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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奥爱憎录-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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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脸上表情要是悲哀的,但也不能过分,只有淡淡的伤感,像被情人辜负了的男子,明知痴心错付,依然没有怨尤,顶多有点悲伤。
“松岛大人本不必说这些。”依然是平淡的语调。
松岛果然手足无措起来,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奥的女子斗得再凶,也是女子之间的斗争。她们和男子相处的机会太少,在田沼看来,她们最单纯,最天真,最容易哄骗。
“耽误田沼大人那么久,得回中奥了吧?”松岛嗫嚅着,终于挤出一句。
“是。不过松岛大人赐了菱饼,得吃尽才回。”田沼意次微笑着说。
松岛低下头,田沼意次悄悄瞟了她两眼,果然脸上有些红了。
田沼意次不爱吃菱饼,可他知道这菱饼吃下去好处多多。他拿着杨枝,把菱饼一块块切下,再运进嘴里。他知道松岛在看,依然假作不知,一心一意地吃着,姿势优雅。菱饼吃完了,又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摸出怀纸按了按嘴角,笑着说:“菱饼当真甘甜。”
这句话意带双关,松岛一定会懂。松岛低了低头。她确实懂了。
离了御广敷,田沼意次步伐轻快地回中奥。刚走到竹之廊下,隐隐传来太鼓的声音,快到申之刻(约十六时)了。
千代田城里有一个特殊的房间“土圭之间”,里面放着一座和式钟,几名御坊主专门守着。每到正点御坊主发出号令,千代田城中的太鼓会应声而起,向城中报时。
城门酉之刻(约十八时)关,还有充裕的时间。事不宜迟,田沼意次决定今日就打听将军家治的意思。
将军家治刚下完一局,护卫收走了棋盘,送上一碗茶。家治把茶捧在手里,脸上笑微微的,似乎心情颇佳。
昨晚三月三,按规矩,将军家治去了大奥家宴。将军、御台所、侧室、子女们齐聚一室,将军也会赐下酒肴,一家共享天伦之乐。不过眼下没有侧室,只有御台所和一名襁褓中的姬君,多少有些寂寞吧。不过将军家治和御台所夫妻和合,昨晚也留宿大奥了。
田沼意次心中盘算,一定得好好措辞,不要让将军家治不快。
看将军家治的样子,今晚似乎不准备去大奥了。
“将军大人坐了许久,也该累了吧。不如去庭园里散散心?”田沼意次笑着问。
“也好。今早从大奥出来,瞥见樱树上已有不少花蕾。早上匆忙,来不及细看。田沼,你跟着来。”将军家治似乎颇有兴致。护卫们都跟着起身,将军家治摆摆手,他们立刻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越觉得幕府将军太憋屈了(当然,江户时代天皇更憋屈),远远比不上中国皇帝大权在握,像朱棣似的,九族不够,都能诛人“十族”。
不过,幕府将军要真能大杀四方,可能也没有明治维新了。
哎,历史是不能讲“如果”的。
第38章 布局
将军起居的御座间外有个不大的园子,绕过矮矮的筑山,眼前是一片樱林,说是林子,其实只有数棵,伸向天空的树冠大而宽,互相缠绕在一起。
樱树有着枯皱的墨黑树干,单看那笨重的树干,实在想不到它能开出那么轻盈的粉色花朵。眼下枝条上结出密密的花骨朵,像一个个茶褐小球,一丝不乱地排列着。
“还得十日左右吧。”将军家治背着手站在树下。
“今年冬日不冷,大概十日会开了。”
“还记得去年在吹上御庭赏樱的时候。时间过得太快。”将军家治心里涌上一丝惆怅。去年赏樱会御台所正怀妊,那时怎么也没想到,四个月后会有那样的惨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唐国书里的,将军家治从小会背,如今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御台所的身体再回不到从前,可春风一起,樱花依旧会开,开得灿若云霞,不会有一点保留。
“江户町人已开始游春准备了呢,江户人心急,离赏樱还有十余日,御殿山、飞鸟山有些名气的酒家都被订完了,特制赏樱菜肴。”田沼意次赶紧转换话题。
将军家治如何不懂,只能微笑着说:“町人赏樱是从有德院(八代将军吉宗)时开始的吧。只是几十年功夫,倒成了春日盛事了。”
御殿山在北品川高轮台地的最南端,说是山,更像个宽阔的高台。德川家康在江户开幕府后,此处建了御殿。二代、三代将军外出打猎时会在御殿休憩,各地大名进江户参勤时,将军偶尔在此设茶会招待。
经过几十年的承平岁月,幕府统治日渐稳固,将军不再亲自招待大名,品川御殿也失去了作用。到了有德院时代,江户已有百万人口,町人长屋密密麻麻,连个休憩地都没有。有德院命人在御殿山种了数百樱树,连飞鸟山也密密种上了。经过多年培育,长成茂密的樱树林,江户人称“千株樱”,春风一起,樱花齐放,美不胜收。爱风流的江户人往往携酒肴来赏樱,是江户春日盛事之一。
“江户町人爱热闹、喜玩乐,标榜‘不留过夜钱才是江户之子’。”田沼意次笑着说。
“田沼也算江户之子啊,毕竟生在江户。”将军家治静静看着脚下,穿着庭木屐,里面的足袋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些灰尘。
“田沼生在江户,但始终自认纪州人氏。父亲曾是纪州藩士,来到江户也未改分毫。”田沼意次字斟句酌地说。
将军家治的祖父有德院是纪州人氏,虽是二代藩主德川光贞的第四子,生母只是下级女中,据说还是侍候光贞入浴时受了宠幸。所以有德院一直不受宠,还被私下讥为“汤殿子”。二十一岁时父亲和哥哥先后过世,有德院成了纪州藩主,又过了十年,竟成了八代将军。
有德院并非二代台德院(德川秀忠)的嫡系,进了千代田城,明里暗里被讽为“纪州来的野人”。有德院受到抵制,更重用从纪州带来的老臣,田沼意次的父亲就是其中一名。
将军家治微微点头,似乎有些感慨。有德院对父亲(九代将军家重)失望透顶,转而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将军家治还是孩子时,有德院常带他玩耍,教他骑射,祖孙俩情分很厚。
“有德院……当真勇武,放鹰打猎的手段一流。生活也简素。记得小时候和有德院一起用膳,一日只有早晚两餐,饿得肚子咕咕叫。好容易到了晚饭时间,只是一碗味噌汤,一碟腌萝卜,一碗豆腐,再一条烤鱼。米饭也不是白饭,是掺了麦粒的杂谷饭。”
“田沼也记得。将军大人才四岁,到了正午,缠着有德院大人要用午膳。”田沼脸上带了温暖的笑。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有德院被吵得头疼,命人取了糕饼来,似乎是白雪糕。”
“将军大人记得不错,有德院大人饮食简朴,极少吃糕饼果子,独爱一味白雪糕。”
“有德院吃的是药白雪,粳米和糯米磨粉,里面兑了药材?仿佛是芡实、莲子和山药。后来才知道,当时只觉得有股怪味,勉强吃了两口,再不想碰。”
“正是。奥医师开的方子,说可以强精固肾,缓解疲劳。”
将军家治飞快地扫了田沼意次一眼,田沼脸上淡淡的,似乎只是回忆往事。
有德院有四子一女,一子一女早逝,剩下惇信院(九代将军家重)、宗武和宗尹三兄弟。有德院也有六七名侧室,年近五旬还收了位十七岁的侧室。
将军家治突然觉得烦恼。江户幕府已建立一百六十年,东照权现(德川家康)的面影渐渐远了,有德院反被称为“中兴之主”,被世人百般尊崇。他是有德院最爱的孙子,自然要处处以有德院为榜样,其他都好说,侧室这一事实在为难。
“田沼知道将军大人自有计较,不过子嗣的事也须考虑了。”田沼意次语声平淡,似乎只是聊寻常事。将军家治起了疑:前几日松岛拦住进谏,今日田沼也来说这个?是松岛托他的吗?
目光灼灼地盯着田沼看,看不出什么,也许是他多疑了。近来成了惊弓之鸟,有一点风吹草动,总想到侧室的事情上去。
毕竟田沼意次是侍候过有德院、惇信院的老臣子,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对田沼更不同些。
“你在千代田城三十年了吧。你对许多事看得透亮,也不大开口说。今日怎么转了性呢?”
“不敢欺瞒将军大人,大奥御年寄松岛曾与田沼说过她的担心。其实田沼一直默不作声,也不是不担心。”田沼意次直率地说。
“松岛……我就知道。她也是一片忠心。”将军家治苦笑一声,抬头看向天际。晴朗的春日下午,天是粉粉的蓝,点缀着小朵白云。太阳偏西了,樱树的枝条斜斜地躺在日影里。
“请恕田沼多言。虽然有德院大人立下田安、一桥两家,惇信院大人也立了清水家,三家合为御三卿,和将军本家同气连枝。可同气连枝……毕竟是不同的。”田沼伏下身,一字一顿地说。
“田沼妄评,请恕田沼死罪。”田沼意次伏在地下,头都不敢抬。这老狐狸。御三家、御三卿地位崇高,田沼这是以退为进呢。将军家治无奈地笑了。
“我也明白。御三家、御三卿确实姓着德川的姓氏,用着德川的葵纹,但与将军家同气连枝,何尝不是说说而已?如果当真亲密无间,有德院为何要撇下御三家,另立田安一桥?惇信院何必再立清水?说来说去,无非是看着自家儿子更可爱些罢了。”
田沼意次依然低着头。
“你起来。”将军家治叹了口气,“你侍候惇信院许多年,对当时情况最了解。我那时小,也知道大奥御年寄们总抱怨,说田安一桥两家的坏话,当然,说田安家更多些。一到元日,田安一桥家按规矩给大奥送红白二色年糕,御年寄总说田安家的年糕硬得像铁,别说木槌,连斧头都劈不开。”
田沼意次有些尴尬,又有些想笑,只是不敢。
“我有时候想,若真从御三卿迎一位世子来,不说别人,松岛会气死吧?”将军家治似笑非笑地说。
有些事烦恼到极点,反而超脱了,魂魄离开了躯体,抽离地看着这愚蠢的一切。一个男子娶不娶侧室,生不生儿子,竟不由自己做主。将军家治忍不住想笑。
田沼意次却真笑了,悠悠地说:“田沼还想接着侍候将军大人亲生的世子呢。”
“那你接连侍候德川将军四代了。少有的。”
“将军大人得全了田沼的心愿。”
论名分他们是君臣,可田沼在千代田城,在将军身边太久了,似乎已成为中奥御座间的一部分。无论和田沼说什么,将军家治从不觉得拘束。田沼那份游刃有余的分寸感太难得,其他人都没有。
“其实我答应了松岛,要考虑侧室的事。”
“将军大人是真心?”
“一半是真心。田沼,我和御台所认识十三年了。”
“斗胆说一句,御台所大人不会怪将军大人的。虽说公武习惯有差异,置侧室是天经地义。”
“我知道。御台所不会怪我,我才更踌躇。”将军家治垂下头,立起脚下的木屐,茫然地碾着寸把高的绿草。
“我也并不想立谁做侧室。”将军家治艰涩地说。
“御年寄广桥娴雅文静,可惜是侍奉御台所的。”田沼意次皱起眉头,假装不经意地说。
将军家治心里一紧,像是心被人重重捏了一把。思绪乱极了,眼前这男子究竟知道些什么?还是误打误撞说的?他想仔细盯着田沼看,看表情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但又怕落了痕迹,反而让田沼怀疑。
也许……也许田沼意次是知道的。他初见广桥时,田沼意次就在身边。田沼是有名的风流人,也许看出了什么端倪。田沼从没在他面前提过广桥的名字,今日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可能是太想让他立侧室了,什么都不顾了。
将军家治虚弱地笑了笑。田沼的眼里有了解,也有一点点怜悯。
“记得在原业平写过首歌‘月岂昔时月,春非昔日春。此身独未变,仍是昔时身。’人还是那个人,若干年前未做的,如今更不会做了。现在这样就很好。”太阳西沉,光线一点点暗下来。将军家治的眼睛却是亮的,里面有阴郁的光芒闪动。
“是田沼冒昧了。”田沼意次低下头。
将军家治摇了摇头。关于广桥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如今写着将军家治,必须得去宽永寺了。
可惜爱看这个故事的朋友不多啊,一直都在的亲们,你们看见我眼中有泪了吗?
……我要坚强,坚强,坚……强。
第39章 抽薪
按照武家规矩,一家之主若没回来,全家都要等着,不能提前用晚膳。田沼意次到家时天完全黑了,妻子黑泽氏带着儿子、佣人在玄关处迎接,田沼只是点了点头。
武家女眷不与男子同室进食,得侍候完男子,再独自在厨房隔壁用膳。妻子指挥女佣搬来食台,长子田沼意知坐在下首。十三岁的少年,是个漂亮孩子。
田沼意次看了儿子两眼,心里有些安慰。除了意知,他还有个小儿子意正,刚满三岁。与将军家治比起来,他在子嗣上如意许多。
见他情绪不佳,黑泽氏和意知都不敢说话。他提起漆涂八角箸,机械地把饭菜运到口中。似乎是烤鲋鱼、胡瓜味噌渍?味噌汤里加了几颗花蛤。他把饭菜吃净,汤也喝完了,依然没品出什么滋味。
接过女佣递来的白汤,一口饮尽。田沼意次起身离开——去书房呆着,有许多事要想。
书房已点上了灯。松木漆涂行灯,看上去简素古朴,不像眼下流行的赤铜行灯,金光闪闪,直刺到人眼里去。脱下了麻地正装,换上木棉小袖,松松系上腰带,舒服多了。田沼意次在文几前坐下,习惯性地拿起笔,却不知写些什么好。
立侧室对他有利无害。万一御三卿家的人做了将军世子,他的处境可能会变得不利。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田安、一桥还是清水家,都会重用自己的家臣。
今日听将军家治的口风,似乎也不愿收御三卿家的人做世子。那么就只剩一条路了,立侧室,生下自家儿子。有了儿子,自然不用收养他人了。但将军家治的态度还有些模糊,似乎是要拖些时候。拖延毫无意义,想要自己的孩子,就必须立侧室。拖延反而有害——万一生变?田沼意次摇了摇头,笑自己想得太多。天下承平已久,哪有人敢对将军下手?
如何让将军下决心呢?他只能点到为止,再说也没效果,反招将军不痛快。松岛也不行。必须想出个必杀着。
将军家治的顾虑是什么?御台所。田沼意次笑了笑,家治对惇信院的举止颇有微词,所以对御台所格外尊重,连侧室也不愿置,在和惇信院划清界限呢。
将军家治不愿收广桥做侧室,是不愿广桥在大奥受排挤吧?家治是个细致的人,多少知道大奥的阴湿。广桥是彻头彻尾的公家女子,将军家治不愿她和自己的生母一样吧,受尽精神折磨,孤寂地死在大奥。比起做侧室,还是做御台所身边的御年寄轻松自在。
广桥不行,就换旁人,谁都行,只要能生下孩子。关键是让将军家治下决心。田沼意次皱起眉头。
门外响起黑泽氏怯怯的声音,来给他送茶。田沼意次没说话,只点了点头。黑泽氏把茶杯放下,悄悄退了出去。
黑泽氏是武家出身,行为举止恪守武家规矩。田沼意次原有正室,年轻轻病死了,黑泽氏是续弦,给他生下了长子意知。次子意正是妾室田代氏所出,黑泽氏与田代氏相处和谐,从没闹过什么矛盾。
男子娶妾室天经地义,更何况堂堂幕府将军。御台所从没劝过将军家治置侧室?难道……难道她不知自己不能怀妊?杯口飘出袅袅的轻烟,田沼意次怔怔地看着。
很有可能。如果将军家治下了严命,没人敢告诉御台所。况且,在大奥讨生活,女中都会报喜不报忧。
田沼意次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这就容易了。告诉松岛,寻个合适的机会,让御台所“不小心”发现真相就行。方法多了——女中们窃窃私语;奥医师的药笺;松岛自己上阵也行,只需说到子嗣时吞吞吐吐,御台所不是傻子,自然会问个一清二楚。
不过,若广桥在御台所身边,一定会出言阻拦。御台所的身体状况,广桥不会不知道,但为了御台所好,广桥也不会告诉她真相。得施个调虎离山之计,让广桥和御台所分开,这样松岛才有机可乘。
田沼意次想起下午看见的樱树,顿时有了主意:再过十余日,吹上御庭的樱花该开了,将军家治会依例举行赏樱会。他是侧用人,自然要与大奥御年寄们见面,协调赏樱会的场所和形式。广桥是御台所身边地位最高的女中,他约见广桥也是理所应当。
很好。等他在御广敷拖住广桥,松岛就可以告诉御台所真相了。御台所知道自己不能怀妊,必定会劝将军家治置侧室,家治再没有退路了。
榻榻米上多了一片模糊的银光,透过格子窗,看见月亮出来了。银蓝的天,疏疏的几颗星,一弯新月带着毛边,仿佛随时会化了。
今夜的月亮着实不美,可又有什么关系呢?田沼意次把茶杯捧在手里,凝望着碧绿茶汤,忍不住笑了。
下午是大奥最闲的时候。将军一般在中奥处理政务,到傍晚才会有护卫来联络,告知晚上将军会不会来大奥就寝。
闲来无事,广桥陪御台所玩了会合贝游戏。贝壳分成两片,镶上金箔,写上一句百人一首里的和歌。每人取一只贝壳,先找到写有连续和歌者为胜。
隐隐听见报时的太鼓声,快到申之刻了。广桥向御台所告了声罪——田沼意次与她约好在御广敷见面。传话的御锭口女中说,田沼想详细问问赏樱会用什么菜肴。田沼主殿头心细如发,事事考虑妥贴。
刚才还晴空万里,与田沼意次寒暄了两句,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变天了。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越来越近,从头顶一咕噜滚过去。天一下黑了,狂风大作,枝头新发的嫩叶也掉了下来,被风卷得到处跑。吹进房里的风带着浓重的湿气,要下暴雨了。
一道亮光闪过,照亮了田沼意次的脸,明明微笑着,广桥却心中一寒,觉得眼前这男子可怕又陌生。炸雷迟迟地追了上来,一声巨响,正在屋顶上。广桥低下头,心怦怦跳着,她从未怕过雷声闪电,今日怎么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沙沙声,果然下暴雨了。广桥侧头看向门外,雨丝又密又急,像连在一起的白线。风更猛,把雨丝吹得歪斜,条条白线交织成一道雨幕。御广敷外熟悉的景色都改了模样,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田沼意次也凝神看着门外,哗哗的雨声,更显得房内一片寂静。风吹来浓重的土腥气,果然是暴雨。这雨不像是春季的雨呢,广桥朦朦胧胧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慢慢小了。田沼意次笑了笑,和她讲了讲赏樱会预选的场地,又从怀里取出一张书帖放在她面前。雪白的纸上有流丽的字迹,田沼意次拟好的赏樱会菜单。
广桥仔细看了看,虽然鱼肉刺身不少,比寻常多了些与京料理制法的菜肴。她点了点头,把菜单递还给他。他伸手去接,阴差阳错地没有接到,正巧一阵狂风吹进,挺括的纸啪嗒啪嗒地飞出好远,像只逃出牢笼的鸟。
广桥的脸腾地红了,实在失礼。田沼意次不以为意地捡起,再放进怀里。她喃喃地道歉,他只微微一笑,似乎压根没放在心上。
“雨小了,广桥大人快回去吧。”田沼看了看天色说。
“田沼大人筹备赏樱会辛苦。广桥先行谢过。”她深深低头一礼。
“这是田沼分内的事。既为幕臣,一切以将军大人和御台所大人为重。”田沼熟极而流地回答。
田沼主殿头在千代田城三十余年了,这些套话想必说了上万遍吧。广桥微笑着起身,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模模糊糊的不安。
从御广敷到大奥一路长廊,根本淋不到雨。茶赭的松木地板,刚上过清漆,光滑如镜。广桥缓缓走着,大奥女子以举动舒缓为美,脚步稍快些便落了笑话。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屋檐还有亮晶晶的水滴落下,太阳又出来了,可惜已是傍晚,水滴被残阳一照,变成暗金色的小粒。长廊两边是庭园,没铺玉砂利的地方积了水,成了一个小水潭,蓝天白云倒映在里面。水潭边长着数朵雏菊,嫩黄花冠被雨打湿了,向水潭一边歪斜着,像顾影自怜的美人。
风里有土腥气,还有青草香,混成一种复杂的、令人怀念的气息。广桥家在京郊嵯峨野有块地,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在她小时候,一到夏日,母亲会带她去农庄住些日子。那里的风带着草香,还有隐约的肥料味儿,出了门,漫山遍野都是毒辣的阳光,可坐在树荫下又有别样的清凉。蝉儿长一声短一声叫着,懒洋洋的午后,人也倦了,蝉也倦了。那是她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吧,广桥默默地想。
过了七之口,进了大奥,绕过长长的回廊,往御台所的御休息间走去。广桥盘算时间——如果将军今晚来大奥就寝,御台所还得入浴、化妆、更衣……该准备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存稿就是好啊……
我要吃点甜的补充能量,肥就暂时不减了!
第40章 知情
外面还有亮光,暮色已渗入廊下。粗使的女中捧着手烛,一盏盏点亮走廊上的赤铜罩行灯。看见她来,女中匆忙行礼,又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等她通过。说的冠冕堂皇些,大奥是将军大人私宅,除了御台所和姬君,其余都是使唤人。可大奥又是等级森严的地方,女中职位不同,能支取的柴米、零用钱不同,穿衣打扮也不同。下级女中走在路上要时时小心,随时给职位较高的女中让路行礼。
广桥点了点头,从女中身边走过。她虽不管事,论地位是御台所身边的御年寄,仅次于松岛。大奥女子们最乖觉,对她也恭敬,但对松岛更不同些。广桥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乎。
御休息间也点了灯,御台所靠在肘枕上,手里拿着一卷册子,似乎看得入神。广桥行了个礼,悄悄在门边坐下,不敢打扰。
御台所放下册子,薄薄一卷,像是《古今和歌集》。映着微黄的灯光,御台所的脸白得像雪,又别有种脆弱,像是一碰即碎的薄瓷。广桥有些不安,不动声色地望了御台所一眼。小小一张脸,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广桥的不安越涨越大,堵得喘不过气来。御台所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泓清水,她是宫家女儿,向来温雅静默,进了大奥后更寡言少语。今日这沉默有点不一样——像是暴雨来临前的草原,静得可怕。
“御台所大人要不要入浴?”广桥压住胸中的翻腾,小心翼翼地问。
御台所缓缓摇头,轻声说:“今晚将军在中奥歇息。”声音也稳定,听着寻常,没有欢喜,也没有忧愁。
将军若不来,御台所只是寻常装束。利落的前返髻,白绢地金线鹿子纹外褂,领口露出里面的绯色羽二重。虽是武家装束,不知怎么的,广桥想起了桃花节饰在房里的宫装人偶。包着灿烂华贵的衣饰,放在铺了红绒垫的架子上,面前饰了盛放的桃花,供了菱饼白酒等供品。人偶眼里还镶了水晶,远远看上去光华流动,可仍然是死的,没一点生气。
“御台所大人……”广桥忍不住唤了一声,她也不知说什么,可这沉默实在熬人。
御台所拈起面前的册子,凑近行灯看了又看。
“这是将军大人亲手抄写的,成婚时交在我手上。鸟之子的纸,肌理多美,他的字也算好的了。我在京里长大,不习惯武家风,他事事依着我,送的礼物都是我喜欢的。我还有什么不满意呢?”御台所抬头一笑。
“京里说大奥是魔地,只要是京女,在大奥都没好下场。鹰司家的信子与常宪院(五代将军纲吉)那般恩爱,常宪院做了将军,信子成了御台所,关系立刻冷淡,最后坏成那样……”御台所的语声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御台所大人多虑了。将军大人是重情义的男子。”广桥无力地安抚。
“将军对我极好,好到让我不相信。一开始我提心吊胆,也许因为未入大奥?毕竟成亲时他只是将军世子。他做了将军,我在大奥夜不能寐,怕他突然变了,变成另一个人,对我再不理睬。可一日一日过去,他对我只有更好。我开心极了,可还是隐隐不安——万事太顺遂了,我哪有这样好的福气?”
广桥怔怔地望着御台所,心里乱哄哄的,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一直以为御台所单纯,毕竟离开京都时只有十岁多,又是宫家娇生惯养的,哪懂得什么忧愁?原来她想错了。御台所心里装着那么多的担忧和不安,她实在迟钝。
御台所圆圆的眼里泛了水光,是眼泪涌出来了吧,却没有拿怀纸擦,只是微微抬着头。眼泪在眼圈里滚来滚去,没有掉下来。
“今日我终于放心了。”御台所把膝上的歌集轻轻合上,放在一边,唇边带了笑。
“御台所大人……请恕广桥愚昧。”她跟在御台所身边十四年,今日的御台所十分陌生,像是换了个人。
“我不能再怀妊了。我独占将军这些年,这是惩罚吧。在大奥,没有谁能独占恩宠。”御台所笑着说。
外面已完全暗了。春夜,和煦空气里掺着一丝凉意,混着草木的清香。一只蛾子被窗纸挡住了,徒劳无功地扑闪着翅膀,想飞进这有光亮的房里来。行灯里的蜡烛烧得正好,烛光透过和纸照出来,在天花板映出浅金光晕,和四角的泥金葵纹正相配。眼前一片富丽华贵的景象,广桥却感到黯淡的哀愁,天昏地暗,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黑云遮住了天,举目所见只有铅灰色的大地,没有人烟,一点生气也没有。
“广桥是知道的吧。我也猜到了。”御台所静静地说。
一阵愧疚涌上广桥心头。她欺骗了御台所,可她出于好意,她不愿御台所难过,将军家治也是一样的心思。但是,不管出于什么用意,欺骗就是欺骗。她不能辩解,也辩解不了。
“下午松岛遣人送了吉野果子来,我夸果子上的樱花印好看,有女中提到园子里的早樱开了,我一时兴起,说要去看。谁知刚到园子里,突然下起雨来……这是上天的旨意吧。我去躲雨,恰巧听见房里有人窃窃私语。”
“御台所大人,请恕广桥死罪。”广桥两手按在榻榻米上,深深低下头。
“我原本存了一丝妄想——也许是女中中伤……广桥既然这样说,那便是没错的了。”
“大奥那么多医师,总治得好的。御台所毕竟年轻……”
“去年喝了那么多苦药,依然于事无补……我已二十四了,早不年轻了。”御台所叹了口气,语气又恢复了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最近觉得松岛的态度有些怪,虽然恭敬,有点硬邦邦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御台所不能怀妊,大奥又没有侧室,别说松岛,八万幕臣都不能容我。”御台所细白的手捏在一起,手背上浮出青筋。
“将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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