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秦氏有好女-第3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陛下也想做的,或者说陛下想要我做些什么?”
  王放的笑容倏尔隐去,拂去衣上枯叶,转身道:“跟上。”
  罗敷自觉有理,便小跑着跟他走东面第二间厢房,紧邻着给她安排的那间,桌椅床凳没精致多少,倒也算得上干净整洁。
  甫一关门,他就丢了块帕子过来:“将头发擦干,水别滴到我身上。”
  她捏着帕子有些窘迫,却反应过来,身上?
  王放适时道:“你说了那么多,就偏不问问我的伤如何?你要做的事是医师的职责,我想让你做的事就是让你履行义务,难不成还委屈你了?”
  罗敷看他脸色比往常更白,吓了一跳,不等他亲自动手,奔到榻跟前三下五除二解着他的腰带,匆忙中拉了个死结。她被他郑重的语气弄得心急,掐着时间一把扯开,等看到棉纱透了水,都快要上火了,抬头就问:
  “带药了吗?”
  王放指指桌上先前被他丢下的包袱,罗敷哗啦啦地抖开,一个小瓶和一叠干净的棉纱呈现在眼前。她猛地顿住了动作,阴森森地问道:
  “你的伤是不是已经好了?”
  王放讶异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该计算的事么?”
  罗敷深吸一口气,走过去稳住手揭开那块浸水的纱,扔石头似的甩到桌上,下面露出两个多月新生的健康肌理和刀痕。她留下的药中途被换下,这是另一种效果更好更快的,也不知他从哪里寻来。
  她感到耳朵被擦了一下,抬头一看,王放正拿过她手里的帕子吸着她发上的水珠,擦完了塞到她手里,面色平静地道:
  “看够了?”
  罗敷咬牙切齿地说道:“陛下是不是感觉在江里游了一段,神清气爽得很?”
  他拉上被她一日之内扯开两次的中衣,一只修长的手闲闲地系着衣带,正似清晨刚起身时的慵懒形容。
  罗敷这才发觉不妥,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手里的锦帕攥成凉凉的一团。
  王放察觉到她的埋怨,了然笑道:“阿姊方才进门前问我存了什么不轨之心,我若说没有,你也是不会信的,那何必又再问呢?”
  罗敷蹙眉道:“我虽不信,姑且可以听一听啊。”
  他被她高傲的语气勾起了兴趣,“阿姊,谁给你底气这么说话的?”
  罗敷差点忘了面前的人最不能顶撞,郁郁地说抱歉,替他把东西按原样收好。她不惯做收拾物件的活,看得他在一旁指指点点,要求多到难以预料,真是坐实了难伺候的名。
  王放静静地坐着,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颤动的浓密睫毛,眼睑敷着层浅浅的红,樱桃色的唇角抿着,山明水净的五官有着中原人的秀气,轮廓又稍微深一些,外族血统全部反映在浅褐的瞳色里。
  西凉产良马、出美人,陆家人的相貌也大多出众,她父亲那一族的皮相一向也甚好。至于她,长得不错,只是太疏离了,他就是看不惯她装模作样,看不惯她在他眼皮底下还藏着防备的心思。
  于是他朝她的肩抬了抬手指,罗敷会意,立刻拿帕子擦了两下,转头看时并没发现丁点水迹。
  他心中舒服许多,无视她的气愤:“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跟我商谈,先回去休息,晚上想好了再过来。今日在江上是不是很怕?”
  刚说完最后一句,罗敷掉头就走,差点踢到门槛上去。
  王放靠着床柱,对她的背影凝视了半晌。
  她要问的被他挡了回去,他其实并不擅长转移话题,只是每每对着她,自然而然就多出许多话来,换了三个身份,几个地点,连他自己都觉得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习惯。


第73章 父债
  道士忌荤少食,青台申初夕食后,观内十来名女冠都去往各自的静室习诵经卷。罗敷沐浴过后没什么胃口,喝了半碗白米粥,拿油纸包了个馒头回房,走在半路猛地想起身上揣着小半瓶玫瑰酱,是她离京前一天在点蓉斋买的,方氏还给打了折扣。
  她边走边摸出一指高的瓷瓶,揭开盖子闻了闻,实在忍不住往馒头上涂的冲动,等走到院子里的树底下,晶莹透亮的嫣红已经倒了一半出来。她早上便没吃多少,玫瑰的香气格外浓郁,她面朝树干避免被人看到,满足地咬了一大口。
  然后就听到背后传来幽幽的开门声,她一个箭步冲向房间,还捂着嘴边半点酱汁,狼狈得好像后面追了个要债的。
  王放只一眼便扫到她在做什么,吃个馒头也要抹八钱银子一瓶的酱,难怪要带回房去,就是怕被人说矫情。
  确实是个养的过分好的女郎。
  他在院子里独自站了很久,夕阳渐渐地沉下了山头,山顶上的水汽饱满的云雾翻滚而下,远处暗蓝的群山也一点点看不清了。天色暗了下来,东面的一颗星子伴着弦月露出灿灿的光辉,安然地洒满了整个院落。
  晚钟响过,女冠们已经早早睡去,夜晚的风极凉,锋利如刀片,他仍然伫立在歪倒的碑石边,安然看月亮西移。
  明日他祭奠故人,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河鼓卫已经筹备好,只等一声令下,便能了结这所有令他从前失了分寸的过往。
  月上梢头,石头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短簪的影子,簪头雕饰成一朵兰花的形状。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靴底,仿佛不忍踏碎它初绽的芳华。
  “陛下一直在这里么?”
  王放回眸,皎皎月色一层层地铺满她宽松的长衣,衬得整个人便如临风开放的一朵雪兰。他望着她好一会儿,清湛的眼神才落在她黑发间的那根玉簪上。
  花在他的瞳仁里,影子在他脚下。
  他在这样近的距离里转过头,唇角却是微翘的,“你耳力不算好,没听见关门声。”
  罗敷轻声道:“陛下何须再骗我,我坐在屋子里发了一下午的呆,要是隔壁进房关门怎么可能听不见。”
  他见她神情沉凝,袖中的手指摩挲着某个物件,把嗓音放的温和了些,“你现在比下午清醒得多,还要问我问题么?”
  罗敷都忘了下午要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来,她明明没有做过让自己亏心的事,在他面前却总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好不容易扯出的搪塞,自己都听不下去。
  也许是这张脸太过璀璨夺目,那双眼睛太过透彻犀锐。
  树影摇曳,夜枭啼鸣,湿润的雾气缠绕在周身,她在一片潮水般涌来的夜色里说道:
  “其实没想问什么,就是想知道,陛下来祭拜的是不是陆家人?如果是的话,那么我就不会再猜疑了。陛下可以带我去衣冠冢看看么?”
  王放的身上吸纳星月光辉,融融的润彩无声流淌,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里不是宫中,无需再跟我拐弯抹角。 ”
  她被他无奈的语调弄的有些懵,过了许久,才小声道:“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回房了。”
  他目力甚好,看见她肩膀抖动了一下,语言一时快于思考,“既然如此,我就不带你去看陆将军的墓了,真是可惜。”
  罗敷站住脚,感觉自己有无数个把柄捏在人家手上,踌躇不定的目光触到他泉涧般的眸子,却蓦地平静下来。
  他在等她开口。
  “我确然不想再问陛下,只是……想起无关于陛下的一些事情。”
  他弯了弯眼睛,似是觉得很好笑,“阿姊何时想起过有关于我的一些事情?好了,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她愣住,反倒更加不自然了,可也不是经不得场面的人,索性极慢地道:
  “我从洛阳马不停蹄地赶往青台山,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见她一面。我自认性子算比较冷,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还是……挺伤心的。”
  她直视着他,一旦开了头就顺多了,“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委屈,小时候还不觉得,等渐渐大了才发现……原来我在意的人全部都在受委屈,而我却过得心满意足,平时几乎想不起来他们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我没有为生计操心过,独自一人也没有觉得多不好,但今日我从她的房门里出来,才知道那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正是因为没有经历,被拒绝才显得格外难以忍受,我想接她下山陪她度过晚年,治好她的病,可是我没能来得及说上一个字。”
  王放道:“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你没有必要因此介怀。”
  罗敷摇头道:“我不会因为这个介怀,我也不觉得尊重她的意思是一件有悖法理的事……当然,是没有医德了。她想不起来早年遭过的罪,对她也是种解脱。就是,”她的手覆在额头上遮住眉眼,“她直接就和我说,以后不用再白费力气来看她,她不会认得我,也不想看见我。”
  她说到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哽咽的,在他专注而明亮的眼光底下简直无法生存,背过身去,又挪不开一步。
  王放清远的眉略皱了下,低低道:“这么娇气,果真是没受过一点委屈。”又补充道:“我没料到你这个反应,才让你说的。”
  罗敷垂着头,“我在意的人就那么几个,却并没有为他们着想过,我看着外祖母,想到了其他人。其他的人,应该也不会愿意再看见我了。他们没有坏心,只是因为各种原因,纯粹的……不想见我。”
  她说的应该是为她辟开一条路的那几人,正如她意识到的,他们要是见到她回去,苦苦花费的心思成了泡影,才分外不安呢。王放看着自己的影子离她的衣摆又近了一分,手中圆润微凉的东西在拇指上拨过半圈,清淡道:
  “不想见就不想见罢了,我本以为你冷血得很,如今却是看错了。”
  罗敷忍不住急急道:“我哪里冷血了!只是不习惯……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不要凭空捏造,明明只是有点——”
  他笑的和狐狸似的,“只是有点不擅表达?还是有点冷漠?女郎,恕我直说,你平常待人的态度,真是让人敬而远之。”
  罗敷狠狠瞪他,对他的气全部都捅出来了,弄得他好像什么都晓得。看了场耐人寻味的好戏,想想都是很舒畅的。
  忽然听他唤了声:“阿秦。”
  她不情愿地将眼睛对上他,有气无力地道:“又做什么。”
  王放的袖口多出一个碧莹莹的钏子来,腾在空中,做出一个要掉下来的手势。他匀称的手指宛若月光下皑皑的白雪,搭在两颗半透明的水晶珠上,说不出的清爽好看。
  罗敷僵硬着去接。
  指尖的掌心是柔软的,像蚕茧里新剥的丝,他的心也被敏锐的触觉浸得温软,于是眸光便夹了一丝亮,清清浅浅地如流云拂过她的脸。
  “物归原主。”
  她瞬间怔忪在原地,忘记了所有言辞。
  她戴了十多年的手链,一朝被夺,而今拿走它的人又将它还了回来。在她面前带走,又在她面前出现。她费解地看着他,他又回到了那副淡漠的样子,不动如山,坚如磐石,看不出一点波动。
  “以后见我都不需跪了,阿姊,我想你没有忘记你姓什么,我亦受不起一个非我朝之人的大礼。”
  终于来了。从她在江滩上遇见他的那一刻,就明白他知道了所有关于她身世的事。自欺欺人果然是没有用的。
  罗敷心里一直避而不谈她的身份,她知道那个莫须有的身份早已暴露在他面前,可她以为谁都不说,就可以按部就班地穿着官服过下去,但就在她最放松的时候,他正大光明地给了她猝不及防的一击。
  她道谢的嗓音干涩,他淡淡道:“阿姊是怕被赶出官署去?那天贵国的人不是说了,凭秦夫人这个没有被从玉牒除名的身份,我又怎么敢动?”
  罗敷瞠目结舌,他到底知道多少!那天匈奴偷药的暗卫跟她说这句话时,根本没有别人在场!难道他在她身边布了看不见的眼线?
  王放弹去衣上落叶,“我一向不喜别人在我面前隐瞒,思及你从未有隐瞒之心,所以现在才和你说上这一句,只为提醒你若想在我洛阳继续待下去,就别扯上那些千里之外的事。”
  罗敷勉强平定心神,“陛下从我第一次进宫之时,心里就有数了吧。”
  他怎会放任一个背景模糊的人进入太医院?
  王放嘴角的弧度如天幕上的新月,“是你从未遮掩过。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像阿姊这样心宽的人。”
  从未见过这样招架不住问话、被揭穿又没多少自觉的女郎。真是让人敬而远之啊,倘若有人对她刑讯逼供,一定是一件很无趣的事。
  罗敷沉默许久,终于问道:“陛下就直说我没有抵御招供的经验罢了。”
  他道:“我何时逼你了?”
  一阵风吹过发梢,她极低地念了几句,道:“所以,我一直很感激陛下,给我一个容身之处。”
  王放一哂,“我有什么容不下的?这世上广厦万千,人高不过九尺,你且看看自己能占多少分量。你不应该谢我,是你的长辈和师父给你铺了一条路,接下来怎么走,都看你自己。我没有干涉,是因为你还算聪明。”
  “陛下胸襟着实宽广。”她面无表情地夸赞。
  他压着心中莫名的不适,冷哼道:“这才来多少日子,就学会打官腔了。现在我要出发去山顶,你若是不想休息就跟来,跌了跤我可不会扶。”
  “……嗯。”
  罗敷在他面前完全没有了说话的底气,就是他要她走上一整夜,她也不会反驳。
  夜已深,山道上露水繁重,野草被初冬的寒气摧折了一片,交覆在石头和干涸的溪道上,星光里闪现细碎的银白。
  鞋子踩在松软的枯枝落叶上本是惬意的事,但连续走上一个多时辰,就不是什么享受了。山路崎岖难行,她有先见之明地带上包袱,等到了地方再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很久没爬过山,废弃前代的石阶布满石子,硌得脚底胀痛,可是一看前方几步外的那个飒飒如竹的身影,不得不小跑跟上。
  王放带了个人,步子却没有放慢的迹象,她在后头蓦然发觉自己是不能埋怨他的,他实则已经给了她最大的宽限,都是她自作自受,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有哪一件事不是她要做的?他从未阻拦,甚至还在私下里帮她,在众人面前为她说话……
  罗敷脚下一空,惊叫一声,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根伏地而生的藤蔓,大半个身子已经悬在土丘的外边,她接着月光回头瞟了眼,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见足下离黄土约莫有三丈高,底下数座孤坟,似有黑黢黢的老鼠穿梭跳跃其间。
  刚刚只顾想王放的所作所为,竟然忘了看路,没注意两人行走的台阶边缘缺了好大一块,要是没有握住藤条肯定就是掉下去的后果。
  她才舒了口气,却发现手腕粗的藤蔓承受不住重量,正一点点往下滑,纵然惭愧,也还是叫道:
  “陛下?”
  王放不用看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停住靴子,“我说过,你若是跌到我不会扶。”
  罗敷的腰挂在半空中,两手拉着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藤蔓,强作镇定:
  “我记得!所以陛下可以找根结实点的树枝拉我一把么!”
  谁要他提醒!
  眼看着植物的表皮从绿转褐,要拽到根部了,她欲哭无泪地想,掉下去应该摔不死,但折个腿还是绰绰有余的,她真不想在歪坟地里陪老鼠睡上一晚!
  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他在地上翻找,好一会儿,冒出句悠悠的话:
  “找不到。”
  罗敷一下子回到了邹远的水塘里,那种铁坠子往下沉的感觉似一盆凉水浇在头上,嗓音急迫惊惧:
  “我明明听见你拿起来好几根!”
  一双紫檀色绘流云的缎靴出现在她眼前,他撩起衣袍蹲下身,眼中全是春风般的笑意,认真地说道:
  “你说要结实,所以我拿起的每一根都亲自试过,一撇就断,不符合你的要求。”
  罗敷这时反倒冷静下来,也不出声了,牢牢盯着他漂亮的眼睛,手指攥着枝叶,拉下丝血痕。
  他叹了一声,道:“你先别动。”
  她神经一松,知晓他不会扔下自己不管,将手臂往右移了些,却听他道:
  “真是麻烦。”
  她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专注地看他修长有力的手,缓缓地伸至眼前。那只手上染了剔透的月色,有几处薄薄的茧,却无损匠人精雕玉琢般的美丽与清贵。
  然后她眼前一黑,以为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地撑不住了,睫毛上却突然微微地痒。
  月光重现,罗敷从惊愕中回过神,他已经收回拂过她眼睫的手指,温热的掌心贴住她擦破的手背,揽住她的肩,轻而易举地把她拉了上来。
  她的脚挨到了地面,下意识地扫肩膀上的草屑,又仿佛是要把他残留的热度抹去。
  王放走出数步,“还愣着做什么,日出前我们要赶到。”
  半晌,她才醒过来,低低地应了一声。
  远方的云层遮住了月钩,林子里的雾气更加浓了,从前面古旧的石阶上漫涌下来,钻进袖口和衣领。
  他没有听到脚步声,回头望了她一眼,她站在寂寂的黑暗里,眸子浮动着一层闪烁的暖晕,好像他是静夜里的一束光源。
  王放背过身,眼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柔和地笑起来,声音却还是冷清的:
  “跌到脚了?快跟上。”


第74章 携美
  月钩西移,深夜已经过去,山风的呼啸声却更大了。
  罗敷跟着他一步步爬上去,中间歇了数次,忍着小腿的僵硬小心翼翼地数台阶。走到一半台阶没了,全是碎石和土堆,带锯齿的荒草缠住裙角,她不得不一根根拔掉,到最后气喘吁吁地落了很远。
  王放没有等她的意思,到最后她踩着他的脚印到达山顶的平台,天都蒙蒙亮了。不知不觉走了一宿,双腿实在受不了,罗敷扶着块大石头坐下来,拿出手帕擦汗,嗓子眼里干的要冒火。
  她包里的小水囊不顶用,王放抛给她一个大的,她手腕一软差点丢在地上。
  他似笑非笑道:“原以为你们作大夫的拿多了针,手会比一般人稳得多。”
  罗敷不客气地喝了口水,破罐子破摔,“陛下不知道我针灸不行?上次给陛下处理后腰的伤口,是请余大人施针的。”
  王放站在崖口一块巨石下让她过来,她累得要命,又被他取笑了,不知怎么就回了个不字,留他一个人在那儿。
  话出口后才发觉不对,身体的疲劳教脑子也不好使,竟然忘了他们不是来爬山的,是来祭拜先人的——在王放开口之前,她拖着旷工的下肢磨蹭到了墓碑前。
  墓显然没有人经常打理,下部被松针覆盖,寂寥地矗立在大石的阴影下。熹微的天光照亮了中间依稀的字迹,正是镇国大将军陆鸣和他的妻子儿子的长眠之所,尽管下面也许只有一些衣物代替骨灰。
  王放整好衣襟腰带,在墓前行了个军营礼。他身穿宽大的月白色衣袍,俯身的姿势却自然带出一段肃然和冷冽,仿佛着铠甲,挟长剑,眼前一骑横越万里疆场。
  “陆将军不是陛下的外祖么?”她见王放没有别的动作,好奇地问道。虽说是在军队里待过,但也不用以这个身份来祭拜吧,他是万人之上,对一个臣子便是点点头也能说得过去,要是以外孙的身份,也不用行家礼么?
  他轻飘飘掷了句话:“陆将军若是我外祖,你现在叫声表兄来听听。”
  正在喝水的罗敷一口水喷了出来。
  表……表兄?将军是他外祖,将军的亲妹妹是她亲外祖母……所以问题出在这个“亲”字上么?
  罗敷也不好多问,仅一个光芒闪闪的表哥就已经让她招架不住了,宫闱秘事,多听不益,不益啊。
  一缕光线洒在王放摆放果品的手上,她忽然生了无数个好奇心。在端阳侯府里她听人议论,今上宁愿忍上十年也要给外公搏个平反,可见对母家的感情是很深的,可谁知道呢,他现在居然说那不是他的血缘之亲!她感觉那些称赞今上仁德的臣工百姓们被骗了,一时感慨万千。
  那他真正的外祖又是谁呢……
  她帮着烧楮钱,尴尬道:“陛下无需跟我说这种家事的……”话甫一出来,就恨不得自己掌嘴,不是她先问的么!家事,这家事她也有份啊。
  王放置若未闻,久久凝视着墓碑道:“陆将军对母妃有教养之恩,对我亦是。”
  他转头望向天边的曦光,西面的天是沉暗的蓝紫,东面泛起了鱼肚白,数里外一座山巅上流泉似的散发着柔和的淡红,是太阳将要升起了。
  罗敷陪他站了一会儿,将包袱散开,用带来的布把石碑细细擦拭了一遍,放上几朵沿路采下的白菊。
  “陆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昨日才见到外祖母,她长得与舅公像么?”她掩唇微笑,“我都不记得妈妈的样貌了,就是记得,定也与他们生的不像。”
  王放接过她手里的布,挑剔地重新检验一遍,道:“公主与将军一母同胞,生得自然相似。陆将军去世离现在已有十年之久,我那时记忆得太过清晰的,却只是他临死前枯槁憔悴、心如死灰的形容。”
  他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你很幸运,知足罢。”
  罗敷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一样杵在他身边,歉然刹那间涌上心头。她觉得他现在一定是不好受的,生硬地想安慰他,却发现她对于他所说的知之甚少,无从插话。
  王放又道:“我十岁前和宣泽一起进的陆家军,将军的模样,彼时在人前大抵是意气风发,人后……”他回忆起幼时的辛苦,“应该也差不多。连我和宣泽都能下狠手教训,先帝给了他绝对的权力。”
  然而权力一旦收回,便是从云端跌到了地狱里。
  黎明的风掠过他翩飞的袖口,他的脸逆着光,心中默念几句,诚心诵了一段经文,终于从刻着端严字体的碑前离开。
  山顶甚平,草叶生的茂盛,南方的山纵然进入了一年终最严酷的季节,却还是有生机的。三面的崖有一面极陡,乱石嶙峋,从野草中走到最外缘的岩石处,视野开阔,诸峰尽览。
  他慢慢地低下头,目光穿透脚下的云雾。
  罗敷的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陛下是第几次来这里?对山路真熟。”
  王放负手道:“第二次。”
  她惊呼了一声,“那夜里就能辨出上山顶最短的路,陛下真是记忆过人。第一次是不是将军刚刚去世的时候?”
  他伸出半个靴子在崖边比了比,淡淡地“嗯”了下,鞋底漫起微凉的湿气。
  罗敷躬身祭拜过,看到他立在软绵绵的云雾边,也不知下面有多高,不由一悸,“陛下站过来些吧。”
  他回过头对她笑了笑,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你觉得人从这里跳下去,会死么?”
  罗敷无语,“为什么要从这里跳下去。”
  他欣然答道:“我确然是第二次来这里,但没有上过山顶,墓碑也是差人立的。只扫过眼地图,不记得怎么下山了,不如从这儿直接跳。”
  罗敷额角青筋一抽,“那陛下跳吧,微臣不送了。”他说谎能不能打个草稿,怎么上山的就怎么下去,这还用记?
  王放又道:“你过来。”
  罗敷拒绝道:“我怕高。”
  他侧身,高挺的鼻梁和纤长的眼睫在溟濛的水汽里形成清隽的剪影,而后向她伸出手,掌心放着一个小小的装玫瑰酱的瓷瓶。
  罗敷深吸一口气,“陛下什么时候从我身上拿的?”
  “摔跤要我扶,总要拿点回礼。”
  她走上前欲拿起,他手指一动收回到袖子下,让她气结。
  远处的云有了绚彩,像染了胭脂一般,松树横斜的枝桠挡住了她的视线,但一簇金光在松针和云层见若隐若现,渐渐变得鲜明。天不知何时已经疏朗起来,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座山头,下一瞬一轮金色的太阳从云海里跃出,灼灼的光辉直射她的眸子。
  “你看。”
  她不禁道:“真的很美啊。”
  王放的手却引着她往另一处看,她立时醒了神,转眼间他的面上也现出凝重的神情。
  “走水了!”
  阳光拨开一些雾,只见蜿蜒曲折的山路中央燃起几星红色,几座青黑的屋顶从浓烟间透出来,片刻功夫,火星连成一片,烧灼成熊熊火海,势不可挡。天边的朝霞和山腰的道观遥相呼应,上半部是绚丽缤纷的天空,下边是同样鲜艳的色彩,只是一个赏心悦目,一个是夺人性命的镰刀。
  罗敷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子,喊道:“我们现在得下去救人!道观四面都是高地,晨钟还没响,里面的人很难跑出来!”
  他垂眸看向她的脸,漠然道:“来不及了。”
  罗敷放开他就往来时的路冲,还未跑至苍松下的土坑,迎面劲风袭来,她膝弯被什么一击,顿时往前一倒,躲过了那一击。
  还没看清眼前景物,雪亮的刀光紧贴着她颈侧擦了过去,锵地一声在石头上划出道深深的印子。她手上胡乱摸到个硬硬的东西,余光一瞟,正是被王放刚刚弹出的她的瓷瓶,竟还未碎。
  她飞快地收好,在开始缠斗的三人中寻到他游刃有余的身影,不知怎么就不紧张了,又怕来处还有刺客来追杀,冷静下来只得待在巨石后遮住自己大半个身子,脚后三寸便是深渊。
  那两个刺客黑衣蒙面,似乎是一男一女,“撕拉”一声,王放的袖剑划破了两人衣服,露出白色的中衣,他眼光一闪,高声对石头后道:
  “脱外衣!”
  罗敷大脑来不及反应,手就飞快地动了,天晓得她为什么对他言听计从,好像危急时刻她做什么都是添乱,他拎着她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脱完衣服,正看见王放外面那件月白的袍子被剑光弄的粉碎,他往后一扔,碎片就化在清晨的大风中不见了踪影。罗敷有样学样,把衣服给他是不可能了,顺着风把外衣一抛,在眼中顷刻成了个小点消失在半散的雾气里。
  她冻的要命,缩手缩脚地贴着冰冷的岩石,顾不上出声会暴露,喊道:
  “你当心!”
  喊完就立刻后悔了。
  为墓碑遮风挡雨的岩石上方突然蹲了个黑衣人,面具下一双毒蛇似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手中长刀的锋刃离她不过几分远。
  *
  火烧起来,在山林的洼地里形成燎原之势,冬季干燥少水,青台观只有一口井,女冠惊恐的叫声在噼噼啪啪的木头爆裂声里戛然而止。
  观中左右不过二十个女人,几桶水能顶什么用,睡梦中的人被浓烟呛醒,醒着的人被堵在灵官殿前的院子里,眼睁睁看着周围凭空出现的带刀侍卫跃上墙头隐入黑暗。
  玉皇殿年久失修,房梁掉了下来,火海烧的更猛,殿外一个矮小干瘦的黑衣人却像是还嫌烧的不够,一脚踢在窗上,那一面墙都颤了颤,七七八八落下无数木条投身火中。
  奔回的下属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大哥,厢房里无人,但在枯井下发现了我们的人。遍搜道姑的住处,并未发现陆氏兵符,那陆氏将自己锁在房里,我们破门而入时,她已经没气了,所以未逼问出兵符下落。”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