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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傲王爷,逆天宠-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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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走后不久,连绵的雨水终于停了,天难得地放了晴。
站在军营边放眼望去,草原上是一望无际的碧绿,抬起头,蓝天白云似乎触手可及。
远远的,能瞧见胡人的军营。
秦雨缨不免感慨:“若这一仗能不战而胜,那就再好不过。”
“王妃娘娘有所不知,这回或许还真能不战而胜,”一旁的杜青接话,“陈国的粮草明日便可送到,无粮时胡人尚且畏惧辽军,有粮草就更是不敢造次。”
秦雨缨微微点头,可看着不远处那些胡人的帐篷,心中总有一丝隐约的不安。
次日,粮草还未到,就又传来捷讯,醴城城外那些山匪已消失无踪。
“山匪怎会平白无故消失呢?”月桐不解。
“山匪也曾是寻常百姓,许多都是被逼无奈才当起了匪徒,而今既无饥荒,又无瘟疫,匪徒自然也就少了。”秦雨缨道。
月桐由衷道:“但愿国泰民安,再不要有什么饥荒瘟疫……”
她犹记得那难免进城的情形,四处都是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一个个面黄肌瘦,好不凄惨。
这么一想,就想起了京中的冬儿和雨瑞。
“也不知冬儿姐姐、雨瑞姐姐过得如何,还有那福来,有没有长个子。”她看着窗外喃喃。
“只要边境不出事,七王府便不会有事。”秦雨缨道。
月桐听得半懂不懂,正疑惑想问,忽闻帐篷外传来隐隐的人声。
声音隔得极远,正在逐渐逼近。
紧接着,杜青急急忙忙破门而入:“王妃娘娘,胡人打来了,快随属下出去避一避。”
“什么?”秦雨缨好不诧异,听出外头那声响似乎有些古怪,问道,“胡人不是在南面扎寨吗,为何北面也有兵戎声?”
“北面不是胡人,是山匪,山匪不知为何突然杀进了军营,与胡人前后夹击,已将我军团团围住,此处不宜久留,王妃娘娘,快随属下上马!”杜青极尽简短地解释了一番。
言语间,手下几人已牵来快马。
秦雨缨与月桐立刻上马,紧随杜青而去。
杜青一路护送,将二人带到西面的一处高地。
这里临湖,湖上有只小船,攸海早已在船上等着,见了二人,连忙跳上岸来:“王妃娘娘,月桐姑娘,快上船!”
上了小船,只见远处那营地已涌入大批胡人。
辽军奋力抵抗,措不及防之下已是溃不成军。
秦雨缨披着陆泓琛的裘袍,月桐也裹上了士卒的盔甲,乍一看与寻常将士并无两样,加之离得甚远,并未惹来胡人的抓捕。
“陆泓琛呢?”秦雨缨心中焦灼。
“王爷让属下将这个交给娘娘,要娘娘千万莫急。”杜青递过一张字条。
字迹匆匆,依稀可以辨认出是陆泓琛的笔迹——“胡人与山匪勾结,今日将破营而入,我已派人去醴城借兵,一日之内可破敌。”
一日之内?
从醴城到辽城,即便快马加鞭,也断不可能在短短一日内赶到。
说不心急是假,可陆泓琛从未有过半句虚言,秦雨缨定住心神,问杜青道:“王爷是何时发现胡人阴谋的?”
“昨天深夜。”杜青如实答。
昨夜子时,王爷突然召集一众将士来到议事处,派人去醴城方向探查敌情,果然查出了猫腻。
山间竟藏有不少山匪,皆有兵刃在手,显然是冲着军营来的。
想起来杜青都忍不住后怕,若没察觉这番动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既然昨夜就已发觉,为何迟迟没有防备?”秦雨缨仍旧不解。
“王妃娘娘不必担忧,王爷自然早有防备,去醴城借兵只是以防万一,以辽军之力足以退敌。”杜青道。
只是以防万一?
“还有将您请出军营,也是以防万一,顺流而下能到醴城,沿途皆有将士接应。”杜青接而道。
秦雨缨心念微动,隐约明白了什么。
就在此时,只闻军号一响,只见东西两面的草野中忽然涌现大批将士,皆身着铠甲,手中刀剑闪烁寒光。
秦雨缨上了岸,站在高地上,可见不远处那些胡人来势汹汹,还有一伙人数不多的山匪也正舞刀弄枪,两伙势力皆集中在军营之中。
军营里的将士并不多,皆未骑马,明面上似乎在被胡人与山匪赶着走,实则却是在将这两伙人引入圈套中……
“那是王爷!”月桐伸手一指。
秦雨缨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见陆泓琛骑于马上,身后跟着不少将士。
战鼓擂擂,其声沉重无比,却又来势汹汹。
陆泓琛拔剑而出,率领众人朝营地攻去。
本以为将辽军打了个落花流水的胡人,很快就陷入僵局之中。
原本被团团围住的是辽军,此刻,受困的却成了胡人与山匪。
原因无二,昨夜陆泓琛察觉军情有变后,立刻悄悄率领大军出了营帐,埋伏在了西北两面,只待胡人攻入,便可瓮中捉鳖。
狼烟滚滚,杀敌声顿时响作一团,月桐从未见过这等情形,见鲜血飞溅,不由掩面。
秦雨缨却看得放下心来。
如此战况,退敌何须整整一日?
不出半日,胡人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果不其然,胜负很快已分,几个胡人将领被俘,余下的皆仓狂逃窜,回了南面的胡营。
“王妃娘娘,月桐姑娘,可回营了。”杜青道。
回到营地,一众将士正收拾尸骸。
其中大半是胡人,其中也不乏身着铠甲的辽军。
有战马在营间嘶鸣,似乎被战况吓得不轻。月桐不敢低头去看那满地尸首,脚步匆匆地进了营帐,小脸惨白。
见秦雨缨面色始终平淡如常,她不觉疑惑:“王妃娘娘,您……您难道就不害怕吗?”
秦雨缨摇头:“我知此仗必定会赢,为何要怕?”
月桐无法苟同。
无论输赢,皆会死伤惨重。
那些断臂残骸,她不小心瞥上一眼都要做噩梦,真不知王妃娘娘为何如此处变不惊……
在营帐中待了片刻,陆泓琛就过来了。
他已脱去盔甲,换上了一身寻常衣物,脸上隐约有血渍。
“王爷……”月桐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陆泓琛一来就上下打量秦雨缨,似乎生怕她少了半根头发:“雨缨,你可有被伤着?”
秦雨缨摇了摇头:“有杜青和攸海在,我岂会有事?”
说着,瞥见他衣裳上有一片暗红,仔细一瞧,才知那是一抹尚未干涸的血。
“你受伤了?”她忙问。
掀开衣裳,是处刀伤。
伤在左胸,好在伤口不深,已撒上了些金创药。
“本王无碍。”陆泓琛道。
“无碍你个头,昨夜就已发觉情形有变,为何不肯告诉我?”秦雨缨没好气。
“昨夜只是察觉北面多了一伙山匪,并不能确定山匪的异动与胡人有所关联,再者说,一切皆已布置妥当,即便突然敌袭,军中将士也应付得来,更不会让你遇到任何危险。”陆泓琛解释。
还真是说不过他……
秦雨缨白了他一眼:“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昨夜突然睡不着,索性叫人探查了一番敌情,能发现山匪,算是偶然。”陆泓琛道。
就这么简单?
秦雨缨半信半疑,看着那双阖黑的眸子,总觉他有事在瞒着自己。
陆泓琛看出了她的狐疑,眸中多了一丝笑意:“难道你以为这一切皆是本王夜观星象所知?”
秦雨缨撇了撇嘴:“说不定还真是如此。”
她昨夜睡得安安稳稳,也不知陆泓琛怎会半夜醒来,突然想到要去探查敌情。
“对了,京中又来了一封信,才敢送到。”陆泓琛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信依旧是秦瀚森写给陆泓琛的,说七王府与牧家一切安好,就是不知秦雨缨这个长姐如何在何处,是否平平安安。
秦雨缨看得了然,秦瀚森这信,是故意写给皇帝的走狗看的。
京城与辽城之间来往的信件,想必都会被皇帝的眼线一一拆开查看,秦瀚森之所以如此说,是为了不让皇帝怀疑自己如今身在辽城。
“这信,未免也来得太频繁了些。”秦雨缨道。
一日接一日,从未断过,倒与之前有些不同。
犹记得秦瀚森先前在辽城时,所写的信件不过区区三五封而已,信中所言绝不会这般琐碎。
秦雨缨心觉不对,拿出先前那封,两封皆摊放在桌上。
这一看,竟看出了端倪……
第二百一十二章 泥像
两封信中有些字句甚是相似,乍一看几乎无甚区别。
两相对照,为数不多不同的字,竟能连成一句极短的话——严公子出事了,速回京城。
阎罗出事?
秦雨缨一怔,心中不免着急。
“此次战败,胡人不敢再进犯,少说也会养精蓄锐一年半载,既然府中出事,明日本王便带你回京。”陆泓琛道。
他言出必行,连夜叫杜青收拾行囊,次日清晨就坐上了回京城的马车。
秦瀚森在信中并未言明阎罗究竟出了何事,正因如此,秦雨缨心中才隐隐不安。
若非出了大事,仲弟或许也不会写信相告了。
“他乃阎君,并非凡人,你不必太过担心。”陆泓琛安慰。
话虽如此,可阎罗毕竟法力已失。
“你说……会不会与那唐咏诗有关?”她猜测。
“不要胡思乱想,”陆泓琛捉住她有些冰凉的手,“他是阎君,自有他的路要走,有些事无从阻止。”
是啊,仙人的事,又岂是她能插手的?
秦雨缨苦笑自嘲:“连自己的命数都无法掌控,却还有心担忧别人……未免太不自量力。”
“是敢闯敢斗,不是不自量力。”陆泓琛蹙眉纠正。
那眸光很是认真,秦雨缨微微点头,没再继续这一话题:“只希望回京之后,一切平平安安。”
路途虽然遥远,但有陆泓琛在身边,时间过得极快。
不几日,就到了京城。
来到七王府时,一行人早已在外头等着了。
冬儿瘦了,雨瑞却胖了,秦瀚森与小依二人,则依旧是先前的模样。
雪狐身后跟着那小书灵,后者睁着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陆泓琛,似乎有话要说。
“王爷,王妃娘娘,这一路风尘仆仆,快进去歇息吧……”冬儿道。
进了府,秦雨缨举目四顾,不见阎罗的踪影,忍不住问:“严公子去何处了?”
众人皆不语,目光却都看向了同一处。
秦雨缨心里一惊,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见一老者静静站在一旁,那模样好不眼熟。
那分明是阎罗!
可他一头青丝为何变得花白起来了?
不仅如此,面容也较之前苍老了许多,若非眉眼依旧无甚改变,简直堪比换了个人。
秦雨缨结舌:“阎罗,你……”
阎罗一笑,目光似乎较先前多出几分淡然:“可惜我命不久矣,不能开那生死册为你逆天改命。”
“王妃娘娘,不止严公子如此,那唐咏诗也一日日变老,连胡少爷也说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冬儿小声说道。
先是法力,再是年岁……
秦雨缨总觉此事非比寻常,可又找不出任何可以追根溯源的线索。
询问之下,一切发生得无声无息,压根没有任何先兆。
雨瑞好不心急:“王妃娘娘,这才短短半个月,严公子就已苍老成了这般模样,接下来,岂不是要……”
岂不是要变成白发老叟,半只脚踏进阎王殿?
到时牛头马面前来勾魂,发觉临死之人竟是曾掌管地府的阎王,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秦雨缨有种古怪的直觉,此事出在书灵身上。
那日白光大作,阎罗才会突然法力全失。
莫非在她与陆泓琛离京之后,书灵又悄悄动了别的手脚?
正想着,雪狐上前悄声道:“我有事要同你说……”
秦雨缨找了个借口来到偏院,院中四下无人,平日里守在周围的暗卫,也不知都去了何处。
“人都已被你支开了?”她问雪狐。
雪狐点了点头:“你记不记得,那唐咏诗曾提过傀儡二字?”
秦雨缨自然记得:“你明白她说的是何意了?”
“我猜,你如今看到的阎罗,只是个傀儡罢了。”雪狐道出心中的猜测。
秦雨缨听得一怔:“你是说……”
“真正的阎罗根本没有来到凡世,在这七王府里与我们朝夕相处的,只是一具空壳。”雪狐解释。
“你为何如此笃定?”秦雨缨不解。
“他既无法力,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且还以如此速度日渐衰老……真正的阎罗,断不会如此。”雪狐道。
既无法力,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往……
秦雨缨蹙眉思忖良久。
雪狐不会骗她,此事十有八九是真。
难怪阎罗会变得如此好相与,原来只是一具傀儡,并非那致使她与陆泓琛生生世世别离之人。
可一具傀儡,为何要来这凡世?
心念微动,她倏忽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不成……这是阎王那厮安插在凡间的眼线?
幽冥镜失效之后,那厮无法再窥探自己在七王府的一举一动,所以才派来一个傀儡,如此便能继续对自己与陆泓琛之间的一切了如指掌……
虽然只是一种猜测,但她心中难免忿然。
雪狐与她所想的如出一辙:“我一直在想,究竟要不要将这些告诉那人,那人听了之后会不会自行离开,若离开,究竟该不该担心他的生死……”
他口中的那人,显然是阎罗。
秦雨缨叹了一声:“暂且……还是不要说了。”
雪狐点头:“那就依你。”
“对了,那唐咏诗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是傀儡?”秦雨缨问。
“她当然不是,”雪狐不假思索地解释,“区区一个阎君姬妾而已,哪有法力操控傀儡?”
在雪狐看来,唐咏诗的法力,应当是自行消散的。
她来七王府那日,恰好遇上自己修炼成人,脱胎换骨,白光大作之下,她身上那为数不多的阴气自然就烟消云散。
无法力傍身,变老便是人之常情了。
加之唐咏诗的魂魄已活了数千年,寿命消失殆尽的速度,自然要比寻常人快上许多。
言语间,有下人匆匆跑了过来:“王妃娘娘,不好了,严公子突然昏迷了过去……”
秦雨缨来时,阎罗已被下人扶到了床上。
看着他霜染的双鬓,她忽然想起初见陆泓琛时,他蛊毒发作时以肉眼可见之势迅速变白的三千青丝……
她从怀中取出银针,一针针扎下。
阎罗很快醒转,见了她,强撑着坐起身来,命一众下人退下。
待众人鱼贯而出,他转目看向她:“我问你一件事。”
“何事?”她拧眉,从他神色中察觉了一丝异样。
心里似乎有一根细微的弦,被勾动了一下,那感觉怪极了。
“你说你看过那古籍中的画,画中人,长了一双什么样的眼睛?”他问。
秦雨缨没想到他要问的会是这件事。
如果没有小狐狸那一番话,她十有八九会如实相告,告诉阎罗那画中人应是陆泓琛。
可思及阎罗或许是安插在七王府的眼线,她将此事瞒了下来:“时隔太久,我早已记不清了……”
“可惜了。”阎罗摇了摇头。
“为何可惜?”秦雨缨追问。
“我总觉那画中人,或许是天君,若非如此,书灵何必煞费苦心地隐瞒?”阎罗道。
秦雨缨并不这么认为:“画是书灵显现给我看的,怎会是隐瞒?”
“即便不是隐瞒,是她故意显现,那画中人的身份也定是不同寻常,是这凡间的忌讳……连身份都是忌讳,可想而知此人绝不会是一般的仙人。”阎罗接而道。
他这番想法,倒与秦雨缨不谋而合。
“那天君……是个怎样的人?”她忍不住问。
阎罗眸中似有一丝嗤笑:“换做从前,我或许会说他法力不凡,惩奸除恶,是这天地间至高的存在,可如今我快要死了,无需再说这些虚言。”
“虚言?”秦雨缨挑了挑眉。
言下之意,这些并不属实?
“那人是个难得的混账,比眼瞎之人更瞎,比耳聋之人更聋,自私自利,为所欲为,偏偏还无人收拾得了他……”阎罗道。
难得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秦雨缨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茬。
顿了顿,道出埋藏心中已久的那个疑团:“我一直以为天君乃天界之主,而你是冥界之王,二者并无差别,怎么你的法力竟远不及他?”
阎罗一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界与冥界的区别。”
“天庭中是仙人,地府中是鬼怪,二者怎可混为一谈?”秦雨缨依旧坚持己见。
“你是说,我应当足以与天君匹敌才是?”阎罗问。
秦雨缨点了点头,略一思忖,又摇起了头:“我只是觉得,阎君不该是所谓的仙人……”
阎罗又是一笑:“这么说,我该是个魔头?”
他已记不清上次与她这般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难得平平静静,难得没有争吵。
追逐了如此之久,想要的无非是这份平静安宁,他忽觉自己先前所走的那些路,或许都是错,一错再错,再难回头。
或许也只有法力尽失,人之将死,才能其言也善。
如此一想,似乎也不悔此生。
“你不是个魔头,”秦雨缨瞧出了他眸中那些微妙的情绪,不免正色,“我与你之间的旧账还未算清,你休想一走了之。”
“你是在挽留我?”阎罗定定看着她。
秦雨缨也看着他,眼底并无半点杂念:“只是想救你一命而已,谈不上什么挽留。”
那双清澈的眸子,令阎罗心生向往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心灰意冷。
到底还是不敌那陆泓琛,时至如今,她心里依旧只装着他一人……
不过到底看开了些,竟不再觉得那般沉痛不堪。
“听说城郊有个阎罗殿,我从未去过,今日天气不错,不如你叫下人备辆马车,拉我这个老叟去看看那庙宇。”阎罗道。
“你这样子,离老叟还远得很。”秦雨缨反唇相讥。
说着,依言吩咐小厮备了马车。
毕竟相识多年,见这厮了却遗愿一般说着,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却仅次于相识一场的朋友而已,不似得知陆泓琛寿命将近时那般痛彻心扉。
说到底,这世间最难见到的便是公平。
尤其感情之事,最是不公允。
好比那唐咏诗,恋慕阎罗多年,却始终只是他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妾。
又好比阎罗,她对他有过痛恨,有过恼火,也有过感激,可从来未曾将他认认真真放于心底。
有朝一日若能见到传闻中的月老,她定要问一问,所谓的红线,究竟是随心所欲而牵,还是冥冥之中早已命定……
来到城郊时,正是日落黄昏。
落日余晖,映出漫天彩霞,那略显破落的小庙,竟多出了一层如梦似幻的色泽。
冬日早已过了,荒草丛里不知何时开出许多鹅黄小花。
风过,隐约有淡淡甜香。
一只蝴蝶飞过,落在花上。
阎罗看得淡淡一笑,笑中似有一声叹息:“你说,这世间之事如果能定格在短暂一瞬,是否也能称得上是永久?”
她轻轻摇头:“这世间,毕竟没有那么多如果。”
拨开荒草,二人来到阎罗殿。
殿中泥像有些残破,依稀可辨认出深邃的五官。
阎罗仔细看了半晌:“这泥像,还真是与我一点也不相像。”
“你若不喜,可叫匠人照你的模样重塑一尊。”秦雨缨道。
随口的一句提议,不想阎罗却点头答应下来:“如此也好,都说神仙能显灵于金像、泥像之中,或许我一命归西之后,这泥像能留住我的一丝魂魄。”
秦雨缨很是听不得这一命归西四个字:“你一命归西,叫那牛头马面、地府判官如何行事?是依照你生平所做的错事,将你扔进十八层地狱,还是让你官复原职,依旧留在阎罗殿里当阎王?”
“应当是扔进十八层地狱。”阎罗想了想道。
秦雨缨很想白他一眼,心里却莫名有点沉甸甸的:“那你这神仙,一生也过得太凄苦。”
阎罗很是赞同:“所以,才会有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说着,弯身拿起那陈旧无比的蒲团,拍了拍尘土,兀自坐下了。
“你打算在这里修炼?”秦雨缨问。
“这里毕竟是我的地盘,我打算在这里长住,待到泥像塑好,再做别的打算。”他道。
秦雨缨一时有些无言。
“你先回府去吧,那陆泓琛是个醋坛子,性情虽有些冰冷,但对你却是极好,我以往常在幽冥镜中看他,想从此人身上挑出些毛病,却一直未能如愿以偿,在凡夫俗子中,他算得上是个完人。”阎罗接而道。
“他哪里算得上完人,挑食不说,还有洁癖,行军打仗时一心只放在军情上,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及……”秦雨缨说着说着,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
她本不该说这些的,当着他的面说出来,简直蠢极了。
阎罗看着她,那目光很平淡。
平淡之中,又似乎有一丝波澜。
“你是否后悔过遇见我?”他问。
她摇了摇头:“我此生还没有过后悔的事。”
这答案并未出乎他的意料,然而,从她口中说出的一瞬,他心中终于有了几分从未有过的释然:“不后悔便好……”
不后悔,他便也无悔。
其实,这何尝不是一种可笑。
原以为做这一切,多多少少能在她心中留下些痕迹,哪怕是伤着了她,至少也曾让她痛过一回。
可那些他以为深可见骨的痕迹,在她心中轻如鸿毛飘过,始终未能漾起任何波纹。
他闭目,在蒲团上打起了坐。
“你走吧,我独自在这待一会儿。”
她点点头:“我去叫人请工匠,泥像明日便可动工。”
吩咐几个小厮留下照看阎罗之后,她独自乘马车回了七王府。
待阎罗回府时,已是深夜了。
雨瑞将那已然放凉的宵夜温了又温,也不知温了多少回,才终于等到了他。
满桌点心,还有甜汤。
四目相对,气氛似乎有点尴尬。
“王妃娘娘……可有说你瘦了?”她率先开了口。
“放心,她并未提及此事,你的例银不必被扣了。”他道。
雨瑞“哦”了一声,又问:“你……你今日为何突然想去那阎罗殿?”
“想看看自己在普世之人眼中究竟是何种模样。”阎罗答。
“就只是如此?”雨瑞狐疑。
“不然还能是为何?”阎罗反问。
雨瑞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是去食香火的……”
说着,不经意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你说……你法力尽失,会否是没人给你供奉香烛的缘故?”
这话轮到阎罗不解了:“你为何会这么觉得?”
“神仙不是都有庙宇,都有人供奉吗?土地公公有土地庙,灶神有灶神台,观音有观音庙……所有神仙的香火都要旺过你这个阎王,有时我真怀疑你究竟是不是神仙,怎么差别如此之大。”雨瑞很是发表了一番见解。
“你是说,侍奉香烛,我就能恢复法力?”阎罗也是双目一亮,顿觉此法或许可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试一试总是好的。”雨瑞道。
说着,从库房中搬来了不少香烛,堆在了阎罗房中。
阎罗看得有些汗颜:“这里又不是阎王庙,如何供奉?”
“心中有神仙便可,何须拘泥于形式?”雨瑞反驳。
说着,就恭恭敬敬点起了香烛。
阎罗此生头一回被人当着面点香敬拜,那感觉……迷之尴尬。
雨瑞鞠第三个躬时,他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你……拜完了吗?”
雨瑞白了他一眼:“别说话,你可是神仙,哪能随便显灵。”
阎罗闭上了嘴,面色讪讪。
好不容易拜完,雨瑞放下香烛,急忙问道:“怎么样,法力可有恢复几分?”
其实并未恢复,但看着这丫鬟急切的模样,他鬼使神差点了点头:“似乎……有用。”
“真的?”雨瑞大喜过望,“太好了,你不必再变老了!”
“你很担心我变老?”阎罗问。
雨瑞先是点头,怔了一下,又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才不担心你,我是……我是担心你万一就这么一命呜呼了,王妃娘娘会对你心有亏欠。”
阎罗不知她这话从何说起:“她为何要对我心有亏欠?”
“娘娘不是曾嫁你为妻吗?如今……如今她却嫁给了王爷,虽不知你二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但她心中定是有些过意不去的……”雨瑞结结巴巴地解释。
这么一说,似乎也说得通。
“真不知她为何如此走运,能有你这么忠心耿耿的丫鬟。”阎罗感叹了一句。
他离开地府如此之久,那牛头马面竟从未来凡世找过他。
说起来,倒还不如这小丫头片子忠心。
这是……在夸自己?
雨瑞的脸鬼使神差有点烫:“王妃娘娘体恤下人,奴婢对她忠心也是理所当然。”
“忠心就忠心,脸红什么?”阎罗看得一笑。
“谁……谁脸红了?”雨瑞又白了他一眼,催促道,“快吃你的糕点,再不吃都要凉了。”
待阎罗吃过宵夜,她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快步回了厨房。
出了厨房后,来到房间,取出怀中的香烛,放在了桌上。
而后又在院中取了一捧泥土,和着井水捏了个小泥人,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桌上。
“我买不起什么金身、银身,也没有那等手艺,能将你捏得与本尊一模一样,暂且只能委屈你了……”
说着,往桌上点了几支香烛。
自打冬儿出嫁后,她就独自一人住在这边耳房,倒也不怕旁人会瞧见。
待到次日醒来,香烛已然燃尽。
她重新点上几支,只巴望着去阎王庙供奉的人能越来越多才好。
不几日,阎罗的泥像就塑好了,果真与他有八九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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