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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为后-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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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景王即刻环抱虞挚,于榻上翻身朝里,随手扯过锦被,“来人。”
宫人问声推门而入,却和失魂落魄的宫青鸾撞了个满怀,还来不及惊愕,宫青鸾已踉跄跑了出去。
“皇上。”孙淮也跟了进来,只见凤榻上皇上撑身侧卧,锦被落在腰间,宽阔的背脊露在外面,完全遮住了怀中的人,不知此刻正如何温存。
“跟着她。”皇上淡淡的吩咐传来。
孙淮赶紧领命,带着众人出去,反手将殿门关上。
瀚景王屈指轻抚着虞挚的面颊,不慌不忙,“可满意么?”
不知他是在问刚刚的欢爱,还是她摆下的这一场好戏。
虞挚默然不语,刚一动,便被他更紧地禁锢在怀中,低头在她耳后轻吻。她想躲开,然而刚刚的亲密不管是虚情逶迤也好,真心相对也好,都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她此刻置身在他怀中,情热湿润的身躯在被下相贴,她纵使再要筑起一道高高的围墙,也早已失去了以往的立场。
瀚景王披衣而起,为她盖好被子,“我回头叫人将这帘子重新挂上。”他坐在榻边穿靴,“我不习惯被别人看,破例这一次也便够了。”
虞挚卧在里头一动不动,好像已睡着了。瀚景王也不再打扰她,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月明星稀,大雪飞扬,落在琉璃房顶上,满目琼楼玉宇。
宫人提着灯笼引路,在青石路上疾步而行。瀚景王披着大氅,远远地便见辰欢阁门口一片灯火通明。
孙淮急得上蹿下跳,“哎哟哟,您这怎么就进宫了啊。”
宫青鸾穿着一身月白布衣,并非大理寺囚犯的打扮,此刻她伫立在辰欢阁的高台之上,脸上的泪已然风干,对周遭的骚乱视而不见。
瀚景王来到,宫人们忙闪出一条路来。
“姐夫。”宫青鸾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泡沫般的笑容。
“还记得小时候,你和姐姐抱着我,站在这栏杆上看焰火。”她望着他,眼里慢慢涌上泪水,笑容却更深,“从小到大他们都只关注姐姐,只有姐姐一个人会在意我,姐姐走了,你便是我最亲的人。我已分不清究竟是把你当做哥哥,父亲,还是爱人,我只知道,我要一直同你在一起。”
“你却在利用我。”宫青鸾噙着泪继续微笑,“戚古王子要我嫁给他,我当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我好怕万一你有一丁点喜欢我,便就此错过了。却不曾想,我只是你挑起战争的一步棋。”
众人闻之纷纷垂首,只觉胆战心惊。当年与戚古的一场征战,推翻了整个大铭王朝,想不到那竟是当今皇上设的一场精密棋局。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人心更险恶,更难以预料。
瀚景王袖手而立,任由她说下去。月下他的墨色龙袍被寒风吹起,坚硬的额角镀上了一层清寒,犹如石铸。
“我赌气跟你说要嫁人,只要你亲我一下,我便和别人好好生活。你当真就吻了我,那时我好快活啊,我以为你终究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宫青鸾自嘲地摇了摇头,“到最后,你却头也不回地跟她走了。当时我还以为,是她迷惑了你,令你在短短几个月里便忘了姐姐。现在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羡慕姐姐可以得到你的爱,其实她一直在做傻子。”
说到宫素鸾,她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她好傻,她一定知道你心里没有她,知道你不过是在人前装出伉俪情深的模样,却心甘情愿与你做戏。你真的,真的是好残忍。”
“原来从来都没有人爱过我,虞晋把我当做姐姐的影子,你更只是把我当做棋子。”她望着瀚景王,双唇剧烈地颤抖着,末了还是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一句,“是不是如此。”
瀚景王薄唇抿成一线,眸光微闪,喟然一叹,“青鸾,你终究要长大,终究要接受事实。”
此言一出,宫青鸾怔然良久,忽而仰天大笑,笑声尖利凄惨,连绵不绝。
宫人们愕然失色,想要上前劝慰,被瀚景王抬手制止。宫青鸾眸中漫上一层迷雾,转头望着无边的寂寞宫廷,欣然指着远方,“看,那焰火多漂亮啊。”
“郡主……”孙淮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然而看皇上的神色,心下不由黯然,当即收住了脚步。
众人看着宫青鸾攀上汉白玉的栏杆,像个笨拙的孩子,远方只有一轮如钩残月,在她的世界里,却是焰火漫天。
长风四起,裙摆飞扬,弹指之间,她的身影滑落,与夜色融为一体。高台上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大雪,白茫一片干干净净。
众人只觉心里被什么狠狠地砸了一下,然而没有皇上的旨意,无人敢去探看。
“郡主今晚,是失足滑落高台。”皇上清冷的声音响起,转身间衣摆飞扬,已然远去。
众人打了个寒颤,纷纷跪倒恭送,“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七八、狩猎
瑞雪兆丰年。旧岁归去,大铭在接连几日的大雪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辰欢设宴,汉白玉铺就的高台一眼望不到尽头,殿内手臂粗的盘龙红烛盈盈燃着,将个金碧辉煌的大殿照得白昼一般。四角立着铜兽香炉,镂空的炉身中飘出馨兰之气,袅袅缭绕。文武百官坐在殿下,玉带帛冠,言笑晏晏。舞姬鱼贯而入长袖起舞,腰肢款摆,在这隆冬中增添了一抹春意。
帝驾遥遥坐于殿上,白日庄严肃穆的仪式已过,这夜半狂欢,人也都松散了下来。瀚景王斜斜靠着半旧的团龙金云纹垫子,青墨袍上刺着蛟龙出海,一顶玉冠束发,鬓如寒鸦,雍雍然如苍山写意,不似帝王倒似个贵公子。
他举着杯中美酒,漫不经心地嗅着。
丝竹缓缓,殿下的舞姬围成一圈又如潮水四散,衬得中间一人如出水芙蓉,一袭绿衣,抬袖半遮俏脸,一双如水的眼眸凝望着殿上。
“这是何人。”瀚景王拈起一颗果子吃了,笑吟吟地转头问孙淮。
“皇上,这是裕国公的侄孙女儿。”孙淮低声道,心里只暗诽裕国公这老糊涂,自上个月宫家二小姐在宫里身故的消息传出去,举朝上下再无人敢提议皇上充盈后宫,想来裕国公那老儿在家养老许久不闻朝中事,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候自以为是地献宝。
“鸿茹,还不给皇上行礼。”裕国公颤颤巍巍起身,来到殿下。
“臣妾见过皇上。”绿衣女子连忙下拜,那盈盈纤腰不盈一握。
“今儿是你我公卿欢聚的日子,”瀚景王嘴角微微一抿,“皇叔这便是多礼了。”
这一说,别说裕国公差点背过气去,就是不相干的文武百官,也都生生地憋了满腔的笑。
早就听说裕国公有个得意的侄孙女儿,虽养在深闺,但在京城已芳名远播,裕国公一家上下都卯足了劲要把人送进宫来。
谁知今日皇上破天荒一句皇叔叫出来,全副心血给闹成了一出滑稽剧。
“皇上九五之尊,老臣万不敢当什么……”裕国公嗫嚅了许久,也不敢重复那两个字。
瀚景王轻笑,“当年卿与温国公等七位臣子辅佐先皇,算是同侪,温国公是朕的姑父,而如今扶摇和朕九弟的婚事也订定下了,这可都是实打实的辈分。”
他说一句,裕国公在下面应一句,应到最后都没了声息,跪伏在地上只剩低头喘粗气。
“朕几时乱了辈分。”瀚景王似笑非笑地问道,末了还嗯了一声,逼得裕国公不得不回答。
然而这问题要如何回答。
谁人不知当今皇后是前朝太后,是皇上父亲的正妻,要说辈分,这可算得上是大乱特乱了。开国以来,不知多少人因为死谏此事而丢了官职。
裕国公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如蚊蚋。
“从没,没有。”
此言一出,大殿里一片死寂。
百官众人不知如何是好,这桩人尽皆知的宫廷丑闻,裕国公如此回答也太过……黑白颠倒,真真是没有丝毫风骨。
一阵爽快的笑声打破了寂静。众人皆出乎意外,举目只见皇上笑而摇首,殿下的裕国公体如筛糠,那绿衣鸿茹一张小脸已煞得发白。
“皇叔是没有看本朝史书么?”瀚景王问得云淡风轻,“朕都不怕他们写,你倒怕说。”
“老臣该死,老臣知罪。”裕国公此刻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有一个劲地磕头认罪。殿下群臣也纷纷离席跪倒,“臣知罪。”
“何罪之有,你等何罪之有。”瀚景王说着站起,略微摇晃了一下,今晚他饮了不少酒,心情大靓。
“多谢皇叔,培养出这么一个倾国倾城的侄女儿,待朕麟儿出世,许是一段好姻缘。”瀚景王末了一笑,“怕只怕十几年后,人也老了。”
鸿茹跪在殿下,抛头露面本以为可以得到帝王的温柔相待,没想到眼睁睁看着叔公受辱,皇上对自己竟是不屑一顾,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口气背了过去。
然而此刻没人关心这个晕倒的女子,所有人都惊呆于皇上看似随口的一句话,久久回不过神来。
“皇,皇上……”右丞相陈郭于一派骚乱之中,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口追问一句。
“皇后已有了身孕。”瀚景王朗声宣布,喜怒无常的脸上此刻也挂着笑,让人瞧了只觉如沐春风。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陈郭率先颂道。他是虞家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此刻知道虞氏又获荣宠,自然是心之所向。众人回过神来,也跟着陈郭山呼起来。
“朕要大赦天下。”瀚景王也不去听他们的溢美之词,翩然绕过龙案下殿,众人忙俯首在地不敢抬头。
“如此良辰美景,亦赦你们早早回府,陪伴家人去罢。”
“谢皇上。”余音未尽,一行宫人早已簇拥着圣驾消失于殿后。
外面正飘着大雪,冷风一吹,腹中的佳酿发了出来,直蒸得瀚景王脸色酡红。孙淮紧着差人又是擎伞又是打灯笼,一个没留神便见皇帝脚下一滑,跌坐在雪地上。
“哎哟我的老天爷。”孙淮吓得魂飞魄散,一厢人赶紧上去七手八脚地去扶,却被瀚景王一把推开,“都别拦着朕。”
他说着往后一仰,躺在冰天雪地之中,漫天大雪飘落在他醉酒滚烫的脸上,沁人心脾。
孙淮叉着手,满脸愁苦。一群人不敢上前,只好在一旁跪着,抬龙辇的人远远地候在一旁。唯见皇上躺在那里望着一轮月色,笑中满溢清辉。
到朝凤宫的时候,已然入了更。不过如寄显然没有料到圣驾会这么早到,她在宫中多年,每一次辞旧迎新的辰欢盛会,都是彻夜歌舞,灯红酒绿。
瀚景王一进门,便见江潮平也在。桌上的药方墨迹未干,一盏白玉毛尖泡得正值好颜色。
虞挚坐在榻上,脸上有些浮肿,唇色寡淡未涂任何胭脂,整个人如冰雪塑就的一般,仿佛随时便会化了。
瀚景王径自走过去坐在榻边,提了提虞挚盖在腰间的小锦被,“朕走这一个时辰,闹得可厉害?可有胃口进膳?”
虞挚淡漠地垂着眼帘,并不理会。他却也不介意,自言自语够了,这才转头对立在一旁的江潮平道,“你辛苦了,回去吧。”
“臣告退。”江潮平行了个礼,退下去收拾东西。
“如果朕没记错,江卿曾任两江巡抚。”瀚景王那厢又起了话题,江潮平站住,这次也不跪,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虞挚,默然无语。
当年虞挚主张放权盐运与铸铁充实国库,与洛康王产生分歧,他赴任两江擅自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后来浩南王一场大闹将他打入死囚……如今想起,真是恍如隔世。
“听说任上两江整治的物阜民丰,从今往后,朕希望你来主管户部。”瀚景王就这样一句,便是举足轻重的任命。
江潮平并无动容,正待开口,瀚景王却一摆手,要把话说完。
“朕听说过你当初推行的政策,甚好。希望你今后将之用于整个大铭。”他不不待江潮平拒绝,便站起身来,“朕去沐浴,皇后早些休息。”
如寄送江潮平出去,出了门,东临已撑伞等候。如寄递过药箱,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江大人。”
“我会去户部出任。”江潮平也不需要待她继续说下去,“以她如今的状况,我也不会去别处。”
话音落了,两人都是沉默,连一旁的东临也默默感慨。想当年因为盐、铁这两件事,闹得整个朝堂不得安宁,虞挚与洛康王几乎因此反目。
如今,瀚景王却不容旁人置喙地兑现了。
说来也是讽刺。
瀚景王沐浴更衣完毕回到寝殿,虞挚已然睡下了。
他掀了被子躺进去,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便从后面抱住了。虞挚无动于衷,待他双手摸到胸口,她才终于一掣肘,撞在他肋间。
“撞疼了吧?”他温热的掌心抚着她的手肘,胸口贴上她的背,脚也伸过去抵着她冰凉的脚,整个人都缠了上去,“你如今有了身孕,这冬日里天寒,有个暖身子的也好。”
虞挚自知反抗也无用,闭着眼不理他。他恶意地在她颈后呼着气,待她身体一阵轻颤后不由轻笑了出来。
“你滚。”虞挚勃然,挣扎间在他手臂上抓出两道血痕。
瀚景王也隐隐觉得闹得过了,然而乘着醉意,比以往多生出几分轻浮,“我的骨血都在你那了,你还想如何分清楚。”
她肩头微微抖动,他知她又哭了。伸手去拭她的泪,“那日你也明白,演一出戏要宫青鸾的命,代价是什么,朕从不做赔本的生意。那事你可是许了的。”
他的话落在虞挚耳中,直刺得她心里一阵翻腾。的确,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用那一夜换宫青鸾的性命,又何尝不知,虚与委蛇的情话在颤抖中夹杂了不可否认的真实,只怕从此再无法彻底拒绝他。
他便是料定了这一点,才甘心被她安排着,颠鸾倒凤剖白心迹,甚至负手旁观宫青鸾心碎而死,不过是为了敲开朝凤宫的大门。
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她今时今日都无法否认他们曾有的亲密无间。
“你这样,莫非是怪我遣走江潮平。”他低头嗅着她身上的药香,“你们之间可有私情?”
虞挚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立时杀了他,挣扎间被他摆弄着扭转了身子,面对面禁锢在怀里。
“我恨你入骨,你却在笑。”虞挚被他反剪了双手,动也动不得,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冰封了,只有一团火积在心底。
“你如此反应,我便放心了。”瀚景王腾出一只手慢慢抚着她的背,“只是每次见他看你的神色,我都想要阉了他。”
他如是说着旁人,自己却灼热似火地抵着她,在这诡异的对峙里平添了暧昧。虞挚双唇颤抖,苍白着一张脸不语。
“睡吧。”他吻了吻虞挚的额头,自顾自地闭上了眼。
春风十里,初寒料峭。皇城在冰封中渐渐苏醒,翼然亭外,数十个宫人列立伺候,将个亭子守得水泄不通。如今这宫里,凤驾去到哪里,哪里便是如临大敌的架势。
新婚燕尔的九王夫妇在亭子里,正陪伴在虞挚身边。
曾经的韩姝容、如今的韩太妃坐在一旁,端着一碗血燕慢慢啜了一口。长公主封地进贡了上好眼窝,扶摇带进宫来献给皇后和韩太妃。
那边婆媳二人热闹地说话,这厢叡谨守着虞挚,神色却比那和乐融融的场面多了几分落寞。
“臣一去驻疆就是一年,回来见皇后,只觉气色又削减了。”叡谨艰涩道,心里不知何种滋味。曾经那么多年,她都是他的母后,是天神一样的人物,如今却落魄到如斯境地,相见亦只能君臣相称。
“你同扶摇为自己打算便好,无需介怀我。”虞挚望着冰雪消融的灼华园,淡淡道。三个月身孕,她的腰身已微显。叡谨早就听说皇后有孕,然而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翻心境。
她那么骄傲凌厉的人,如今却被豢养宫中,还有了他的孩子。
不知午夜梦回,她想起晃儿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感受。
“这么多年,儿臣心底一直有愧。”叡谨看了看不远处谈笑的母亲和妻子,放低了声音,“母后可记得,当年儿臣与李诚争执,您派我出使珏国暂避风头。”
他脸上一阵苍白,忘了称谓,忘了自己所处的境地,堂堂七尺男儿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惭然低着头冷汗如雨。
“在珏国我喝醉了酒,同五哥说你过得不好。我当时见你周旋于洛康王与晃儿之间,那么辛苦,只谓洛康王对你不好。”他艰难说出往事,心底的大石压得他泫然欲泣,“后来大铭与戚古开战,珏国按兵不动,想来是五哥不愿帮洛康王,想推翻他把你接走。”
叡谨的头深深低了下去,不敢去看虞挚的反应,“都是我的错,让母后落入今日的处境。”
虞挚良久不语,只遥遥望着灼华园尚未抽新芽的桃树,最后开口,“冬天的时候,晃儿下了学便会在这玩上一个时辰。”
叡谨喉头一滞,看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浮冰碎雪,昔日的快乐时光仿佛还在眼前,却再也不会从树林中冲出一个小小身影,举着雪球砸他了。
“母后……”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每天都在怀念晃儿,没有心思去想别的。”虞挚嘴角微微翘了翘,好像听见了那个清脆尖利的笑声。
“过去的是是非非,与晃儿没有关系,我已都忘了。”
叡谨望着她瘦削的侧脸,只觉心底好像破了一个洞,全身的温度慢慢流走,让人想挽留而不得……
出神间,思绪被远远的一阵笑声打断。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皇罗伞盖簇着圣驾来了,孙淮一众宫人随侍,瀚景王一身湛蓝描竹叶锦袍,腰间墨玉带,足下乌云马靴,外面披着蟹壳青掖狐裘避风大氅,手里还拿着磨损的半旧马鞭,与晏儿一起往这边走来。
晏儿入宫几个月,也愈发有皇家王子的气度。
待走得近了,瀚景王低头对晏儿说了几句什么,晏儿拔腿跑了过来,蹭蹭几步上了台阶,来到虞挚面前,“皇后娘娘,后天臣去打猎,校验骑术和箭术,臣想请皇后同去。”
他说着一双乌玉般的眸子望着虞挚,生怕她说不去。
说话间瀚景王也到了,扶摇和韩太妃告退,叡谨领着晏儿回去,晏儿边走边回头叮嘱,“娘娘后天一定要去,看晏儿猎一头大熊给你。”
瀚景王立在虞挚身边,负手看着那小人儿远去,薄唇一抿弯出一抹笑来,“长得越来越像了。”
那淡扫的眉梢,微扬的眼角,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呢。
虞挚依旧不语。瀚景王也不介怀,在她身边坐下,俯首贴在虞挚的腹部,“朕听听小东西睡醒了没有?”
他细细听了一会儿,微笑抬头,“倒是他的娘亲该用膳了。”他站起身,扶了虞挚起来,“养好我的儿,以后拉弓的时候可有劲。”
三月初三,春风融融,京外的河水化了,碎冰浮在水面,映出湛蓝的天空。
京郊的皇家猎场几日前便已三面围了网,恭候圣驾。这初春正是万物复苏繁殖的时节,皇族很少出来打猎,这次瀚景王为了晏儿学骑射,专门安排出宫一趟,未带其他皇室子弟,只有金吾卫护驾。
如寄扶虞挚下了马车,双脚踏在软绵绵的枯草之上,风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和野草芬芳。没有了宫里的飞檐斗拱遮挡视线,抬头只觉天地间都宏阔了。
“叡晏。”瀚景王神色严肃,端坐在马上命令,“不要让金吾卫离你太远,否则朕决不轻饶。”
“是。”晏儿跪倒领旨,而后才上马。
“跟紧了。”瀚景王对金吾卫们淡淡吩咐,不消他多说,金吾卫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自然知道怎么伺候。
一众人策马远去,瀚景王将马交给侍卫,带虞挚在林中漫步。
“出了宫,才忆起外面的风光如此开阔。”瀚景王负手前行,回头只见如寄搀扶虞挚走得缓慢,便走回去,“坐了这半天马车,想是腿又肿了。”
他说着蹲下身,握住了虞挚的脚踝,轻轻揉捏了几下。如寄默然退后,瀚景王挽着虞挚一同往前走去。
若不是远远地有孙淮带着宫人和侍卫跟着,他们真好像出来踏青的寻常夫妻。
“这时节,瀚州的草木已发了新芽。”瀚景王缓缓说着,没来由的,想起了远方,“初初以为,能将你接出宫去,与我同归瀚州做一对平安夫妻,还命人在王府后院栽了烟柳,想来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后来他被贬回封地,大病一场,醒来又大醉一场,一把火将长成的柳树全烧了。
人生种种遗憾,有些终不是抄经便能隐忍的。
“当年助战珏国,西陲边境平林漠漠,半夜残月如血,野外每有狼嗥。我却想,若你在我身旁,此刻定然是睡得香甜。宫里的夜虽死寂无声,却让人从来无法安稳。”
在驻疆的无数个夜晚,他都是枕着对她的思念独自入睡。后来到了瀚州,莺歌燕舞醉生梦死,却时常在夜深人静对着明月无眠。
“等孩子降生,我们便弃了这江山,一同归去如何。”瀚景王淡淡地说着,大铭的万里山河于他,从来不重要。
虞挚并不回答。
他知道,她不会开口。这么久以来,都是他一人自说自话。
好像只是他一个人的生活。
“我看叡谨,便再合适不过。”他笑了,继续说道。
皇权在他那里,不过是取得她的一种手段,谈笑间予人,并无可惜。
摆手叫人搬过绣墩让虞挚坐下,那厢晏儿一行策马跑了过来,鞍下挂着几只野兔狐狸。
“皇叔,臣看见一头好大的麋鹿,追了许久,还是给逃脱了。”他翻身跃下,青靴上满是尘土,额上挂着汗。初次狩猎,小脸上满是兴奋的潮红。
瀚景王走上前查看他的战果,金吾卫在一旁汇报打猎的情形,晏儿初试牛刀喜出望外,“皇叔也下场跑一圈如何。”
“也好。”瀚景王吩咐侍卫,“备马。”
侍卫应声过去牵马,谁知尚未走到墨蛟跟前,墨蛟便长嘶一声,扭着脖子四蹄乱踏,碍于拴在树上,如何都挣脱不开缰绳。
“皇上小心!”马儿的不安引起了侍卫的戒备,与此同时不远处一头黑熊直起身来。刚结束冬眠,初春食物稀缺,那熊饿得腰间都塌陷下去。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来到近前。
瀚景王霎时脸色苍白。
所有侍卫都在心中暗暗叫苦,那熊就在皇上和皇后之间,圣驾这边有金吾卫保护周全,皇后处却只有一个如寄拼死挡在身前,若那熊袭击皇后,真是危在旦夕。
“挚儿,你不要出声。”瀚景王紧声叮嘱,说出的话被风吹散了,凌乱得没有丝毫底气。
他暗地按了剑,捡起一根树枝朝熊大喝了一声,那熊果然往这边瞧了过来。然而这边侍卫众多,它警觉地审时度势,并不急于上前。
“都走开,离朕远远的!”瀚景王一声低吼。
“皇上!”金吾卫大惊失色,皇上只身诱熊,万一那熊扑过来,他徒手如何斗得过。
“滚!”瀚景王此刻的目光可以杀人。
皇命如山,众人只得后退。
“挚儿,站在那里,千万不要动。”瀚景王一步步接近黑熊,吸引了它的注意,引得它慢慢转身。九死一生生间错目望向虞挚,只见如寄紧咬牙关挡在前面,惊惧而决绝。虞挚立在她身后,安静如三月里依然冰冻的湖水,深不见底。
四目相对,瀚景王的心莫名沉了下去。
她的双唇褪了血色,微微翘起的时候,显得那么无力。
“求你,别出声……”他疯了似的连连摆手,冲着熊边挥舞树枝边喊,敏捷如一只猎豹,奋不顾身跑了过去。
电光石火间,看到她的唇微微翕动。
“叡景。”
她开口唤了他的名字。
“不!挚儿!”不知是汗水流入眼睛,还是泪水滚落,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却无比清晰地看到黑熊转身扑向她,而她一把推开了如寄。
他仿佛身处噩梦,怎么跑,也追不上死亡弥漫的速度。
厚重的熊掌落在她肩头,她如一片旋风中的落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那一刻,他的耳中一片轰鸣,眼中一片血红,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狂乱地抱住还要往前扑的熊,滚在一处徒手打了起来。听不见侍卫的惊呼,听不见黑熊的嘶吼,听不见自己的沙哑咆哮,灵魂深处唯有不见底的疲惫,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声响。
众侍卫一拥而上。待到将瀚景王从黑熊死尸底下拉出来的时候,他已浑身是血,肩背后被抓的皮肉翻开,他却不知痛似的,两眼僵直,死死握着拳头。
“皇上,皇上,那熊已经死了。”孙淮吓得话也说不完整。
“死了。”瀚景王跪在地上,怔愣了片刻继而笑了出来,“死了!”
他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起身,跌跌撞撞跑到虞挚倒下的地方。如寄正抱着奄奄一息的虞挚,早有人拉来马车,七手八脚将人抬进车里。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瀚景王伸出满是鲜血的双手去抓她,却只抓到一尾裙角,“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他魔障一般不停地追问,眼睁睁看着血水从她身体里涌出浸透了衣裙,好像将他的心血抽干了,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人,能替代晃儿……”虞挚闭着眼睛,冷汗濡湿了鬓角,昏迷中喃喃地念着,“你根本不明白……”
马车的门关上,辘辘驶远。瀚景王噩然跪伏在地上,将满是血泪的脸埋入尘土。
“皇上。”泰极殿里,太医们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皇后小产,伤了身体。”太医院监沉声禀报,“以后只怕再不能有孩子了。”
温暖的春风吹入,吹动了层层幔帐,而帘后的瀚景王仰面躺在床上,浑身无一处不是伤。
他双目直直地望着床顶,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应。
襄元二年春,大铭帝丧子。同年夏,废后,逐出。
一代红颜就此销声匿迹,关于她被放逐的原因众说纷纭,流传得最多的,便是小产后再无法生育,就此失了帝宠。
那年夏天,荷花正红。
一辆马车驶在京外的驿道之上,赶车人回头望了望车中熟睡的人儿,压了压草帽。帽檐下是一袭磊落青衫,淡然的眸子扫过古道旁茂密的树林,透过郁郁葱葱的绿,还能遥见皇城。
辰欢阁高台数十丈临风而筑,一人凭栏伫立,明黄色的龙袍翻飞而起,衣袖迎风。在这最高的地方,可远远望见纵横交错的田埂,绿树成荫的广阔通途。
“那孩子尚未出世,朕失去他已然痛入骨髓,她与晃儿相依多年,一旦失去了,想来永远无法原谅。碎了的东西,拼起来也还是碎的,朕过去不明白,以为……
罢了,你带她走罢。”
从此山长水阔,从此他终于放手。
襄元四年春,启盛帝崩,传位于九王,改年号永荣,诏告天下。
这一年的桃花,开得轰轰烈烈。
大铭东南的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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