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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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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正在举办中秋家宴,他的兄弟姐妹和他们的娘亲都在那里吃月饼看戏,还有比他更小的弟弟妹妹在玩各种造型的花灯。
他的晚饭却只是一个拉嗓子的杂粮窝窝,还是他趁人不备去给下人准备饭食的厨房偷的。
他也是他父亲的孩子,他也想要月饼,花灯。可是他不仅没有,还不能去要,甚至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一旦出现在他们面前,就会被驱赶,辱骂,甚至殴打。
他不明白,所幸他还会思考,所以他就拼命地思考,为什么他们有而我没有?要怎样我才能有?
后来他明白了,不能光明正大拥有的东西,原来还可以去偷和抢的。如果偷了,你要有本事不让人发现,否则会挨打。如果抢了,你也得有本事让对方不敢报复不敢说出来,否则还是会挨打。
再后来,他就长大了。
长大后,那个小男孩就不见了,站在那里的还是那个喜欢兔儿灯却又不敢去向父母开口要的小女孩。
陈若霖收回目光,看向先前那个用手链勾他的夷族女子。
那女子原本见他注意力放到旁边的小女孩儿身上,正有些不解,此刻见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自己,又燃起了希望,回身往街道旁一条灯火不明的小胡同里走,走几步又回头看他。
陈若霖跟了上去。
幽暗的死胡同里堆满了破箩烂筐之类的杂物,中间只容一人通过。
那女子十分热情,见陈若霖来了,便从藏身的杂物后面出来,两颊飞霞地搂住他的脖颈踮着脚亲他。
陈若霖由着她亲,嗓音沉沉带笑地问:“街上那么多人,何以独独挑中我?”
女子用生硬的语调道:“你好看。”
“有多好看?比你的孩子还好看吗?”
女子惊讶,一字一句不太流利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有孩子了?”
陈若霖低眸看了眼她的胸,似笑非笑:“你在涨奶呢。”
女子娇羞,同时也发现这个男人放得开,于是又上来搂抱他。
陈若霖单手将她推开。
女子错愕,有些失望地问:“你嫌弃我有孩子了吗?”
“不嫌弃,只不过,我有些担心,万一睡了你就舍不得放开你了怎么办?”陈若霖右手在女子弧度优美的肩颈之间流连,仿佛拨弦一般动作优雅。
女子仰头看着自己跟前的男子,锦衣华冠容颜俊美,比她现在跟的夫婿不知道强出多少倍,否则她也不会一见倾心情难自禁地当街勾引。
虽然他看她的眼神和笑起来的样子有些让人不安的邪气,但……谁又能说这不是种让人迷醉的魅力呢?
“若你舍不得,我就跟你走。”女子义无反顾地说。
陈若霖抚摸她的动作一顿,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她问:“真的?”
“真的。”
“你的孩子呢?”
女子咬咬牙:“孩子有她爹,不会有事的。”
“你确定他不会有事?”
女子略显迟疑,但最终还是点点头。
“你凭什么确定他不会有事呢?”陈若霖的手沿着她的肩滑向她的脖颈,动作依然是蝴蝶穿花一样的轻盈优雅。
女子以为他是在爱抚她,还仰起脸来方便他动作,动情又克制道:“那是她亲爹,当然会照顾她。”
“是吗?所以你当年走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是吗?”陈若霖猛然一把掐住自己掌中那花枝般细嫩的脖子,表情狰狞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既然只求自己过得快活,为什么要生下孩子?在他年幼无助之时抛下他离开,你就那么问心无愧?他是有亲爹,但你就没想过他的亲爹会因为你的放荡之举而迁怒于他吗?”
女子不意他突然翻脸,措手不及地被掐住了脖颈,无法呼吸之下拼命挣扎起来。
“知道你离开之后他过的什么日子吗?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吗?知道他活不下去时也曾试图漂洋过海去寻你吗?你不知道,而且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儿子遍体鳞伤,但他最深最痛的那道伤口,正是他年幼之时你的无情抛弃!”
女子已经被掐得快要失去意识了,她定定地看着野兽般低咆的男人那双眼,那双眼里仿佛正在漫出黑色的火焰。能将一切都焚毁殆尽的可怖火焰,映得那双眼仿佛佛经中所说的修罗之眼。
拼命推搡捶打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方才还巧笑倩兮的少女此刻彻底成了一具挂在他手上的死物。
陈若霖一松手,她就摔在了杂物堆里,黑暗中看去没有一丝的不和谐,仿佛她原本就属于这里似的。
过道狭窄,他根本不用后退就直接靠在了身后的杂物上面。
生命的流逝于他而言就像此刻拂过眉梢的一缕风,带不走丁点心中毒液般满溢的怨恨与不甘。
仰头灌酒,酒壶却已空了。
陈若霖扶着墙出了小胡同,来到街对面卖兔儿灯的摊子前,将银质的酒壶扔给小贩,然后在小贩目瞪口呆的愣怔中摘了一盏兔儿灯走了。
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就是你有能力得到你曾经想要的东西时,却发现那东西你已经不想要了。而你此刻想要的,却还没有能力去得到。
每一刻都生活在不想要和得不到之间的人生有多可悲,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回去自家宅邸的路上经过一条僻巷,此处离夜市已然远了,喧嚣不再,静谧的夜色中便只听得到陈若霖忽重忽轻的脚步声。
他的影子在如霜的月光下摇晃,一副醉得不轻的模样。
巷子两侧的屋檐上渐渐探出两排脑袋来。
陈若霖走到巷子中段时,埋伏在屋脊上的人一跃而下,将巷子两头堵住,混战一触即发。
陈若霖踩着墙转眼便到了屋脊上。下头的人以为他要逃,正要追上,却见陈若霖将兔儿灯往屋檐上一放,纵身又跳了下来,一脚踏在当先一人的额头上,便踩折了那人的脖子。
双方甫一交手,刺杀者便发现了一个惊悚的事实——陈若霖他根本就没醉!
面对没醉的陈若霖,他们非但不是对手,甚至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短暂而激烈的厮杀过后,尸体铺了一巷子。
陈若霖溅了一脸一身的血,今夜他专挑人的脖子砍,那腥热的血液喷溅出来有力得很,就像人蓬勃的生命力突然间有了实质,眼瞧着昙花一现就消散在空气中了。
他被引起了杀性,却没杀够,血管中沸腾起来的鲜血燃烧出深不见底的渴望,需要更多的鲜血和暴虐才能填满这样的空洞。
他上屋檐拿了兔儿灯,大步飞奔回自己的院子,也不擦洗,自房里拿了张能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质面具戴上,抱起自己相当于寻常琵琶两倍大小的铁琵琶就上了屋顶。
在屋顶正脊的吻兽旁坐下,他怀抱琵琶,左手按弦,右手一个轮指,便是穿云裂石之音,于这幽幽寂夜破空而去,方圆几里都听得见。
激昂的拨弦声惊雷般接连响起,搅动得这一方月色都如波纹般不安起来。
陈若霖闭着双眼,无法诉诸于口的情绪都通过指尖一轮一轮地发泄出去。月光下,但见斯人黑衣银面唇红似血,面颊上亦染血,远远看去不似凡人,倒似妖物。
渐渐的便有那轻功高绝的黑衣人兔起鹘落般从四面八方赶来,落在他院中空地上,单膝跪地静候指令。
陈若霖仿若不觉,刚劲修长的五指将四根弦拨得飞起。
知己坊,刚大战过一轮,正准备梅开二度的陈良安忽的一个激灵,停下来问骑在他身上的美人:“有琵琶声。”
美人扭着腰娇滴滴道:“琵琶声有什么稀奇的?这坊里哪天没人弹琵琶呀?”
陈良安侧耳细听片刻,道:“不对!”他掀开身上的女人,急匆匆披衣下床。
这种能在战场上催动士兵一往无前热血拼杀的琵琶他只听过一次,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也就是那次,在云州的战场上,陈若霖这个福王庶子才真正入了他的眼。
只是,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怎么就弹上琵琶了?
陈良安预感要出事,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待他赶到陈若霖府上时,人都已经不在了。
第673章 陈之良
今天是中秋,但六王子陈若雰并未留在自己府里陪家人过节,他去了福王府侍疾。
榕城不禁夜市,是不想让百姓觉着他们的福王真的不行了。世子府不办中秋宴,是为了让百姓觉着他们的世子忧心父疾无暇过节。无论哪种,都只不过是陈若雰向榕城百姓展现自己忠孝仁悌的手段而已。
世子府后院,八岁的陈之良躺在床上,小手紧紧攥着那串银花生手链,默默地想念自己的亲娘。
今年的中秋,他的小院里什么都没有。夫人说祖父病重,爹不让府里热闹,准备的一些月饼糕点也都让有孕的刘娘子拿去了。都以为他小糊弄他呢,他明明瞧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用手绢包了一块月饼送给前院的一名侍卫的。
还是他亲娘好,以前夫人的嫡子还在时,他和娘虽然不受重视,但他娘心灵手巧,每当过节都会亲手给他做小玩意儿,小龙舟,风筝,花灯什么的,比他们买的还要好。
他一点都不想管夫人叫娘,他的娘只有一个,已经死了。
守夜的婆子刚才在外头偷吃了酒,这会儿已经在外间睡着了,鼾声如雷,吵得他更睡不着了。他郁郁地翻个身,拿被角捂住耳朵。
耳边忽然传来有人敲窗子的声音。
陈之良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拉下被角静静等着,没一会儿,果然窗子又被人扣了两下。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趿着鞋飞快跑到窗边打开窗户,看到站在窗外月光下的男人时,面上一喜。
卫崇竖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把陈之良从屋内抱到窗外。
“舅舅!”陈之良高兴得抱着卫崇的胳膊直蹦。
卫崇关上窗,摸摸他的头道:“今天中秋,我带了些月饼来给你吃,还有一盏兔儿灯。”
“真的?在哪儿呢?”陈之良问。
“放在那边的花亭里了,走。”甥舅两人来到后院角落一座花木掩映下的凉亭里,偷摸地过起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中秋。
而就在这时,睡梦中的世子夫人黄敏娣却被丫鬟惊惶地推醒了:“夫人,快醒醒,不好了,前头有贼人打进来了!”
黄敏娣迷糊了一会儿才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说什么?贼人打进来了?何人如此大胆?世子呢?”
丫鬟着急道:“世子还没回来。夫人你快起来躲躲吧,前头的侍卫过来说贼人有数十个之多,且个个武功高强,他们虽在奋力抵挡,但难保会有一两个趁人不备溜进后院来不利夫人。”
黄敏娣听得此言,便下床急急穿衣,欲待找个地方躲避,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丫鬟的惊问和惨叫。
主仆二人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吓得面色惨白动弹不得。
没一会儿,一位脸上戴着银面具的高大男子就从外头闲庭信步般进来了,右手提着一把正在滴血的长刀,左手拎着一盏被溅上了血的白色兔儿灯。
黄敏娣与丫鬟互相扶持着连连后退,外强中干地呵斥道:“大胆贼人,你可知这是世子府?居然敢来此处撒野,不怕被灭族吗?”刚骂完,她注意到男人的左手戴着手套,目光不由一滞。
男人轻笑一声,音色朗朗道:“灭族啊,我好怕!”
黄敏娣知道了他的身份,却犹不敢放松,只没方才那般紧张了,问:“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若霖扬了扬手中的兔儿灯,道:“今天不是中秋么,我来看看我的小侄儿,阿良呢?”
黄敏娣抿了抿唇,看着男人面具下如寒星闪烁的一双眼,道:“就在后头的厢房里。”
“我去过了,人不在。”陈若霖缓步向两人走去,问“所以,他到底在哪里?”
黄敏娣看着他手中滴血的长刀,忍不住有些踉跄地向后退去,直到双腿碰到身后的床沿。
“我不知道,我一早吩咐丫鬟仆妇带他回去睡觉的。”她道。
陈若霖将长刀搁上她的肩。
刀上浓重的血腥味呛入鼻端,黄敏娣颤抖起来,结巴道:“难道、难道你想杀我?”
“怎么,不行吗?”陈若霖问。
生死之间,黄敏娣也顾不得丫鬟就在身边了,艰难道:“一夜夫妻百夜恩。”
陈若霖戴着面具,叫人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只见他头微微一偏,似是疑惑的模样:“我和你睡过?”
黄敏娣目瞪口呆,想不到叫自己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那一回,他居然给忘了。
“委实想不起来,可见你毫无可取之处啊。”男人恶劣道,“这世上的男人于你而言不是没用的,就是薄情的,有甚可留恋的?还是下去陪你儿子吧,他定然很想你,而且绝不会忘了你。”话音落,长刀过。
丫鬟被喷洒的鲜血溅了一脸,吭都没吭一声就直接晕了过去。
陈若霖转身来到外头,前头的骚乱已经影响到后院,丫鬟仆从六神无主地到处乱跑。他径直往妾室刘氏的院子里去,有那不长眼的正好撞到他面前,迎接他的必然是毫不留情的一刀。
刘氏也被惊动了,正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在丫鬟仆妇的搀扶下想要找地方躲避,堪堪走到小院门口,迎面撞上陈若霖。
他那打扮一看就不是院里的人,是故黑灯瞎火的下人们还是知道来者不善,扶着刘氏转身跑。
陈若霖不慌不忙地跟在后头,如那索命无常一般,一刀一个,将除了刘氏之外的下人尽皆戳死。
刘氏少了下人搀扶,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一抬头看到自己的丫鬟双目圆睁地死在一旁,当下又是惊叫一声,手脚并用地爬到道旁树下,靠着树坐下,痛苦地用双手捧住肚腹。
这一番又吓又跌的,已叫她动了胎气。
“咦?这不是六哥的爱妾吗?近来他喜上眉梢,说你这腹中乃是男胎,我就不懂了,还没生下来,怎么就知道是男胎呢?”陈若霖一副好奇的模样打量着刘氏圆滚滚的肚子。
刘氏看着这个杀人如宰鸡的可怖男人,又怕又疼抖个不停。
陈若霖见她不说话,便以商量的语气道:“要不,我们现在就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男胎?”
一道女人的尖声惨叫凄厉响起,如夜鸟般穿透长空振翅飞远。
后院僻静处的凉亭里,正把兔儿灯在石桌上推来推去的陈之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停下来眨着一双和他娘相似的大眼睛问:“舅舅,那是什么声音?”
因担心被人发现,卫崇找的这间亭子离正房甚远,所以府里的动乱还未波及到这里。
卫崇听到了那声非人的惨呼,眉头轻皱,对陈之良道:“长生先把兔儿灯灭了,在此等舅舅,舅舅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哦。”小名长生的陈之良听话地将兔儿灯里的那一小截蜡烛吹灭。
“不要出声,不要离开,舅舅很快回来。”卫崇叮嘱道。
陈之良点头如捣蒜。
卫崇出了亭子,四顾一番,确定周遭没人,这才向后院正房所在的方向掠去。
走到半道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小径上横七竖八全是丫鬟仆从的尸体。一处院门开着,他在门口一探头,便见几盏灯笼在道上燃烧,幽幽晃动的火光映照着满地的尸体,也映照着道旁树根下一名被开膛破肚的女子,血淋淋的婴孩就这么放在女子身旁的道上,无声无息。
世子府竟然被人杀得这般惨烈,卫崇心觉不妙,刚想离开,身后风响。
好在他反应快,及时一个鹞子翻身躲过了身后横来的一刀,人还在半空各种暗器便已向对方招呼过去,迫得陈若霖也不得不旋身避让。
站定后陈若霖抬眸一瞧,院门口哪儿还有卫崇的身影?倒是不远处传来衣袂轻响。
他唇角勾起兴味的笑容,一声唿哨后,拔腿追了上去。
前院的手下听到这声呼哨,纷纷撤退。
陈良安赶到这里,只看到数十道黑影从世子府里翻墙而出,如四散的夜鸟般,倏忽就消失在夜色里。他气得要吐血,回身又往陈若霖府上跑。
千岁府,长安独自一人坐在房里,面前放着一盘月饼。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面前也放着一盘月饼,她恶劣地将每一块都咬了一口,然后端去正勤于政务的某人桌上,道:“今天是中秋,陛下不吃月饼吗?”
那人眼睛还盯着折子,伸手过来摸了一块,咬之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发现是被咬过的,然后想换一块,结果侧过脸一看,当场就被气晕了:“为何每一块都是被咬过的?”
她一脸无辜:“陛下不就爱吃奴才咬过的吗?当初那个榛子做的小甜饼……”
话还没说完那人的脸便红得仿佛能刮下一斤胭脂来。
但是最终,他还是吃了一块被她咬过的月饼。
长安唇角无意识地弯了弯,就伸手捧住了自己的额头。
不能再去想了,回忆也需要克制。如若不然,何时才能真正忘了他?
良久,长安睁开眼,刚伸手拈起一块月饼,外头便传来去为她拿酒的吉祥的高呼:“安公公,卫大爷来了……”
他话音未落,房门已经被卫崇给撞开。
长安看着气喘吁吁的卫崇胳膊下挟着的小男孩:“……”
卫崇有些汗颜,他这一路不过是受钟羡所托才随长安出行,论交情,他和长安其实并没有多少交情,更别提当初在孔组织时,他还对她不尊重。按道理来说,他没这个脸面求到她头上来,毕竟此事也不是寻常之事,涉及到福州的王位之争。长生作为六王子的儿子,那绝对是其它夺权之人必须除掉的那个根。
可是正如长安所言,他一个人并没有这个能力把长生带离福州。此情此景下,他能求助的、有能力保住长生的,唯有长安。
“陈若霖在六王子府后院大开杀戒,我没办法,只能带长生逃来了这里。”一向放拓不羁的男人为着自己妹妹存世的这一点血脉,终是放低了姿态,“陈若霖马上就追来了,求安公公千万为我保住这个孩子。”
长安愣了一下,回过神道:“哦,你带他回你房间吧,我不派人叫你你别出来。”
“安公公……”卫崇第一次让一个女人为自己扛事,心中十分不自在。
“你不是说陈若霖快来了?还磨蹭什么?要当着这孩子的面跟他商量吗?”长安问。
卫崇闻言,知道耽搁不得,当即不再多说,带着长生转身走了。
长安这才对一头懵的吉祥道:“把酒放下,即刻去通知庞将军,若陈若霖来,放他进来,除他之外任何人胆敢擅闯千岁府,格杀勿论。”
吉祥知道事态紧急,放下托盘跑着去了。
长安看着桌上的烛火出神,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原来的那个自己了。
若是原来的那个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怕是会袖手旁观吧。为了个不相干的孩子跟陈若霖正面交锋,图什么?她本就是独善其身的人啊。
就像当初,她担心长禄的妇人之仁会给自己惹来无穷尽的麻烦,对他的恳求置之不理……结果就成了自己心里一片永远也无法释怀的阴翳。
所以能帮就帮吧,再怎么说,卫崇也是钟羡的至交好友,受钟羡所托才来了福州,她总不能眼瞧着他折在这里。
陈若霖半路遇着陈良安,被拖住了一会儿,所以来晚了。但他并不担心自己找错地方,整个榕城,卫崇能来的,唯有这里。
到了千岁府,见他提刀而来庞绅等人也不阻拦,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便愈发笃定了,人就在这里。
他也没去别处,熟门熟路地来到长安房前,用血迹斑驳的长刀抵开门扉。
长安背对着门站在窗前赏月,一身月白色的轻软纱袍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荡,显得身材愈发单薄修长。
听到门响,她也没回身,只淡淡道:“你来了?很好。我还以为今年的中秋节要一个人过了呢。”
“待我将这盏兔儿灯送给了我侄儿,就来陪你。我侄儿阿良呢?”陈若霖问。
“在这儿呢。”长安回过身来,看着门外戾气未退满身血腥的陈若霖,面色如常“不过小孩子熬不得夜,这会儿怕是已经睡了。明天给他,也是一样高兴的。”
她拢了把被夜风吹得纷纷扬扬的长发,缓步来到桌旁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果酒,端在手里要喝不喝地看他:“渴吗?要不要来一杯?”
陈若霖低头看着自己拎在手中的兔儿灯,笑问:“你不是想阻止我吧?”
长安一仰头喝下那杯酒,起身来到陈若霖跟前,道:“听起来像是个挑战啊,左右今晚无事,要不,让我试试?”
第674章 驭虎
因为无法预测她到底会怎么做,所以陈若霖被她挑起了一丝兴趣,问:“你想怎么试?”
长安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刀。
陈若霖若想对付她,根本用不着刀,同理,就算长安手里有刀,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威胁性。所以她拿,他就给了。
她是第一个能在他杀性浓厚时从他手里把刀拿走的人。
长安横刀看了看,道:“刃都卷了,杀了多少人啊?”
陈若霖诚实道:“没数。”
长安拎着刀回身往房里走,单手打开橱柜,拉开其中一方抽屉,拿出一柄小臂长短带有弯弧的短刀,摘了套子,复又回到陈若霖面前,当着他的面用短刀将他卷了的刀刃削平了,口中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喏,送你。”她将短刀递给陈若霖。
这番动作她做得轻描淡写,但陈若霖也算半个行伍之人,岂会看不出其中玄机?她手中这柄短刀能将福州锻造的刀刃给轻易削平,其锻造方法肯定更胜一筹。
大龑的兵器锻造质量,与福州可是差不多的。
“哪来的?”陈若霖接了短刀在手,问她。
“不告诉你。”长安转身又回了房里。
陈若霖笑,跟着她进了房,单手解下面具扔在桌上,衣服上,脸上都是血渍,真真是应了那句浴血而来。
长安瞟他:“进来干吗?不去找你可爱的小侄儿了?”
“你舍得下这么大的血本保他,他那条小命暂时寄在你这里也无妨。”陈若霖拿起她先前丢在桌上的刀鞘看,道“这似乎不是本土之物。”
“我可没什么血本可拿出来保他,此物也不过偶然所得。你若觉着我能拿得出这东西,便会造这东西,你就错了。”长安坐在桌边,给自己的倒酒。
“是吗?”陈若霖盯着长安,围着桌子转圈,仿佛什么猛兽在打量猎物,思考从哪里下口一般的模样。
长安知道,他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平静下来了,但内心恐怕依然被狂暴情绪占领着。在心理疾病的影响下,他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很快从杀人发泄的快感中解脱出来。
下颌处贴来冰凉的刀身,她顺着他用刀尖挑高她下巴的动作仰起脸来。
“恐怕你不是不知道,而是如那小道士一般,只想留给慕容泓吧。”陈若霖俯视着她,眼神半是冷酷半是热烈,水深火热的融合。
“纵然如此,难道不应该么?”长安眯眼,“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平时在人前装正常装得很辛苦吧?其实内心恨不能时时生活在战场上是不是?可是即便已经疯狂至此,你怎么还是不开心呢,嗯?”
“我说过了,不要自以为是地来忖度我,你根本不了解我。”陈若霖隐忍道。
“那你想我怎样?你自己都说了,选择人生的另一半时,不问缘由莫名心动是可笑的。那么面对我毫不了解的你,我究竟该如何抉择?”长安目光清澈地问他。
陈若霖似是被她问住,缓缓直起身子收回刀走到一旁。
半晌,他回身看她,问:“为何要保他?”
“他是卫崇的嫡亲外甥。”长安道。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这时外头忽然隐隐传来不太正常的脚步声,方才陈若霖进门后并未关门,两人就这么往门外一瞧,便看到了一道白色人影携着琴一瘸一瘸地往这边走来。
“看起来就算我不来,这个中秋你也不会一个人过。”陈若霖看了长安一眼,走到在门外看不见的角度。
自送了那只猫给云胡后,云胡大约觉着受了长安的恩惠,于是经常谱新曲来弹给她听。他很安静,曲子又很好听,所以长安基本上也是来者不拒。
他此时过来,想必是又谱了新曲了。
云胡远远看到长安房门开着,脚步迟疑了一下。
长安站起身来。
“让他进来。”陈若霖在一旁道。
长安看他。
他勾起唇角:“让他进来,我便饶那小兔崽子一命。”
云胡瞧见了房里的长安,见她并未把门关上,便继续走了过来。
进了房间才发现陈若霖也在,且是那副模样,云胡一时有些愣怔。
陈若霖朝他走了过去,绕着他转了一圈,问长安:“真的就这么像?”
长安皱眉:“你今晚废话太多了点。”
“好,那就不废话!”陈若霖笑了笑,忽然毫无预兆地一刀向云胡的脖子砍去。
长安早防备着他这手,千钧一发之际闪电般将云胡往身后一扯,自己迎了上去。
雪亮的刀锋堪堪停在她细白的脖颈旁,与跃动的颈动脉毫厘之差。
陈若霖收手算及时的,但因为刀太锋利,轻轻一碰皮肤便破了,一缕殷红的血丝沿着长安的脖子蜿蜒下来。
云胡险险扶住了桌子才没摔倒,被这番变故惊得双目圆睁。
陈若霖看着在他刀锋下面不改色的女人,道:“我今夜必得再杀一人才圆满。”
长安面无波澜,回他:“想在我地盘上杀人,你需得先杀了我。”
身后云胡呼吸急促。
“你别动。”长安仿佛脑后长眼,在云胡擅动之前喝住了他。
“杀吗?”阻止了节外生枝,长安便将注意力又放到陈若霖身上。
陈若霖看着她那双眼,那双眼里所折射出来的波光,就像夜色下和风吹拂的海面,平静之下有着可纳百川的深度。
他喜欢海,所以也喜欢这双眼。
“我怎么舍得?”他移开了短刀。
“云胡,回去。”长安道。
云胡抱着琴离开,他腿脚不便走不快,但陈若霖再未对他动手。
直到云胡迈出了门槛,长安才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却叫陈若霖一把扣住了手。
“别摸,流血了。”他看着她脖子上细细的伤口。
“不正是你喜欢的么?”长安斜着他道。
“我喜欢看别人流血,可不喜欢看你流血。”陈若霖用未沾染血渍的左手摸了摸她的脸,解释道“刀太快了,本来以我的收放力度,不该伤到你的。”他低下头,吻上她的伤口。
那软滑的舌尖舔舐过伤口带来的诡异感觉刺激得长安浑身寒毛倒竖。
主宰着人之生死的血管隔着薄薄的皮肤在他嘴唇上一鼓一鼓地脉动,类似铁锈的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陈若霖发现自己心里那股难以压抑的狂躁感正在悄悄发生转变,杀人不再是唯一的宣泄途径。
削铁如泥的短刀被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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