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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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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血。
  “小旗,去皇后那里看一眼,往后亦不必去了。”
  我掀了帘子走出屋。
  这个称呼他很多年没有叫了,算是给我的诀别,而我一句话也没有回应。
  他向来是个很自私的人,做完了自己所想要做的事,哪里会管别人的回应?我猜他就算要等大限将至,也悠闲得像在作画品茗,因为他要说的在这一刻全部说完了。
  我们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共同叙述。
  离开沉香殿后,我又折回了长青宫。祖母正在小憩,我等了一会儿,由阿公半引着去了皇后处。
  皇后服毒已不是秘密,我想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如能生下,先天也会不足。元丞相死后元氏一党没了最大的靠山,皇后也就中看不中用了。父亲防人之心甚重,初秋时一碗安神药灌下去,保得皇后千岁无忧,哪里想到她有了孕。
  静徽宫照常死气沉沉,比起沉香殿更像是一个重病之人的寝宫。
  元皇后穿着一袭秋香色的宫裙绣着小儿的肚兜,她身子渐重不便站立,也无需向我欠身。
  她明艳的脸庞在灯下闪着为人母的喜悦光芒,宛如年轻了十岁。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自己活不长了,但在生命的最后,总算有了一点可以牵挂的念想,以弥补入宫这么多年勾心斗角在心里添上的疤痕。
  母亲去世后她将我养在膝下,我却早就知晓她是母亲被打入冷宫思过以致自尽的罪魁祸首。她因歉疚,没有苛待过我,但我同她的关系一直不可避免地就是那样。
  皇后穿了一根银线,抬头柔声问道:“太子来时,外面的雪下得大么?”她自当了一位母亲,说话的语气与以前天壤之别,这时她才像一位江南出身的妇人,那些戾气与尖锐全然掩盖在温润如水的声线之下。
  我站在珠帘外道:“大得很,皇后殿下记得加衣。”
  她惊讶地望着我:“你父皇和你说什么了?”过了须臾,又道:“……哦。太子先回东宫去吧,本宫很感激你来探望一次。”
  她的手落在凸起的腹部,婉转地笑了,并不多看我一眼。
  “孤会对这个孩子尽到兄长的责任。”
  皇后道:“多谢太子了。”
  贴身女官送我离去,她坐在榻边幽幽地低语:“人各有命……太子殿下,望你以后坐在我这张榻上的枕边人,不要落得我这样的结果才好呢。哎,希音,你说我能看到这孩子几天?真可怜啊。”
  她不知在可怜自己还是孩子。
  我一路往东宫走去,纷乱的大雪遮住了来时的脚印,静徽宫亮起的橘色灯火在一片皑皑的白色中明明灭灭,像夜晚的星子。
  陆阿公羸弱的身影守在前方的槐树下,捧着一袭大氅。
  我虽不冷,却不想让他多拿一份东西,接过来草草披上,听他道:
  “太子殿下自己要注意保暖,老臣年纪大了,耳目都不灵了。”
  我笑道:“阿公,也只有你会要我在大雪天多披一件。”
  刘太宰长长的灰白眉毛一抖,“啊,会有人的,殿下怎么这样说?殿下没有太子妃,但譬如殿下未来的皇后,不论是受了殿下的气还是得了殿下的赏,都会说这一句的。”
  我叹道:“是么?可惜我现在实在没有闲心去考虑这事。今天的奏章都搬到了书房吧?方将军归期就在下月,礼部须好好准备一番。”


第69章 失魂
  罗敷站在吏部侍郎府的大门口,看府上的家丁婢女来回穿梭,个个忙得汗涔涔的。
  她入了太医院后专心公事,最近才得知侍郎大人家的千金卧病在床已有一个月了,自打中秋节她邀罗敷过府一聚没有成功之后,妙仪的身子似乎就不怎么利索,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
  婢女引着路,罗敷向她询问了妙仪的病情,婢女只说不太严重,但小姐天天嚷着头疼下不来床。
  此时她被头疼且下不来床的小姐按在榻沿,听她叽叽喳喳地抱怨。
  “阿秦你可算来了,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吧……就是七月份我们两刚认识的时后,我说我下旬有一个麻烦,就是这件事。翰林院的许大人原先就有向爹替孙子求亲的意思,但七月底京中宴会上他并没有提,我那时才松了一口气。结果哪想到八月一过,求亲的事又被拎到台面上来了,我爹居然,他居然没有拒绝的意思!他怎么能这样啊!”
  罗敷打量着香闺绣阁里的摆设,水墨屏风,小檀木桌,妆镜台前的钗环珠花散散乱乱的,压在一本折角的《女则》上,显然是主人无心梳妆打扮。
  “韩大人不是知晓你和方将军的事情么?”
  “就是啊,我不知道爹为什么不立刻拒绝,许家的人都来几次了,我琢磨着这事不会要成了吧!”妙仪拔下簪子,云鬓一松,地下一只乌云盖雪的猫咪懒洋洋地凑到她怀里。
  “你别笑我酉时就睡了,我也不想这么早睡的,但是装也要装的像一点才行。我爹肯定知道我隔三差五淋冷水在房间里躺了一个月是在骗他,但是……”她一脸惆怅的神情,“你也看到了,府里的情状,不就是在置办嫁妆么。我娘倒是兴高采烈。”
  罗敷正要训她不爱惜自己身体,连冷水都敢往头顶上浇,却一下子想起了安慰她的理由。
  “你宽心吧,他肯定不会把你嫁过去的。”
  妙仪愣愣地“啊”了一声,“为什么呀,我爹和许家难道没有说好?”
  “嗯……那个,我的意思是今上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妙仪更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阿秦?臣工家里的嫁娶,宫中向来只是过问一句,只有特别倚重的大臣家婚丧,天子才会有所表示。我这个又不是赐婚又不是私奔,陛下为什么不同意?”
  罗敷语塞,“妙仪,你一个读女则的,不晓得 ‘私奔’两字不可以随便说吗?”
  妙仪急了,“你别转移话题,快说,我晓得你知道,你今天是奉圣命来的吧?”
  罗敷豁然开朗,难怪方琼说是王放让她来看诊的,原来是有这一出。当日在侯府中她亲眼看见今上承诺了方继三件事,方琼的婚事,保留故侯府,不收贩盐权。而后第一件事她亲自求证过,王放答应她“不会考虑明洲中意的侍郎千金”,他是明白谯平和妙仪关系的,可能是听说了许肖两家要结亲的事,作为国君不好干涉,就顺口派个不在内宫当值的女医官给肖府传旨。
  “陛下和方公子交情不错,他上次和我说……”
  “说不会把我和明洲分开?你这么短时间就得陛下器重了?”妙仪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我一碰到明洲的事就太心急了。”
  “嗯……不是,陛下说我就算不求他……”
  罗敷蓦地说不下去,他当时说什么来着?说她就是不求他,也不会有那个意思的,可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复述原话!
  她理了理鬓发,发现这女郎正用一种好奇而若有所思的表情盯着她,挠着猫咪柔软的下巴,试探地开口道:
  “即使你不求他,他也会那么做?”
  罗敷刷地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一定不会告诉令慈你生龙活虎精神抖擞不思进取目无礼数并且浪费你们家嫁妆的。 ”
  “哎呀阿秦,我说说而已,爹说过陛下是个什么性子,你越求他他越反着来。我有要紧事问你,既然你是陛下亲自提拔到正五品的院判。”
  罗敷攥着一缕她柔滑的黑发,思索片刻方道:“我也想到你要问什么,无非是我奉命来此给你看病,并不是单纯的通知你们两府不能结亲这么简单。肖大人不拘束你和方公子多年来往,可又不拒绝翰林大人的提亲,你怀疑,我也不能随便揣测。”她扬了扬唇,“最好的可能性就是你父亲知道陛下不会同意,却不好驳对方面子,不是么?”她没有说出这或许是一个警告,朝中的联姻就是拉帮结派,通常国主最厌烦这个。
  妙仪抱着小猫,拢了拢被角嘟囔道:“明洲的祖父不太同意我嫁进他们家,我都知道。”
  罗敷叹气道:“妙仪,你操心这事做什么,你今日只需知道许大人不能得偿所愿就好了,方公子若是真喜欢你,还在乎他祖父?谁不知道他们家现在最风光的就是他。”
  “就是风光,我才担心……唉,算了,阿秦你先回去吧,记得和我娘别说漏嘴了。”
  罗敷安慰她道:“你别想那么复杂,陛下差我一个跟你关系好的人来,不会是什么大事。况且陛下素来对他看重的人很讲情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说话和神态都挺冷漠的。”
  妙仪歪着头道:“要不……你再说说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定不会想多的。”
  罗敷咬牙道:“恩将仇报。”
  妙仪被她一说心情好多了,哪还有一点初见时大家闺秀的模样,兴致勃勃地掀了被子下床送她出去,没心没肺道:
  “好啦,你自从刚才站起来到现在脸一直是红的。是你自己说陛下是好人嘛,还怪我。对了,我家对面的吴医官你拜访过了么,他可是当年专门为皇后请脉的左院判,这次的太医院考评题目就有一大半出自他手,你要不顺路去看看?”
  罗敷向韩夫人糊弄过去交了差,心想妙仪自会告诉肖侍郎今上不同意这门婚事,别的她就管不了了。
  玉华坊是城北靠南的居住地,南边的甘露街就是一条分水线,街对面人多手杂,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不停,她穿过人群到了一扇不大的木门前,正要叩三下,却见门从里面开了,走出来一个苍颜白发的老者。
  罗敷不禁脱口道:“方先生?你怎么也在这?”
  方继也没想到在这能碰上数月不见的罗敷,当即要拜,被她一把拉住。
  “我来找吴老先生,得知他做过院判,过来请教他一些官署中的事务。”
  方继仿佛与这屋子的主人有过节,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勉强温言道:“他脾气不太好,秦夫人进去就知道了。老夫今日是给他送礼来了,方氏管家说秦夫人管不过来药局的事,就又找了个主事,就是他,听说月后要他一人替代大使和夫人。”
  罗敷惊讶道:“方公子没和我说啊,而且我也没那么忙……”
  她要是今天不来,还被蒙在鼓里呢!
  方继冷笑道:“老夫就知道商贾之家不存什么好心,没用了就甩在一边。老夫不便多说,原本想回去知会秦夫人一声的,如今看来也不必了。”
  罗敷送了老人几步,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方氏看她入禁中当值离药局越来越远,估计也差不多忘了要第一时间和她这个当事人说。撇去了夫人的职位,她以后尽职就全是在官署和宫中了,等于和外界隔得更加远。
  吴医官说是请辞,更像是被主子们赶出来的,院中清寂,除了个看门的老仆,就没有了其他人。
  罗敷坐在小小的屋子里,唯一完好无损的榻上斜倚了个六七十的老头,白发稀疏,面色蜡黄,衣衫打着几个补丁,满身的药味。
  他形容虽枯败,一双眼却精光毕露,啧啧两声道:“如今太医院也有女院判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罗敷望望房内,不大的空间内或叠或堆储了许多书卷,凌乱地搭在桌椅上,甚至连缺了一截腿的椅子下也用一本厚书垫着。
  “先生过誉。太医院里常传言先生潜心针灸科,作左院判时将太医院管理得井井有条,晚辈因此十分仰慕先生的才能,刚刚去对面的肖府,府中小姐也极力夸赞,遂顺路来此处拜访。前些时候宫中事务繁多,晚辈一时没能顾得过来,竟拖到今天,真是惭愧。”
  吴莘已不在太医院五年,他走后袁行顶了左院判之职。继院判看似大度和善,内里却小肚鸡肠不能容人,将他的功绩一半抹杀一半揽到了自己身上,他这几年潦倒度日,全凭给一个快倒的药铺供给药方才混个温饱,从前的风光便恍如上辈子的事。
  他眯着绿豆眼,声音沙哑而尖锐:“小丫头,你去把前边那椅子底下的手札拿出来瞧瞧。”
  罗敷一听他说话,就有几分摸清这是个不好相与的老头儿,可她名义上是来求教的,不得不姑且言听计从。她走到瘸脚的椅子旁蹲下,抽出积了一层薄灰的手札,翻了一翻,瞬间冒出几滴冷汗。
  老医官嘿嘿笑道:“丫头仔细看看,老夫潜心研究的是针灸科么?莫要跟老夫说你连草药和针都分不清。”
  罗敷连连道歉,翻书的动作一顿,姣好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看着眼熟?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她抬眼望着笑得不怀好意的前院判,说道:“这是我在太医院南厅书架上看过的书。”
  她第一次当值时在袁行住过的房里搜了一遍,看到了三本关于药理的手札,以为是袁行没有带走,还暗自奇怪。现在就能解释了,这原不是袁行的东西,但是这册子里记述的东西内行人都知道非常宝贵,他一个没有受到物主威胁的后任怎么舍得不带走?罗敷在太医院的日子一长,就了解袁行表里不一的为人,绝不相信他品德高尚。而且最重要的是,放在她书架上的书怎么长了翅膀飞到这个破院子里了?
  吴莘伸手示意她把手札还给自己,罗敷纵是迟疑也不好不给,觉得对付这种脾气不好的人一定要沉住气,等对方先开口。
  果然,老医官不她一个字也不问,忍不住道:“哎,丫头不好奇是谁给我的吗?怕是你在宫里待久了,连自己房里进了贼也不晓得,真真糊涂!”
  罗敷修养很好地微笑道:“谁?”
  老医官坐直了身体,目光似要把她从头到脚看个透心凉,手里两个当做掌旋球的核桃转得飞快,不紧不慢地道:
  “除了你,还有谁有南厅两间房的钥匙?”
  “您的意思是章院使?”
  他捋着几根胡须,“丫头是不是以为自己年轻又长得好,就是天下第一了?”
  罗敷忽地拉下脸,还没来得及反驳,他便接道:“别摆出这么个老夫欺负你的样子,我这虽离皇宫大门有个十几里路,该听到的风声一样不少。正是章松年派人把它们物归原主的,原因嘛……你猜猜?”
  罗敷一口咬定自己一无所知,吴莘掀了眼皮道:“那算了。秦夫人请回吧?”
  “……三本手札被袁大人放在书架上,我曾经细读过一半,写的均是异域药材药理和自创的施治方法,其中南海那边的占有很大比例。”
  “不错。”
  这老头精明的很,她编瞎话的本事又低,只好一边冒冷汗一边道:“嗯,南海的话,司大人祖籍就是南安,近来……他邀我帮他研制一种药物,原来不止我一人在弄,先生后来也有参与。”
  “现在看来倒不怎么目中无人,还清楚上头那位从不是不保稳的人,不会把宝都压在一人身上。”
  他算给了个明确回复,罗敷抽了抽嘴角,道:“我在中秋之后就已经把药物上交,而九月份书才被拿走,先生参与的是莫非是检验成效这一环?”
  吴莘道:“太医院里大大小小明里暗里的事务,章松年都一清二楚,司严做的腌臜事嘛……他得了今上默许,我也套出一点话来。老夫也不瞒你,年纪大了,以写过的东西记不清了,幸好袁行这小子还算有眼光没给我扔掉,拿手札看上几遍,再对照你的方子,然后就是一大堆麻烦的验证,不提也罢。”
  罗敷默然良久,“……这样啊。”
  吴莘点头道:“你这丫头可以了,没看多少年书也能把解药给做出七八分来——怎么,七八分还不满意?年轻人最忌急躁!不过以后还有机会,老夫会多多指点你的。方家跟你说过了吧,不日南下数州,老夫也要跟去,到时候啊……呵呵。”
  他挤眉弄眼地说着,罗敷都无语了,她可不想和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一道去。
  她岔开话题:“晚辈还听说这次的卷子一大半是老先生出的?”
  吴莘终于来了兴致,“丫头也觉得题目出的是历年来最好的吧?哦,差点忘了你是举荐来的,没考过这个,没考过就是生平遗憾哪。”
  “……”
  “老夫自从拿到你那一小瓶药和药方,就估摸着要时来运转了,果不其然,连出卷子都要拿来烦我,当今太医院居然无能成这样!想当年老夫治好的病患能绕洛阳三圈,上到为修运河头疼的天子皇后,下到陆家看破红尘跑到青台山修道的女冠,唉,到老来却要混迹市井操心柴米油盐,食不果腹……老天不长眼啊!”
  后面吴莘激动地说了什么她都没注意了,青台山三个字像磁石一样吸走了罗敷所有的思绪。
  等到老医官口沫横飞地抱怨完,她怀着希冀小心翼翼地问:
  “青台山离洛阳远么?”
  “不远,骑马走个一天半也到了,那儿倒是个冬至烧纸钱的好地方,鬼多人少。说来景色还是好的,就是人迹太少,唯一一个道观住的还都是命格不好的道姑,想来洛阳除了收药的药商,二十年来愿意去踏青的也没几个吧?哦,陆家那个公主倒是愿意的,不过可不是踏青。怎么,丫头要去?看中什么药了,和老夫说说?到时候带点好的回来,老夫免了你今天的见面礼。”
  罗敷顿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先生,您多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第70章 飞
  青台山横于天金府北面,是玄英山脉的一个南部分支。 此时正处秋末,诸峰金碧粲然,山脚江水清湍,景色比之春夏更有一番深沉意韵。
  傍晚船行至禹县时,水流下的白石越发清晰,罗敷谢过艄公,交了十数里水路的渡船钱,歪歪倒倒地上了岸。
  昨日是长至节,家家户户更易新衣,备办饮食。洛阳最重此节,大街小巷的主妇们买来赤豆和糯米生火做饭,大酒楼里的北方厨子也做起了各种馅料的饺子,熬起了鲜美的羊肉汤,入夜后的京城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这些罗敷没有亲眼看到,她带着明绣起了个大早,收拾好东西就踏上了容府雇来的马车向北出发,没来得及查验医学生们送来的炭敬。官舍被容家方家以及陌生府上运来的节礼塞了个满当,罗敷刚当上院判时没有经历过别人这么殷勤地送礼,估计大家都拿不准宫中的风向,这会儿却是她坐稳之后的第一个大节日,从而都争先恐后地差人来问候一番。
  “前天我看到有太医院的医丁送来一本《针灸甲乙经》的张轨抄本,还有皇甫谧《高士传》的手稿,全是难得一见的古本,看得我手痒的不行,可还得给人家请回去。不知道是哪个不体谅父母的学生,这东西都是藏在家偷偷看两眼的,指不定是偷出来讨好我们,指望我们在评卷时放过他呢。”
  罗敷坐在县里唯一的客栈大堂喝茶,窗户正对淼淼江水,数座不高的灰色山体浮在水上。她忍住伸懒腰的冲动,一边听评书一边随口和侍女聊着天。
  “考试不是糊名制么,女郎说他可不是糊涂?明知道我们女郎不是那等见利忘义的小人,还白费一番力气。”
  明绣站在窗口吹着风,罗敷原本看不过,让她也在凳子上歇会儿,结果刚坐下半盏茶不到,小女郎晕船的后遗症又出来了,两人只好谈天侃地打起精神。
  “女郎真是北方人么,怎么一点儿也没反应?”
  罗敷跟她混熟了,便没隐瞒她自己是从北面来的,连同传说中的覃神医也是梁籍。她想了想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坐船坐久了脚挨到地面,头也是晕的。方将军带我来京城时坐的是商船,当时郢水风浪正高,我特别怕船只一上一下地在江面上荡来荡去,扒着栏杆差点哭出来,几尺高的水花溅到衣服上,又把眼泪给逼回去了。”
  明绣吐掉姜片,“那后来呢?”
  “后来方将军派一个士兵来探望,问我要不要在岸上的客栈留一日,我说我再也不想看到这条江了。于是就跟着军队一路进京,被那么一吓,连别人送给我的马都没力气管了,直接运到将军府里让他们照看。”
  明绣呵呵笑道:“真是吓到了呀,我还以为不论发生什么事,女郎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呢。”
  罗敷就差翻白眼了:“我没有吧。”
  小二一手端着一个清淡菜肴跑过来,舟车劳顿了一天半,人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饭便回了房间整理衣物。罗敷向伙计要了热水上上下下地洗刷一遍,明绣深得她心,休息了一会儿就把房间里的灰尘弄得一干二净,收拾得像模像样,又下楼去问掌柜的哪里能找到向导带路进山。她们没收二钱找零,客栈里的人都十分客气。
  掌柜道:“随便跟个采药的山上就好。山上的道观也会每隔几日叫人下来采买东西,看到对面那个米铺没有?算来明日就有道姑过去买米,女郎同她们交涉吧。你们上山做什么去?”
  明绣答听说有个远房亲戚入道观修行,今次正好经过禹县,就顺便过来探望。
  掌柜笑道:“若是在观中,只怕女郎会扰了那位姨母清修呢。谁不知青台山上尽是一心修道的女冠,向来与世隔绝的……”突然又神秘兮兮地说:“山上还有许多孤坟,阴气重的很呢,采药的一般只在半山腰逛逛就下来了,听说晚上还有鬼火……唉唉,是某多嘴了,不过女郎家的还是别待太久。”
  老掌柜好似怕人家打听得过多,转过头忙算账去了,明绣寒暄几句,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罗敷听。
  “女郎,咱们要在上面过夜么?”
  罗敷一看她怯生生的样子就有几分明白,道:“怎么可能,而且我明天不打算带你去的。你的脚上岸的时候是不是崴了?装的还行么,我刚刚才看出来,你吃饭前居然还敢站着说那一大堆。”
  明绣赶紧道:“只是有点儿罢了,女郎怎么能一个人上山去?女郎与那个长辈亲戚毕竟不熟,也不知她……”
  罗敷道:“我过去是我自己的意愿,不关她的事。箱子里有膏药,我看你伤的不太厉害,抹上之后躺床上别动了。明日我不会一个人去道观的。”
  也不知她未曾谋面的外祖母还在不在人世,荒郊野岭音信不通,纵是做过朝廷钦封的公主,几十年一过,家中一败,人命便和野地里的衰草一样危浅。若是不在了,她拎两篮子祭品至旧时居所祭拜一下,也算全了冬至的习俗;若是还在……
  罗敷手上开药箱的动作停了,心底蓦地涌起一股酸涩。她抬头望向窗外,太阳已移到了西边的山峰后,宽阔江面静静地铺着一层彤红的余晖,柳叶似的渔船从山脚归来,停泊靠岸。
  似乎是弹指的功夫,天就黑沉了下来。
  *
  清晨的阳光透进窗纸,罗敷轻轻起身,洗漱过后拎包下楼。侍女在外间睡得正熟,倒没了昨日信誓旦旦要跟她一起的气势。
  小二起的很早,罗敷在一楼扫荡了一笼汤包,带着一篮东西溜去了米铺。米铺在集市边缘,还不到卯正,县城的居民都陆陆续续从市场里提着菜和鸡鸭返回出口。
  她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生怕自己看漏了。等了约莫三刻钟,终于在嘈杂喧嚷的人堆里寻到了一袭青黑的道袍,再往上看,是一张中年女人淡漠平凡的脸,启唇和老板谈着价钱。
  估计是道观里香火实在不旺,每次里头的人只买一些存在厨房里,也不雇人帮忙抬上去。罗敷等她前脚扛着一大袋米离开店铺,后脚就紧紧跟上去。
  目光绕过穿梭的县民,纷乱中似有个眼熟的高挺身影。她顾不得多想,只恐跟丢,走了一截后只见房屋消失,平野开阔,便知不远处就是江水了。
  周遭无人,她赶忙叫住那女冠:“大师留步!”
  女冠将肩上的米袋正了正,转头迟疑地循声看来,见是个陌生人,抬步便走。
  罗敷大步追上:“大师,我今日前去观里拜访亲戚却不识路,望您能带我一程,不会打扰贵观清修的!”
  那女冠低眉看着脚下的石子路,一言不发。她跟了一段,对方终于开口了:
  “女施主,修道之人于俗世了无牵挂,纵然有山外的亲属找上来,也不大愿意见。”
  罗敷争辩道:“修道之人虽不理杂尘,但成仙证道需从人道开始,人伦之事不可马虎,要不古往今来的道人怎么都保留俗家姓氏呢?我家中已无其他亲属,尽尽孝道也是应该的。”
  医者不脱黄老之术,故而这些道家的东西她也能扯上三言两语。
  缁衣女冠被她堵了回去,讪讪道:“施主的亲戚是何姓氏?”
  “姓陆。”
  女冠扶在肩上的手顿时一僵,道:“没这个人,你找错了。”说罢竟脚下生风一般走开几步远,好像那坨米袋不比一根羽毛重。
  罗敷愣怔的当下,女冠已跑到了江边,把袋子一丢乌篷船一撑,船桨轻巧地划动几下推离江滩,任凭她在岸上怎么喊也不回头。
  她气得要命,反而生出一股倔强来,江边还留着一艘很小的无主独木舟和她对望,便一脚蹬上舟内,比划了两下船桨,可又冷静下来放弃了这个念头。
  自己撑船指不定还没划出丈远就翻了,她不会水,命才最重要。她是重新跑回街上花钱拉个采药人作向导,还是找个摆渡的送她过江?
  渐高的日头映得水光白灿灿一片,乌篷船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一个小黑点,罗敷一个人在江边眯眼远眺,心中茫然失措。
  她就这般站了很长时间,思考着为何那女冠会怕人打听陆氏,思考要怎么节省时间和精力过江,思考过江之后摸上山会不会被人赶下来,还有天黑之前如下不来道观又不留外客她要住哪儿……
  真是糟糕透了。
  “阿姊要在这里犹豫多久?”
  一个微微低沉的悦耳声音自背后传来,罗敷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全身已经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并不是因为她听的次数多,而是每次都让她印象极其深刻。总有一天她会被它给吓死。
  还未整理好不自然的面部表情,眼前的小舟骤然一沉,一人纵身立于船内,衣襟飘扬欲飞,颇有古画中吴带当风的神韵。
  那人身量本就很高,站在小舟上更是比她高出一大截。他低头打量着仰着脖子的罗敷,半张银质面具泛着从白云中漏下的日光,眼神含着丝清冷的笑意。
  罗敷差点也崴了脚,确认此人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这里不是她心烦意乱造出的幻觉,又不可置信地再次仔细辨认了一遍。
  王放有些头痛,掂量话中轻重,负手道:“阿姊,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跪过朕?”
  罗敷呆呆地“啊”了一声,顺从地想了想,竟然真是这样。摆明身份后第一次面陛,他作为病号躺着,而自己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第二次第三次……不是他叫她免礼,就是她被小公主按在凳子或是地上。
  王放叹气道:“阿姊是不是想说现在你背后多出几个渔民,为了不引人注目,你就更不用跪了?”
  罗敷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回过头看见三四个拉着渔网的渔夫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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