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故千秋-第4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沈竹晞像是才想起来有他这个人,不着痕迹地脱出史画颐的手,回眸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个姓苏的恢复得如此之快,一定是有问题,要想个法子将他解决在这里。他想起璇卿一路上在这个人的指点下所杀的那些村民,倘若这真的是一场陷阱,璇卿的手上岂不是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他轻轻一颤。
      “呵。”暗中人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句,再度抚掌,缚绳将那两个人高高吊起,收拢入墙壁中。
      那人道:“撷霜君,当初你们约好同行世间、除灵镇魔的队伍,如今只剩你一个人了呢!”
      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也快要走到头了——和他们一样。”
      沈竹晞缄默地握紧了手,听那人开口沉沉地讲述:“先说林谷主——你也认出来了,这两位是他的随从至亲,我们在涉山古庙里抓到他们的时候,林青释并不在——通过读取幽草的记忆发现,林青释留下一句‘去夔川’之后就不见了。”
      “林青释一人一剑闯入了凝碧楼总坛,楼主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后面那道声音又絮聒了些什么,沈竹晞已经没有再听,他心中那根弦悄无声息地绷紧了,几近断裂。凝碧楼中高手如云,林谷主虽然厉害,到底是个沉疴在身的盲人,如果他真的独闯凝碧楼,想来是凶多吉少。
      还有,当初陆澜是误以为他被关押,才三次进出凝碧楼去救他,那林青释此番又是为了什么?林青释如此光风朗月心性的世外高人,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萦绕于怀,一定要通过动手来解决的话……那想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境地。
      沈竹晞浑身颤抖着,压抑住齿缝中的颤栗,冷然:“林谷主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做出独闯凝碧楼这样的事情来?还有,”他顿了顿,“就算他一人前往,也一定会安置好幽草和子珂怎么会被你们抓到?”
      一阵冷寂的沉默。
      “林谷主虽然是世外高人,并非没有所挂念的人和事,只是潜藏得更深一些而已。”那人似乎肃然起敬,“只是他真的很好,我们用了极其卑劣的手段将他引过来,关在了凝碧楼里,他不会受苦,只会被一直关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
      “你是凝碧楼的人?”沈竹晞反问道,低头凝视着下方盘旋的螺形梯旁,数十张上仰的人面,这些人一定是被凝碧楼的人用某种奇怪的法子控制住了,对外界没有感知,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
      天光从圆形石屋的顶壁上投射下来,却有一片阴翳,沈竹晞的目光凝住了,不动声色地向史画颐做了一个手势。
      那个人并没有否认:“是,我是凝碧楼的人。”
      接下来,说话者一字一字,轻声慢语,却不啻狂风暴雨,霹雳般地打在沈竹晞心头:“和你的那位同伴云袖一样,都是凝碧楼的人。”
      “什么?这不可能!”沈竹晞脱口惊呼。
      他细细回想着从初次认识阿袖开始,在山间的初遇,琴河的遇险,瀚海雪原上的并肩跋涉,南离古寺前的征战——凝碧楼执掌中州之牛耳,实力强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在他过去数月的经历中,凝碧楼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不信阿袖是凝碧楼的人,郴河云氏名动天下,阿袖还是这一任的家主,不可能屈身于某个门派之中。
      他心绪稍定,刚要出口反驳,暗中人忽然轻微地抚了抚手心,轻笑:“撷霜君,你不信?也罢,左右你今天是要终结在这里的,不如让你死个明白。”
      “好大的口气!”沈竹晞微微一笑,笑容是属于少年的,明媚而阳光,温暖如春日烟柳,然而眸底却尽是冷肃杀气,仿佛那个七年前手底下游走着无数鲜血与邪灵的撷霜君在此刻与他重合了。他语气似乎也是飞扬的,却森森生寒,“就算是何昱和朱倚湄今日都在这里,也未必能杀得了我!”
      “今日,我一人当然杀不了你,上天入地,你撷霜君来去自如,有谁能留得住。”那人蓦地如是说,分不清是赞美还是嘲讽,“但你从前是四个人,如今只有一个人——你身旁那位史姑娘的功夫,只怕在凝碧楼里也就是个中等,和你过去的三位队友不能比。”
      史画颐微微一颤,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反驳,却终结什么都没说。心底有涩意滋生,原来,她还是无法并肩站在这个死心里倾慕许久的人身旁,中州所有人内心所铭刻的,仍然是他们四个人的故事。
      沈竹晞默然无语,冷冷:“就算阿袖真的是你们的人,也不会对我动手。”
      “毕竟你们是七年莫逆之交,她确实不会杀你,但陆栖淮就不一定了——”那人慢悠悠地说,“两个月前,云袖在汝尘小镇接下了刺杀陆栖淮的任务。”

      第134章 荒草盈丛棘其六

      什么?她要去刺杀陆澜?
      沈竹晞茫茫然站在那里,一时间被惊慌攫取了所有的意识,史画颐担忧地在一旁扶住他,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栗着,连同一颗心都被揉捏着不安至极。
      如果云袖对陆澜的刺杀是早就计划好的,那么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从他受到临死之人嘱托的木匣开始,南离之行出生入死的每一个瞬间,全是假的!可是他和陆澜却将这当成了真,此外,陆澜和云袖之间存在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情意,倘若云袖真的要伺机下手,只怕自己的友人未必能防住。
      我又担忧他做什么?沈竹晞微微苦笑着摇头,他将满腔真心付与一个人,到头来不过是对方眼中的一个替代的影子。假的,这也是假的!什么刀剑辉映、棠棣情深,什么数次舍身相救,都是假的!
      他忽然禁不住地恐慌起来,觉得从七年后醒来,他所遇到的人,所经历的事,所交付的情意,全都是一场空空荡荡的荒芜。那道声音再一次开口,冷冷质问:“撷霜君,你是不是在想,云袖曾在殷府的遗址舍身相救陆栖淮?所以她不会再动手?”
      后面的话一字一字,如同毒刺扎进心底:“云袖是什么人?说到底,她是个戏子!戏子无情,戏子无义!”
      “云家的第一信条是‘留存’,云袖作为云氏宗主,为了家族,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
      “走出琴河她就恢复记忆了,你以为,不净之城的动荡是一场偶然吗?”
      “在你们抵达敦与神像的前一日夜晚,云袖通过冰湖,试图沟通金夜寒,却引发了不净之城小小的动乱,被陆栖淮和殷景吾无意间联袂阻止了,后一日的雪崩也是她做了手脚——撷霜君,你不记得了,那一晚陆栖淮陪你去看星星,在你睡下后,独自去了冰湖。”
      “不说这个了——你知道你醒来第一次下山时,遇见那个被追杀的少年人是谁?那是郴河云氏的死士。在夺朱之战结束的前不久,云袖自知战乱只是暂时消弭,于是定下了这个计划——”
      “玉匣里放着一张记载所有计划始末的纸卷,在夺朱之战终结后,云袖在夔川正乙楼,带着你的返魂木,演出了最后一场,而后遭到了反噬——你别问那是什么的反噬,总之她没能在那时接下苏晏的攻击,林青释只能临时更改计划,让纪长渊将错就错地给她种下青萝拂,这就是七年后一切因果的开始。”
      “不得不提一句,你之前的行程,可以说是云袖一手策划的……”
      沈竹晞执拗地捂住耳朵,不愿意再听后面的字句,他面沉如水,露出的表情哀伤而破碎,连同内心的每一处仿佛都碎成了沙子。阿袖另有所图,陆澜一直以一种冷然的姿态束手旁观,林青释在暗中谋划,只有他,顺着既定好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为之喜,为之悲,那一刻,暗中窥伺着的猎手,是否因为猎物如此愚蠢迟钝而耻笑?
      不能想了,不能再想了……他简直活得像个笑话。
      然而,那个人仿佛觉察到他内心的动摇,毫不犹豫地再次补上一刀:“由始至终从来没算计过你的只有殷景吾一个人,可是他快要死了,而你救不了他。”
      沉郁的声音如同一只巨手,瞬间将他散开的思绪聚拢揉捏在一起,沈竹晞定了定神,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臆里迸出来的:“他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殷慈是平逢山神官,当世术法最顶尖的人,无论面对何等险境,他至少能全身而退。除非凝碧楼用了什么鬼蜮伎俩,设下层层陷阱引他入彀。
      沈竹晞心一沉,殷慈的身份倘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将是满朝、甚至整个中州的动荡。况且他在平逢山上清修多年,牵挂寥寥,若说真有什么能让他踏进局中的……要么是当年和家族覆灭有关的真相,要么和林谷主有关。
      沈竹晞将纷扬的杂念压下,不动声色,试图套出话来:“谁会相信?殷慈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被你们轻易捉到?”
      他道:“况且平逢山的神官是帝王之师,你们敢动他,就不怕中州人心向背、口诛笔伐?”
      “你倒是聪明”,那个人声音锋利,却又飘渺得如露如电,“平逢山的神官当然不能杀,如果——他是反贼呢?”
      “什么?”沈竹晞心念如电转,失声惊呼,心底升腾起凛凛寒意。
      他想起来,先前凝碧楼是怎样操控着整个中州的舆论风向,寥寥数语,将陆澜放置在全天下的刀尖上。虽然他知道凝碧楼别有所图,甚至祸国蛊民,但在中州大多数人的心中,凝碧楼恩威并施,执牛耳多年,周济百姓,不啻再生父母。
      ——而这大多数人,你一言他一语流传开来,便是闲言如刃,刀刀见骨。
      沈竹晞想到在那户山人家,所听到的关于陆栖淮的言论,心中如同有一口煮黄连的锅豁然迸溅炸开,分不清是碎片刺心更痛些,还是黄连流淌更为苦涩,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那人在暗中欣赏着少年难得的失态,仿佛知道沈竹晞不会轻举妄动,不会阵法的他也没有十足把握将自己找出来。那人续道:“殷景吾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心神震荡,被我们趁虚而入,关押到了休与白塔之下。”
      沈竹晞默然,这是最坏的结果——凝碧楼的人已经得知殷慈的另一重身份,不知道他们要根据这个做什么。凝碧楼到底是站在中州这边,还是隐族那边,抑或是自成一方势力?
      “为什么是休与白塔的下面?”旁边,许久不言不语的史画颐忽然开口,问出沈竹晞心中的问题。
      那人愣了一愣,哂然:“因为下面是不净之城的入口啊!”
      “不净之城里居住着隐族的十万亡灵军队”,说着,颇为突兀地转换话题,“你知道隐族人为何在国寿之前不入侵吗?为何在进攻过南离殷府之后就偃旗息鼓了?”
      “因为那个八年之期?”沈竹晞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不!因为你和陆栖淮遇上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隐族人!那是雪鸿组织的人!”话语洞彻如剑,“雪鸿在数百年前成立,以对付不净之城的亡灵为第一目标,沧海轮转,分分合合,而他们一意孤行地守护住不净之城。”
      “不净之城在万丈地底,而传闻中的无底海在天上遥遥相对。”语调幽幽一转,“反正你也是要死在这里的,不如让你死个明白。”
      沈竹晞默了一默,雪鸿组织是中州最可怕的杀手组织,存在了几百年,传闻中早已消亡湮灭。他无法从已知的信息中判断出这个人说话的真假,只是,毒刺已经在心底种下,他忽然觉得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当初他一心天真,为了所谓的行侠仗义护送云袖南下,却一脚踏入了重重的烟云迷雾。
      如今,过去是茫然一片,未来更是渺不可知,就连他现在站在这里,也不知道此刻到底要做什么,有何所求。
      “那隐族人什么时候进攻?”他隐约觉得心神俱疲可沉默良久,也只问了这一句话。
      “你还不明白?”那人蓦地一声冷笑,“没有隐族人了。”
      “隐族入侵只是别有用心者捏造出来的一个假象,隐族人在七年前就已经被全灭了!隐族人不会再进攻,永远也不会进攻了!”
      沈竹晞惊骇欲绝,回想起云袖和纪长渊提起隐族入侵时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下隐约有了动摇。饶是如此,对方说的委实荒谬绝伦,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死寂沉沉中,他忽然听到背后的史画颐涩声问:“你有什么证据吗?若是没有隐族入侵,岂不是山河太平了?我们还要忙碌什么?”
      史画颐缄默地提剑而立,侧眸望了沈竹晞一眼,看他神色仲怔,魂不守舍,忽然觉得一颗心也被揉捏着不安起来。她用余光扫去,苏玉温静立在身后的暗影里,眉目微垂,很是谦和温顺的样子,然而,不知为何,看了他一眼,史画颐心头忽然无端一跳。
      苏公子先前自称是小昙的好友,为何小昙却对他如此冷漠呢?初见时拔刀试探,方才更是要舍弃他,小昙这人重情重义,绝不会对朋友作出什么不好的事情。电光火石之间,史画颐心中陡然跃出一个可怖的想法,莫非,苏公子先前根本不认识小昙?或者他是小昙从前的好友,但是小昙不记得了?
      史画颐满心期盼是后一种,隐约觉得,前一种会引发十分可怖的后果。她定了定神,听那人再度开口:“当然不是,我只是说没有活着的隐族人——在南离古寺的落幕之战中,所有的隐族战士都化作冥灵遁入了不净之城,这些冥灵奢望着有一日君临天下,重返人间。”
      先前这声音一直虚无缥缈,这时却带着强烈的情绪,她一下子听出来,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等等,女子?
      史画颐晃荡着脚尖,无意中往下一瞥,看见撤除了琉璃镜的下方,二十多个人死气沉沉地站在那里是先前那些伶人和士兵。假云袖将他们掠走带到此地,莫非,说话的就是假云袖?那她所用的,是否就是镜术?
      女子声音里蕴含着愤怒,冷冷:“在许久之前,为了镇压不净之城的亡灵,休与白塔的建造者,四个家族,要分别派出直系后代去守卫不净之城,近来这件事已经萧疏荒废。你去过琴河,看过燃犀之阵,那你知道不净之城的城门是什么样子的吗?”
      “什么样子的?”沈竹晞麻木地动了动嘴,茫然道。
      “是一片日夜运转不休的燃犀之阵——燃犀之术原本出自三无阁,后来四大家族选出来的守护者都要学习这个,他们四人长居在休与白塔的地下,数十年如一日地施法、入定,用燃犀之术镇压住里面的亡灵。”
      “这都可以?”沈竹晞满脸愕然,“燃犀之术只能制造幻象吧?”
      “不错,就是制造幻象。”咔嚓骨节作响的声音,似乎讲话的人卡紧了手指节,“休与白塔地下的数千丈,全都是燃烧的犀角,我们四个人镇守在其中,给不净之城的亡灵编织幻境,让他们耽溺其中,不能逃脱。”
      “你们?”沈竹晞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词,再次默了一默。
      难道这个假云袖,也是四大家族里的人?京城周氏、郴河云氏、兰畹纪氏、涿光孟氏,从开国起就留存的四大家族,盛衰荣辱千百载,到今日只有云氏一家尚存,“留存”信条名至实归。只是,他也算是周家的唯一传人,为什么从未听说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实?

      第135章 荒草盈丛棘其七

      似乎洞察了她的疑惑,那人补了一句:“还记得前些日子看到休与白塔的九道光柱吗?三道粗的,六道细的,昭示着一个魂魄的离去。那个魂魄滞留了九十载,是孟氏先人,也是前一任守卫者。而我,我是——我是四大家族里最后一位守卫者。”
      沈竹晞默然良久,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今日所闻的惊雷已经够多,几乎将他失忆以来所有经历过的惊骇都翻了一倍,颠覆了他对友人、对周围、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他只觉得一阵一阵天崩地裂似的晕眩,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想,只是想要抵触,不愿意去面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任时间一分一秒地晃过去。
      然而,对方的话明晃晃如刀刃,让他逃无可逃:“撷霜君,先不说这个了,你知道你是怎么被复活的?”
      “怎么被复活的?”尽管内心冰火交煎,沈竹晞着实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全然未注意到背后苏玉温已经惨然变色。
      黑暗中的声音一顿,再次开口时有些沉郁:“知道系命缕吗?有人把你的命缕系在了他自己身上,用他余下寿命减半,来换取你重回人间。”
      “他?”沈竹晞稀奇道,“那是谁?”
      “那是一个疯子,不过,除了救你,他还为你做过更疯狂的事。”那声音生生地顿住不再讲,忽而再度冷笑,“说得倒有些多,虽然你要死了,也没必要说这么多。你的队友们,一个将死,一个半死,一个心死,如今加上你一个死人,倒是真的各种凑全了。”
      “就让你死个明白吧——最后再说说陆栖淮。”声音一顿,默然良久,“很奇怪,陆栖淮是一个查不到过去、也算不到未来的人,像是凭空出现在中州的。这个人身份不明,立场不明,唯二的人际关系是你和他的女徒弟阿槿,算是个危险的角色。”
      沈竹晞道:“陆栖淮也是你们的人?亦或是盟友?”
      那人低声:“不是,凝碧楼曾三次有谋划地攻击陆栖淮,而你遇见他的那一次,凝碧楼弟子在洛水畔结阵迎敌,却被他御尸抵挡住了,甚至逃入了那个地方。陆栖淮也真是个神人,仿佛未卜先知一样的,奇迹般地逃开了三次,不过,我想他这次逃不过去了。”
      沈竹晞冷笑,满心的焦灼愤怒在听到陆栖淮这个名字时,如同霜冰淋面,顿时消散无痕。他勉力地伸手,试图拨开重重厚重的布子,终于隐约抓住真相那根线头的一端:“你凝碧楼接二连三地对我们出手,有什么好处?”
      “楼主自有计划。”那人不咸不淡地说,续道,“纪长渊是第一个失败的实验品,不得不大卸九块,封印在不同的九处坟墓里。”
      “我们在汝尘小镇也做了实验,不过失败了,只能付之一炬。”她又说,“天底下只有一样东西能破坏我们的实验,而那样东西不存在于阳世,我们怀疑是陆栖淮所为。”
      “和睐有关?”沈竹晞想到在洛水畔,伴随着雾露九蕖芝而生的那种灵体。
      他蹙眉,忍不住转念想起先前由缺一老人算命时,缺一老人也曾说过,陆澜不属于人世。他当时以为对方一派胡言,大发雷霆,甚至大打出手。然而,林谷主后来猜测,缺一老人便是前任天官,帝王之师、来自天上的使者,实在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应当不会故弄玄虚地信口胡诌。
      莫非,陆澜真的来自……他想起在引梦中看到的景象,心再次往下一沉。
      那时候,长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被红莲劫焰吞噬,平逢山上,亡灵动荡,劫焰滔天,天上之河霍然席卷而下,满目所及,完全是一片末世的惨淡景象。他后来翻阅了阿袖留在花楼里的资料书,查了很多,往前溯回三百年,却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平逢山动荡的痕迹,甚至,谈起天上之河,不论是官修正书还是稗官野史都语焉不详,将其归类在神话传说当中去,并不认为天上之河是真正存在的。
      那陆澜在引梦中留下的景象到底是什么呢?是他幻想出来的心魔,还是……沈竹晞脑海中刹那间涌现出千百个念头试图解释,却又被自己逐个一一推翻,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所有都说不通,陆澜的过去和未来尽是悬浮在空中的云梯,风一散,就不是原来的轨迹了。
      可是自己又在为他担心什么呢?沈竹晞微微苦笑,忽然极其想胁下生出双翼,飞到陆澜身边,确认他的安全,而后一声声将自己的心事全都质问出来。照这云寒衫所说,凝碧楼要第四次对陆澜出手了,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纪长渊,而且,陆澜还中了毒。
      他忽然无比懊悔自己贸然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突兀地将友人置于危险的境地。不论陆澜到底视他为什么,几次相救总是不假,就算自己不能接受做对方眼里的影中人,至少也要将这几次救命的恩情还清了,他们才能够两厢各自安好。
      倘若陆澜死了……这个假设不偏不倚地触碰到沈竹晞内心的某处,他立刻跳起来,充满了恐慌,心脏像被一根长矛尖锐地钉住了,尖锐的疼痛瞬间满溢出来。
      不行,不能再耽搁了,必须要离开这里,去找陆澜!他知道对方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真的将他当成死人来看,必然在此地,布下了重重杀机。偏偏他又不会术法,只能用武学勉强一试。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沈竹晞屏息轻声问了一句,同时握紧了袖间的朝雪,预备着等暗中的人现身或松懈时给予雷霆一击。
      沈竹晞听到轻微“叮”的一声,像是女子的环佩撞上了墙。头顶上洞彻而下的阳光洒了他满衣满身,沈竹晞隐约注意到,地上有一块阴翳是残缺的,缺口勾勒出一个圆弧,缓缓地游走。
      他灵光一闪,隐约知道那是说话者用了障眼法与这房子同化了,他默算着,等到阴翳走了一圈,定格在某一处时,忽然毫无预兆地拔出朝雪,长身而起!
      朝雪并非对着他估算出来的幻法中心所去——就在他离开地面的一瞬,传来齿轮咔嚓咔嚓运转的声音,密如急雨,像是千万只蚕啃噬着桑叶。墙上的每一片砖都在缓缓抖动,忽然间从中断裂开,噼啪,寒芒如星扑面而来!
      朝雪织成光幕,将他和史画颐罩在里面。沈竹晞听到后面传来痛呼闷哼之声,苏玉温似乎中箭委顿在地,他心中微有歉疚,却再也无暇顾及,忽然迸出一声清啸,伸手解开了脑海披散的长发,将鹅黄色缎带缠绕在指尖,抖作利刃飞出。
      与此同时,史画颐手中的短剑已经无声无息地抵在了一块墙上,她一扬手,提剑将墙划开,居然是柔软的,如同刀剑刺进皮肤,血流如注,用力一搅,还有血肉搅动的声音。少女拧着眉,秀气的脸容如同结了一层霜,直到沈竹晞握住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她才似乎微微地松了口气。
      “别紧张。”沈竹晞原本想接着说“我在呢”,唯一迟疑,还是咽下了后半句。
      朝雪遥遥指着那一块血流不止的石头,如同匹练,一动不动,半晌,石头扭曲着黑光一闪,一张人脸缓缓地凝结起来而后是颈间、上身、以至整个人。
      “果然是你!”唰地一声,史画颐也扬剑指住了她。
      她穿着水袖长裙,柔嫩的脸颊上被划了一刀,看起来甚是可怖,她却似乎并不在意横亘在胸前的一刀一剑,只是注视着对面两个人,与云袖一模一样的脸上涌现出截然不同的讥讽笑意:“撷霜君,你问我是谁?我要是说,我就是云袖,你信吗?”
      “胡扯!”沈竹晞大皱眉头,用朝雪抵着她心口,只差一分就能击断心脉,“快说!你到底是谁!”
      “我是另一个云袖”,那女子淡淡道,没有因为受制于他而表露出丝毫惶恐,语气中隐含着怨毒,冷冷,“撷霜君,你可以将我当成她。”
      沈竹晞眼明手快,在她微抬衣袖的一刹卡住她手腕,取出那一面菱花镜重重地摔在地上:“把你当成她?你可不像她!”
      他语气强硬,眼底却有些微迷惑,不错,这面镜子确实是郴河云氏独有的菱花镜,而且殷慈曾说过,这个人也是会镜术的。他眉一挑,难以抑制地觉得困惑。
      “她是生在阳光里的那个云袖,我是生在黑暗中的,当然不像。”女子盯着地上碎裂的精子,唇畔的微笑有些渗人,“就连名字差别也挺大,她叫沾衣,我叫寒衫。”
      “撷霜君,你知道吗?”寒衫无惧无畏地向他紧贴过来,声音冷冽如寐,“云沾衣从小就会镜术,在她四岁那年,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能力,于是幻化成了一个镜像人,这就是我。”
      她代替了云氏宗主本来应有的命运,在豆蔻华年,被羁押家中,关在黑暗而无人知晓的一隅,不能与外界接触,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否则,等待她的就是长鞭与灼心蚀骨的饥饿。那时候,她垂髫幼年,很小很小,甚至连话都不会说,同龄的丫头都是疾走扑蝶、无忧无虑的好女孩,而她在黑暗中住了太久太久,一天一天地沉沦下去,不会说话,不懂除了燃犀之术以外的任何东西。
      ——年幼的云寒衫作为一个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镜化人,承受了常人数辈子都累积不及的苦难。
      八岁时,她被送到了休与白塔之下,镇守不净之城,直到近廿载后,何昱因为一个合约,将她从黑暗里拉出来。她并非不曾怨怼,只是到后来,都变成了寒凉的冷漠与麻木,死寂压抑的情绪宛如那些年眼前亘古的黑,将她沉沉地笼罩压迫,而那个容颜如玉雕、星目剑眉的凝碧楼主,像是闪电弹铗,一瞬间划破了二十年的黑暗。
      她那时候迎着对方深不见底的笑意,才知道什么是真正地活过。她隐约觉得,能由这个人带着踏行人间,即使余生都为他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也算死而无憾了。
      何昱曾送她去学戏,她心中对花旦的角色充满了抗拒愤恨,却抵不过那人吩咐时平和冷然的眉眼,宛如一潭冷冽的千年古井,明知其中滋味是冰寒彻骨,却还让人忍不住沉溺。只是在学戏时,她耍了个小心眼,偷偷地选了木偶戏来学,所以她最擅长曲目剧种和云袖全然不同。
      ——这或许也是作为影子活了许多年的自己,唯一与本体不相同的地方了。
      恍惚间,思绪如断线纸鸢,轻飘飘随风来往一整回,云寒衫凝结了思绪,微微冷笑,她不怕今日死在这里——她早己应该死去了,而在死前,她要完成何昱吩咐下来的命令,忠实执行他的嘱托。
      不久后,也许是数月、数年间,何昱所计划的一切,就会全然实现。
      寒衫凝视着递到心口的朝雪,唇畔笑意如钩,居然和何昱平日睥睨的神情一模一样。她曾在无数次耳鬓厮磨间听候指示,暗中细细观察对方讲话时的言行姿态,缄默刻在心间,而后投映出来。
      她道:“很意外,是不是?”

      第136章 荒草盈丛棘其八

      沈竹晞心神巨震,觉得这委实太匪夷所思。他沉默良久,如果阿袖的镜术强到这种地步,怎么会斗不过一个纪长渊?甚至还中了青萝拂。这种完全镜化一个人来的事实已经超脱了他的理解能力,倘若阿袖随心所欲的镜化他人,还有云家其他会镜术的人,岂不是整个中州都会发生一场动乱?
      寒衫又说:“云袖只在那一次展现出了这种能力,完整地复制出了一个我,因为那一次的镜化,她身体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