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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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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本官自然是要去感谢的,但安公公这份恩情也不可抹灭,毕竟利箭箭锋所向,也不是人人都有勇气以身为盾,替旁人去挡的。”钟慕白道。
“但是杂家此行,原本就是去为钟公子挡暗箭的呀。在钟公子临行前夕,陛下将杂家召去,言他不放心钟公子孤身去兖州上任,说钟公子学识有之,武力也有之,但就是持身太正,只恐挡得住明枪防不住暗箭,遂让杂家一路跟随暗中保护,还曾言若能圆满完成差事,回来便赏杂家白银万两。但此番回来,却又不见他提及此事了,想来是杂家这差事,完成的不够圆满吧。”长安一脸遗憾道。
钟慕白酒杯顿了顿,道:“此乃小事。本官这里倒是有一件要事,必须亲自向安公公问个清楚方可……”
“爹,那件事还是交由孩儿跟安公公说吧。”钟慕白话音未落,钟羡便抢着道。
钟慕白看着他。
钟羡不退让。
“何事啊?”长安看着瞬间像在较劲一般的父子俩,一脸茫然地问。
钟慕白收回目光,没吭声。
钟羡对她道:“今日请安公公过来只为赴宴,余事,日后再说吧。”
窗外,钟夫人看着灯光下的长安,骨架纤细体型娇小,粉粉的双颊衬着那醉意迷离却又亮得仿佛润了水的眸子,怎么看都是一副阴柔中带了点妖气的女相。她倒是没有因此就怀疑长安是女子,毕竟在她之前,她就见惯了比女孩子还美的男孩子,那就是当今陛下慕容泓。她只是觉着,男生女相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生了女相的太监影响到了她的独子钟羡,这就不好了。
钟羡虽然背对着她这边,但知子莫若母,即便看不见表情,他一抬头一侧首,注意力在哪儿她能不清楚么?
她看了一会儿后,便忧心忡忡地回身离开了,然走不多远,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叹了声:“造孽啊!”
长安逞能又喝了几杯酒,眼看不行了,钟羡唯恐她醉得不能自己走路需要人扶,她太监身份,他不能让丫鬟去扶她,自己也不能去扶她,若让府中小厮去扶,这肢体相触间万一暴露了身份怎么办?遂以回宫之后万一陛下召见,她大醉恐怕会失仪君前为由,劝钟慕白散宴,让她回宫。
钟慕白命钟硕取来一信封递给长安,言称是谢礼,长安醉得不轻,走路都踉跄,也就没拆开细看,道谢过后胡乱往怀中一塞了事。
几人相继出了宴客厅,长安抬眸,见不远处路旁一树桃花开得正好,便停住道:“这桃花开得好生可爱,陛下爱桃花,钟太尉,杂家能折一枝带回去么?”
钟慕白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犀利双眸盯着她,道:“安公公请便。”
长安便走到树下,攀住一枝两指粗的桃枝,欲折。可这般粗细的桃枝又岂是轻易能折下的?加之她醉酒,原本就使不上力,在那扭来扭去半晌也没成功,看得旁边一众钟府奴才想笑又不敢笑。
钟羡看不过去了,正准备上去帮她,却见她两只手抓住那根桃枝,双脚忽的离地,猴似的往上一窜又往下一坠,咔嚓一声,那根半人高的桃枝可算叫她给折下来了,她人也摔在了地上。
钟硕忙指挥近旁的仆役上去把长安扶起来,口中打圆场道:“哎哟,看来安公公真醉得不轻。”
“杂家没醉,杂家要醉了,能知道折花也拣大的折吗?”长安站稳身子,将硕大的花枝往肩上一扛,回身冲钟氏父子摆摆手,豪气干云道“多谢钟大人赠花,我去也,后会有期!”
见她醉得这样,钟羡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吩咐钟硕道:“派人好生将安公公送到宫门口,看看门口有无人接应,若无,让人去长乐宫通报一声,别让她自己回去。”
钟硕答应着去了。
坐着轿子回到丽正门,被袁冬接应着进了宫往长乐宫行去时,长安原本踉踉跄跄的步子便逐渐稳当起来了。
袁冬见状,自然明白长安方才在宫外那番醉态是装出来的了,他也没吱声,只拿着桃枝跟在长安后头慢慢走。
两人来到甘露殿前,恰见太监宫女捧着浴桶浴具从殿内鱼贯而出,显见慕容泓应该刚刚沐浴完毕。
长安虽没有在钟府表现出来的那般醉得厉害,但身体尚未恢复是真的,喝了那么多杯酒也是真的,所以五分醉意还是有的。身体上的疲乏被这醉意一冲,更重了三分,她恨不能立刻回东寓所歇着去,但思及还有正事要去请示慕容泓,便方向一拐,进了甘露殿。
慕容泓刚出浴,内殿之中还氤氲着他身上特有的那股似花又似木的香味,淡而湿润,闻着让人想起下过雨的春晨,花园里开了零星小花,花香淡雅林木清新。
长安进殿时,他正站在猫爬架前逗爱鱼,身上穿了一袭素白色轻软袍子,微湿的长发黑锦般铺在胸前肩后,侧影清雅飘逸如仙。
听到长安的行礼声,他侧过脸瞥来一眼,目光在她手中那根半人高的桃枝上顿了顿,回了句:“回来了?”
听到这漫不经心的声音,纵长安的头脑只剩了五分清醒,也立即判断出慕容泓这是心中憋着气呢。
“是,太尉府中桃花开得好,奴才想起陛下喜爱桃花,便折了一枝回来献给陛下。”长安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做低伏小般的讨好。
慕容泓发现自己在她面前似乎越来越没底线了,明明前一刻还在考虑是与她冷战三天这样钝刀子割肉好,还是祭出戒尺打两记手心这样速战速决好的。竟然敢将他赐给她的御膳与钟羡分食,想象不出来他会有多生气么?明知故犯更可恶!
这样的想法一直维持到了她进殿,然后被她一枝花一句话,给冲得七零八落。
还是一枝一看就没用心选的花,一句一听就与认错道歉无关的话。
慕容泓绷着脸暗地里努力往回扒拉四散的怒气,然发现那股怒意早已溃不成军后,他真的无计可施了。
带着挑剔的目光,他慢条斯理地踱到长安面前,避着张牙舞爪的花枝从她手中接过枝干,嫌弃道:“毫无美感可言。”
长安伸手捏住一根小枝,试探道:“那奴才拿出去扔了?”
慕容泓啪的一声打开她的手,唤长福去拿花瓶和花剪进来。
过了片刻,大龑尊贵的皇帝陛下放着那一堆尚未批阅的奏折不管,坐在桌旁开始了他的插花生涯。
摆弄着含苞待放的娇嫩花枝,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虽不言语,但那双眼里的神采与方才已截然不同。
长安趴在桌子对面隔着桃花看着他,曾有诗云‘人面桃花相映红’,他的脸不红,但他比桃花好看。与他相比,桃花再艳,也不过死物而已,而他却活色生香。
他神情专注地在大枝上翻看着可以做插花用的小枝,白润如美玉的指衬着粉艳如胭脂的花,美得十分和谐。
长安目光上抬,看向他的脸。
他这般垂着眸的时候,那眼睑的弧度便飞扬得十分明显了,长而密的睫毛半掩着其下一双在灯光下会折射出细碎光芒的晶眸,看上去真是有种牲畜无害般的纯真。他的眉毛比之钟羡,没有他的浓黑,却形之秀长,于是一者俊朗,一者俊美。他的鼻梁高挺,宽度上较一般男子要略窄一些,多了几分尖锐,却少了几分温厚,这也许也是他的面相给人以薄情之感一大原因。他的唇不是饱满丰厚的那种,却也不是薄如一线的那种薄唇,若不是唇角太过鲜明,这样的唇其实会显得十分软糯秀气。但唇角一鲜明,就如同他的鼻子一般,秀气中带了尖锐的弧度,便很容易让人忽视它软糯的本质了,只有吻过才会知道,其实还是很软糯的。
纵长安一向认为自己并非正宗颜狗,也不得不承认,慕容泓的这张脸,真的是不能更美了。再联想起自己在外应酬回来,带了一枝花给他,他洗白白了秀色可餐地在这儿插花,长安心中忽有些走错了片场一般的荒诞滑稽之感,忍不住便弯起唇角笑了一笑。
慕容泓将一枝修剪好的桃花插入瓶中,看她笑得醉眼迷离的,心中微动,问:“傻笑什么?”
长安诚实道:“陛下,你真好看。”
“朕既好看,你为何不要?”
“太好看了,要不起。”
“此话怎讲?”
“怕你以后老了,不好看了,落差太大,我承受不住。”长安笑嘻嘻道。
慕容泓一噎,捡起桌上一枚剪下来的桃花花苞丢她,恼道:“朕老你不老么?还敢嫌弃朕。”
“我自然也会老,但你未必看得到啊。你是一国之君,三年一选秀,我十六岁,你身边都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待到我六十岁了,你身边依然都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你又看得见谁老呢?”长安道。
第413章 隐秘的欢喜
慕容泓听了她的话,微怔过后,非但没有急于辩白,反而浅浅笑了起来。
长安看他笑得唇红齿白艳色倾城的,心中一阵不忿,问:“何故发笑?”
“朕若不想与谁偕老,根本不会去想她老时会是什么模样,更不会在意她会否看到朕老后是什么模样。”慕容泓看着长安,目光如糖丝织就的蛛网,将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密密裹住,“长安,原来你早就存了要与朕偕老的心思了。”
他的嗓音本就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优美,这般着意温柔说话时,又无形中渗入一丝成年男子才会有的甜醇,钻入人耳中只撩得耳朵发痒头皮发麻。
长安倏地撇过头去,耳朵在胳膊上蹭了蹭,哼道:“才没有。”
她这毫无说服力的否定似乎只更证实了慕容泓的猜测一般,他心情甚好地重新拿起花剪,道:“你愿意用这聪明脑子来胡思乱想,朕也没有办法,反正此刻无论朕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好在来日方长,你就从十六岁陪朕到六十岁,看看朕是否会如你想的一般,三年一选秀,身边始终围绕着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长安后脑勺对着他,眼睛看着猫爬架上正在打瞌睡的爱鱼,本想说一句“我才没这闲心”,但念及自己还有事要求他,遂将这句话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她脑中盘算着,公事好说,只是自己想在外头置一间宅子,偶尔还想留宿在外头这件事,恐怕不容易叫他松口,除非……看他洗得香喷喷的,皮相也好,倒是没那么难下口,但是这么做未免也太没有节操了!
想起节操这两个字,长安心中又不免哀吟,这坏不彻底的坏人,还真是比好人更难做。
太尉府的酒自然是好酒,而好酒都有个特点,那就是它的口感往往具有欺骗性,它真实的度数,远比品尝之人所体会到的要烈得多。
长安这会儿算是彻底地明白了这一点。她明明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话要说,可趴了一会儿之后,她就是控制不住眼前越来越晕眩,脑子里也越来越迷糊,耳边似乎传来慕容泓的声音,然而她完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眼皮子沉得仿佛底下坠着铁球的头发丝儿,她没坚持一会儿,这头发丝儿就断了。
慕容泓问了她一句案子的事,见她没回应,他停下剪花的动作,殿中一静下来,她的呼吸声便格外清晰起来。
她进殿他便闻见了酒味,不过不像前一次那般浓烈,他还以为她能扛住,到头来还是醉倒了。这头一天去宫外办差便大醉而归,虽然他也清楚此事不能怪她,可心中还是有那么点不得劲儿,有点后悔给她太多自由,也让更多人有机会接触她的感觉。然而一想起她上次醉倒在甘露殿后所发生的事……
他抬眸看看趴在桌上的长安衣领中露出来的那一小截白皙柔嫩的后颈,再想想御案上那一堆还未批阅的奏折,顿时就没那个耐心慢慢侍弄花枝了。他加快速度插好了一瓶桃花,恰这时张让在内殿门外求见。
“进来。”慕容泓起身,掸落身上几片花瓣。
张让带着长福进殿,长福手里端了个托盘,张让瞄了眼趴在桌上的长安,弓着腰对慕容泓道:“陛下,醒酒汤熬好了。”
“用不着了,把桌上的花枝收拾一下,今夜长安值夜,你们就不必留下伺候了。”慕容泓走到书桌后,又对长福道“去打盆热水进来。”
片刻之后,长福端了一盆热水到殿中。
“放着吧,出去把门关上。”是时慕容泓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听见长福的声音便眉眼不抬道。
待到内殿殿门从外头被关上,慕容泓才放下手中的奏折,起身走到长安身边,看她趴在桌上睡得正香,脸颊上浅浅的红晕未退,倒是有了些女子娇嫩柔媚的模样。慕容泓想起她初到他身边时干瘪瘦小,完全就是个假小子的样子,再相较于眼下,虽不那么尽如人意,但心底到底还是生出些成就感来。
他俯身将长安从桌上扶起来,长安正睡着,自是毫无知觉,头一歪便枕到了他的臂弯里。这般乖顺的模样本该让人觉着温馨才是,结果他低头一看,只见她唇角一片湿亮,全是她的口水……慕容泓闭了闭眼,想着也不是没见过她更没形象的样子,遂将她打横抱到软榻上放下,解下她的官帽放到一旁,然后去盆中绞了帕子过来给她擦了擦脸。
他不喜欢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却喜欢她醉倒的样子,很乖,很柔顺,想怎么拨弄就怎么拨弄。其实从小到大,他身边何曾缺过乖顺的人?如她这般绵里藏针的才是少数。几年相处下来,他也明白,如果真的乖顺了,恐怕也就不是真正的她了,他只是希望她偶尔在他面前能乖顺一些,就如……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慕容泓便急忙打住,且一阵心虚。他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明明只是想想而已,她也不可能会知道,可就是不敢再想下去了。
思及“不敢”二字,他心中又有些自嘲,自小他虽不似君行一般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但内里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想不到在历经劫难之后,居然还会有这样一个人威势重到让他连胡思乱想都不敢,且此人还只是他手下一奴才。如此不可思议之事,也唯有克星二字能解释了。
“且得意吧!”他伸出长指捏了捏她的鼻尖,佯怒也掩盖不住的宠溺。
长安被他又是抱过来又是擦脸的,虽还是醒不过来,但到底睡的没方才那么沉了,是故被他捏鼻尖她还是有反应的,当即眉头一皱脸一侧,一脸不耐烦地从他指尖下挣脱出来,那不高兴的模样就差在额头上刻下‘别烦我,我脾气很坏’几个字了。
慕容泓:“……”
认命地将擦过她脸的帕子重新放水里投了投,绞干后将她两只手仔仔细细擦过一遍,本欲作罢了,然一想,走了一天的路,脚不洗能睡得舒服么?
慕容泓就有些纠结了,他能给她洗脚吗?男人给女人洗脚,这是亘古未有的事吧?但考虑到她的身份,他也不能叫宫女来给她洗,叫太监更不行。如今放在他面前的就两个选择,要么不洗,要么他给她洗。
慕容泓并没有纠结很久,因为他发现就这件事本身而言他并没有那么排斥,他介意的不过是他的面子问题。但是眼下殿中除了他与长安之外没有旁人,而长安醉着,也就是说,即便他做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只要他过了自己这关,便不存在什么面子问题了。
他去浴房拿了块新的棉帕,过来脱了长安的鞋袜,拿湿帕子给她细细地擦。
他本身并非重欲之人,所以第一次握着女子的脚也并未往那方面去想,只是看着手中娇小玲珑粉白可爱的脚丫子,再联想一下长安难缠的性格,倒似窥见了她深藏起来的娇憨稚拙的一面一般,有种隐秘的欢喜。
带着这种隐秘的欢喜,他擦拭得格外耐心和细致。
娇嫩敏感的脚趾乃至趾缝都被软绵的湿布温柔拭过,让长安如何能不痒?
察觉长安的脚一直往上缩,似是要从他手中挣脱出去的模样,他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是怕痒?
好容易趁她醉着能欺负她一回,慕容泓哪能白白放过这等好机会,是以非但扣住她的脚不放,还坏心地用手指去搔她脚底。
长安痒得扭了起来,偏醉了酒四肢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一时之间又哪里挣得脱?最后半梦半醒糊里糊涂地开始求饶:“痒……别闹了,别闹了钟羡……”
慕容泓如遭雷击。
其实这也怪不得长安,她两世为人,只被钟羡抱过脚丫子,就算不刻意去记,这印象也是深入脑海难以磨灭的,以至于脚丫子被人一磋磨,她第一想到的便是钟羡,心中还在犯嘀咕,以钟羡的为人当是不会对她做这种小动作的,今天是怎么了?
不过脚底那钻心的酥痒停止了,倒是让她松了口气,神经一放松,她便沉入了更为黑甜的梦乡。
榻尾慕容泓放下她的脚丫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脸,目光晦暗不明。方才那隐秘的欢喜和幼稚的情趣早已退了干净。
一直以来她拒绝他,他也相信了她给出的理由——他是皇帝,而她介意他有三宫六院妻妾成群。虽然她这样的想法在他看来有些荒诞,但也不是不能设身处地地去理解。
然而今天她梦里这声“钟羡”,却让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会否,她拒绝他的一切理由,都不过是借口而已?她不接受他,不过是因为,她喜欢钟羡?
若心中没有他,梦中又怎么可能喊出他的名字?旁人他不敢担保,但就他自己而言,心中没有的人,他不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都不可能喊出她的名字。
从益州回来的路上,那一箭射来,她挡在钟羡身前时,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
第414章 卧谈
慕容泓知道自己付出真心不易,是以也格外重视这个能让自己付出真心的人,为此,他甚至可以容忍她辜负他。但他不能容忍她欺骗他。他慕容氏的悲剧,就毁在一场又一场的骗局之上。他兄长若不是轻信了身边之人,就不会英年早逝,还连累了君行……
一想起这些,心都仿佛要烧起来。他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攥了攥拳头,回身就走,却不防踢到了原本就放在榻下的水盆。盆中的水受到震荡溅出来些许,打湿了他的鞋。
他看着自己鞋上那一小块水渍,突然就忍无可忍,一脚将那水盆踹得远远的,水泼了一地。
外殿守夜的奴才听着里头这动静,一个个面面相觑惶惶不安,而与风暴中心近在咫尺的长安却不过皱着眉头翻了个身而已。
慕容泓原本怒火中烧,批了几本奏折之后,倒是渐渐被分去了注意力,如此直到深夜。
思绪再次从公事中被拉扯出来,是因为长安醒了。
长安是被冻醒的,她醉得不算特别厉害,睡了两个多时辰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一醒过来只觉浑身凉浸浸的,口中却又火烧火燎般的干渴,静下心来一听,发现外头如蚕食桑叶一般沙沙声不断,想来是下雨了,是故才这般冷。
她瞄一眼坐在御案后头连头都不抬一下的慕容泓,腹诽:果然不能指望皇帝会照顾人。
抚了抚还有些昏沉的头,长安挪动身子想下榻,却发现自己光着脚,而不远处的地面上翻着一只铜盆,地砖上水迹未干,一块湿哒哒的棉帕凌乱地团在地上。
什么情况?难道是慕容泓想给她洗脚,脱下她的鞋袜之后被熏到了?
长安背着慕容泓盘起腿弯下腰去闻了闻自己的脚,发现不臭啊。不对,这根本不是她的脚臭不臭的问题,而是就算被熏到,也不至于拿水盆发泄?
长安觉着自己可能真的是醉糊涂了,慕容泓那样高高在上、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人,怎么可能纡尊降贵给她洗脚?况且她刚才睡过去了,还能惹他生气不成?地上那水那盆,说不好是爱鱼的杰作。
如是想着,她便套上袜子穿上鞋,去桌上找水喝。
喝完半壶冷茶,长安回头,发现慕容泓还埋头在折子上,心中暗道:哟,小样儿,处理起政事来还挺认真。既然自己睡醒了,他一时之间看起来也没空和自己谈事情……长安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那只让自己想入非非的信封,快步走回软榻边上拿起自己的帽子戴上,然后对慕容泓道:“陛下,夜深了,奴才先回去了。”
自她醒了,慕容泓虽未抬眼看她,但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她,毕竟地上还翻着一只盆,以她的头脑,足够她联想到很多种情况了,就算她想不到真相,至少也该来问他一声发生了何事?他便可以趁机发难,虽然他还没想好该怎样发难,但他相信沉默也算一种无声的发难。
结果呢,她居然视若无睹,无动于衷。瞧她刚才返回榻前拿帽子时的步子,轻快得就差一双翅膀让她起飞了。
原先哪怕是装的,她至少还会关心他,而今她连假装都不屑了。谁给她的底气,钟羡么?
慕容泓此刻心中的郁卒之情简直无法言表,听得她说要回去,他立时又想到若是放她回去了,瞧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八成不会将今夜之事放在心上,到最后又是他一个人在生闷气而已。凭什么?!
“你最好不要回去。”他抬起头来,目光如月光下的澄湖,清而冷地看着她,道:“今天你让朕很不高兴,你在兖州时,朕曾对自己发过誓,只要你此番能活着回来,今后绝不与吵架,也不与你冷战。所以,现在你必须付出点代价来换取朕的信任,否则,从明天开始,内卫司就不要去了。”
长安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是真的生气,她一时有些不解,明明她刚回来时他都没这么生气的,难道是她那时候醉眼朦胧看差了?
今天她做了什么事能让他生气?除了和钟羡一起吃了御赐的午膳之外,不做他想。
这不是插科打诨就能含糊过去的事,所以长安也格外认真地看着他,问:“不知陛下要奴才付出何等代价,才能不生气?”
慕容泓自她脸上收回目光,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去榻上等着。”
“是。”对于他这道命令,长安并未做任何无谓的抗拒,行过礼后便走到他的龙榻边上,先摘下帽子,然后开始宽衣解带。
慕容泓听着床榻那边传来的窸窣之声,心中不觉痛快,反而更烦躁了。
长安将自己脱得光溜溜,这才上床拉过被子,仰面躺下。不管爱还是不爱,男人与女人之间,说到底不就那么回事吗?人都说了上床等着,难道她还要矫情地等他来给她脱衣服不成?
他若早些这样反而简单,谈情说爱以心换心什么的她不擅长,睡男人她倒还算得上有经验,说什么爱不爱的,虚伪!
心中琢磨得越清楚眼眶便越酸涩,长安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床顶,告诉自己只是方才没睡醒,才会这样罢了。
殿中一共两人一猫,现在一人一猫都躺下了,还有一人在看奏折,也没什么动静,气氛一时便又安静下来。窗外春雨绵绵,屋檐上响声不绝,却只显得这夜更深更沉寂了。
慕容泓将最后三两本奏折处理完了,坐在书桌后不动。
他方才叫她去榻上等着是一时鬼使神差,更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一言不发就去了,不仅去了,还……
他自然不会天真到看她如此自觉就认为她真的愿意,不过是他将她一军,她不动声色,反过来又将他一军罢了。要紧的是,现在该怎么办?
他若不去,显得他外强中干,他若去了,以她的性子,既然心里憋着气,一个处理不好,只怕又是一场祸事。
他正在这儿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冷不防耳边传来长安的声音:“陛下,您再不来奴才可就睡着了。”话音里那股挑衅的张狂味儿简直扑面而来。
慕容泓被这语气刺激得一下子就毛了,心想生气就生气,他原本不就生着气,怕她不生气才留下她的吗?若不趁她还未成气候先使些手段制住了她,将来这日子怎生得过?夫纲何在?
他当即起身去浴房净了手,回到殿中看到长安脱在榻前毯子上的那堆衣服上头那件雪白的亵衣,脚步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回身将殿中的灯烛灭了干净,这才摸索着走到榻前,脱下外袍搭在屏风上。因长安睡在外侧,他只能从榻尾爬了上去,趁着殿中光线昏暗视物不清,他假作不知长安裸着,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两人之间至少隔着四五拳的距离。
慕容泓嗅觉敏锐,床帏更是他的私密之地,如今这私密之地多了旁人的气息,他自是分辨得格外仔细。原本只有一丝淡淡酒味,然躺了一会儿之后,才发现这酒味儿中还夹杂了一丝极其温淡的香味,不是什么花香果香,更不是俗气的熏香,而是一种,从肌骨皮肉下透出来的女儿香。
这一缕若有似无的女儿香难免就让他联想起了锦被下长安的模样,一时只觉口干舌燥心如擂鼓。
静谧的夜,让他的心跳声显得如此剧烈而清晰,他唯恐身边的长安也能听到,遂清了清嗓子,故作冷漠地问:“你怎么不说话?”
“不知陛下想听什么?”这会儿长安的语气中倒是没了那丝挑衅味儿,只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鼻腔间那缕温香挥之不去,慕容泓心烦意乱的同时猛然发现方才还欲滔天的怒火居然气焰大减,他一面恨自己在她面前总是意志不坚一面又觉着,与其这么一次次猜忌着矛盾越积累越深,还不如将话一次性摊开了说明白的好。于是他道:“朕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是。”她语气恭敬,但那丝漫不经心还在。
此时此刻慕容泓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细节,稳了稳心神,他问:“钟羡是否已经发现你的女子身份?”
“是。”那丝漫不经心消失了。
慕容泓心中似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猛然侧过脸看着她问:“他如何知道的?你告诉他的?”
长安不耐烦道:“奴才受了箭伤,身边的人死得就剩他和两名侍卫了,他帮奴才包扎的伤口。”
慕容泓不能去想象当时的场景,抑着胸口的窒闷感回过头来看着昏蒙不明的帐顶,问:“他是否对你有男女之情?”
“您与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对他当是比旁人更了解才是,他什么心思,您看不出来吗?”长安不答反问。
悄悄攥起平放在身侧的拳头,他再问:“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这回长安默了一下,才给出答案:“喜欢。”
慕容泓在她面前本就只剩个了虚壳的骄傲自尊乃至灵魂,都被这两个字一下给击得四分五裂。他甚至懵了一会儿才找回些许理智,脑中一片□□昏聩,却还不忘问一句:“为什么?”
“他身材好性格好会体贴人。”长安不假思索地说完,想了想,犹嫌不足般又补上一句“还很大方。”
第415章 别这样
慕容泓听了长安的话,也未吭声,默了片刻,便掀开被子下了床,就这么黑灯瞎火地走到书桌后坐下,没了动静。
长安觉着自己有些幼稚,心中也不是没有悔意的,不过不是后悔气着了慕容泓,而是后悔为了气慕容泓把钟羡给拖下了水。虽然她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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