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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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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放叹气道:“阿姊是不是想说现在你背后多出几个渔民,为了不引人注目,你就更不用跪了?”
  罗敷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回过头看见三四个拉着渔网的渔夫从江滩走过,并未停留,挺直身子伸手指着他们道:
  “陛下是说他们?我理解陛下的意思,之前委屈陛下了,今后一定全了礼数。”
  总而言之就是没这个意思,王放一时无言以对,目光在她无辜的脸上停了一会儿,语气里带了点较劲儿的嘲讽。
  “阿姊这么直愣愣地站着,就算是不委屈朕了。”
  罗敷装聋作哑地盯着茫茫江水,清亮的瞳仁里映出他被风掠起的发丝。那双褐色的眸子如琉璃明净,既纯粹得一无所知,又平静得让人觉得她是在腹诽。
  王放对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扬唇道:“阿姊要过江?正好,我亦要上青台山祭拜故人,不如一起?”
  他笑起来的时候,罗敷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晚的槐花树下,夜风徘徊,晚钟低鸣,初升的月亮在他的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如水一样轻柔地漫到她的鞋底。
  那一刹那有种莫名的静谧,让她感到安然。
  王放审视着她半晌,忽然俯身拾起一根木桨在浅水中轻而易举地一拨,船身便立时朝后退去,动作意想不到的熟练。
  他执着桨,姿势雅致的就像在抱着一方瑶琴,慢悠悠地开口:“阿姊不上来么?”
  悠悠的水波拍打着船身,岸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足踏一叶小舟,是愈行愈远的架势。
  这一段江上仅有的渔船隔得太远,她在心里跺了跺脚,嘴上还是硬邦邦地把他的好意原数奉还:
  “不麻烦您了,我不赶时间,今天不去也罢。公子走好啊。”
  罗敷可不敢上他的船,姑且默认他技术不错,但谁知道这么小的船走到半路会不会被一个浪头打翻?到时候他是把她丢下去喂鱼呢,还是船翻了她也死死地扒着船沿不肯放手?再说,跟这个人待在一起,她凭着认识他之后的所有遭遇发誓,总是没有好结果的。
  她当然不可能把这些都说出来。
  木桨一直来回摆动,使得独木舟在几尺开外留在原地打转。王放控船算得上得心应手,听到这话后握在木柄上的右手一顿,扯了扯嘴角道:
  “是么?成仙证道需从人道开始,人伦之事不可马虎,你家中没有其余亲属,不是抢着要去尽孝道?”
  罗敷张口结舌,他什么时候到的?连她跟道姑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他知道她要去见谁!但是他说自己来这也是祭拜的,难道真有见不得人的故人葬在这儿?
  从洛阳到禹县,罗敷走了最快的路线,下车换船,中间停驻的时间加起来也就几个时辰,他应该早不了多少。前天今上还大宴过朝臣,她思亲心切,他怎么也这么快?要是微服私访也不该走这条偏僻的路线……他要来看谁?
  罗敷这时才看见船内多了个布包,那是他要带去的东西吗?
  “尽孝道也不急今日,公子的事若是要紧,还请别在我这里耽误了。”
  王放扬眉,“再给我一个理由。”
  “我怕水。”
  他的手指绕至耳后灵巧地解了几下,波澜不起地道:“昨晚在船上睡得好么?”
  罗敷噎了一下,“我不晕船,公子连这个都晓得?但是我挺怕离水近,这船这么浅,划到江心水要进来我会控制不了跳下去的。”
  王放将盖住上半张脸的面具随手抛到水里,眼睫翕动,容华霎时照亮凋敝寒江。
  罗敷不知哪来的底气不为这张脸所动,立在石头边眼看他背过身去,小舟在波浪里荡了一荡,如行在光滑的镜面上,毫无阻碍。
  一尺,三尺,一丈……
  送走了王放,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空阔江水的对面是她要去的地方,就横挡着一条江,渔船寥寥无几,摆渡不见踪影,怎么会如此不走运!
  她想要逮住一个行人问,但县民村民皆行色匆匆,他们这类难以出本地的人,说方言她也听不大懂。刚才说什么不着急全是瞎话,当下后悔起自己防心太重,让唯一能用的劳力弃自己而渡江,简直太作孽了。
  罗敷拿手遮在眉下挡住阳光远望,就在她希望全无的时候,她发现那条小船似乎越行越慢,最后竟像是停在了一处。
  江天一色,舟上的人临风而立,衣袂飘飘如仙。
  罗敷鬼使神差地冲他招了招手。
  小船在她的庆幸中折返,走到一半在关键时刻又停了。
  罗敷明白他的意思,脸也不要了,用力喊道:“我很着急,劳烦公子捎我一程!”
  他应是听见了,船近几分,罗敷继续没节操地推翻原话:“我不晕船!公子怎么划都可以,我不挑的!”
  整个船身在逐渐放大,王放淡淡的嗓音随着风传过来:“女郎怕水。”
  “有公子在绝对不会怕!”
  那嗓音里有了些许满意,一样样地拷问:“江心风甚大,船浅,水容易进来。”
  罗敷都要哭了,斩钉截铁地表明决心:“不会往下跳的,跳了也不算在公子头上!”
  那头不痛不痒地来了一句:“折回已然耽误我时间,我的事很要紧。”
  “我错了!之前是我小人之心,公子别跟我计较了!”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就见尖尖的舟头触到了石滩。玄衣墨发的男人踩着船面宛若乘云,风露浸润衣角发梢,唇边绽开的笑意犹如昙花一现,面容上每一处线条都叫嚣着得意。
  往日冰雕玉砌模样的人好似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从迢迢的江上来到她的面前。
  她望着他,一瞬间竟说不出话。


第71章 裁衣
  秋末冬初的江河本应平静,但此处是两山之间,风刮得不小。
  江水载着小船离岸,罗敷想起来刚才的窘迫,找了个干净点的位置正襟危坐,假假地关心道:
  “陛下腰后的伤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但是最好别碰水。”
  她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
  王放抬起船桨,小舟一下子失了方向,在浪里颠簸起伏打着旋,罗敷顾不得形象一头扑在船身里,手脚生了钩子般贴着底面,浑身发冷。
  头顶落了一滴冰凉的东西,下雨了?她侧身抬头看看天空,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唯一突兀的就是一根距离她的头发不到三尺的——木桨。
  那滴水晃晃悠悠地从发上滑下,沿着额头到鼻子,嘴唇……她镇静地掏出一块帕子,从包里拿出个水囊,沾了些清水擦头发和脸,眼里能蹿出一团火苗来。
  “秦夫人果真怕水。”王放温善地笑道,移开了细细的柄。
  罗敷强打气势,忍着把他推下去的冲动硬着头皮道:“是啊,我说的是真的,陛下不用试验。”
  “怎么算是试验?开个玩笑罢了。秦夫人没有在我面前跳到江里去,着实信守承诺。”
  罗敷不理他,待船被他控制的平稳了,她抱膝坐好,一派无事地称赞道:
  “陛下以前领过水军么?”
  王放道:“你觉得呢?”
  罗敷使出浑身解数奉承道:“我猜是有的,看陛下独自渡这条江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了,一路自然会越加稳妥……就算陛下的暗卫都不在。”说完充满希冀的望着他。
  出发时的滩岸已变成一条细线,速度不太快,一刻钟不到的时候接近江心了,风也顺理成章地呼啸而过,掀起大片浪花。
  水从舟外溅到她的右脚边,罗敷往里缩了缩,左边又来了一股水流,遂紧了紧膝间的距离,到最后整个人抱成一团,看得王放手下的动作更不稳妥了。
  他一撤力,船立刻抖的不像样,罗敷感受着剧烈起伏,心中抱怨自己一时大意没考虑全局,明天换艘稳些的乌篷船去不行么!她到底受了什么迷惑坐上了这个居心不良之人的船,碍着对方的身份还没法责备出口!
  王放默默计算风向和靠岸的距离,待经过了风口,压着嘴角逗她道:“秦夫人大概不了解,古来航海入江的商船遇到大风浪,都会扔一些货物献祭水神,偶尔也会扔一些清醒的活人……不愿意损失买卖的商贾在船舱中挑选人祭,这祭品一般都是极为怕水、阴气重的人,知道为何么?”
  罗敷突生警惕,看着他的眼神又急切又委屈。
  ……她连求人都不会么?
  他拂去衣上的水珠,淡淡地说道:“其一,怕水,就算船还在原地他也上不来;其二,水主阴,阴代表刑杀。所以最好的选择是,把一个不晕船却怕水的女子丢到江里给河神做姬妾。”
  罗敷莫名其妙地直视他道:“我晓得陛下肯定不屑于做商人的勾当,说这些只是为了吓我。”
  王放展颜一笑,缓缓地平举起左手,船桨垂直地指着层层白浪,在罗敷惊悚的目光里毫无留恋地一松,细长的柄眨眼间就没入了滔滔江水。
  “原来你是这般想的。”
  没了桨确定方向的船真正如同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在水面晃来晃去,罗敷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
  “你做什么!”
  这一瞬她大脑一片空白,任何事都不管了,腿软大过气愤,连站也站不起来,只知道若是他这个人也下去自己就绝对玩完了。 大江浩淼,若是无人救她,要漂多久、被风吹多少次才能着陆!
  王放拿出一方锦帕优雅拭手,稳如泰山地立在船尾,好像站在平地上休憩一般。
  “阿姊有一点说的很对,我是不会把你弄到江里的,顶多是……”
  罗敷欲哭无泪,“陛下别说了!”
  他从谏如流地止住,忽地扯开腰带,宽大的玄色外袍一除,便只着了一件薄薄的蚕丝中单。
  罗敷看呆了,他要干什么?
  王放冲她指指船里的衣物和包,“顶多是把我自己弄到江里。晚上约莫会有打渔的船只经过此处到对岸,看好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罗敷老鹰扑兔子似的拽住他的下摆,“微臣知错了陛下不要下去!”
  她手比平时快了好几倍,将中衣拉得一沉,王放从锁骨下到胸前瞬时露出一大片光洁如玉的肌肤。他耐心地弯腰拉开她的手,夺回一截领子,在她的耳边吹了口气:
  “放手,嗯?”
  罗敷耳朵泛红,依旧据理力争:“陛下会水但我不会,陛下自己游到对岸却把我扔在这里就是谋害人命!”
  他有些可惜,“阿姊,我还是给你留了点钱财的,不觉得我已经对你很宽容了么?不算谋财,只是害命,我明白你向来把银子看得很重。”
  “陛下误会了微臣怎么能是那种小人,陛下别动啊!”
  小船失去平衡来了个大起大落,罗敷惊叫一声,重新死死地攥住他的衣摆,仿佛那是根救命稻草。
  王放蹲下身,她的眉锁得不能再紧,咬牙蜷着身子歪在船尾,的确是怕的不行,像只栽在水里的小猫。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触了触她翘起的长长眼睫,“这就怕了?哭给我看看,兴许我就留在这儿。”
  抓着他衣服的手却慢慢放开,她偏过头拾掇拾掇微散的鬓发,又恢复了原来抱膝而坐的姿势。罗敷淡红的唇角抿着,似是很不愿意按他说的做,眼睛里冒出的小刀全靠理智撑着才没有往他身上招呼。
  指尖存留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低声道:“那就没办法了。还有什么要和我交代的?”
  罗敷不答,吐了口气,好半天才闷闷地顶了一句:“你说晚上会有人来,不要骗我。”
  王放心里好笑,又若有所失,站起来道:“就是骗你又怎么了?秦夫人自己保重,我可不想看到大汉的左院判心甘情愿给河神当夫人去了。”
  他一个纵身跃下独木舟,黑发蜿蜒在水中,仿若江里探出头的水妖,轻一颔首就潜了下去。
  日悬东南,残余的雾气一扫而空。对岸是巍巍青山,隐约可见山间白色的泉流和金黄的树冠,秀美不可方物。然而罗敷一点也没有心情去欣赏,岸上隐隐约约多出个影子,应是他游到头了,但她要怎么办?
  她拎过王放带来的包,毫不留情地拆开扫了一眼,无非是祭拜用的楮钱之类和几件衣物。他就身无长物地走了?这些东西他就不着急用么?罗敷越发觉得会有人乘船经过这里,但也不排除山上他的人准备好了一切,这样的东西多一份又算什么?不要也罢。
  她哀叹一声,祈祷浪能小些,别把独木舟给掀翻了。当时昏了头,丢脸的事做尽了,还是被他甩在江中央,他肯定像看了场戏一样!他明明答应带她一起过去的,还要颠来倒去地折腾!
  ……太可恶了。
  罗敷开始认为被他提了个院判就是最大的错误,她应该看着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
  茫茫江水翻涌,罗敷在船上生不如死。其实现在的风没有之前大,但是这种被别人弃之不顾、完全独自面临危险境地的感觉太糟糕了,就像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呼吸。水和风这两种平常至极的事物摇身一变,隔出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来,她在里面无论怎么想法子,外面的世界都视若无睹,就算她下一刻掉到水里淹死,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擦了擦眼睛,摩挲着腰带上系着的玉佩,等到晚上也不是不可以,但她留在客栈的侍女会担心,晚上又看不清人,绝对没有白天安全。况且要是真没船来她怎么办?指望自学成才游到那边去那是异想天开。
  罗敷远望江滩,也许是心理作用,那条线在眼中近了些。风好不容易小了,浪也不大了,她一阵欣喜,看得到岸,就意味着看得到人,意味着她喊一嗓子对面差不多能听到。可是人呢?哪里有人?只有一丛灌木,一只拴在石头上的乌篷船,一方挂在树上的破渔网……
  能看清具体的景物了,她蓦地反应过来,是江水在把船往岸边推!
  此时罗敷不知要哭还是要笑,终于有救了,王放的话十句里有九句都在诓人,她应该想到他留着她的命是有用的,该想到还有针对她的一大串事情还没解决!
  她的心也跟着波涛起伏,晕眩好多了,她有了底气,打起精神定定地注视着江岸,只要熬过这一段就好……
  水流是有偏差的,然而大体的方向正确,半个时辰不到,罗敷抱着两个包袱登上陆地,出了一身冷汗。
  王放还不至于太坏心,至少给了她一条活路。
  脚踏实地的恩赐让她扶着一棵大树喘了好几口气,思索着接下来要干什么。这里看起来荒无人烟,到哪里去偶遇一个采药人或者下山的女冠?
  就在她思考的空当,背后传来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是她今早才听过的——
  “施主且随贫道来罢,贫道带施主去观中。”
  一道明光照亮了罗敷踌躇不定的心,书上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原来是真的!
  山路崎岖,景色却十分宜人,南方初冬的山既温且润,便是朔风也融化在那些枝叶未落的高树间,变作沙沙的低语。泉水流经白石,浅滩埋没在寸长的草里,天然引出一条幽径。
  缁衣女冠脚程有意放慢照顾她,不复先前冷硬的态度,罗敷揣着所有的包裹只当没见过她,颇有兴致地问道:
  “大师怎么知道我要来的,是特意在这里等我,还是偶然遇到了?”
  中年女子平淡答道:“贫道守净,施主跟我来就是,无须多问。”
  罗敷撇了撇嘴,只好不再说话。
  沿途鸟鸣悦耳,爬了一段山坡,守净忽地开口道:“施主是郢先生什么人?”
  罗敷本想说跟他一点也不熟的,但还是道:“他是我生意上的东家。”
  她有几分弄明白,原来是王放通知人来接她的,他丢了船桨赶到这里,不会就为了告诉观中有外客要来吧!不定有别的居心……还有,淳于通这个假名他用的还挺广泛的。
  前方已能望见一片漆黑的檐角,守净停下步子,回头郑重道:“施主最好不要骗我们。郢先生既然叮嘱过,那必定是与他关系深厚的人,不然施主是进不了观的。”
  罗敷倒奇了:“郢先生派了人把道观围起来么?这些年难道就不曾有其他人到观中进香?”
  守净从她颜色殊异的眼眸上移开视线,道:“有人来,但是都没出去。”
  罗敷默然,两人穿过一座破败的牌楼,视线豁然开阔。青台山的这一峰并不高,道观又不同寻常地处在山腰,走了大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这里看样子是前几朝遗留下来的一个古观,目光略扫,只余灵官殿和玉皇殿,东西两面的静室有些被改建成厢房,钟楼和鼓楼都已所剩无几。当年的规模应该很大,只是年月一久,砖瓦都老迈不堪,在道边歪倒的石刻上偶尔能看见彼时流行的字体。
  “郢先生什么时候到的?”
  “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对话实在泛善可陈,罗敷绞尽脑汁,又道:“他每年都来么?在这个时候,冬至,来……扫墓?”
  灵官殿前一位年过花甲的坤道早就站在石阶上,服饰十分朴素。守净径直走上去行礼:
  “知观。”
  没有得到回答的罗敷亦迈出一步,躬身道:“道长好,我来此寻一位家人,姓陆,是十年前入贵观的。”
  观主是个清清静静的老妇人,声音飘渺似水,她双目微阖道:“贫道已知晓此事了,守净,你带这位小施主去静室吧。我们这里只有一位俗家姓陆的女冠,施主是为数不多可以见她的人了。”
  罗敷面露笑容,觉得再累都值了,俯身又道:“请道长告知郢先生现在何处。”
  观主看了她一会儿,“你不是来找他的。”
  怎么这观中的人这般紧张王放?看来他和这座青台观很有渊源啊。
  罗敷如实道:“我与郢先生在半路分别,他先行一步,得知他让人在山下接待我非常感激,想要向他道谢。”
  观主牵了牵嘴角,像是许久都寡着一张脸,动作很僵硬,“施主去过后,再来找贫道。施主的厢房在东边第一间,今日若不嫌弃,就请在鄙观歇息一宿吧。”
  她说完,在另一位女冠的陪伴下向后面的玉皇殿走去,只留罗敷随守净去静室寻人。
  院子里积满了枯萎的叶子,但石板面依然干净,山中的云雾从远远的地方升起,海水般汹涌地袭来,一如罗敷心底的千万种情绪。
  短短的几步,静室简陋的木门就在眼前。带路的女冠拿着她和王放的包离开了,她立在外面良久,始终挪不出手叩门。
  这座房间从外面看,荒凉得就好像没有人居住似的。要是晚上,房里点了灯火,她还可以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影子,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的影子。现在日欲当午,院落里充足的光线倒衬得这个角落太过死寂,风一吹,檐下叮叮当当响起铁马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一点杂音。
  日光照在罗敷的衣领上,她抖落身上沾的草屑,正好发簪和裙子,抱着她的包袱轻轻在门上敲了三下。


第72章 吹牛
  罗敷的手停在门外半刻,屋内并无唤她进来的声音,不由出声道:
  “我来找我外祖母,可以进来么?”
  里面仍是死寂,她仅剩的耐心消磨殆尽,推门的一刹那,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不由心中一紧。
  静室里十分粗陋,只有一方供着香火牌位的长桌,一把藤椅,白色的纱幔后掩着张榻,榻上似乎睡着个人,脸朝着泛黄的墙壁。
  罗敷心跳的剧烈,她一步步走过去,想看看榻上的人长的什么模样,是不是同她记忆中母亲的容貌有几分相似,是不是在十年与世隔绝的岁月里变得像这观里的人一样淡漠。她想知道这位幸存的女冠知晓了还有亲人在世是什么反应,又或者她知道自己有个外孙女,却远离尘世从不过问?就像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个外祖母,也很少感到孤单一样。
  她带着好奇而激动的心情站在床帐外,鼓起勇气喊了句外婆。终于,榻上的一袭缁衣动了动,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外婆?你醒着么?观主说你半个时辰前就醒了。”
  帐子里的人缓缓坐起来,从雪白的纱里伸出一只手。
  罗敷看着那只虚弱的手,它的形状很优美,只是太瘦了,纤细的骨节在薄薄的皮肤下凸出来,青蓝色的血管浮在手背上,指甲是脆弱的苍白。
  她忽然心酸,下意识地握住这只手,想让它比看起来暖和一些,却发觉原来自己的手比它还凉,只一瞬便放开了。
  帐子被她拨开,午后的鸟鸣开始聒噪,她在药味里嗅出一丝香烛淡淡的气息,从面前人的衣上化开。
  这位前公主的面容一如她想象的那样美丽而矜贵,只是这美丽已经衰老,染了风霜,矜贵的气质下也刻上了在漫漫时光里凿就而成的痛苦。
  一个被送去千里之外的西域和亲的公主,没有宗室的血缘作为义务,也没有皇室的靠山可以依凭,所幸她的丈夫对她不错。然而她新的家人身死离散,她独自一人南下求援,迎接她的却是兄长一族的覆灭。
  罗敷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来,只有再轻轻唤了一声,“外婆?”
  黑色的道袍衬得她的身躯越发羸弱,她的眼睛却有着一种淡泊而从容的清明。罗敷又生出了不安,这样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她,就像她瞳孔中映出的是一个毫无关系的路人。
  “我妈妈是真雅,她是西凉唯一的公主,我的外祖是悉居林,现任的西凉王阿延多是他的弟弟。”
  黎国公主还是慢慢地打量着她,披散下来的白发落满肩头,她用手不经意地捋至而后,那动作重新点燃了罗敷残存的记忆。 她的母亲也会这样优雅而柔和地理顺头发,不过发色不像她年轻时的黑,也不像她这时的白。
  公主拉起她的左手,一根根地抚过手指,在沉默中开口:“阿雅?我记得她……她是我女儿。我年纪大了,许多事记不得了,眼睛也看不清了,孩子,你过来些。”
  罗敷咬着嘴唇坐到榻边,那双手攀上她的脸,细细地描着轮廓。她喉咙里的苦涩蔓延到全身,感到动作一停,便听到那一缕风似的语调温柔地说道:
  “现下想起一些来了……你叫什么呀?生的不像阿雅。阿雅呢?”
  罗敷握住她的手,“妈妈在军中和家人走散了,到了突厥,”还未说完,公主的身子猛然一颤,“是那些人把她带走了!阿雅才十六岁……她还那么小,突厥人……突厥人!”她的眼中迸发出剧烈的痛苦,断断续续地咳嗽了一会儿,又渐渐平复到原来空茫的状态,靠在枕上一言不发,只是无意识地死死抓着袍角。
  罗敷撑住额头,低声道:“外婆,你是不是又想不起来了?那就别想了。我爹爹姓秦,给我起的名字是这两个字。”她摊开公主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因为当时是春天,我出生在军营里。妈妈被他救了出来到了匈奴,他们一直过得很好。”
  公主好像只有眼睛和记忆出现了毛病,思维却异常清晰,摇头道:“过得不好,阿雅离开了我,肯定是过得不好的。她是个小女郎,什么也不会,西凉都要亡了,匈奴……要是人家知道她的母亲是个齐人,她能过得好么。”
  罗敷一怔,她又接道:“算了,我估摸着明日又会忘记,姑且就信了吧。孩子,你下山去吧,用不着来看我。我只记得我有个女儿,她走了,把我的心也带走了……她的孩子,我看不清也记不得,你以后不用费这个功夫来了。我在这里感觉很安全,不愿意看大夫,也不愿意再接触山下的东西了。”
  罗敷的心骤然被敲下来一块,又用简单的西凉话说了几句,公主再不应答。她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唱的歌谣,起了个头,公主跟着哼起来,脸上的皱纹夹着笑意,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小女儿依在膝旁听曲子的情景。可是她的女儿已经去世多年了,唯一在世的亲人又被她归属到山下的世界里去,她独坐静室,守着残存的一点回忆,让人可怜,就算伤了人也无法责备。
  公主哼着哼着就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嘴角还微微上扬着。
  罗敷给她拉上薄被,在床头坐了一会儿,还是按上她的腕脉诊了片刻,方知她时日不多。
  临走时她嗅了嗅桌上的药碗,辨认出里面的药材应该是吊着性命的那种,有几味很是贵重。
  屋外初冬的日光洒满了寂静的院落,也许是中午没吃什么东西,罗敷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迈着沉重的腿朝自己厢房走,心里盘算了几下,还是止不住地难受,索性什么也不想了。
  回到房间不久,两个年轻的女冠抬来一桶水让她净身,罗敷思绪正一团乱,看到水总算好些,道了谢便不客气地钻进桶洗刷起来。热水中身子舒展开,她将自己埋在静止的水里,直到水凉得差不多才出来,草草擦了一番,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没有异样才换了衣服出去找人。
  罗敷打开屋门,光线夹着树影霎时充满了身后狭小的空间。不远的古树下站着她要找的人,身着月白长袍,里面仍是那件被她扯过的中单。
  他的双眼望过来,蕴着宁静而清凉的笑意,像夏日里迎风飘荡的槐花雪。那样的神采她似曾相识,在相同的距离里一定有人这么看过她。
  在哪儿呢?
  她不禁走到树下,愣愣地盯着他的脸看。
  王放指了指一处树荫,近前一步,道:“怎么洗过了还是这副样子,须知现在天冷,打水可不大方便。”
  罗敷一下子侧过头,拿袖子遮住面容,极快地揉了揉眼睛。
  “多谢陛下让女冠送水过来。”
  他扬着唇角仔仔细细地端详,她显然没有心情打理,一头乌发松松散散地挽着,鬓边还滴着水,一路滑到白玉般的脖子里去。真是懒散惯了,见别人也是这个衣冠不整的模样么?
  罗敷被他看的不自在,敛眸自顾自地说道:“陛下来这里是祭奠陆将军的么?山下和山上的人对这里讳莫如深,也是陛下授意的吧。”
  王放靠着树干,悠然道:“阿姊不问我早来了多久?只谢我给你准备热水这一桩?”
  “多谢陛下告知观主,还让那位守净下来接我。”
  他越发不满意起来,忽地笑了声,低低道:“我不在船上,阿姊当真哭了?到现在眼睛还是红的。”
  罗敷只当没听见,“多谢陛下这些年关照外祖母。”
  王放看着她秀致的侧脸,道:“阿姊,你若是心里为其他事忐忑不安,便不用谢我,我不需要一个顾左右而言他的人对我表示这些无足轻重的感谢。”
  他突然想像两个时辰以前那样去触碰她的睫毛,看她皱眉的样子,腹诽的样子,她放在心里的事比表露出来的多得多,他不介意花上一些时间把它们一件件挖掘出来。
  罗敷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方道:“陛下既然知道我前晚是坐船来的,就是派人一直在盯着我,所以我要做什么陛下都知道。我要过江,陛下捎我半程,我要上山,陛下让人下来接,然后,是否我要做的事就是陛下也想做的,或者说陛下想要我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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