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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赊美人心-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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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婉清犹豫片刻,垂下眼帘道:“我已经说过了,大人少年英雄,品行端正,年轻有为,当娶好人家的女儿,罪臣之女高攀不上大人。”说完,将纸又放回了桌上,“大人,还是另择一段好姻缘罢。”
  此话听得耳中,对面男子的额头的青筋不由的跳了跳,“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檀婉清看向他,顿了顿,声音才如常的道:“大人是糊涂了吧,我已经说过了,民女是犯人之女,大人是朝廷命官,是我配不上大人。”
  谢承祖放在桌上的拳头一紧,当即绷出三条筋来,盯了她半天,才忍下口气,道:“罢了,我已经替你改了户籍,沈户五口早已亡故,无一生还,便是日后有人问起也死无对证,两日后,媒人上门,你只管应下,一切都由我安排……”
  檀婉清本是柔和的脸,也慢慢冷淡下来,“谢大人!还要我说的更明白吗?”
  她道:“大人若执意如此,我只能离开此地,这两张户籍收下了。”说完将纸卷玉袖中,。
  “你敢!”谢大人当即站了起来,手撑在桌上时,震的几只碗盘掀起又落下来。
  “大人囚禁在先,现在连娶亲之事也要强迫人不成。”檀婉清却不怕他,眼皮也不掀道,“卫安城所有百姓皆视大人为英雄,若他们知道大人不顾他人意愿,强抢民女,不知会如何想法?”
  “囚禁?”听到这两字,就算是再朦胧的烛光也掩饰不掉男子脸上的僵硬棱角,他盯着面声音从始至终都轻柔软糯的女子,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如耳光刮于脸上。
  不肯,不愿,不想却全部写在其中,从其眼神中,甚至能看到几分不屑。
  一时间心头有如被人用力拧着般抽搐。
  “我囚禁于你?出门路上也能遇到三两歹人,若当真给了你自由,就算出得了卫安城,你以为能走的多远。”他脸色僵的掉冰渣,几乎咬牙切齿的道:“被山野匪徒掳走这样的教训难道还没有尝够……”
  “城中有大人的侍卫寸步不离的守着,担心什么呢?至于离开卫安城,那就不劳大人费心,我自会谨慎小心。”说完檀婉清便套鞋下地。
  见她起身要走,谢承祖当即伸手拦着她,冷着脸低头看她道:“去哪儿?先把户籍给我,你不得离开卫安。”
  “本来就是我的,还了我,又要拿回去,是何道理??”檀婉清将袖子捏紧。
  “不要逼我动手。”谢承祖脑仁都崩出筋来了,见她转身要避开,伸手握住面前女子的手臂,另一只手想要将两张契纸抽出来,生怕她当真如上次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城而去,可她纤手将袖口捏的死紧。
  没想到他当真动了手,甚至要抢,檀婉清眼中有些愤怒,反齿相讥道,“大人有什么不敢的,抢劫山匪,强娶民女,就连官位都是趁火打劫抢来的,如今又要从我手里抢东西,你可真是生夺硬抢战无不胜的大人……”
  看着面前嫣红嘴唇一开一合,声音柔柔,可说的全是能让人气爆血管的话,谢承祖手下不由紧了又紧,一时间忍不住将她拽了过来,就如拽着一只风筝一样轻,扯到面前,却又不舍得生生掰开伤了她的手指。
  只是气急的咬牙道:“你不嫁给我,还要嫁给谁?你以为你还是檀府的大小姐,你这个样子出了城,只要是个男人都想抢了你,可不是抢你的每个人都愿意娶你。”
  檀婉清脸颊泛着红潮,不知是气还是怒,眼神却极亮,被他握着手臂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花瓣色的精致指甲因用力之下,格外粉红了三分,可越是如此,她的语气越是轻柔,她看着他的眼晴,不急不缓的一字一句的道:“那又怎么样?就算曾经的丞相之女,现在落魄了,也不会看上一个小小的武官。”
  握着她手臂谢承祖,在听到这句话时,如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一瞬间,脸色难看的可怕,盯着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怒意与羞辱,使他控制不住力道的将人抓向自己,自齿间迸出字来:“你别以为我不敢……”
  话没说完,帘子后面端着炭球的瑞珠,便手一抖,盆中的炭球掉了一地。
  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理智一瞬间回归而来,谢承祖立即松开了手,就算此时的脸色再难看,再如何生气,这次却没有像上次一般,愤怒的甩袖离开。
  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不走,不过刚才趁檀婉清晃神的一瞬间,他自她袖子里抽出了那两张贴,守备大人身经百战,自不是小小女子可比,谢大人面上绷着青筋,抿着嘴角,敛目将纸放入怀中。
  瑞珠急忙蹲下身,将掉到地上的炭球飞快拾进盆里,实际被刚才的情景吓的手都在发抖,没拣几个,就见谢承祖走到了她面前。
  “谢,谢大人……”她蹲在门槛边,抬头往上看。
  “你往西厢送一床被子,晚上我留宿在这里。”他后背僵硬,声音也僵硬的道。
  这是要亲自监视吗?
  可这里是人家的宅子,怎么能将主人从这里赶出去,瑞珠诺诺的刚要应声,屋里的檀婉清却冷冷道:“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谢大人想休息请回府。”
  “小,小姐……”小姐的声音天生软糯甜美,可生气的时候,还是能听的出来。
  站在门口的谢大人听到此言,脸上线条更加僵硬,“把西厢的暖炕烧了吧。”
  这是打算合衣凑合一宿?
  瑞珠刚要应声起身,檀婉清坐在炕沿边,却语气淡淡的道:“耳房堆着杂物,炉子也未清理,炭也用光了,也没什么柴烧,大人还是请移尊别处,不要为难女人。”
  瑞珠蹲在地上,又离的这般近,十分清楚的看到谢大人听到小姐的话时,放在腿侧手指握在一起,发出了数声轻微的响声。
  仿佛要像刚才时发起怒来,一时间吓的她急忙接口道:“柴,柴火还是有的,我这就去烧……”
  “不必了!”谢大人从喉中迸出一句,便脸黑如炭的迈过门槛,直接去了西厢。
  听到关门的声音后,瑞珠才总算从地上爬了起来,端着盆进了屋,掩上门,就急忙来到小姐旁边。
  此时的檀婉清慢慢脱了鞋,倚在墙边,仿佛血槽已空的样子。
  “小姐,你和谢大人的话,我都听到了,谢大人说要迎娶小姐进门,小姐,你,你为什么……”她知道小姐根本不是那么刻薄的人,有人存仰慕之心,有人上门求娶,就算再不喜欢,也绝不会如此恶言相向,更不提践踏别人的心意。
  如今小姐的处境,已不是以前,檀家倒了,昔日与郑家的婚事也因郑家被抄斩而不了了之,小姐就算是有万般好,可年纪已过二八芳龄,且又是现在这般身份,再拖下去,如何是好。
  有些身家身份公子根本不会明媒正娶,而看中小姐的人,也多是想娶妾藏于府中。
  谢大人现在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城守备,可是年纪尚比小姐小些,前途不可估量,又有心愿意娶小姐进门,能有一个安稳可栖身之地,这当是好事,那谢大人家人丁不旺,双亲过世,只有一个愚弟,小姐过了门,不会有人为难,也不会受气,虽没有檀府时的荣华富贵,可有个男人撑门户,比她们两个女子流落市井,每日担惊受怕,今日不知明日事不知要好多少。
  可小姐却生生给搅散了……
  难道真的厌恶那谢大人如斯地步?
  “小姐,小姐……”
  檀婉清被她吵的耳根子疼,十分的不耐烦,目光却雾濛濛的移向屋间烛光照不到的黑暗绰绰处,不由叹了口气,有些自言自语的道:“我害了他一次,怎么能可一人害第二次呢……”
  话音太轻,瑞珠没听清楚,忙问:“什么?小姐你说什么?”
  檀婉清回头看了看急的不行的瑞珠,只得解释道:“他可以娶任何人,但却不能是你家小姐。”
  随即坐起身,以手慢慢抚平衣裙上的褶皱,似说给自己听般幽幽的道:“就算改了户籍又怎么样?这脸面除非终身掩藏于市井中,否则总会是被人怀疑,若有朝一日,被人查出,他劫了囚又娶了罪臣之女为妻……”
  瑞珠急忙道:“小姐,不会的,这里是边城之地,没有人知道,京师那些京官儿也根本不会到这里来。”
  檀婉清笑了笑,道:“可是瑞珠,他不会永远做一个守备。”
  “可……”
  “何必再去害人害已,我们只求片瓦遮身,不必受人蹉跎,安然度日就很好了,”
  “怕就怕,就是这样,也做不到……”
  瑞珠听着听着,不知怎么心下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忍不住的呜呜的哭起来。
  檀婉清听到哭声更是头疼,瑞珠只好红着眼晴,转身把桌子拾了,回来时,小姐已经卧在炕上,只睁着眼晴并未睡。
  她走到沿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小声道:“小姐,那谢大人还没走,西厢那边自从我们搬进来就没生过火,虽然打扫干净了,可冷的很,屋里跟冰块似的,怎么睡人啊。”
  檀婉清枕在圆枕上,沉默片刻轻声道:“一会儿,给他送床被子吧。”
  “我们也没有多余的棉被,送去一床,晚上小姐只能跟我挤一挤了。”
  檀婉清嗯了一声,再没言语。
  瑞珠只得打开橱柜,将上面的一床取下来,被子全是淡淡的暖香味儿,她都晒好了,干净的很,给一个男人盖,还真是舍不得。
  在抱着被子要走出去的时候,檀婉清又道:“一夏未生过火,屋子恐怕潮的很,一会儿你热水的时候用耳房的炉子吧。”
  听着这话儿,瑞珠眼神一亮,嘴角不由向上扯了扯,脸上露出丝笑容,飞快的应了一声,这才将小姐的被子送了过去。


第48章 
  瑞珠将被子拿到西厢时,一推门,就见谢大人站在黑拗拗房间里,不知在想什么,一脸阴沉沉的。
  她一进来,便感觉到其凌厉的目光寒刺刺的扫了过来,瑞珠抱着棉被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种战场上杀过人,见过血的气势,感觉就是与旁人不同,无论外表如何,眼神到底比常人带多几分狠厉,胆小的,足让其两股战战,心惊胆颤个不停。
  瑞珠看一眼,心下便直打小鼓,对着这个谢大人,她着实有些害怕的,也不知道小姐柔柔弱弱的,人哪来的力气,敢直直的顶撞眼前这个魔头煞星,当真不怕一句说错,引得其暴跳如雷,动起手来。
  她一点都不敢想象小姐被打的画面,不要魔头说拿剑了,离他那样近,恐怕只一巴掌抡下去,小姐就要活不成了。
  越想越怕,她几乎是逃命似的快速将屋里的匆忙清扫了一番,并将晒的松软的棉被放到席子上,飞快的伸展开,一抖落起来,一股暖暖舒服的香味儿便慢慢溢了出来。
  “被子放好了,大人早些休息吧。”屋里本就寒冷,谢大人在那儿一站,就更冷了,瑞珠抖着唇说完,就要脚底抹油。
  谁知一直不作声的谢承祖,突然开口道:“不是说没有棉被了?”
  “是,是没有多余的被子,可小姐说,西厢久未住人,晚上阴寒的很,怕大人冻着,就与我挤挤,省下一床给大人用……”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说完后,周围的寒意瞬间降下来点,“被子是你的?”跟石雕般站着的人问道。
  “是,是小姐的……”
  直到对方摆了摆手,瑞珠就逃命似的离开了这间阴寒的像地窖一样的西厢,关门的时候,她门缝似看到谢大人动了,似朝席子走去,估计是打算休息。
  不由的松了口气,再想到她和小姐来到卫安第一天时,这个人站在北门近百人的血泊里,想到那冷酷阎罗的样子,又狠狠打了个冷颤。
  另一侧耳房确实久未使用,本打算留作放炭之用,入冬时便已是收拾好,此时直接取了柴火来,很快就将炉子点着,压了厚厚的柴木,再填了些炭,足够一夜温热,她这才轻手轻脚的返回卧室。
  虽然西厢住下一人,还是个男人,极是不便,但堂堂守备大人,总归不是什么宵小之徒,倒不至于慌恐,只是进了屋,还是将门牢牢的拴了上。
  卧室里,小姐已是睡着了,旁边给她留了位置,瑞珠凑近了瞧了瞧,见神色睡的并不安稳,更加不敢吵醒她,轻微的,慢慢脱了鞋与外衣,缩进了被子里,去吹蜡烛的时候,发现烛台流满了蜡泪,一条条的。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句,谁道清烛无心,但见垂泪天明了。
  点了点眼角,心下叹了口气,用力吹熄了它。
  冬至夜里,刺骨的寒冷,厨房灶底静静的燃着耐烧的木疙瘩,透出红红的火光。卧室中融融暖意使人安然入睡,一夜好眠。
  天刚破晓,瑞珠便去坊市买回早饭,并喂了咩咩羊草,回到卧室时,小姐已将轩窗支起,在镜前穿戴衣物。
  今儿小姐要去竹林书院,已与宋夫人说好了。
  她急忙上前帮忙打理,男衫到底比女衣穿戴简单,三两下便整理好,昨日她已将衣服尺寸改过,小姐穿在身上,大小刚刚好。
  “手艺又精进了。”檀婉清理了理衣袖,开口赞道。
  瑞珠得意的手指都翘了起来,“哪天小姐给我画个画样子,我给小姐缝件满绣抹胸。”
  檀婉清看了她一眼,不支声儿,这丫头千好万好,便是说她胖些就爱喘,别说满绣,能全须全尾绣出朵花,也是不容易。
  着好内衫,再将外面白色厚棉直襟长袍披上,胸前的带子系好,絮了棉的麻色的长裤扎进锦靴之中,这一身儒衫素袍上衣,便有了七八分书生模样。
  再将一头乌发打散,如同男子一般高高束起,以一根银色丝带束绑,再看向铜镜之中的人,脸与脖颈的线条皆露了出来,干净飒爽的如同换了一人。
  连瑞珠看着都惊呆了,对着檀婉清瞧了又瞧,万万没想到,小姐的男子扮相会如此的惊艳。
  看着眼前这样白面俊美的书生,几乎就是她心目中……完美的形象,脸蛋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所有人都不可比的细腻肌肤,无时不流露出的高贵雅致举止,嘴角轻钩,美目似水,未语先含三分笑,女子时,可说是温婉,扮成男子时,竟有几分风流轻佻,尤其是眼尾扫向她的时候,当真让人心里怦怦直跳。
  檀婉清伸手抹了抹额头发线处软软的绒毛,随手拿起笔沾了沾眉黛,将眉尾往上挑了挑,在尾端刻意划出了道剑锋。
  这才放下笔起身,身上衣物轻便,头发全部束上也清爽,再拉过略宽的衣袖,一回头,就看到傻呆呆的瑞珠异常的样子,扫了她一眼后,兀自走到桌旁坐下,抿了一口豆浆,再回头看了眼门。
  “人呢?”她问道。
  瑞珠还在那儿有些呆呆的看着她,“什么人?”说完才清醒过来,啊了一声,赶紧跟小姐道:“谢大人,他天不亮就走了。”
  想起什么,又忙转身自柜上取来一物。“他走前留了样东西,让我交给小姐。”
  檀婉清放下碗,见送过来的是个盒子,便伸手接过来,微微看了看,抬手打开来。
  四色宝石在光线的照射下,折闪着纯净而迷人的光芒,这般完美精致的首饰,总是让人爱不释手。
  “大人还说,这是他用俸银买的,小姐若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随便扔了。”说完看了看小姐脸色。
  檀婉清沉默了会,才将其合上,放到一边,“吃饭吧。”
  瑞珠随即坐在沿上,边打量小姐,边拿起了筷子,吃了不到一会儿,就忍不住了,她道:“小姐,我看那谢大人,好像是真的挺喜欢小姐……”
  檀婉清正挟起一块麻饼,听着话儿手顿了顿,又放了下来,回头挟起一块酸茄,放入口中,待咽下去,才道:“才过了一夜,你就昨日我说的话了?”
  瑞珠道:“可是,现在有了新的户籍,只要小姐处处小心些,总会有办法的。”
  檀婉清又挟了块紫茄,却未放入口中,停顿片刻才道:“你还是没有明白,喜欢,是最不可信的字眼。”
  她看向瑞珠,“他今日喜欢,那么明日呢?以后呢,你能肯定,他会一直喜欢你家小姐吗?”“若他有一天不喜欢了,喜欢上其它人,会怎么对待你家小姐?你可有想过?”
  “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守备,年少冲动,不计后果的娶了我,有朝一日,他的官路走的更远,职位更高,进了京师,入了朝政,我是罪臣之女的身份,就会成为他最难以启齿的绊脚石,那时,你还会肯定正值壮年的他,会为了年纪渐大,美貌已逝的妻子放弃官途吗?”
  “他会后悔,会遮掩,会视我为眼中钉,欲除之后快,一旦不再喜欢了,我的身份就是套在他脖子上,时时刻刻要命的枷锁,待那时,你家小姐的命运会更加的悲惨……”
  瑞珠看着小姐,听着那些娓娓道来的话儿,不由的就想到了谢大人昨时眼神淬了箭时样子,心里抖了一下。
  忍不住的想,他喜欢时都这么可怕,一旦不喜欢了,就像小姐说的,到那时,当真是求天不应,求地无门,小姐那小身板,也不要下毒折腾,只要一掌就地香消玉陨。
  瑞珠越想越是吓出一身冷汗,当即半点想法也没有了。
  盯着碗忍不住猛扒了一口,待用力咽下去后,才有些沮丧的道:“可怎么办,我们现在逃又逃不走。”她欲言又止,“那个谢大人……要是不要名份的话,小姐,你,你和他他不明不白的,没名没份,这,这岂不是更……”
  檀婉清舀了勺粥放入口中,满口鱼肉鲜香,十分美味,口尝许久,才悠悠的道:“名份皆是累赘,若能换得自由身,不要也罢。”


第49章 
  竹林书院的桥子一早便停在了门口。
  檀婉清与瑞珠相视一眼,倒是新奇,便是京师私塾的夫子,也未见这般来回要小轿接送的待遇。
  待询问过轿夫才知,是书院的宋夫人担心她找不到地方,特意让轿夫来前来接人。
  “那宋夫人倒是个和善的。”瑞珠听罢称赞道,当即锁了门,要跟小姐一起去书院,结果被檀婉清半路赶了回去,哪有夫子出门还带着丫头的,岂不惹人笑话。
  路程并不远,待临近东街时,路过一处集市,檀婉清坐于轿中,轻掀轿帘,见集市边有个挑糖儿担子的老人,担子上插满了小小糖人,手艺十分精巧,煞是可爱,不由出声叫住了轿夫,下了轿,寻着有趣儿的糖人儿模样,摸出铜钱来,买了十数支各色的猴子、小鹿、金鱼、耗子、灯笼包了一纸,这才上了轿。
  竹林书院所处之地略微偏僻,本是处普通宅邸,孟秀才夫妇将宅子前后植树砌墙加以修缮了一番,改成了双开门两院。
  檀婉清到达书院后院的时候,心下也喜欢这处地点的幽静,虽没有雕栏玉砌,却翻整的古色古香,门口的一枝红梅,伸出墙来,似被人修剪过,枝干颇有几分意境。
  檀婉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到了门口下了轿,便有童子迎了出来,前面引路,自一扇碧绿竹门而入,沿着青石铺作的小径走进去,中间绕过了一小片竹林,一路上都颇为清静,无什么人走动。
  十多岁的小童十分有礼的道:“这里是宋夫人的教馆,到孟夫子的学院需穿过这片竹林,来馆里的多是城中富户送来的女童,夫人这会儿正在正厅上堂,先生先到旁边茶厅喝口热茶,歇息一番。”
  檀婉清从那一小片竹林走过,细细的打量之际,听到小童的话,微微点头,轻道了句“叨扰”便随其进了偏厅。
  宋夫人显然是位文雅情趣之人,一路走来虽都是寻常之物,却布置的十分雅致,平日定是花费了许多心思打理。
  据小童说起,这间茶室原还是当初的花厅,屋中还有着三五盆景绿意,墙上挂着一幅青山墨梅,檀婉清细细看了一番,以胭指作骨体,花密枝繁,骨枝铮铮,别具风格,一看便知出自男子之手,应是童子口中所说的孟秀才所画。
  檀婉清坐下不久,刚清饮了半杯茶汤。
  宋夫人便匆匆自内堂出来,见到坐于茶室,正与童子说话的人,不由眼前一亮,走了进去。
  “宋夫人。”檀婉清放下茶碗起身道。
  “沈姑娘,你来的正好,我连上了两堂,口干舌燥的,下一堂书画,便由你来教了罢。”说完目光才上下打量起人来,面上也不禁露出丝笑容来,拉着手语气亲切的道:“可真了不得,姑娘女相时就够让人羡慕了,扮成男子便更是惊艳,又俊俏又爽利,连我这等妇人,见着都忍不住心动了。”
  檀婉清跟着笑笑:“只图着方便而已,让宋夫人见笑了。”
  “哪是笑你,这是夸你呢。”两人坐了下来,宋夫人显然口渴的很,先急急喝了口茶,才道:“沈姑娘来馆里,就如在自家般自在,这里也没什么外人,前院书院里的学子也不打这里过,清静的很,除了你之外,还有个教诗琴的女先生,比你大一些,她今日未来,待来时再与你介绍,教馆开门不足两月,女童并不多,一共十六个,多是十岁以下,只需教她们简单的字画即可,每日上午两个时辰,中午若晚些,可在这里用饭,姑娘可还有其它要求?”
  檀婉清微微一顿,眉尾轻挑了挑,开门不足两月?加之如此数量少的稚子,且每日只需两个时辰,余下的时间自行方便,一个月却有十两银子薪酬,这未免高了些,细想起来,着实有些不对劲。
  但想到宋夫人之前说起的牵线卖画之事,她又将心头疑惑压了下去,道:“没有了,一切听夫人安排。”
  宋夫人很高兴,这教馆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人操持,还要兼着女四书与音律,虽人少,可忙起来仍然团团转,如今又请了个人来,当真是能歇一口气。
  只坐了一会儿她便将人领进了内堂。
  堂里十分宽敞,通了地龙,丝毫不觉得冷,一个个粉团般的五六岁女童坐着团垫,趴在案上,个个小胖嘟嘟,苹果脸婴儿肥,十分娇憨可爱。
  宋夫人一进来,十六小不点赶紧正襟危坐,显然是极怕这个严厉会打手板的女夫子,不过眼晴却叽哩咕噜转的看向女夫子旁边的人。
  宋夫人将女四书教到的地方指于她看,习字的时候可做参考。
  待送走了宋夫人,看着蠢蠢欲动坐不住的一行小人,檀婉清回过头不由笑了起来,她很喜欢小人,当年继母生下的两个妹妹,三五岁的时候,她也是十分喜欢,常常去探望的。
  她伸手翻了翻备好的书案纸张,上面有些无什么趣死板的鲤鱼图案,书画对女子来说,本身应是件能够愉悦自己的爱好,为了个爱好搞的哭哭涕涕,实在不必要,尤其是一群爱哭的小萝卜头,横竖写的好画的好,是锦上添花,写不好画不好也不打紧。
  她将东西放好,便挨个问了名字,又讲了关于幼时画画的小故事,两个故事下来,就跟这十几个小小女学子混的熟了,书与画的启蒙皆使于临摹。
  可临摹对年纪小的孩子是非常无趣又枯燥的折磨,可今日,在新夫子的糖人与随手画一个图案,看图小故事的交替下,往日早哭几鼻子的一群小不点,今日却一个没有哭的,两个时辰嗖的一下便过去了,待到下了堂,各自家中丫环来接时,个个都不肯走。
  好说歹物的安抚送走之后,檀婉清实在有些筋疲力尽的坐在椅子上,没想到只十几个小童,应付起来便是这般累。
  休息了一会儿,待恢复了些力气,才将手里临时画的几幅供她们临摹的图整理了下,又将剩下指长已有些化了的糖人收了收,准备带回去,正待要起身,门口一个小身影突然扑了过来,抱住她的腿。
  她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一个五六岁的男童,嘴边沾着黑黑未干的墨汁,眼晴呆呆的,直直的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嘴巴张了又张,却没有发出一个音来。


第50章 
  怎么将墨吃到嘴里了。
  看着他嘴角,甚至张开的嘴里也有些许黑色,檀婉清顾不上袍子沾到的黑墨,伸手自从袖中取出帕子,便想要他吐出来,可一扶到嘴边,五岁的小豆丁竟是闭了口咽了下去。
  檀婉清顿了下,只得改接为擦的,先将他嘴角的几处污渍擦干净。
  而从始到终,这个自己跑来的小豆丁都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连目光也没有移动过,檀婉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一直盯着案子,在她看到案上纸里包的三支糖人儿时,终于忍不住笑了。
  轻轻的点点他的额角,便伸手将其中一只猴子形状的糖人取了来,但并没有立即给他,而是柔声道:“这只小猴子送给你,但你要告诉我,你几岁了,好不好。”
  眼前的小豆丁,十分瘦小,穿着厚厚的布袄,像一只小鹅身上蓬蓬的绒毛,袖口还沾了许多墨汁,虽然瘦弱,可模样却是秀气周正,就是目光有些呆呆。
  这么大的小孩子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可小豆丁扑过来之后,便一直不动,只眼晴随着糖人移动,全然不在意其它事。
  直到檀婉清又将话慢慢说了一遍,他才张了张嘴,还是没吐出声音来。
  檀婉清停了下来,又看了看他,神色突然有些凝重。
  随即放下糖人,起身,将腿上的豆丁抱起来放到椅子上,穿着厚袄就能看出他十分瘦弱,可抱起来那种轻飘飘的感觉,还是让人心疼了下,这样轻的重量,只剩骨头了吧。
  可相比体重,她蹲下身看着他眼晴,却无论如何也对不上视线,只直直的看案子,她再次将案上的猴子取了来,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往左,小豆丁的脑袋跟着往左转,再往右,他的视线又跟着往右转。
  檀婉清看着他,每移动一次,眼神便沉了沉,待移了十数下,才慢慢停了下来,豆丁见东西不动了,就呆呆盯着她的手。
  直到檀婉清慢慢的将那只有些化了的小猴,放到他手上,许久,他的五根小手指才握住,不知往嘴里送,只是端拿着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的看着。
  檀婉清轻轻用手摸了摸他的膝盖,小瘦又小,脱了这身袄,全身大概也只有头最大了。
  “不会说话吗?”她轻轻的问,伸手在他脑后摸了摸,然后握着他的小手,将糖人往嘴里送了送,连碰了几下嘴唇,也不知张开口,只是呆呆的看着。
  直到半晌,嘴巴才动了动。
  这已经不止不会说话,这个孩子……
  檀婉清想确认自己所想,凑近了刚要开口。
  一脸焦急的宋夫人与教馆的一个小童,急匆匆的进来,在见到檀婉清与椅子上的头大身小的小豆丁时,宋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
  回头对着小童就是一顿训,随即将其打发走,这才走近来,道:“沈姑娘在呢,刚才听书童说福荫不见了,差点吓掉了魂,我这心口到现在还怦怦直跳。”宋夫人一脸的紧张,没半分开玩笑的样子。
  伸手就将椅子上的小豆丁抱了起来,“哎呦我的小祖宗了,你可真的把我吓坏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被抱起的小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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