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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为后-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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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薄西山,定波侯府朱门紧闭。以往,别提还没入夜,便是深更十分,这门口都可以车水马龙王孙络绎。如今天还亮着,便早早锁了大门,炊烟袅袅了。
  “爹爹抱!”一个胖乎乎的垂髫女童跑过来,扑到刚进门的虞晋怀中。
  “蔓儿乖。”虞晋凝重的面色缓和,笑着将她抱了起来。刘氏走过来为他解下大氅。这几年侯府宠辱起伏,她虽在深宅,也淬出了端庄稳重的意态。虞晋低头望她,只见朴素的发髻低挽,眼角眉梢不知何时多了些风霜。那面容依旧算不上美,却也不再鄙陋,在一双水灵灵的儿女跟前漾着幸福满足的光辉。
  疲倦涌上心头,他再笑不出来,“昭儿,带你妹子去洗漱用膳。”
  昭儿放下书卷,走过来牵起妹妹的手,两个孩子跟着仆人回房。刘氏拿了热毛巾来给虞晋擦脸,看他的神情,不由道,“有事?”
  虞晋坐下,说话时并不看她的眼睛,“你准备一下,这个月十五,我要再娶一房夫人。”
  毫无征兆地听到这个消息,刘氏立在那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如往常一样接过虞晋的毛巾,嘴角不自然地翘了翘,“好啊。”
  她佯作欢喜,却被虞晋的目光望得垂下眼帘,“是,是哪家的小姐。”
  “宫青鸾。”
  毛巾蓦地掉在地上,无声无息,却惊得刘氏一个寒颤。她急忙弯腰捡起,“那丫头,皇上怎么允许……”当年宫素鸾之死那段秘事,她在侯府浸淫多年也风闻了一些。
  “是她自己请命。”虞晋答得心不在焉,有些烦躁地吞了一大口冷茶。
  刘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便更不可能了,看得出来,宫姑娘倾慕的是当今皇上。”以往她是万万不会这样顶撞虞晋的,但是今天,她已不知道还剩什么需要小心翼翼的了。
  未料虞晋听了这话没有恼羞成怒,事实上,他没有一丁点动容。
  “她要嫁,我会娶,这便是一切。等我做了郡马,就可以执掌吏部、恢复侯爷的世袭,以后我们的昭儿便是定波侯,你便是诰命。”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刘氏,“到那时,我势必要将虞旷那种旁门庶出清理干净,再不让他们小人得志作威作福。”
  “你在说什么?”刘氏看着虞晋,他的兴奋让她惊恐,害怕从此再找不到路走入他的世界,“昭儿不想做什么侯爷,我也不想做诰命。我们有你就够了。”
  “远远不够!”虞晋一把抓住她,盯死了她的眼睛,“虞氏的血脉百年来都是贵族,不是庶人,以后也不会是。”
  泪水从刘氏的眼中涌出来,不知是被他抓痛了,还是心痛。虞晋心一软,不由伸手去擦她的面颊,“阿月。”他颤声唤她的闺名,“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有了权力,挚儿便不用在宫里受辱,娘的病就不用等待宫里的接济,爹就不用在那帮庶出的鼠辈面前抬不起头来。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身为虞氏的长子长孙,这是我的责任!你不知道,有了权力我们就有了一切,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刘氏望着他,泪眼朦胧中只见他的嘴不停开合,根本无心去听他说了什么。她哭累了伏在他的肩头,他立刻抱紧了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依偎已成了习惯。她舍不得,他却要走了。
  郡主赐婚虞氏的事,很快便昭告天下了。
  举国哗然。
  人们还没有忘记,当年虞氏鼎盛,和宫氏二小姐订立婚约,还为此杀了戚古王子引出浩荡征伐,最终改朝换代。没想到几经周折之后,这两人终究还是成了夫妻。
  新人入宫请旨赐婚,宫青鸾一袭大红衣袍,头戴簪缨金花冠,可笑这是她第二次穿嫁衣,竟都是为了虞晋。虞晋与她双双跪在朝凤宫殿下,不论虞氏一族内里曾如何落魄,此刻的他面上仪表俊朗,与当初那个翩翩王孙无二。
  帘幔飘拂,隐约可见宫阙之上,皇上守在凤榻边上,不曾转过面目。
  孙淮拾阶而下,怀抱拂尘满面是笑,“郡主郡马,皇上愿你们百年好合,还说莫要误了良辰吉时,这就去吧。”
  两人领旨,虞晋不由关切一句,“孙公公,皇后今日可好。”依礼制,皇室赐婚应由帝后共同主持,如今只有皇上一人下旨,他不免担心皇后的病情是否严重。
  “刚吃完药睡下了,可不敢惊动,还请郡马多体谅些。”孙淮解释道,他自然明白虞晋的担心。可是今晨皇后好不容易睡着了,皇上下了朝便来看着,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叫醒她的。
  宫青鸾望了一眼殿上的人,不待孙淮扶她起来,便噌地站起,提着裙摆跑出去了。
  虞晋起身跟在她后面,出门时正碰到被传来望诊的江潮平。对视一眼,虞晋正沉吟着不知说什么,江潮平已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入宫。
  定波侯府,又有了久违的热闹。宫中的风吹草动向来牵动人心,皇上对皇后态度大变,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之前尚不敢确定,如今看到虞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举揽下吏部要职,恢复世袭侯爵,又和当朝丞相联姻,便把个风向揣摩得□□不离十。
  文武百官皆来道贺,贵族宗亲缤纷而至。更听说浩南王上月被解除软禁,一向深居简出的他也派人送来贺礼,九王叡谨同长公主一族的温佑荪更是登门道喜。举目望去,新贵中夹杂着前朝旧人,一时间让人恍觉曾经的繁华重演,虞氏的天下复辟了。
  江潮平到时,虞晋已经喝得多了。
  仆人递过解酒茶,被虞晋挥手打翻,他伸手去拿酒壶,被江潮平按住。
  “别再喝了。”
  虞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柱子吐了起来,几乎把苦胆都要呕出来了。仆人七手八脚地帮他收拾,他却抬头借着月色看了看江潮平,嘴角一挑,“他们不懂我,你也不懂么?”
  “是你自己不明白。”江潮平站在一旁,风过吹动他青墨的披风,吹得他声音也失了温度。
  “我明白。”虞晋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得喘不过气,“我根本不爱那个女人。”他手指着洞房,又胡乱拍着自己的心,“这么多年,我要阿月就够了,我怎么会不明白。”
  “可你记不记得,当年我杀雁翎侯世子入狱,你还打了我一拳,记不记得?”虞晋靠着柱子,把醺然火热的脸贴在冰凉的雕梁上,“那时开始,我便不是我自己,我便不能为了自己活着。”
  “如果能够让你清醒,我不介意再打一拳。”江潮平缓缓道,垂眸看着杯中美酒倒映的月光,一饮而尽。
  他行医济世,究竟救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如今自己也不清楚。病了就一定要医么?醒了就一定会好受么?鸩毒就一定要放下,活着,就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么。
  而如今,到底谁更清醒,谁沉沦于癫狂梦境,他分不出,也不想再去辨别了。
  “皇上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皇后,宫青鸾和虞氏生死他并不放在心上。”他忽然如是说道。这场联姻,是饮鸩止渴还是水□□融,他知道瀚景王根本不去打算。
  那人爱虞挚,除了虞挚,他谁都不管。
  “可挚儿在意你们。”江潮平将酒杯放下,走过了几步,和虞晋擦肩,“不管你此番是何用意,都别再让她伤心。”
  明月高悬,银炭咝咝地燃着,朝凤宫的灯火依然明亮。
  “晏儿,叫皇叔。”瀚景王笑吟吟地坐在桌旁,对面前十四五岁的少年道。
  少年有些怯然地望着四周。他皮肤黝黑饱经风吹日晒,身上的衣服是簇新的,精致华美的料子却显得他愈发拘谨。身处的宫殿壮丽雄阔,几百盏宫灯都照不到尽头,面前这个眉眼精琢如画的男人,身着龙袍,周围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就是传说中的皇上。
  他却让自己叫他叔叔。
  瀚景王见他不说话,直起身靠在椅上,“明天带你去骑马如何?”
  晏儿眼睛一亮,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衣袍,还是不说话。
  “明日下朝,朕便带你去西武校场。”瀚景王说着,拿眼角余光瞥了瞥坐在榻上的虞挚。
  如寄刚刚喂虞挚吃过了药,将匙羹放下,唤晏儿过去,笑道,“娘娘您瞧,都长这么高了。”
  立在一旁的红萼东临也跟着笑着,心里却掺杂了另外一番滋味。当年晃儿和晏儿差不多大,若是还在世,只怕也长这么高了。
  众人在虞挚面前丝毫不敢显露出来,拿点心给晏儿吃,听孙淮说,这孩子当初被洛康王妃身边的老仆人救了,流落到民间,后来老仆人去世,他便被拐到一家农户做儿子。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不认得这琼楼玉宇,俨然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孩子。
  晏儿看着那么多好吃的,一时也不知道拿什么好。虞挚看着他,面目间已隐隐有洛康王的影子。她与如寄对望一眼,心下动然。若是洛康王还在江潮平府上,也终究可以父子团聚了。只可惜世事无常,聚少离多,如今,他已杳无音讯。
  “皇上!”宫人们欢喜的说话声被打断,众人回头,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
  如寄不由一皱眉,此人一看就不是内宫亲近的人,想必是外面出事了。而今天晚上,除了定波侯府还有哪里会出事。
  “有什么事如此慌张,打扰皇后休息。”瀚景王施然站起身,往外便走。他行事虽自然,如寄却明白他定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我还没有休息。”虞挚在榻上拥被坐起,尽管声音冷冷的,瀚景王还是不由动容:她在对他说话。
  “有什么事,在这说。”虞挚淡淡命令。一时间所有人都噤声,都知道皇上对皇后百依百顺,今日皇后这一开口,便没有任何人拒绝的余地了。
  “郡、郡主她,把郡马的一只手臂给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一七七、好戏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在殿上众人心底炸开,硬生生击碎了七魂六魄。
  红萼两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瀚景王骤然眯起眼,第一反应便是回头去望虞挚,只见榻上的人儿唇色惨白,好像被这噩耗扼住了喉咙,剧烈地喘息着、颤抖着。
  “虞晋可还活着?”瀚景王转头逼视报信的太监,死死盯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江太医在侯府,郡马还昏迷不醒。”
  袖中紧握的拳终于松开,瀚景王走下殿去,“传太医照看皇后,摆驾定波侯府。”
  “我也去。”
  虞挚的声音不大,却令躁动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孙淮搓着手不由左右为难,皇后剑伤未愈,出宫颠簸万一再出事,岂不要把整个太医院都掀翻。
  “有江潮平在……”瀚景王凝眉欲劝。
  “你敢拦我!”虞挚骤然吼了出来。
  撕裂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她脸色铁青,狠狠瞪着他犹如困兽。宫人侍立,全都低头垂手,连大气都不敢喘。
  瀚景王望了虞挚片刻,转而吩咐孙淮,“为皇后备驾,与朕同车。”
  后半夜落起大雪。侯府前妖娆喜庆的灯笼挂在檐下,在纷扬大雪中盈盈映亮黑夜,昭示着刚刚过去的喧嚣繁华。庞大的京城还沉浸在古老的梦里,无人知道,圣驾此刻已停留在定波侯府门前。
  “你只需保重自己,不必为他担心!”定波侯白发苍苍,气得胡须皆颤,看到大病未愈的女儿憔悴如斯,竟冒着大雪来到侯府,只觉痛心无奈。
  “路是他自己选的,怎么劝都不听,现在生死都是他的命!”定波侯仰天长叹,老泪长流,“当初他发誓,若娶宫青鸾,便死无全尸,如今,如今当真是死无全尸……”
  “父亲。”虞挚坐在床边,转过头来,“刘氏呢?”
  定波侯已走到门口,闻言停下脚步,苍老的背影僵立半晌,直到压抑的哭声从老人的胸口迸发而出。
  虞挚皱起眉,管家在旁恨然一跺脚,扑上前跪倒,“娘娘,少夫人殁了。大婚府里头忙,没人发现她已悬梁自尽了……”
  屋里的人纷纷垂泪,连孙淮也不禁低叹一声。瀚景王立在当中,面容隐没在昏暗的灯光外,些许星微的光亮投入他无底的眸中,最后都化作一片黑暗。
  一片哀声中,唯他与虞挚,没有任何表情。虞挚漠然转过头,静静望着昏迷不醒的虞晋。
  “扶侯爷去休息。”瀚景王沉声吩咐。
  定波侯怆然而出,众人看帝后一立一坐的光景,也默默随着退下。
  “此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静默中,瀚景王对着虞挚的背影道。她却根本没有回应,只是轻柔地用毛巾拭去虞晋头上的冷汗,好像已遗忘了十年间骨肉相残的纷争,都头来终究血浓于水,他痛她亦随着痛,他残缺她亦不再完整。
  瀚景王无心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宫青鸾被关在新房里。红烛盈盈在长夜里不倦地燃烧,她两眼空洞坐在床头,脚踏上、波斯地毯上一路都是血迹,和室内布置的大红混合在一起,刺目耀眼。
  外面的门栓一动,她不由抬起头,看见来人,眸中不禁一亮,“姐夫,你来救我了姐夫!”
  “青鸾。”瀚景王任她扑入自己怀中放声哭泣,抚了抚她的头发,“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害怕……”宫青鸾两手冰凉,死命地抓住他的袍袖,“他喝得醉醺醺的,倒在床上睡着了。我一想到以后,以后要和他一辈子朝夕相对,我心里就难受……姐夫……”
  “所以你砍掉了他一只手?”瀚景王轻声问她,那声音几乎可以算得上温和。
  “我本来想杀了他,可是……可是我实在是害怕得紧,那一剑就砍偏了。”
  话音还未落,她冷不防被一把推开。
  “姐夫?!”宫青鸾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嘴角并没有翘起,却好像在笑,然而那笑又看得人心口都冰冷起来,“你干的好事。”
  “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啊。”宫青鸾像个迷路的孩子,想要扑过去寻求安慰,却被瀚景王利落地闪身躲开。
  “你真是一点也不像素鸾。”他袍袖一甩抛下这一句,负手而出。
  “姐夫!”宫青鸾忙去追,外面早有人关门落锁,她奋力拍打着木门,“我知道错了,你难道要为了虞家人关我一辈子吗?那虞晋算
  什么东西,为了一官半职抛妻弃子!姐夫你回来,你听我说,姐夫!”
  大雪飘扬,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又终被漫天大雪埋没,冰封在地下。
  “人已经押入大理寺了。”朝凤宫里,如寄端着粥伺候虞挚用膳,“据说是鸩刑,还没有告诉宫家。不过她绝食了,可能等不到行刑那一天。”
  虞挚接过粥,慢慢喝着不发一言。如寄看她的脸色,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便继续道,“总之都是一死,这么多年这口气,也算是出了。这几日皇上忙着铲除宫家党羽,手段真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这一劫,凡是与宫氏有关联的官员,免的免,贬的贬。宫清河三朝元老,当初皇上念着先皇后宫素鸾的旧情,对他也是敬为长辈皇亲,如今天子一怒,宫氏真如个大厦骤倾,散得干干净净,仿佛朝中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正想着,虞挚已放下粥,如寄忙去端药。转身时却听她淡淡开口,“粥要慢慢熬,才有味道。”
  如寄有些惊愕,未料寡言的虞挚会说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然而她跟随虞挚多年,心思一转,便明白了□□,低头伸手去探药的温度,淡淡道,“是啊,水沸得太快,如何能食髓知味。”
  寒冬时候天亮得晚,快到晌午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铜雀巷狭窄幽静,从巷东到巷西,被定波侯府占据大半。前几日这路上还张灯结彩,如今却换做招魂幡迎风凄摆。
  京里的百姓途经此处,都纷纷绕道而行。停灵三日,定波侯府的大门也紧闭了三日,不受任何人吊唁。
  虞氏闭门不出连句话都不说,朝中便骤然风云变幻,宫氏一族被连根拔起,达官贵人怎能嗅不到其中的意味。然而如今这个被津津乐道的家族,在生死宠辱的风口浪尖上,将自己锁在深宅大院之中,与世隔绝。
  灵堂外面,孙淮怀抱着拂尘走来走去,没有人知道,此刻大内总管孙淮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人知道,皇上已经在里面呆了整整一上午了。
  “她自知劝不了你,唯有如此希望你明白。”定波侯坐在椅上,苍然望着满目的惨白,望着跪在灵前脸色同样苍白的虞晋。昨晚他乍一醒转,便挣扎着来到刘氏的灵前,守了整整一个晚上。
  “她是个好人,比你强千百倍,你根本配不上她。可她偏偏在意你,你如今的样子,不是她想看到的。”定波侯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他累了,膝下这双子女,已经不是二十几年前那一对黄口小童,那时他们兄妹天真无邪,他在朝中与同侪齐心于家国天下,夫人与嫔妃诰命簪花研香,彼时岁月静好,以为可以一辈子安安稳稳。
  “你们爱怎样都好,反正,你们的母亲都不记得了。”定波侯站起身。虞晋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回应,目光定定地落在刘氏的灵位上,定波侯也根本不在意他的回应,“而我,如今只想照顾她,其他的人我无心顾及,亦由不得我管了。”
  他转身往外走去,走过瀚景王身边,脚步微微一顿,“皇上不必费心日日来看着我们,我虽老但不会死,他如今想死也没有那个资格。”
  “你们是她的家人,朕自然是要上心的。”瀚景王眼也未抬,末了似也觉得这话过于冠冕敷衍,顿了顿又道,“况且,皇后养病期间不宜过多走动,她不能来府上探望,朕也不想她担心。”
  定波侯冷然不为所动,“老夫原也奇怪,皇上若明白家人二字的意思,便不会赐我们这一场祸事。”
  他说罢对上瀚景王的目光,不是元老臣子面对君王,而是一个苍老的父亲面对掌握自己女儿一生的男人,眼睁睁地无能为力,“挚儿为你所钟爱,何其有幸,何其悲哀。”
  瀚景王站在原地,眸中风云际会,却又久久不语。定波侯道破了一切,道破了他与虞挚之间由来已久的丑陋伤疤,这令他没有来由地愤怒,同时感到更深一层的疲倦。
  “皇上。”孙淮小心翼翼的呼唤打破了沉默。
  瀚景王转身,孙淮神色凝重,快步走到他身边,“朝凤宫的人到大理寺,将宫青鸾提走了。”
  傍晚时分,随着最后一抹红霞消失于天际,白天的温暖在大铭辽阔的国土上一寸寸消失,一场大雪无声无息地降临。
  瀚景王步入朝凤宫的时候,肩头已积了一层薄薄的落雪。
  东临上前伺候他脱去大氅,正待要入里通传,被他摆手制止。瀚景王照例在门口的炭炉边立了片刻,待到一身寒气消散,才迈步走了进去。
  凤榻上,虞挚拥被侧卧朝里,衣袍褪到腰间露出瘦削的肩背,如寄正在给她的伤口上药。瀚景王的脚步很轻,待如寄察觉,他已走近了。
  他接过焕肌膏,示意她退下。
  如寄屈了屈膝悄然隐没。虞挚只微微侧了头余光一瞥,没有说话。
  瀚景王剜出白玉般的药膏,抹于她左侧肩胛下那一处两寸长的伤疤上,以指腹慢慢推匀。灯火朦胧,她光洁的肌肤比那焕肤膏更白皙,唯有那道已结成蜿蜒的微微凸起,触目惊心。
  曾经那一剑,穿胸而过,整整刺穿了她的身体。
  如今这一道伤,凝固着他们的爱恨,将惨烈到极致的纠缠永远刻画在她身上。
  “这样的伤口,只出现在死人身上。”静默间,她开口了。背对着他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唯有声音飘渺,仿佛那胸腔那灵魂都已是空的。
  他的指尖停顿,她的身体随之轻颤了一下,许是在笑,“而我却活着。”
  他费尽心思,上违逆天命、下关闭鬼门,断了她的前尘后路,将她禁锢在身边,人不人鬼不鬼。这样地活着,与死有什么分别。
  她兀自笑着,几缕青丝从项间垂下,摇摇拂过玉背。
  他不禁伸手去撩开,俯首一吻。
  温热的双唇贴上那道伤疤,浅浅地啄噬,“我不要你死,挚儿。”
  饶是对万物都冷硬了心肠,她永远都是他的软肋,是他最后的温柔。
  她对这触碰生了厌,意欲起身闪躲,却被他揽住腰肢贴入自己的胸怀。原本敞开的衣衫滑落于腰间,她抬手去拉却被捉了腕。
  “别动,”他低头在她耳畔细语,将焕肤膏涂于她的左胸,轻轻揉搓化开,“药还没有涂完。”
  愤怒和羞耻让她几乎要晕倒,如一尾人鱼在他的臂弯徒然扭动着,却又死死抿唇没有只言片语。在他面前,她早已疲倦于乞求或辱骂。
  “我已如此,你还要怎样。”她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在他怀中,不再挣扎,“江山,晃儿,你夺走。洛康王,虞氏,你要杀便杀。让我不得生不得死,在这里熬着,我在这……你还要怎样呢。”
  “我从来不要那些,我要的是你。”瀚景王捧起她的脸,“我要你活着,和我在一起。”
  挚儿。
  他低低唤着她,面颊相贴,呼吸交缠,“在你之前,我想要的是活下去,在你之后,我想要的便是你。你都知道,你明明都知道。”
  她都知道,却走到这一步,这许是世间最最无奈的事。
  他寻到她的唇,好像终于找到皈依,不由得以吻封住。温热的掌心一寸寸熨帖着她的身体,“你活着,我让你活着,我要你找回活着的感觉,挚儿,别拒绝。”
  “为什么。”虞挚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臂膀,转开头去,“既然你想要的是我,为什么又因为宫素鸾离开我。”
  “挚儿。”瀚景王捧正了她的脸,定定地望入她的心底,“我恨的是你要杀我,我恨你选了他。”
  “你不信我。”虞挚惨然一笑,明明说爱,却没有信任,自己忍辱负重放手一搏,却输掉了所有,白白成就痴人说梦的笑话。
  “因为你的心不只属于我。”瀚景王看着她,额角的青筋暴起,积郁多年的怨恨与恐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你有虞氏,有洛康王,而我一无所有,连生身父母都在算计我。这么多年,他们彼此争斗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我怕你也这样,怕你有一天为了虞氏,为了什么我根本都不知道的原因,就离我而去了。”
  他紧紧抓着虞挚,仿佛心里头有巨大的恐惧破土而出,非要攫住她才觉得安稳。
  虞挚的双唇颤抖着,半是因为痛,半是因为难过。
  “你几时为自己活过。”他注视着她,苦笑质问,“在白露庵,我确定你是真的,我知道我可以完完全全地拥有你。可是回到宫里之后,你的家人、朝中的事又回到我们中间,我便知道在你心里……”
  他无法再说下去,无法再面对她,唯有像个孩子一般埋首于她的颈窝,才有力气继续,“虞晋大婚你布下天罗地网,我当时和你针锋相对,心里却只觉天都塌了。”
  “以后的很多年里,我甚至开始怀疑,当初你和我雪夜里那一晚,是人之将死时最后的放纵。你最终还会回到你的世界,发现洛康王才是对的那个。被贬封地,我恨,可我更怕,怕你和他朝夕相处,怕有一天我对你毫无意义。你每次下旨侮辱我,我心底反而会隐隐地高兴,我知道你忘不了我,我知道你还没有爱上他。”
  他抱着她,漫长的岁月里,即便爱恨最浓烈的时候,他们也从未如此长久地相对,他从未如此对她絮絮剖白心事。怀中的人颤抖着,他抚慰地去摸她的脸,触手处一片冰凉,才发觉她早已泪流满面。
  “你放开我。”虞挚虚弱地喘息着,泣不成声,“回不去了,你放了我吧。”
  “我们可以。”瀚景王坚定地道,不容拒绝,“你明明想要我,我知道,你只是无法接受我。”
  他有些迫切地褪去彼此的衣衫,不顾她的阻拦,“挚儿,试着再接受我一次。”他的声音消失于彼此的唇齿之间,细密的吻落在虞挚颈侧,滚烫着一路向下,他好像一个急切的战士,在她身上开疆拓土企图证明一切。
  “挚儿,挚儿……”他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榻之上,仿佛身下的是世上最脆弱的珍宝。多少年了,他们几乎忘记了上一次温存的感觉,原来是如此甜美,让人在颤栗中几乎融化。
  他隐忍着并不急于索取,俯身相就,予她最温柔的对待,“让我来伺候你。”
  他喃声细语,埋头游走到她身下,直吮走了她的魂魄,搅得她整个世界妖娆错乱。她啜泣着伸手推拒,最后却十指紧紧扣入了他的发,从纤腰到脚趾都绷紧了。
  “你爱我么?你爱我么?”红尘颠倒的漫长折磨中,她没有意识地一遍又一遍问道。
  “我爱你……”混沌之中,她只觉他爬到自己的耳边,炽热的呼吸灼烧着面颊,她眼前一片绚烂的朦胧,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不由伸手去摸。
  她触到了他的眉,他的鼻子,他因剧烈喘息而微张的双唇。
  “我爱你,从来没有旁人。”他慢慢进入,凝滞很久都无法言语。末了捉了她的腕撑在头顶,低头去亲吻她流泪的眼眸,“这一辈子,我只把你当做我的女人,其他任何人都不是,素鸾更不是,我只是亏欠她,可我本就不是个会偿债的人。这世上之人于我的价值不过利用而已,唯有你,是我想要的。”
  幔帐摇摇,虞挚眼帘低垂,转眸不去看他,睫羽却禁不住地微颤。瀚景王被紧紧纠缠着,知她情动,“挚儿。”他不禁忘情地唤她的名字。
  虞挚辗转屈膝抵住他的胸口,眸光相接,她沙哑开口,“那么宫青鸾呢。”
  瀚景王身躯一滞,狂乱的眼中翻起一丝泠然光亮,他伸手捏起她的下巴,打量片刻。她双颊酡红,唇若红缨,让他不禁低头吮吻,待尽兴了,才轻轻一笑,“没想到,你会这么问。”
  他沉浸在欢爱的快感中以致眉头微蹙,一双眸子又盯紧了她,嘴上说着没想到,却没有丝毫惊讶。
  “她的心思我如何不知,我的心思你如何不知。”他身体力行地问着,眼角眉梢封着淡淡的笑,身下的动作火热,言辞之外却又有着一层化不去的冷漠,“现在却来问我?”
  虞挚无力抵挡,任他将自己拆解得支离破碎,耳边只听他忽远忽近的声音,断断续续,“当年戚古王子看到她的画像,并非偶然……”
  迷离中虞挚只觉一个寒颤,待要去深究,他却根本不容她置辞,只低低道,“我爱你,这便够了,莫问前尘。”
  虞挚无暇再听他说什么,唯有如溺水一般死死抓住幔帐,于引颈颤栗之间,将半边帘幔扯落。
  轻纱曼缈飘舞委地,再关不住凤榻上的旖旎媚色,亦露出殿下宫青鸾惨白的面容。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听到了什么,已然浑身僵直如石,泪如雨下。
  瀚景王即刻环抱虞挚,于榻上翻身朝里,随手扯过锦被,“来人。”
  宫人问声推门而入,却和失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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