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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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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其所部,皆北人也,人谁不挂念故乡?苏峻既败,必难统驭,一旦置之于江畔,若华人阴来招抚,彼等或将陆续渡江而逃,岂能复为国家之兵啊?王公不当听诸葛道明之言,彼书生也,岂能询以军国重事呢?”
  王导沉吟半晌,徐徐点头道:“元规所虑,也有道理。只是如今建康空虚,江上如无警备,不得不召苏峻等北来……且方下令,若复止之,恐怕不妥吧。”
  庾亮说我有一计——“可复遣使南下,以粮秣尚须调度,营盘尚须整备为由,使苏峻先驻丹阳(县),马雄先驻句容,勿使临江。我则增筑石头城,数命其发百千卒来相助,许以工浚城成,即可全师进驻——乃可趁机于无声无息间兼并其军,使为国家所有了;即便不能尽夺其兵,也可重新整编,使苏峻等不敢起妄念。”
  庾元规这条计是很毒辣的,倘若一开始便做此规划,只要施行过程中不出漏子,说不定真能顺利夺取这两支北兵。但问题是前诏方至,刚给苏峻亮出一线曙光,结果启程不到两天,又命先至丹阳县而止,苏子高不禁失望,并且难免会起疑心。
  随即庾亮主持增筑石头城,分别要苏峻和马雄发五百兵来助工,承诺等到浚工之后,这建康北方的门户就交给你们守备了。苏峻闻言大喜——石头城确实重要啊,这防区老子乐意接受——便请求多发两千兵前往。
  ——我这儿粮秣物资实在不足,你们又不给按规定分派,这眼瞧着连糠都要吃不上了。不如多派点儿兵去石头城吧,既然让做工,你们总该管饭,我这儿压力就要轻减一些。
  然而来人推三阻四,只说工地上挤不进这么多人去。苏峻不禁恼火,心说将来要进驻万众的堡垒,又不是才刚动工,本有基础,竟然说挤不进两千人去——想搪塞我,也拜托找点儿靠谱的理由行吗?


第四十三章 建康之变
  苏峻使人秘密潜向石头山,觇看动静,但见北兵初至,不先施工,即给予饱食,然后把军吏全都挑选出来,领去他处,而别安插进各级南人军官……复入建康,见内城矮小,外郭无墙,只有些栅栏,方起多处土垒而已,守军不过四五千数,资质、纪律极差。
  苏峻此前在合肥前线被邓岳摆了一道——其实邓伯山因应形势,进退间并无大错;但在苏峻看来,你先不肯助我还夺西垒,复于战事胶着之际主动后撤,迫使我也不得不南渡,这特么全是你的错,抑且必为王敦所授意,就是打算坑我来着——乃深恨王敦,所以南渡后要驻在宣城郡内,不肯跟邓岳一起返回武昌去。他想要靠拢建康政权,以与王敦相拮抗——起码不受其调遣,不受其欺负——谁想建康方面却又是这么一副嘴脸。
  这分明就是要谋夺我的兵马啊,看起来,北兵你们是要的,对于我这个降将,你们却打算过河拆桥了是吧!
  于是苏峻聚会诸将商议,说:“南人不我信,王导唯倚王敦之势,庾亮琐碎忌刻,晋王不过傀儡而已。今彼等不但不肯用我,反谋夺我兵,而即便肯用我,似这般国家,如何能够足食足兵,使我扼守江防,阻华人南渡啊?
  “不如兵入建康,杀王导、庾亮等,而拥戴晋王登基。据传百僚皆请晋王践祚,大王却不肯,为沿江无备,心不自安之故。若我等能入建康,环卫王宫,复抄取各家财产,以完外郭,增筑石头,不必半岁,建康便成坚固不拔之势,则大王还有何虑啊?必肯践帝位,而我等为从龙之功臣,倚天子之势,足以与王敦相拮抗。
  “以汉季之势作比,我奉天子在吴,可比孙权,王敦在荆州,可比刘表。孙刘若合,足御北兵,若分,则事不可为矣——料想王敦不会如此不智。要在王敦垂垂老矣,去日无多,而其身边又无‘刘备’,候其死,我乃可望兼并荆、江,恢复东吴旧业。
  “此事或许不易为,然若施行才有一线生机,否则必为南貉所害——卿等以为如何啊?”
  参军任让说:“时势如此,恐无生路,唯有起而一搏了。”众将亦皆首肯——关键这段时间被江左将吏欺负得太惨啦,人人都怀着一肚子的怨气,既然苏峻肯给个发泄的机会,而且还有望铺开一条光辉大道,谁又会不乐意呢?
  再者说来,造反这种事儿吧,确实既害名声,又未必能成事,人不被逼急了,多半不会行此下策,一定要去硬拚国家暴力机器;然而只要造过一回反,就好比赌博一样,不管是输是赢,都会把兜里蹦子儿再往外掏的,此前的心障已经彻底突破了呀。
  于是苏峻一方面敷衍着庾亮,一方面派人去跟马雄联络,商定时间,两军一东一南,直向建康杀去。
  建康宫城原本是东吴旧都,昔日晋军入城后把违制的建筑全都给拆了,把城墙也给削低了,防御力就此变得极差,虽说王导、庾亮等人尝试增筑,但因为人力物资匮乏,多少年都未能完工。
  宫城北倚覆舟山而南凭淮水(秦淮河),官署多在淮水以北,而淮水南面则东为丹阳郡城,西为贵人聚居的乌衣巷、长干里。整座建康城,理论上应该北起覆舟山麓,东抵丹阳郡城,西到运渎和建初寺,南达聚宝山,这规模也相当不小了;奈何东吴时代,外郭即不完全,被扒过一遍后,如今只余数处土垒,多半还只是插着竹篱笆而已。
  “永嘉之乱”后,中原士庶南渡,建康及其附近地区一口气拥进来好几十万人,多数挤不进城里去,只能客居于南塘。当时南塘虽然就规划和建筑来说,就跟个贫民窟似的,实际上富豪无数——所以祖逖、祖约兄弟才会假扮盗贼去半夜行抢。然而中原规复后,有钱人陆续渡江而归,剩下的全是些赤贫,或者才刚变成赤贫的……
  由此盗贼纷起,比当初祖氏兄弟搅出来的乱子还要大得多,甚至于三天两头有人偷偷扒开竹篱,跑去乌衣巷偷东西,或者跟街角打闷棍。王导、周顗等人一方面加强门户,同时也期盼着赶紧训练出一支兵马来警护淮水两岸。
  其实当初刁协、刘隗就想练兵来着,却被王敦一场“清君侧”,全盘计划彻底泡汤。完了王敦留下数千兵马警护建康城,却又受到贺循、薛兼等南士的疑虑,想尽办法,把主力远远支走,光留下几百人当“兵种子”。
  光有种子自然不够,于是庾亮就献计从南塘的破落户里募兵助守。然而那些破落户多半游手好闲——肯靠卖力气换饭吃的,早就被周边豪族拉去做佃客啦,还留在南塘的,原本都非普通农户,因为家财荡尽才沦落至此,既不会种地也不屑去种地,更不肯与人做奴——当兵只为骗口饭吃,根本就不肯认真训练。
  再加上分管军事的纪瞻其实也是二把刀,眼高手低,难以御众,结果花了好大功夫,仅仅募得四五千兵,即便充当逻卒巡役都不够资格,哪里有什么战斗力啊。
  正因如此,王导才病急乱投医,听信了诸葛恢、纪瞻的劝说;而苏峻派人去侦察城内形势,造乱之心也才会熊熊而起——这么好一地方,被你们糟蹋成这样,与其等将来华人来取,不如我先拿下来整顿一番吧!
  于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乱军便即扒开竹篱,汹涌杀入城中,四五千守军一哄而散。权贵们只得放弃乌衣巷的家业,在家丁护卫下狼狈逃入宫城,倚壁而守。当然也有跑的慢的,全都落到了乱军手中——比方说王彬,比方说诸葛恢。
  诸葛恢被绑着来见苏峻,马雄倒是顾念其昔日看顾之德,向苏峻请示,说道明先生是好人,你看是不是把他给放了哪?苏峻乃亲解诸葛恢之缚,假惺惺地问道:“我等实无意谋叛,为王、庾挟持晋王,复欲夺我之兵,害我性命也——先生可知此事否?”
  诸葛恢赶紧撇清:“此皆庾亮之计,与某无涉……此前亦全不知情。”
  随即又把王彬绑来,王彬叩头求免。苏峻冷笑道:“我所恨者,唯令兄茂弘与庾亮也……茂弘公想亦是一时糊涂,道明先生曾言,此皆庾亮之谋。则我愿入宫城,觐见大王,恳请铲除奸佞——只杀庾亮,于令兄亦不加害。卿可肯为我去劝说令兄,打开宫门啊?”
  王彬满口应承,他心说只要能够脱离魔爪,逃进宫里去,那我就还有一线生机啊。只可惜苏峻没那么轻信,更没啥好心眼儿,他下令把捕获的士女及各家眷属千余人,以王彬为首,全都用绳子绑成一串儿,逼他们前去叫开宫门,顺便为我挡箭。
  再说这票青州乱兵,原本也是精锐之卒,但自从跟了苏峻南下后,有家不得归,复受南人欺侮,早就自暴自弃了。既入建康城,宫城内的兵丁又只敢固守,不敢冲杀出来,于是毫无顾忌,撒开了便即大肆奸淫掳掠。等到押着那一千多人去叫宫城开门,于路见各人身着绫罗,不禁眼馋,于是边走边扒,等到接近宫城,王彬以下,不论男女,几乎全都赤身裸体,状貌极其凄惨。
  苏峻对此根本就不加制约,只是骑马在后面跟着。行不多远,部将韩晃突然跑来告状,说弘徽作乱,劫杀我的兵士。苏峻闻言吃了一惊,急命召弘徽来,询问缘故,弘徽拱手回复道:“吴兴王及太妃未及走,被我围在府内,韩将军部下欲入府劫掠,劝止不住,这才失手杀了几人。”
  随即劝说道:“明公此来,专为铲除奸佞,奉迎晋王,则无论姓王、姓庾,皆可杀了,唯司马家人不可杀——且吴兴王实为晋王之子,又岂敢冒犯啊?”
  苏峻恍然大悟,忙道:“卿所言是也,乃可为我好好保护吴兴王祖孙,再有敢冲犯者,便申我令,杀之不赦。”随即斜眼一瞪韩晃:“汝这莽夫,险些坏我大事!”韩晃只得喏喏而退。
  再说宫城之中,王导远远望见王彬等人,不禁泣下,遂禁止兵士放箭。纪瞻说:“王公,乱军继之于后,若不放箭,宫城必破啊——是令弟性命要紧,还是大王安危要紧啊?”
  庾亮苦笑道:“即便放箭,以目下情势,可能守住宫城么?”他建议趁着乱军尚未能包围宫城,赶紧保护着司马睿潜出运渎去,到江上乘船逃走,先保住性命,再召各方兵马前来平乱为好。
  运渎是一条人工河,出宫城西门,迤逦而南,可直通白鹭洲。于是命人拆下不少门板,司马睿、王导等数百人就都趴在门板上潜出西门,经运渎逃到江上去了——途中落水淹死的,自然也不在少数。
  于是乱军顺利进入宫城,未及逃走的官员、宫人皆遭凌辱。苏峻到处找不到司马睿和王导的下落,抓住宫人询问,方知端底,急命韩晃前往追击。韩晃只差了一步,司马睿等人早就在渡口乘上船只,逆水向中游航去了。
  这下子苏峻彻底傻眼——把司马睿捏在手心里,则王敦等投鼠忌器,我才可能有展布的机会,司马睿若跑了,那我不彻底成为叛逆啦?就目前的状况,我可打不赢王敦哪!
  长史徐玮建议说:“何不拥戴吴兴王?吴兴王为晋王之子,可承统绪,且其祖母乃华天子姑母,乃可请其致书天子,云我等行此事,专为赎此前罪愆,只要天子封其晋王,赦我等前罪,便可恭迎北兵过江……”
  徐玮本无叛意,因为跟着苏峻,身不由己,无奈而南渡,其实他一直在琢磨着该怎么设谋才能北归呢。如今这个机会大好,倘若华军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渡过长江,占领建康,那么赦免我等此前背反之罪,这大有可操作的余地啊。
  至不济,请求苏峻派我出使洛阳,那我就有机会回家啦。
  苏峻点头道:“有理。”随即却又摇头:“我若能站稳建康,岂肯拱手以让华人?”顿了一顿,又道:“祖逖等颇恨我,有彼等在朝中,恐怕华主不肯宽赦前罪。”
  于是跑去吴兴王府,请求拜见吴兴王。
  吴兴王司马冲才刚十岁而已,哪有什么胆量见这叛酋,还是裴氏大着胆子领他出来,抱稳了端坐殿上,随命苏峻觐见。苏峻领着护兵入府,一进来便行大礼参拜,然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说我不是想造反,是被庾亮逼得无路可走了,才打算兵谏晋王,罢黜庾亮等奸邪啊……
  裴氏面无表情听他哭完,这才缓缓说道:“既如此,卿可勒束兵马,退出建康别驻,老身自当致信晋王,为将军申诉曲直,请晋王宽赦将军。”
  苏峻心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于是继续抹眼泪道:“今大王又为庾亮等挟持下江,必召武昌王将军来讨伐末将,恐怕凭太妃的书信,不能脱末将于死地……末将自知有罪,不敢逃避斧钺,奈何所部将吏,久随末将转战青、徐,杀胡御寇,又岂忍彼等从死啊?末将斗胆,请奉吴兴大王绍继晋祚,乃可与武昌言和……”
  裴氏面色一沉:“汝云绍继晋祚?”
  苏峻说没错,吴兴王血统尊贵,正应当继位为晋天子。
  裴氏闻言大怒,当即破口喝骂道:“背主奸贼,反复小人,天子见在洛阳,即晋王亦不敢践皇帝位,汝何能出此狂悖之言?!”
  苏峻苦苦劝说,裴氏只是不允。苏峻没办法,只好来硬的,当即直起身来,一按腰间佩刀,厉声道:“时势如此,不由得太妃不从——太妃独不畏死乎?!”
  裴氏冷笑道:“我头可断,此事绝不可为!”
  苏峻威吓道:“便太妃不畏死,然太妃死后,大王冲幼,何人可以看护?太妃就不怕大王也旋即追随于地下么?”
  裴氏当即把司马冲朝前一搡:“汝要杀便杀。若使冲儿做此事,在国是篡僭,在家是以子犯父,即生犹死——还不如死了,可留芳名于青史!”
  司马冲“哇”的一声,吓得当场号哭起来。


第四十四章 龙喉下有逆鳞
  苏峻于四月间发动兵变,杀入建康城,因为路途遥远,这个消息要到五月份才被送至洛阳。群臣大喜之下,多数建议即刻发徐州兵南下,趁乱以取江左。
  然而郭默却道:“苏峻不过万余众,且无根基、无声望,破之不难,然恐王敦自武昌顺流来伐。我若遽发兵,仓促间难以规划,能渡者多不过万人耳,倘若王敦、苏峻并力先御我,则势将困穷。以臣之意,不防密觇建康形势,待等王敦杀至,与苏峻争锋时,再遣兖、豫之卒掩袭武昌,别调兵马南下荆襄,趁其虚弱,可保必胜。”
  裴该点头道:“卿此番谋划,甚合朕意。”
  陆衍时任徐州及豫东二郡都督,主力驻在合肥,别部四千人屯广陵和舆县——因为晋军主力都在武昌,建康空虚,所以不担心对方会从徐州方向发起进攻。倘若这个时候仓促渡江前往建康,郭默说“能渡者不过万人”,其实是高估了,因为粮草尤其是船只的限制,短期内也就派几千人过去而已。以华军的素质,又是攻城战而不是在山林池沼间行军,打苏峻、马雄一万多,即难取胜,应该也不至于大败吧。
  然而苏峻作乱,王敦不可能干瞧着,必然大发舟师,顺江而下。别说一旦王、苏二人先联起手来以御北军,则形势危殆了——南渡之兵,很可能匹马不归——倘若当面正逢武昌舟师,你怎么过江都是个问题。
  还不如让他们鹬蚌相争去,华军尝试坐收渔人之利,聚集兵马,向江、荆两州发起进攻。最好能够夺取武昌,一刀下去,把长江切成两半,从此天险我与敌共有;退一步,即便王敦留下能将强兵固守武昌,也必然无力再增援荆襄了——就王廙那废物,在外无援救的情况下,打他还不是跟玩儿一样吗?
  其他官僚叫嚣着趁机攻打建康,是觉得时机大好,不可错失;唯郭思道久守枢部,于战略规划上经验丰足,才能够拿出来切实可行的应对方案。
  然而文、武两大重臣,裴嶷和祖逖,却全都反对仓促发兵。
  裴嶷说了:“陛下此前不明申司马睿为叛逆,骤兴讨伐之师,一为中原未定,不宜南征,二则以其胜朝遗绪,不忍加诛,而望其幡然改悔也。今若趁其内乱而往攻其城,固然时机大好,奈何苏峻本国家罪臣,南渡不久便行此诞妄之事,一旦天兵继之,南人或以为苏峻实为伪降之间者也。
  “江上来报,苏峻既入建康,即纵兵大掠,侵逼士人,穷凶极暴,残酷无道,南人无不切齿痛恨之,而欲餐其血肉、寝其皮毛。倘若误以为是朝廷授意,则南人终不肯降,且王师申讨时,亦必坚拒,所过难免屠戮,恐失陛下仁恕之意!”
  苏峻做得实在是太过分啦,咱们若是趁机伸手,被南貉误会是一拨的,从此深恨北人,这对于统一大业,尤其是收服江南的人心,没什么好处。可不能因为一时小利,就罔顾大义,更影响到底定江左的大业哪。
  裴该听他所言有理,不禁捻须沉吟。随即祖逖也出班奏道:“臣亦以为,不应趁机南向,而当继续巩固中原,恢复生产,以待将来。国家方定河北不久,慕容氏虎踞幽州,拓跋氏又叛服不定,沿边戍卒不得休息,倘若此时南下,发兵少则得利少,既取荆州,亦当命中原之卒久戍,虚耗钱粮;发兵多则恐动摇大局,倾空府库。
  “昔羊叔子(羊祜)请伐吴,而树机能方肆虐边鄙,以是晋武不许——今日之势亦然。北方若定,中原稳固,则十万之众渡江不难;江左人心散乱,复经苏峻之变,将更孱弱,收之易也。然若谋一时之小利,使中原之卒北守幽、并而南斗荆、襄,万里转运间,国必虚疲。
  “要在南人不能渡江而北,鲜卑却可驰骋南向;尸居余气,枯守之徒,无需先伐,戎狄无信,却宜先定。且陛下此前规划,要先使陶公定蜀,再三路发兵夹击建康,如昔晋伐吴故事,可以事半而功倍。如今岂可因一时之忿,而为事倍而功半之劳呢?陛下三思。”
  裴嶷从政治上,祖逖从军事上,都极言不可南征,裴该从善如流,当即首肯其言。于是便命华恒、祖纳等以私人身份写信给王敦,申明苏峻之乱与朝廷无涉,并且表态当其东征定乱之时,绝不会从背后去捅一刀——当然啦,信与不信,都在王敦,倘若王处仲接到这些信后反倒心生疑虑,不肯全师以攻苏峻,导致战事拖延,那说不定对华朝反倒更为有利呢。
  然而三日后,又有急报传来——这回递出消息来的,乃是王贡安插在江南的奸细——说司马睿既已逃遁,苏峻乃胁逼吴兴王践祚称尊……
  王贡既然想在建康城内安插耳目,当然不会放过吴兴王府这个最合适的潜伏场所了,即便在裴该称帝、南北对立之后,仍然不时有相当重要的情报从王府中秘密传递出来,于府内主持其事的,就是管家裴仁。
  裴仁本名王陵,还是王导送给裴该为仆的,裴该北渡时并未相携,把他留给了裴氏。其后裴氏又将共过患难的贴身侍女芸儿许于裴仁之子为妻,就此彻底收揽了其心。那么既然裴氏日夕思念其侄裴该,裴仁当然愿意帮忙为裴该搜集情报和传递消息了。
  所以这份情报的内容非常详细,说苏峻当日入府,是如何逼迫裴太妃的,太妃如何宁死不从,苏峻乃将王彬等所俘士女押至府前,命军士逐一虐杀,以恐吓太妃。太妃终究心肠软,等杀到第四个人的时候——内中没有王彬,地位如此显赫之人,苏峻不到万不得以,还真不舍得宰——终于被迫低头。
  据说裴太妃当时抱着司马冲放声大哭,说:“汝父不肯归从王化,复信诸葛恢等而召苏峻,此汝父之罪也,父罪只能子偿。汝今被逼从贼,将来无论华军来,还是王处仲来,恐都不能容汝,我亦难以救汝,唯与汝同死而已!”
  裴该见得此报,不禁暴怒如狂,当即鞋也不穿,就直冲向前殿,要召祖逖、郭默来,当即派发大军,渡江去讨伐苏峻。
  皇后荀氏见皇帝衣冠不整,光穿着袜子就往前殿跑,吓得赶紧冲上去,一把揪住,问道:“陛下每常戎服见臣下,仆射等以为无礼,反复劝谏,今日为何连戎服都不肯着,便欲召见臣子啊?此大失体统事,天子如何可为?”
  裴该平常跟内宫里穿着是很随意的,怎么舒服怎么来。只是与此前所谓的名士们不同,名士们多着宽袍大袖,以求襟带当风,表示潇洒不群,裴该却为了方便活动,习惯窄袖短衣,甚至于暑热时,干脆只着短袖衫和短裤——这在后世很常见,在此世就跟只穿内衣裤没啥区别了。
  所谓“戎服”,虽然也是窄袖着裤,终究衣襟是要长过膝盖的,裤腿也是要掖在靴子里的,或者套在袜子里。然而他此刻只着农夫一般短衣,下摆刚刚过裆,袜子塞在裤腿里面,这般模样就很不成体统啊。别说皇帝了,就算普通士人子弟敢这么穿着见人,也必遭尊长呵斥甚至是责打。
  裴嶷等人,尤其是熊远、陈頵等谏臣,对于皇帝经常穿着戎服视朝,皆感不满,常进忠言,裴该假以不忘戎事为由给勉强搪塞了过去。于是裴嶷就以裴家长辈的身份,改向皇后进言,恳请皇后劝谏天子,甚至于拐个弯儿,写信给在关中的荀崧,请他帮忙跟闺女打招呼。至于皇帝平常在宫里怎么穿着,他们见不着,也管不了,但若裴该今天这副模样落到外臣眼中,必将引发轩然大波啊,荀灌娘又怎么可能不加以拦阻呢?
  裴该若着宽袖袍服,估计荀后这一拉扯,都能把他袖子给扯裂了;奈何他穿的是窄袖衫,使得荀后直接揪胳膊,裴该连扯两扯,不但扯不开,反倒感觉自家膀子发麻……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止步,旋将手中书奏递给荀后,说:“我欲伐苏峻,乃不及更衣……”
  荀后不敢把两只手全都松开,只能不顾礼仪,单手接过,匆匆一瞥,她就明白了——这条龙是被触了逆鳞啦!
  裴太妃和裴该是什么感情,没人比荀后更清楚的了,对于此前羯营中事,裴该有事没事总爱在老婆面前提起。实话说,倘若对方不是丈夫的同姓尊辈,荀后都会怀疑丈夫其实喜欢那个老女人,从而暗呷一两口干醋……
  苏峻再怎么作乱,哪怕把司马家杀得人头滚滚,哪怕把王导等人全都扒光了游街,估计裴该都不会太过在以意,但那厮竟然劫持了裴氏,还逼得裴氏要跟继孙抱头痛哭,这裴该绝不能忍啊。荀后见此,也就不再拦阻裴该,只是命宫人赶紧把戎服取来,给天子换上,嘴里还安慰说:“军行千里,不急在一刻,陛下正不必效楚王剑及屦及。”
  可就裴该换穿衣服的这片刻时间,荀后细一思索,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当即又劝说道:“苏贼辱及姑母,陛下一时情急,其实想岔了。陛下欲发兵南征,且不说前日祖公等便言不当征,即便不顾国家,亦当顾念姑母安危啊。今姑母在苏峻手中,投鼠忌器,王师岂可仓促临江?”
  裴该闻言,动作当即僵硬,想了一想,不禁苦笑道:“皇后所言是也,我一时恼恨,竟连理智都丧尽了……”
  不等荀后问他啥叫“理智”了,他便顿足道:“然姑母陷身贼中,仿佛昔日之情复见,可惜千里悬隔,我不能再孤身往救,却又不便发兵……这可如何是好啊?!”随即继续穿着戎服,说不成,我得赶紧召裴嶷、祖逖他们来商议对策。
  荀后建议道:“与其召仆射、枢使等,不如召王子赐来……”
  ……
  王贡王子赐此时的职务,乃是枢部候变司郎中——其名出于《太公兵法》,云:“主伺奸候变,开阖人情,观敌之意,以为间谍”——为此转为武职,领中校衔。
  一司郎中为从五品,中校则是正五品,但不管怎么说,原本在关中行台,他跟裴诜二人并为从事中郎,如今裴子羽却贵为中书右仆射,入堂拜相,王子赐却被远远地拉在了后面。这一则是裴诜虽然仍旧负责情报工作,但他的主职不但掌“机要”,抑且参“政令”,所居中书,乃是国家重要决策机构;王贡则只有情报搜集和分析的职能,而并无决策权。
  再者,裴诜既为宗室重臣,又有行政经验,王贡的出身和资历都没法跟他比。当然最重要的,王子赐人缘不好,有可能除了陶侃尚且顾念些旧日之情——其实也不多,因为王贡叛过他一次啊——外,满朝文武,就没谁真喜欢此人,肯与之接近的。
  一般认为,朝廷重臣,尤其是宰相,首重在德,其次方为才学,唯有能以德望统领百僚者,才有资格立朝秉政,燮理阴阳。裴诜虽然也长期搞情报工作,但他本人是一直站在明地里的,尤其久居长安,与同僚都很亲近;王贡则始终躲在阴影里,且长期出镇东方,跟他面熟的人还真不多。况且谁谓王子赐而能有“德”了?
  故此大家都判断,天子虽然信重王贡,但此人最高也就做到四品而已,将毕生与部尚书乃至宰相无缘——升为三品,除非等他退休或者干脆“殉国”吧,否则群议汹汹,必谓天子用倖进小人,非得纷纷抬棺死谏不可。
  好在王贡貌似对他目前的寄遇也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踏踏实实地担当本职工作,谨慎言行,绝不越权半步——陶侃对此倒是挺欣慰的,曾说:“时势变迁,若王子赐仍是昔日那般飞扬跋扈状,即便天子仁厚,吾亦恐其不得善终也。”
  如今王贡已经不仅仅只负责东方的情报搜集和分析啦,他和裴诜的工作范围都扩大到了全国甚至于全天下,只不过一方注重军情和敌情,一方注重吏情和民情罢了。裴该有时候看此二人,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戴雨农和陈氏兄弟来——这就仿佛军统和中统嘛。
  且说裴该如荀后所言,穿着戎服后,即于偏殿召见王贡,见面后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卿可能为我救姑母出于建康啊?”


第四十五章 特种部队和特种作战
  从建康吴兴王府内传出来的这份情报,自然是经过王贡之手呈奏于裴该的,故而其中内容,他早就详悉了解过了。裴该当面询问:“卿可能为我救姑母出于建康啊?”不必解说前因后果,以及自己为啥起了这种想法,王子赐即明其意,当下微微皱眉,说:“此事不易为……”
  而今苏峻已经在建康城内胁迫司马冲称帝,并顺理成章地尊奉裴妃为太皇太后,虽说裴妃当场掷还了刻得很不成体统的印玺,但苏峻哪管你是否答应啊,对外照样如此宣称。以裴妃对司马冲的感情,她是不可能撇下继孙独自逃亡的,而若想把她们祖孙二人全都救出来,苏峻方倚司马冲为法宝,必然严密看管,恐怕很难找得着机会啊。
  裴该对此倒是已经有了一些想法,还来不及仔细思索和梳理,便即向王贡合盘托出。他多少有些急眼,因而满脑子都是类似于后世海豹突击队从恐怖分子手里救人质的思路,当下听得王子是赐翘舌不下。
  王贡的感受跟荀后是差不多的——此龙逆鳞为人所触,已经急怒攻心,热血充脑了,这说的都是什么啊,完全异想天开嘛。
  后世的特种兵之所以能够完成种种艰巨的,甚至于看似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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