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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美味)-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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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所有人齐声吼着,紧跟在本队的藤牌、圆盾手之后。跟着冲了出去。

王翊跟着跑了两步,也意识到了傻大个选择的目标,快步突进,枪花一抖,已经刺入那甲兵的小腹。

汉军旗的前身乌真超哈原本就是以火器为主的部队,都是黄台吉从汉人奴隶里抬旗出来的“旗人”。战斗力要远逊于满蒙八旗。那甲兵挥动手中的顺刀,连枪杆都没碰到,就已经被扎了个血洞,瘫倒不动了。

“抢我人头!”傻大个刚举起铁锤,还没落下。人却被王翊杀了,顿时怒目相视。

“战场上还讲这个?”王翊调笑一声,不等傻大个回击,高声喊道:“三才阵!大三才阵!”

大三才阵就是把原本两伍并列的鸳鸯阵队形铺开,变成横队。藤牌、圆盾居中,左右各一镗钯手。镗钯手左右是两名长枪,短兵在后,各队交叉,形成宽面打击。这也是适合宽阔地形中,追击溃军的阵法。

身后的镗钯手、长枪手纷纷变阵,将傻大个拥在中间,朝前冲荡。如此一来,手持短兵的傻大个连敌人的衣角都碰不到,而且他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快过身穿轻甲的长兵手。

人有从众心理,见有旗队变阵,虽然疑惑,却以为是自己没听到口令,纷纷跟着变阵。鼓号没有听见千总发令,也没见到令旗,但是眼看着各旗队都已经变阵了,也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连忙鸣号。只有旗手跟在千总身后,面对这诡异的变化,茫然无措。

“哪个混蛋在乱喊!”千总见状,怒吼道:“谁下的令!老子要剁了他!”

变阵之后的呼虎声淹没了千总的怒吼。

全司铺开之后,占据足足八十丈宽的截面,朝正白旗溃兵横扫过去。

……

“这个预备司千总的战斗意识很不错。”朱慈烺站在望楼上,对身边的尤世威道。

望楼上的斗台只有一丈长宽,容纳两人。尤世威不担心被人听见,只是皱眉道:“太过冒险了,若是正白旗不退,此刻反击冲锋,大三才登时就破了。”

朱慈烺知道尤世威谨慎,没有反驳。他很清楚地看到正白旗的固山旗和甲喇旗,变阵前就在撤退。不过要是说出来,尤世威肯定又要说“未必不是诱敌深入的佯败”,索性不与他抬杠。

“一营还在苦战。”尤世威的目光落回了近卫一营,忧虑道:“周遇吉的骑兵怎么还不到!”

“黄成明已经回去传令了,也该差不多到了。”朱慈烺道。

……

“弟兄们!你们之中,有人跟着兄弟我在杨柳青杀过建奴!有人跟着我在山西打过流寇!你们听一听,问一问,有没有人以前吃得饱、穿得暖、被那些达官显贵当人看?”周遇吉站在密集的骑兵阵列前缓步策马,高声演说。

“没有!从来没有!”周遇吉的大手握成了拳头:“直到咱们跟了皇太子,直到咱们进了骑兵营!你们身上的衣裳、铁甲!你们吃的精粮蛋肉!都是因为咱们跟了皇太子!只有皇太子把咱们这些当兵吃粮的人当人看!只有皇太子说过:咱们是保家卫国的好汉子!”

骑兵们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回想曾经的不堪岁月,再想想如今的优越待遇,没人不想在战场上杀敌报效。

“皇太子待咱们不孬,咱们敢不敢为了皇太子去死!”周遇吉怒目圆瞪,大声吼道。

“九死不悔!九死不悔!”骑兵们高声应道。

这四个字是刻在营头的标语,训导官最先教授的就是这四个字。

“咱们的本色是那些步兵的三倍!咱们的军饷是步兵的五倍!他们现在在跟建奴拼命,咱们杀不杀!”周遇吉吼道。

“杀!杀!杀!”

“弟兄们同吃同住操练四个月,大家都知道,一旦跨马出阵,谁都回不了头。”周遇吉放低了声调:“一旦回头乱阵,就是害了前后左右所有的弟兄。我周某人当你是兄弟,可也不能坑害其他兄弟,只能让后面的兄弟斩了你。现在,凡是心里有所牵挂,惜命不能死的,站出来还来得及。”

“杀身成仁!九死不悔!”骑兵们高声应答道。

“有没有堂上大人无养,要回家侍亲的?”周遇吉扬声问道。

风吹过,没人发出半点声响。

“有没有膝下儿女无依,要回家哺育的?”周遇吉又问道。

仍旧是静悄悄一片,无人出声。

“既然都没有……”周遇吉抬头望了望天,朝阵列重重抱拳,朗声道:“时辰到!弟兄们且随某家走一遭!立功报恩,开家创业,百世富贵,在此一搏!”

“九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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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八秋尽江南草未凋(十)

整个骑兵营虽然是五千人的大编制,但是包括了马场守卫和部分的马夫、兽医,真正参战的战力只有八百骑。传令兵高举令旗沿着阵列跑了一个来回,整装待发的骑士上了战马,辅兵看管好换骑的驮马,在训导官和参谋们的领导下列阵防御,徐徐跟进。

周遇吉站在最前方。他的亲卫分列两侧,一字排开,背后的靠旗迎风招展。最外侧的两名亲卫举起了营旗和周字将旗,同时也是确定横阵的边界,不让后排骑兵跑偏。

“齐步~走!”周遇吉下令道。

三排骑兵阵列随着旗号缓步前行,每排二百六十骑,另外还有二十匹游骑游走阵型后方和两翼。每骑之间没有半点间隙,被夹在中间的骑兵甚至不用握住缰绳,战马就会被左右战友夹着往前跑。

战马的速度渐渐加快,直到周遇吉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厮杀声,东虏甲兵后阵呈现在自己眼中。

在骑兵横阵距离东虏后阵一里半的位置,巴哈纳才意识到自己被明军骑兵在背后捅了一刀。他不得不召回支援左翼的巴牙喇,统领甲兵和剩下的阿哈在后方列阵,同时派出塘马向石廷柱求援。

石廷柱得到求援的消息后,终于长舒一口气。他之前见明军骑手从自己背后而来,还以为明军要拿他开刀,原来只是故布疑阵,真正目标是正蓝旗的巴哈纳。

“主子!真的不救巴哈纳么?”

“不是不救,是救不了。”石廷柱面无余色。

“摄政王怪罪下来……”

大清军法甚严,甚至有战败则斩的先例。

石廷柱也深怕多尔衮怪罪,尤其见死不救无论是国法还是私情,都会遭人唾弃。然而此刻发兵去救巴哈纳,恐怕连他自己都要折进去。

不过……

石廷柱心中暗暗寻思:当年老汗打浑河之战。参将拜音达里、游击伊郎阿见了明军望风而逃,也不过是革职而已。所以说,关键还是根底够不够硬,站队是不是正。如今朝中两黄旗要反摄政王,摄政王要先除了豪格,看到正蓝旗受损多半也不会震怒到什么程度吧?自己只要坚定站在王爷那边。又有保全部曲的借口,留下一条命总能够吧?

“觉罗巴哈纳早已经撤了,我们也跟着渡河北返!”石廷柱大声道。

那梅勒额真一怔,转而明白了石廷柱的意思,这是要将败军的责任推到巴哈纳头上!到时候两人互相指责,就看王爷信谁的了。

巴哈纳很快就发现正白旗汉军的固山旗已经连影子都没了,更没有汉军的援军。

“等我回去,非得剥了石廷柱的皮!”巴哈纳咬牙切齿,叫道:“听令:所有马甲、巴牙喇、戈什哈。先破尼堪马兵!”

……

“大步~跑!”周遇吉抽出四尺长的马刀,高高举起。

骑兵们齐刷刷抽出马刀,做好战斗准备。

胯下的战马大步向前,如同一道不可阻挡的洪流。

令人恐怖的是,从侧面看过去,所有的马竟然整齐划一,没有一匹超出胸线。

巴哈纳从未有过如此绝望,一个诡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这真是明军么?这真是那个一碰就散、一打就逃的明军么!

现在唯一的希望也就只有那些持弓疾射的巴牙喇和仅存的马甲兵了。

看到有中箭落马的骑士。巴哈纳略略有了一丝希望。

然而这抹希望带来的却是更严重的窒息。

明军骑士落马之后,战马很快就失去了前冲的动力。放慢速度,露出一个空档。而后排的明军骑手总能迅速填补这个空档,保证马墙的浑然一体。

在大步迈进了足足一里地之后,周遇吉已经能够看到正面巴牙喇的眼白和黄牙。他高举的马刀在空中虚劈一记,放声喊道:“疾驰!”

“冲锋!”所有骑兵回应着主帅的口令。

战马瞬间从大步切换到了疾驰,耗尽全力朝正蓝旗巴牙喇冲去。

沉重的马蹄踩踏得大地震动。彻底击溃了巴哈纳最后一丝心防。他统领的是马甲兵,也见过蒙古人的骑兵冲锋。当骑兵数量足够多的时候,组成马墙并不稀奇,但从没人尝试过组成如此密不透风的马阵。就算是骑术了得的蒙古人,也不可能在疾驰冲锋的时候。继续维持这样整齐的阵列。

深富战斗意志的巴牙喇和马甲仍旧朝周遇吉发起了进攻。他们组成的横阵并不少于周遇吉的骑兵,在骑射中也显露出他们的精湛战技。然而这一幕在巴哈纳眼中,却无缘无故多了螳臂当车的悲壮。

——不能让巴牙喇和戈什哈去送死!

巴哈纳终于醒悟过来,高声嚷道:“鸣金!撤!”

战马对冲的时间是漫长的,仿佛每一个马浪起伏都有一百年那么久远。同时也是瞬息即逝的,只是眨眼之间,两支骑兵就撞在了一起。

巴牙喇的大刀狠狠劈向迎面而来的明军骑士。

有人挡住了,有人却被大刀劈破胸甲,阵殁当场。

然而毫无例外的,每个建奴攻向明军的瞬间,起码三柄马刀攻向了这个凶徒,而且必有两柄马刀,或砍或刺,能破开敌人的披甲,带出滚烫的鲜血。

周遇吉早就知道这种密集横阵威力无比,但到了此刻,仍不免泛起敬畏之情。

擦身而过的瞬间,明军已经攻破了正蓝旗的骑兵拦截,紧密地朝居中主帅靠拢,再次提起马速,排山倒海地冲向了巴哈纳的固山旗。

巴哈纳弃旗而走,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那些心思活络的建奴骑兵,在最后关头拉转了马头,从明军横阵前避开,惊险地捡回了一条性命。此刻见主帅已经狂奔而去,当即拥了上去,呼喝前面的甲兵回头撤退。

周遇吉冲到了固山旗前,挥刀斩杀了护旗逃走的建奴。

象征正蓝旗固山额真的旗帜落在地上,旋即被马蹄踏入尘土之中。

金声大作,主帅逃亡,将旗陨落,与第一近卫营胶着的东虏甲兵纷纷溃逃。有的人转身逃跑,却正好撞上了周遇吉的马墙,如同遇到了不可抵御的海啸,瞬间被席卷干净。只有战场经验丰富的老甲兵,才在瞬息之间选对了逃跑的方向,丢盔弃甲追赶巴哈纳而去。

“虎!虎!虎!”第一营的步兵见到了援军,士气大振,碾碎了东虏最后一丝战意。

一刻钟之后,建奴再没有成建制的抵抗,许多人扔了兵器,趴在地上装死。

“跪地者免死!”萧陌高声喊道。

听得懂汉语的建奴纷纷扔掉了兵器,跪地求免,二十年无敌的尊严彻底破灭。那些听不懂汉语的建奴也纷纷学样,匍匐在地,以求活命。最后那些负隅顽抗之辈,很快就被冲上前的近卫一营战士斩杀干净。

激战整日的战场终于在余晖下徐徐安静下来,只留下遍地残肢血肉,以及蠕动的建奴伤兵。

周遇吉纵马来到萧陌面前,歉然道:“座钟坏了。”

萧陌长长吐出一口气,取了一块不知哪里割来的袍布,抹去长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道:“殿下在望楼。”

周遇吉朝萧陌点了点头,缓步纵马朝望楼走去。

萧陌别过马头,看着周遇吉的背影,叫道:“殿下亲自上阵了。”

战胜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周遇吉翻身下马,放开了缰绳,一步步往望楼走去。

朱慈烺看到周遇吉过来,也接到了皇父传见的口谕,不过他还是决定先跟周遇吉说两句话。

“是盔甲太重了么?走那么慢!”朱慈烺扬声大笑道。

周遇吉加快了步子,心里中却闷得一丝缝隙都没有。他上前跪倒,沉声:“末将违期不至,犯了慢军之罪,以至殿下亲临凶战,按律当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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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九秋尽江南草未凋(十一)

朱慈烺上前托起周遇吉,笑问道:“你没碰到黄成明?”

周遇吉摇了摇头:“许是错过了。”

“那就是了。”朱慈烺道:“战阵之上,绕路、迷路皆为常事,不当苛责,还是论心不论行吧。我知道你是忠义之士,绝不会故意晚来的。若是要罚你,萧东楼和单宁怎么说?对吧,呵呵。走,收拢部曲,拱卫圣驾。”

周遇吉这才发现,原来第一营战斗整日,第二营和第三营都还没出现!

第二营是从沧州尾随而来,不敢靠得太近,否则东虏肯定就不敢进口袋了。但是第三营奉命收取真定,藁城距离真定只有不到五十里,怎么会没有提前策应?

朱慈烺不相信单宁会故意不来,心中也难免有些担忧。出于保险起见,还是必须要让近卫一营抓紧时间进行休整,安置营寨。无论单宁那边发生什么事,都只能先派探马去联络,大军是决不能轻动的。

为此就连追击东虏溃兵的任务,朱慈烺都不得不放弃。现在东宫体系尚未巩固扎实,许多旧式将领还没有被牢牢的捆在东宫的战车上。这十年来,他们所见的无不是藩镇割据,手里有了强兵之后难保不会生出别样心思。

朱慈烺有些后悔将惠显、牛成虎、左光先一股脑放在了单宁手下。姑且不说单宁能否压住这些老将,只凭牛成虎和左光先在原历史剧本里的操守,这就有些过于自信了。

一念及此,朱慈烺再次心生警觉:这种疑心肯定是因为自己过于疲惫和战场压力造成的。别说牛成虎和左光先在眼下没有需要变节的理由,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想变节,也得先过了训导官、参谋官、军法官这三关。

还有暗中的十人团。

一定是什么事情耽搁了。

朱慈烺叫道:“闵子若。派出探马,看看三营走到哪里了。”闵子若应声而出。

周遇吉整顿骑兵,派人去传留守兵过来汇合。他带了自己的亲卫队,紧跟朱慈烺身后,赶往皇帝陛下驻马观战的望台。

虽然朱慈烺在上前压阵的时候命令参谋部保护崇祯,但是参谋部里的老将心有不甘。壮年参谋心有不愿,竟然全都跟着朱慈烺和尤世威冲入阵中,稳固阵脚。姑且不说他们的战斗力如何,只如此一群肩扛黄白星徽的将校亲自操刀上阵,的确使得将败之军士气大振。

冷兵器时代,打的就是士气。

朱慈烺率部回到望台,这回是真的穿着盔甲,上前握拳击胸,行了个东宫式军礼。道:“皇父陛下,儿臣幸不辱命,击溃前敌,特来请旨。”

崇祯早已经下了马,坐在马车上,脸色惨白,轻轻抚着胸,看着朱慈烺连连喘息。倒像是刚才他亲自冲锋陷阵一般。

王承恩也好不到哪里去,颤声道:“千岁。万岁爷这是累着了,这一路赶来实在太伤身子。”

朱慈烺点了点头:“父皇,那咱们先返回藁城,您看如何?”

“准……”崇祯气若游丝,抬了抬手臂,羞愧地别过脸去。

朱慈烺颇有些奇怪。站这么远,就算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啊。他问道:“父皇,是身体不舒服么?要传医师看看么?”

“不用,”崇祯还是虚弱道。“呕过之后就好多了。”

朱慈烺也正好嗅到了一丝异味,循着气味望去,果然有一滩呕吐物。这时候又不会晕车晕马,想来是看到了战场上一些残酷的场面,一下子没准备,被刺激到了。

“哎呦!小爷!您身上的血……”王承恩指着朱慈烺的盔甲,大惊小怪叫了起来:“都还杵着干嘛!快传医师给千岁爷瞧瞧啊!”

以朱慈烺所处的位置,要想受伤挂彩实在是不可能的事,能冲进皇太子手弩射程的人都已经是建奴精锐了,除非对方有射程超过八百米的狙击枪。

崇祯闻言,连忙探头查看,果然见到朱慈烺左肋之下有片红得发黑的血迹,眼前一片眩晕,似乎颇为萎顿。

——唔,父皇不会是有晕血症吧?之前他刺伤袁妃的时候倒是没看出来啊。

朱慈烺听说过崇祯亲手杀人,看这表现简直和文青一样,心中疑惑。

只是他不知道当时情形。

当时城破,崇祯怒斩宦官,还要杀自己的妻女,那都是完全不可能还手的对象,是人在绝望中的最后疯狂。如今他远远观战,身后还有大半个国土——虽然只是名义上如此,这些日子的休养也渐渐抚平了内心中的创痕,又恢复到了曾经的状态。

朱慈烺低头看了看盔甲上不知哪里蹭来的一滩血迹,笑道:“父皇,这要是儿臣的血,恐怕儿臣已经站不住了。”

崇祯挥了挥手:“难为你亲自冲锋陷阵。”说着,崇祯只觉得鼻根发酸,就像是忍不住要哭了似的。他一直以为上阵杀敌是件轻松容易的事,浑然不曾想过,自己在殿堂中指手画脚,下面兵士就要抛头颅洒热血,开肠破肚断手撅足地去拼命。

再想想自己曾经指责皇太子只会丢土弃守,虚报战功,心中更是悔恨愧疚。如果不是死撑着九五至尊的颜面,他真想将儿子搂入怀中,好生安抚一番,轻轻在他耳畔说一句:为父错怪你了……

亲眼看到了战争的惨烈,崇祯再也不觉得自己之前受到的侮辱是因为东宫跋扈,那实在是自己太过混蛋的缘故。

有那么一个刹那,崇祯甚至想效仿唐玄宗李隆基,当场宣布传位皇太子,自己当个太上皇……

只是这个“瞬间”瞬间就消失了。

“父皇,”朱慈烺笑道,“咱们这就起驾吧,天黑之前还得赶回藁城县。”

崇祯点了点头。

朱慈烺目送崇祯上了马车,想想他这一路他弃车骑马,日行百里,也已经算是到了极限。能再坚持观战到最后,可谓值得表扬的事。只是作为一个成熟的灵魂,却一直被这么个年轻的天子当**子稚童,这里面的角色交换实在让人纠结。

好在朱慈烺是个理智压过感性的人,能够适应这种关系,只是做不到卖萌卖乖。当然,在这个时代,卖萌卖乖的孩子很可能被自己父母拍死……因为那往往等同于弱智无知,只有少年老成才是主流社会青睐的美德。

“回到藁城之后,尽快劝皇父驻跸德府,这边的仗还没打完。”朱慈烺拉过王承恩,低声吩咐道。

王承恩吃了一惊,叫了一声“哎呦”,道:“竟然还没打完啊!千岁,您切切要保重身子啊。”

“会有一个司护送你回去。”朱慈烺的话让王承恩略微安心。

“那殿下……”王承恩泪眼朦胧,再次道:“切切要保重啊!”

朱慈烺挥了挥手,让周遇吉带着骑兵护送皇帝圣驾离开战场范围,同时传令闵展炼挑一个战损不大的预备司临时充作御前侍卫,护送皇帝返回济南德王府。

等皇帝一行人走远,朱慈烺方才在卫队的保护下重新回到战场,也不需要别人陪同巡视,只是四处走动一番。战士们看到皇太子殿下还在战场,疲惫之余也有些感动。闵子若却一路提心吊胆,生怕死人堆里跳出一个不要命的东虏,冒犯了皇太子。

直到皇太子进了战地医院收拢伤病的帐篷,闵展炼方才放下了心。

“殿下!”战地医院的主任医师迎了上来:“殿下,此处杂乱不堪,血污甚重,还请殿下移步。”

“是怕我妨碍治疗么?”朱慈烺摇头道:“我不乱动。哦,子若,所有人都去搭把手,抬人搬东西,听青衫医调配。”

“这……”那主任医师还在迟疑。

闵子若已经应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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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零一鸦不惊城鼓低(一)

朱慈烺在病房区转了一区,道:“我发现这里不通风啊!战地医院病房区的条例里,不是有必须通风采光良好的规矩么?”

那主任医师无奈道:“地处野外,防风尘更甚于通风,也是无奈之举。”

朱慈烺仰头看了看,道:“若是上面装两具大扇子,是否能好些?”

那主任医师道:“现在正当暑热难耐的时候,这么多人聚在这里,若有人摇扇肯定舒服很多。”

“这事不难,等会我就让人去看看工兵营里有没有工匠会做这个。”朱慈烺记在心上,又问道:“倒是不曾见过先生,不知怎么称呼?”

“卑职徐彬,奉命监督此营。”那主任医师道。

虽然青衫医已经从军事系统划拨出去,同时也要承担地方卫生监管职责,但因为喻昌的关系,许多人还是喜欢按照军事系统的叫法。比如将各处医院称为营,也不管它规模大小。

“是喻将军的学生?”朱慈烺问道。

“正是,卑职乃喻将军门下弟子。”徐彬颇为好奇皇太子是怎么知道的,想来自己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名声。

朱慈烺笑了笑,心中暗道一声“难怪”。上回在封家村的战地医院,也是喻昌的学生程林拦住了他,看来这种耿直脾气的确是喻昌一脉的传统。他问了些战地医院的庶务,无非还是少人少药。照徐彬的话说,只要有力气的人来多少都有用,现在很多粗重活都是护士在做,实在太浪费人力。

整个山东都是大工地,除了农民,只要能举起锤子的人都派工了。若是有些手艺的。无不在工坊里日夜赶工,总有干不完的活计。

前所未有的管理深度,连纸张都开始紧缺,以至于许多临时过渡性文件,直接用炭笔写在木板上传递。不少地方衙门甚至将一些工程进度直接写在白墙上,一旦完工就用白刷一遍。倒真是省纸。而山东原本就是个纸张供应地,如今也变得不能自给,只能从徽、宣、湖等地大量采购。

说了没几句,徐彬就被人叫近了手术室。

人命关天的地方,朱慈烺当然还是分得出轻重,他独自出了战地医院,在一块石墩子上坐了一会儿,直到做义工做得满身是汗的闵子若找来,方才收拢侍卫队。准备跟萧陌打个招呼,先回营寨。

“报~!急报!”一匹塘马飞奔而来。马上骑士直跑到闵子若面前,方才跳下马,高声道:“殿下!三营急报!”

闵子若接过报件,转呈朱慈烺,给那塘马做了签收。

朱慈烺看过火封,撕了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纸。心下一颤:李自成派驻潞安府(今山西长治市)的平南伯刘忠,突然出现在在井陉关。井陉关守兵大部分是顺军新降。还没有进行甄别,见刘忠率大军前来,打都没打就开门献关。

刘忠得了井陉之后,迅速打下获鹿县,兵锋直指真定。

原本收拢精锐前来参加藁城之战单宁,只能先回军真定。重新收复获鹿,进而夺回井陉关。

“传令:”朱慈烺叫道,“追回骑兵营,让周遇吉即刻前往获鹿增援第三营。再令:派出探马,尽快找到第二营。命令萧东楼以最快速度前往井陉。此役总兵官……由单宁担任,参战部队服从命令。”朱慈烺飞快地下了两道命令,闵子若迅速记下,由军令部分派出去。

尤世威很快得到了消息,与参谋部参谋们策马而来。

“殿下,这支闯逆有多少人马?”尤世威问道。

“单宁报说有两万余。”朱慈烺皱眉道:“不过闯逆一般堪战者十之二三,以近卫三营的四千战力,即便攻城不足,守城也是有余。”

整个参谋部都是眉头紧锁,终于还是李昌龄道:“殿下,这没道理!如今东虏正在打太原,这刘忠不去救太原,怎么跑来打咱们了?”

朱慈烺对这个问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尤其这位平南伯刘忠并非一个英勇善战之辈,在闯逆内部也有“胆小”的风闻。

——是觉得我这边好欺负么?

朱慈烺想来想去,也只能勉强找到一个解释:刘忠是见太原没法救,又不敢西渡黄河往李自成刀口上撞,所以往东进军,好偷鸡摸狗占点便宜!

“估计他在东来之前,根本不知道我们已经占了真定。”朱慈烺道。

尤世威等人很快也想通了这个问题,甚至想到刘忠很可能是北上援救太原,但是被清军吓跑了,索性从井陉出北直隶,寻机下河南。

“就算他不知道咱们占了真定府,难道还不知道东虏占了这里么?”李昌龄道:“他不敢打叶臣、姜瓖,就敢来打巴哈纳和石廷柱?”

“等抓了他直接问吧,”朱慈烺摇了摇头,“先夺回井陉关要紧。日后我们的巩固区域是整个鲁省,真沧一线要重点防御。二营还没消息?”

……

“让你不要晚上急行军!现在咱们走到哪儿了!”曹宁怒气冲冲看着一条七八丈宽大河,河水哗哗流过,闹得这位读书人心里麻痒麻痒的。

萧东楼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当然不愿意临阵迷路,眼看着就要追上正白旗,从背后狠狠捅它一刀,结果却发现追丢了!人世间还有什么事比这更痛苦的?

“派出去的塘马还没回来么?”曹宁亟亟道。

“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就能知道得比你多些?”萧东楼没好气道:“这附近连个能引路的都没有,真他妈……等日后我打到辽东去,非得把这些虏丑杀个干净!太他妈不是人了!”

首都之外五百里的范围,叫作“畿”。京畿之南作为大运河的流经之地,一向是人口繁密,经济发达。然而虏丑所过,精壮统统拉入营中为奴,妇孺老弱但凡有逃得慢的,统统死在屠刀之下。穷惯了的东虏连锅碗瓢盆都不放过,最后拿不走的房屋,便一把火烧了。

二营这一路追来,这样的村庄见了不下十余个。残存的百姓都躲了起来,闹不清来者什么套路,更是不敢出来。触目之下,皆是残墙断垣,十室十空。

如果不是为了皇太子的合围聚歼之计,萧东楼早就忍不住一番强行军追上去,跟这股东虏拼命了。

“报~!报将军!”探马冲到萧东楼面前,滚身下来:“将军!前方五里发现大股虏丑残兵,从衣甲上看,是正白旗,数目约在数千近万,因为跑得太过分散,难以估算。”

“我操……练部属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此刻!”萧东楼独存的一只眼睛瞪得滚圆,哈哈大笑:“真是老天爷都眷顾我!儿郎们!起来列阵杀贼了!”

“咳咳,”曹宁干咳一声:“看来虏丑主力已经被殿下击溃。杀光他们也显不出咱们二营的本事,还是得定个计较,将他们全擒了才能将功赎罪。”

“对对对,军师此言甚是!”萧东楼颇为赞同,道:“计将安出?”

“滚!我是参谋长!”曹宁怒骂一声,见萧东楼厚着脸皮不以为意,没好气道:“先派一队人马渡河,在对面广设旌旗,让这些虏丑不敢下水。”

“有理!”

“再集结营中马兵,迂回其尾后,打‘萧’字大旗,让他们以为是萧陌追上来了……”

“呸!老子不屑用人家的旗号吓人!”萧东楼早就不服萧陌良久,尤其是还没影子的营扩师计划,一营好像颇有吞下二营、二营的势头。

“好好,”曹宁也不跟萧东楼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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