珂、幽草的束缚,又扒开晚晴的嘴,塞进去一颗鹅色药丸,“我修改了晚晴的记忆,删去了昏迷的这一段,让他以为,就是他放走了你们。趁着他还没醒来,你们先走吧。”
她停驻在墙边,短暂地回望了一眼,眸底忽然就有了些深不见底的东西。这个林谷主,虽然光风朗月,却并不是温柔到近乎软弱的人,她可以略微窥见,对方必然也曾有过动荡哀彻的过去,才会如现在一般将世事看得通透明净。他是个聪明人,没有问自己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也没有问自己未来有什么计划——有什么暗潮涌动澎湃的,只能在深夜里默默绽放,一旦说出口,就已无可挽回。她不算任何一方的人,只求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保全一点希望的火种。
而林谷主,原本可以历历地站在世外,可是却还是被卷入了万丈狂澜中,一如他的字号,十念,辗转十念亦难求安。
她隐约记起许久之前,何昱在圣湖前烧纸飞灰时,曾说过的寥寥词句,内心忽然复杂难言,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那时候说的,好像是:“我死后到九泉之下,能与他的手书日日为伴,时时念着,纵然是百罪万劫加身,也并不难捱。”
要有多绝望、多悲恸,直到麻木死寂的境地,才能讲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朱倚湄握紧了手,翩然离去,足下如踏惊鸿流水,毫不留恋。她身后清凌凌地铺陈开一地月华,而那一对少年男女也在此时悠悠醒转。
“奇怪,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幽草小口地啜饮着水,颇为迷惑不解地盯着地下昏迷的晚晴。因为先前的倒地不醒,她觉得额头一阵阵疼痛,很难织起完整的思绪,“奇怪,哎,不对啊!凝碧楼的晚晴,深居简出,我肯定没见过啊!”
“也许我们上次在涉山遇见湄姑娘和黎灼的那一队人里就有他。”子珂撇撇嘴。
“不会,他又不会武功,而且他是追煦小筑的首领,绝不可能就这样到外面去。”幽草不得头绪,也不再想,只是紧盯着那张全然陌生的脸。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对方颈上先前被子珂掐出来的血痕显得甚为突兀,于是出乎预料地,她拂袖落了一朵双萼红,不偏不倚地遮住了那伤口。
子珂看了她一眼,全然会错了意:“你怕这里有幻阵?嗯嗯,不错,双萼红是可以克制天下一切幻阵的。”他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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