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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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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回的下属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大哥,厢房里无人,但在枯井下发现了我们的人。遍搜道姑的住处,并未发现陆氏兵符,那陆氏将自己锁在房里,我们破门而入时,她已经没气了,所以未逼问出兵符下落。”
  他冷笑了声,挥手让下属集齐人马。
  “首领果然英明,河鼓卫既然来了却不见统领,房里果真无人!内应一死,他们那些吃皇粮的将屋子围得铁桶一般,当真装的够本。”
  弹指间十几人站在道观里,一人问道:“对方已撤,是否要上山搜人?”
  黑衣人当即指挥他们分头去寻人,抬手招回来一个,“两个内应都死了?”
  “有一个跟着首领和弟兄们去了山顶。”
  黑衣人立即了然,“蠢货,不早说!”当下身形如电,朝着观外山路飞驰而去。
  西边从外面锁上的静室中,观主匍匐于地,被火舌舔着的缁衣上冒出白汽。头发和衣物烧焦的气味让人窒息,她身边一个年轻女冠瞪着茫然而痛苦的眼,四肢因捶打门窗而脱力地倒在门边,呆呆地自言自语: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我们落到这个地步还不够么!老天爷怎不开开眼啊……难道真的是天谴!”
  她绝望的泪水滴在地板上,瞬间蒸发。观主靠着滚烫的榻沿气息奄奄,嘴里强自念着清静经,阖目虚弱道:
  “我本该料到那人不是为祭拜而来,今日这场火迟早都要燃……望我观中之人早早脱离尘世升入金门,不受世事煎熬……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
  剧烈的咳嗽声蓦然断了,静室的墙壁上印出火焰一人高的影子,翻卷如浪。


第75章 放肆
  山腰青台观仅剩的两座木制殿宇烧至一半之时,罗敷背上的冷汗也快滴下来了。
  发觉有人来,王放只往那巨石那边瞥了眼。他下手如电,袖剑轻巧地划过两人眼皮、右肋、手腕和膝盖,待痛呼响起,便运力击在刺客的腿部,敲碎了下肢关节。刺客软倒在地,他拎起两人往后一抛,尚有意识的女刺客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叫,和同伴像两片树叶一样坠落悬崖。
  他动作向来极快,两名刺客武功又不算很高,权当是这次行动中的小卒,是以这时那后到的黑衣人显然有些不满,纵身从石上跳下,一柄长刀架着罗敷朝他逼近,目光阴狠。
  黑衣人挑衅地将刀刃嵌入一分,眼见王放的脸色微微一白,嗓音沙哑中带着兴奋:
  “陛下还不说出兵符的下落?那陆氏公主已然上了西天,兵符在哪自然也只有陛下知道了。这火起的可真是时候!”
  罗敷闻言大惊,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无意识颤着手去摸腰上装着药粉的挂坠。陆氏公主……她眼泪刷地涌了出来,死死压抑着没有哭出声。
  那是她才见了一面的外祖母,她十年里见过的唯一的亲人!
  刺客首领何等老道,右手多出把匕首自她小臂狠狠划过,她痛的咬牙,却忍着始终没有叫出来。鲜血顺着白衣溢出,她是个大夫,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一刀只是让她长个教训,疼痛大于失血过多的危险。她看着血一滴滴地溅在草丛里,一阵晕眩,含着泪光的眸子在一片混乱中寻着人,等泪水掉了下来能望清他的脸,心里才莫名地好受了一些。
  他应该会处理好的吧……毕竟他做事向来不吃亏。
  那样的目光看得王放眼睫一颤。
  “快说!否则某手中的刀可不长眼!传闻陛下仁德,今日倒让某看看。”
  刺客眯起眼打量着王放,面具下的嘴角冷冷勾起,似乎对这一幕很快意。
  罗敷压住伤口的上端勉力止血,不敢掏出伤药,心中把挟持她的人凌迟了一百遍。拿她当人质有什么用,她一不知那劳什子兵符,二不是重要的人,王放不定连她带刺客一锅端了,仁德个鬼!
  恍惚的痛楚中,他的声音冷如冰泉,“阁下还是放开她的好,不然……”
  刺客首领桀桀笑道:“某十几个弟兄们马上便要将山顶围住,你还有心思与某谈条件?说!”
  王放不看他,反语气一转,缓缓道:“阿秦,你看着我。”
  他的嗓音柔和的像山谷里拂过花瓣的风丝,罗敷先是一愣,受了蛊惑般抬起头。虽直觉不对劲,心脏却像被轻轻扯了下,一时竟无法从他漆黑的眸子上移开视线。
  那双眼极幽深,平日里惯是隔十二串玉旈俯视苍生的,此刻却流动着毫不掩饰的温存与担忧。
  “我在这,别怕。”
  就仿佛她真的很重要。
  就仿佛她真的不用害怕。
  罗敷敛眸,不再去看。
  刀锋透骨的凉,血液从脖子上渗出细细一丝,她的手也冰凉,但她知道就算这一刀彻彻底底地挥下去,他也不会有多大的反应。
  他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罗敷捂着胳膊,脑子飞快地转,现在如何自救?
  首领耳听目见他神态语调,更加笃定抓对了人,正要开口,却听王放低声安慰道:
  “你外祖母在人世煎熬多年,能够解脱苦海也算圆满,别太伤心了。 你冷静些,千万不要动。”
  罗敷的心顷刻又沉了三分。
  刺客眼中光芒大盛,原来他刀下的是陆家血亲!不知……
  一声唿哨从不远的树丛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十几个蒙面的黑衣刺客猿猱般翘身翻上平台,一个接一个地摆出阵势,要将上面的人一网打尽。
  首领厉声道:“都给我上!逼出消息就做的干净些,回去重重有赏!”
  他拎着罗敷往后疾退,训练有素的刺客们一拥而上。王放借力跃出重围,衣袂上沾染几滴殷红,左臂携剑负于身后,右手一伸,已然触到首领的面具。
  首领原以为他要救人质,全副心神都在刀上,不想面具微微一松,他立刻抬手去扶,正中对方下怀。首领惯用左手,王放料他另一臂虽强劲有力,五指却未必灵活,举袖一挥,一根细如牛毛的短针直直插入他虎口,针眼处立即散开青黑。首领低咒一句,甩开长刀连点右腕之上几处穴位阻止毒素蔓延。
  王放避过背后一剑,一把拉过罗敷站到那块巨石上方,低笑道:“人太多,你随不随我从这跳下去?”
  罗敷被风吹得一个激灵,好容易挣脱刺客的挟制,才急急喘了几口气,听到这话几乎又要把他推开。王放揽住她的腰,站在众刺客的中心将那柄淌血的袖剑朝后扔去,叮当一下落了地。
  刺客们见他丢了兵器,纷纷沉静了下来。首领在圆圈后走出,索性摘了面具,露出一张平凡却阴狠的脸,右颊上有一个小小的疤痕。他面色十分不虞,毒性已经控制在手腕下,暂且没有性命危险,但右手近日是决计不能用了,这让他倍感挫败。
  包围圈缩小,十几名刺客非但没有讨到一点好处,还折了两人伤了首领,都暗道小瞧了今上。可当下人多势众,今上便是插翅也难逃,何况还带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除非从山顶跳下去,否则这两人的首级是要定了。
  罗敷的伤口还在流血,她趁着对峙的空当飞快地摸出腰上的药囊,将里面的药粉洒了一通,浑身冷的像冰。王放吐出一口气,低下头时的眼神轻而又轻,如同在注视一件珍贵的瓷器,与此同时手上也紧了紧。
  刺客们把这一幕尽收眼底,首领嘴角挂着狞笑,哑声道:“某给过你机会,看样子陛下对这女人宠爱的很,某便发发慈悲,让你们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吧!兵符就是找不到,用你们的头来换,想必东家也满意的很!”
  王放转头目测大石与崖边的距离,此时两名刺客飞扑上来,他身子一斜,步法看似凌乱无章,却险险地擦着两人的剑落在平台之上,罗敷只看见白晃晃的剑影在初阳底下织成一张森然的网,耳边的气流被划破,凶险至极。
  他带着她应很是辛苦。几滴血珠溅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心中仍是空洞。她明白他不会放手,她的作用还没有发挥完全,他怎么会放手?她有一瞬觉得自己快恨死他了,为见到他以来所有的惊慌、所有让她抵御不了的遭遇,为他捉摸不透的心情,为他深不见底的思虑,可反映在身体上,她眼下却只能牢牢地抱住他的肩背,以防自己在闪避中摔下来死无全尸。
  清新好闻的松木香气蹿到鼻尖,她想,她一定要辞官,如果能回得去的话。
  王放绕过几个人的围堵来到崖边,沉声道:“我们下去。”
  他腰身一折,在空中向后翻出个流畅的弧度,罗敷伏在那儿不敢动,只感觉身躯一震,再抬眼看时已是云雾萦绕,山壁咫尺。
  他们挂在了那一面最陡的崖上。
  清晨的日光染着露水,洗去一切尘埃,棉絮般的云雾也渐渐散开,肺里吸入的寒气犹如化为实体,针扎似的难受。她把头埋在他的颈下,急促地呼吸着,伤口因为紧张又开始流血,一束湿润的红色自他的后领钻了进去,沿着脊背往下滚落,一滴接着一滴。
  王放温和道:“别怕,放松一些。”
  她再也不会信他了,太假了,她无声地抱怨。
  黑衣刺客的面巾出现在头顶上,王放仿若欲提气往上攀,刚一动,抓住岩石的左手就被狠狠地踩住了。
  那只脚停在他的手腕上,而后一碾,细微的骨节碰撞声让人头皮发麻,罗敷猛然抬头,却被一只手挡住眼睛。
  “别看。”
  刺客把玩着剑柄,颇有兴趣地道:“想不到陛下这般怜香惜玉,可惜啊,咱们也要吃饭,不能跟上头交不了差。陛下要是做了鬼,可千万别来找咱们兄弟啊——”
  那一剑刚要砍到苍白的腕上,首领忽地大叫道:“慢!”
  剑刃便停了须臾。
  就在这片刻的时间内,王放唇角微扬,足下一蹬山岩,换了只手撑住石壁,身法灵活似出林之鸟,带着人消失在半散的云雾里。
  执剑的刺客被一把推出丈许远,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正要询问,首领一掌拍在大石上,迸出几块碎片。
  他冷笑道:“你们还真以为他这样的人能对一个女人好?只怕兵符就在那女人身上,他才这般紧张!连我都差点骗过了,果然……”
  刺客们回想所见所闻,竟真是这个理,不由一个个面面相觑。
  首领捏住右手,大恨道:“你们都没脑子么?还不快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音刚落,几条人影就翻下峭壁,陷入白茫茫的雾气中。
  方才那名执剑的刺客喏喏道:“这一面最陡,某踩断了他手腕,他还要带着不会武功的女人,想是摔下去了……”
  “掉下去?”首领咬牙切齿地道,“你若掉下去连一个字都不吭?陆氏兵符一定就在她身上,今日不给我找到,我先拿你祭奠死去的弟兄!”
  王放一路攀下,饶是先前看过路线,背着个人也很吃力,何况如今只有左手能用。上方传来稀稀拉拉的攒动声,绳索和藤条在摩擦,是有人跟来了,还不止一个。他的左手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只银色的手套,在粗壮的藤条上滑行分外省力。
  罗敷自从改了个姿势就更加心神不宁,幸好看不清底下,否则她肯定胳膊一软就投胎转世去了。
  “你的手还行吗?刚刚骨头是不是裂了?”她在他耳旁急切地问。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许喘息,“只是脱臼,待会接上便好。”
  罗敷纵有千言万语,这时也不好让他分心,感到自己的身子不断下降,越来越快,过了约莫有一刻钟,那些人还没追上来,而眼前的景物已非常清晰了。
  云雾的阻挡作用到此为止。
  罗敷想起在江上远眺时的情景,原来这山崖并不很高,只是因为站在山顶看不透雾气,才让人感觉如临万丈深渊。王放差不多曲曲折折地经过一大半的高度,最后在一棵斜出的矮松枝桠上停下。
  他动了动手臂,罗敷自觉地从他背上下来,右手都僵硬了,还是不敢松开他脖子一丝一毫,小心翼翼地踩在松树虬结的根上。冷风吹过,她在降落中冻麻的皮肤开始针刺般的疼,人一松懈下来,感官就变得分外敏锐,不禁从鼻子里极轻地哼了一声。
  王放的体力比她好太多,果真是军营里才能练出来的一副身子骨。此时他倚在树枝上歇了半息,被垂落发丝遮挡的眼里现出愉悦的笑意,道:
  “阿姊看看脚底下,还有没有力气跳?”
  罗敷噎住了,一边仰头往上看有没有人跟来,一边忽略他的话:
  “陛下的手真的只是脱臼?落地之后必需尽快医治……”
  话音未落,骨节拉动的咔咔声凭短促响起,她回头时,王放的左手已经接上了。
  一个大夫混到现在这个份上,自己成了伤员,而病人过于万能,实在太丢脸了。
  她的脸颊染上红晕,总算有了点血色,期期艾艾地道:“接上了之后还需要保养一段时间的,最近都不可以提重物了。”
  王放挑眉,“阿姊学到正骨了?针灸学的怎么样?”
  罗敷被戳到小腰,一下子叫出来了:“你怎么这样!”
  王放忍不住偏头笑了一阵,正色道:“覃先生没教过你要虚心向学么?明明自己就是只通药理,还不让我说了。”
  “……”
  他执住她要离开的手,感到她全身都很凉,眉头便蹙了起来。
  “听好,下面有个不浅的水潭,我先跳下去,在下面接住你。”
  罗敷自知说不过他,就干脆不开口,手指却攥住他的衣角,怎么也不撒手。
  王放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个高度不会出事,我先前仔细看过地形,水深,我先下去是最安全的,也可以保证不让你摔断腿。”
  见她仍不说话,他朝前走了一步,示意她记牢跳下去的位置。
  罗敷顺着他的靴底看下去,不知这高度有没有十丈,下面是一片洼地,高树野草间,偌大的水潭像一只碧蓝的眼睛,在晨曦中泛着粼粼的波光。
  ……太高了,她说怕高,不是诓他的。她不能想象自己掉下去会喊出什么惨不忍闻的东西,绝对是整个青台山都能听到,到时候也不用刺客们花心思追了。
  “必需快。记住了?”
  罗敷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唯一的办法,藤条没有了,山壁也甚为光滑,要是上面的人过一会儿找下来,那她就是想跳也没机会了。她勉强点点头,声音有些抖:
  “不能……一起么?”
  王放走到了最外面的枝头,向下巡视的目光在某处一凝,随后道:“不能。你自己好好斟酌,是留在这还是随我走。”
  他拉回那片衣袖,忽地脚下发力踏了步,罗敷乍然一沉,眼睁睁看着那根原本结实的树枝从表面裂开条缝隙,还在不断扩大……
  她贴着刺人的松针,腿都要软了,后背全是冷汗。
  王放伸手在她的眉心敲了敲,毫不迟疑地展臂跃下树梢。
  罗敷捂着胳膊,战战兢兢地低头看他越来越小的影子,扑通一声,潭面溅开一朵水花,过了许久才恢复平静。
  可是他还没有上来。
  她驻足在原地,一寸都不敢挪动,那条被王放弄出来的缝应景地即将形成一个漂亮的断面,好像是在嘲笑她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不过现在她做不得主,迟早得掉。
  罗敷觉得要被王放给逼疯了。
  她没有时间再凌乱得彻底一些,因为下一刻她脚底一空,人已势不可挡地摔了下去。
  “啊!”


第76章 火气
  耳旁是刀刃般的狂风,喊了一嗓子就被风灌得闭上嘴,心也跟着身子往下坠。 她怕高、怕水,有朝一日竟不得不两样占全,身不由己地任人摆布。
  极速的降落中,耳膜和太阳穴都突突地跳,罗敷无法舒展四肢,在气流中被压得动弹不得。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要怎么呼吸,拼尽全力撑开眼皮看了一眼。
  周围模糊的景物都飞快地移动,王放正从水里冒出头来,眼眸亮的惊人。他对上她的惊惶失措的视线,轻轻动了动嘴唇。
  罗敷看到他终于出现,突然就安心了一大截。
  这安心没持续多久,“噗”地一声巨响,冰冷刺骨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把她包围住,她像一块足有千斤的铁毫无阻碍地往下沉。还没从坠落的惊险中回过神,稠密的液体堵住口鼻,她呛得在水中大力挣扎,却只是徒劳,随着一串泡沫往潭底移去。
  过于绷紧的神经渐渐地松弛下来,罗敷意识到自己泡在深水里,肺里仅剩的空气化成了气泡,朝相反的地方远离。把脸部浸到凉水中对她来说向来都是一件特别难以忍受的事,此时恐慌远远大于不适,她却没有一点办法,魂飞魄散地闭着眼,手脚僵得如同木头一样。
  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以为自己不行了,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托起她的后颈,扭转了局势,带着她换了个方向往上游去。
  “哗啦!”
  王放好不容易将人拖出水面,靠着石头想要带她游到岸边,却发觉自己压根动弹不了。
  罗敷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箍住他的腰,伏在他身前剧烈地咳喘着,像一只濒死的鱼。她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连左臂在流血都忘了,双手爆发出的力气惊人的大,几乎要勒出一道印子来。
  薄薄的中衣下传来她极低的体温,王放的下巴搁在她滴水的发顶,腾出手慢慢地拍了拍她起伏的背,随后停在那儿不动了。
  “没事了。我带你上去,嗯?”
  肩上蔓延开几滴温热,和着潭水沿肌肤滑到背后,他心里忽然被这湿漉漉的热度牵得飘忽了一瞬。
  罗敷咳得精疲力竭,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拾全了三魂七魄,浑身都在打颤。她倚着的身躯格外坚实,温度也与周身初冬的潭水天差地别,暖和的要命,以至于她手脚并用地抱住了就再也不愿意放开。
  王放抹去脸上的水迹,握住她的肩,低声道:“潭水很冷,你这样不行。”
  罗敷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被水泡的疼痛,抽泣着呻。吟了一声,收回了脱力的左手,另一边仍没有松开的意思。
  王放得以行动,费了一番功夫把她从水里拔。出来,搬到潭边茂密的草丛里。他水性好,又十分耐得住寒冷,泡了一遭后灵台反倒更加清明,可罗敷这个拖后腿的就麻烦了。
  她刚才那一声大叫,上面的追兵应该听见了,极有可能认为她摔下山,循声赶来。
  阳光将残余的雾气一扫而净,谷底的气温比山顶好些,植被茂盛,土壤阴湿,罗敷没缓过劲来,王放只得扶着她半边身子,道:
  “现在怎么样了?撑住树干。”
  她依言照做,捂着嘴咳嗽,风一吹,衣服都水淋淋地贴在皮肤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王放叹了口气,“站好,把脚移过来。”
  他蹲下身,将她白色的中衣下摆放到手里拧了几把,沥干了水,罗敷红着眼主动转了个身,让他把一圈都拧完。
  他的手指顿了顿,站起来冷冷道:“还得寸进尺了。”
  罗敷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时才放回去,对他的腹诽全涌到嘴边,低低说了句。费力地弯腰把衣上的水都挤出来,衣服皱巴巴的,她朝他一瞟,对方却一身清爽,那料子好像不沾水,只有靴子后有不明显的水迹。相比之下她简直是个活靶子,从潭边一路滴水滴过来,惹眼得不行。
  他淡淡道:“你刚刚说什么?”
  罗敷立刻正色,“我说对不起……陛下既然知道这里有个水潭,提前就计划要从山崖上跳,”她打了个激灵,这个做法她下辈子也做不出,“那么陛下的人应该在这里接应吧?”
  王放没有回答,只说了声“跟着”。她在后面迈开大步,不禁感慨自己跳了崖落了水恢复得还这么快,果真是给绝境逼出来的。
  前方道路崎岖,罗敷只顾脚下,冷不防一头撞上棵树干,眼冒金星。
  王放闻声回头,却见树上掉下来个硕大的东西,啪地一下横在两人之间,罗敷捂着额头张了张嘴,竟成功地把尖叫扼杀在喉咙里。
  他递了只手过来,缓缓道:“秦夫人好胆量。”
  罗敷的眼泪已经又快流下来了。
  地上的人摔得不成形,红红白白一片狼藉,料想是在从山顶被甩下来的过程中狠狠撞到了岩石上,被砸了个脑袋开花。幸亏是面朝大地,她看不见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却能从身形上隐约看出是个女人,穿着黑色的衣服。
  是被王放抛下山的女刺客。
  她从旁边绕过来,没有接他的手,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让她掩住鼻子。王放垂下眼睫,三下五除二剥去女刺客外面那层破损的衣物,露出里面白色的布料。
  ……所以他要她在山顶就把衣服给脱了?她想象了一下人家找到这具尸体时脸上的表情,真想郑重表示自己就是没命也不会搞成这么凄惨的场景,可是眼下没法挑,有一个人给她做替身就很好了,容不得挑三拣四。
  王放像看出她的不满,把衣物团起来,远远地甩到草最多的地方去。
  “只是权宜之计,做的很粗糙,不过能拖住他们一时半刻就够了。你将就一下,以后若有更像的我就在你面前处理。”
  罗敷完全不想和他交谈了,半天才小声道:“身形有点像没错,可是这个人好像比我高一点……”
  王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般来说,高出来的部分都是腿,所以我将刺客的腿骨都弄碎了,这样便能混淆一二。”
  “……”
  他又补了一句,“另外那个也是。”
  后面传来声无力的反驳:“没有那么短的啊……”
  王放转头,嗓音里抑着笑,“是,快走吧。”
  她垂头丧气地看路,他避开缠绕贴伏泥土的藤蔓,很快与她隔了好几尺远。后面的响动越来越小,他定了定心,还是忍不住侧身望向她。
  她唇色有些发青,脸颊一丝血色也无,勉强扶着一切可以支撑身子的东西往前挪动,一言不发,比起平常的女郎算是镇定的。
  王放待她走到面前,接过她苍白的左手,看了看伤,牵着她继续前行。
  “不远有个隐蔽的山洞,卞巨很快会带人来。”
  罗敷昏昏沉沉走了一段,感到被拉至一处阴冷晦暗的地方,打眼一瞧,洞顶垂下细细的滴乳石,在数丈外透进的天光里泛着黄白之色。
  王放择了一处干燥之地让她坐下,以手腕试了试她的额头,确实是起烧了。
  “你先在这歇一会。”
  见她抱着膝把头贴在手背上,鸦羽似的眉打了个结,便俯身在她耳旁道:
  “我出去善后,你在这里不要动,听见了没有?”
  罗敷抬起一双水汽濛濛的眸子看着他,又重新伏了下去。
  他欲伸手去拂她的眼,将触到时又放下,又问了一遍:“听见了?”
  她搭在膝头的手指对他晃了两下,还是不说话。
  当真是不敬得很。
  王放不好拖延,从袖子里拿出一柄小剑丢在她旁边,当下独自出了岩洞,沿原路返回。他搜寻着记忆中在树梢上看到的人形,不一会儿就有了结果。如法炮制地除去刺客的外衣面巾,又在溪流边找了几种密集的草药,日头已高,影子的变动都非常清晰,不宜再走远。他掬了把水清洁手足面容,在一簇乱石中发现了河鼓卫的记号,便往山洞的方向赶回。
  远方银光一现,他辨认出那是河鼓卫刀鞘上的绣纹,脚下只微停了片刻,便极快地追踪而去。
  *
  罗敷一个人留在山洞里,一个姿势待久了,肩膀和腰部发麻,不由松开了身体侧躺在地上。
  洞里常年不见光,顶部凝结的水滴在地面,靠近洞口的地方生了青苔,更深处湿滑不堪,坑坑洼洼的,躺着比坐着还不舒服。
  她仿佛快睡过去,又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这样反复几次,累得眼皮再也睁不开了。一时间却奇怪地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是目光扫遍全身的、极为不适的感觉。
  罗敷护住伤口,极慢地坐起来,努力把眼神聚在五步外单膝跪下的人脸上。
  那人刚要开口,她却抢先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你们来了。”
  黑衣侍卫的刀鞘做的很精致,玄色的底上绣着几丝流云,在暗中幽幽地发光。”
  他沉声道:“某来迟,您无事吧?”
  罗敷交握双手,“嗯”了声,“其他人呢?”
  侍卫道:“某等在寻陛下,事先陛下一意在这里与某等会面,此时不知去了哪?”
  罗敷遮住眼睛,泫然欲泣,“我与他吵架了,也不知他到哪儿去了,总之一醒来他便不在这里。大概……过些时候会来吧,你叫几个人来这等着如何?”
  侍卫面色好看了不少,站起身在洞内环顾一周,道:“某带您出去,然后派人在这里守着。您现在像是染了风寒?”
  罗敷点了点头,又推拒道:“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有很重要的事情同他说。”
  那侍卫眯了眯眼,自然而然道:“您可以先把东西交予某,反正这事也不急。”
  罗敷想了一阵,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不经意地瞥到他染红的衣角。只是上衣的颜色很深,才难以看出胸口的血迹来,可那股气味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
  她扶着一根石笋要站起来,可试了几次还是坐在原地,道:“对不住,我的脚扭到了,站不起来。你过来拿吧。”
  侍卫闻言喜形于色,谨慎地打量着她专注而脆弱的侧脸。她吃力地在袖子里摸索着,一个淡青的物体在她的指间一闪而过,他再也耐不住,大步上前摊开右手道:
  “就是这个——”
  罗敷拿着物件,宽宽的袖子如流水漫过他的手掌。
  侍卫惨叫一声,蓦然袭来巨痛让他下意识握住喷溅鲜血的手腕,面目扭曲至极,刚想拔刀去砍,稍一放开便血如泉涌。
  多年以来看的经脉图印在脑子里,王放的袖剑又削铁如泥,她拿不准力道,这精准的一划虽不至于让这人废了右手,以后再想灵活运动是很难了。
  罗敷躲过一脚,头发被如雨的涔涔冷汗浸湿,拼了命地朝洞口跑。后头那人双目血红,发疯似的赶上来,右腕上狭长的口子分外令人心惊。他被灼烧般的疼痛激得高高跳起,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一刀朝着罗敷的后背劈了下去。
  风声凛冽,洞口石头上映出刀光,她的脚在险要关头竟真的扭了一下,整个人便摔到了石子上,倒抽一口凉气。
  眼看着刀刃就要碰到发丝,身后又是一声大叫,紧接着那人的影子就猛地倒了下去,再无动静。
  罗敷怎么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腰上传来熟悉的热度,她全靠他摆布,终于坐在了不知从哪里翻来的麻布上,有些茫然地看着火堆生起,和刺客胸口多出的一截树枝。
  王放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铺着一层暖色,白衣上沾了干涸的血迹,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从未想过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将冒充河鼓卫的刺客搜了一番,找到个满满的水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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