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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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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知道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呆呆的听着,“方才载垣奏陈的时候,语出不敬之言,朕却丝毫不加处置,大约尔等都在奇怪,这是为什么?朕现在告诉你们。”他说,“不但是载垣这样的昏悖奴才,只怕天朝所有的那些京、外督抚、州道府县各级吏员,都会以为例如桂良这样,在任上肯于认真办差,却只有贪墨败行的官员,朝廷是不应该行以重课的。故而,载垣才有方才那样,慌忙之中,口出不敬的话,是不是?”

载垣直到此时才想起来跪倒请罪,“奴才……奴才断断不敢有于皇上半点不敬之意啊,奴才只是……只是……”他本来就疏于口舌,面临皇帝的重责,更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皇帝睬也不睬他,眼睛望着下面跪倒的群臣,“本来嘛,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受一点赂遗银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尔等却不想想,每一分毫到手的银子,无不是小民脂膏!百姓受尽朝廷吏员的重重盘剥,日子过得困顿已极;而那些高居公案之后的大老爷们呢?锦衣玉食,吃尽穿绝!”

“朕可以告诉你们,从今天之后,在我天朝登仕做官之辈,若是再抱着这种当官发财的念头,并且于日常公务之中,毫不顾忌的搜刮百姓的,朕一个也不能饶过!”皇帝脸色扳得紧紧地,双手一撑,站了起来,“朝廷每年花大把的银子供养尔等,绝对不是为了给尔等朝廷正用俸禄之外,另开一条贪贿之门的!今后再有贪墨银两的,该杀的杀,该逐的逐,朕绝不会有手软!”

一番雷霆震怒,吓得众人伏地不起,有那心思灵动的,已经在思考日后的出路了,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朕今年二十九岁,上承祖宗庇佑,大约再做三十年,还不会有很大的问题。故而,你们之中若是有谁打着‘这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待到风头一过,就将弛禁如常’的念头的,可以休矣!只要朕还是大清国的皇帝,就绝对不容许贪墨官员,存留在官场之上。”

从正大光明殿跪安而出,曾国藩和阎敬铭两个人相视苦笑,旁的不用多说,只是看看这满朝同僚一个个如丧考妣的脸色,就能够猜得出来,皇帝的话于这些人是多么大的冲击!今年的正月底,奕誴出使外洋归来,在御前奏答之后,皇帝忽然提及官员俸禄之事,户部和军机处议过之后,奉旨执行,督抚之外,一概增加俸禄多达五成,仅此一项,国家每一年的正用就多支出了两千六百万两!

阎敬铭叹了口气,增加俸禄容易,再想收回来就难了,皇上一心以为,天下人都是清廉自守的君子,却不料时隔不久,就出了桂良这样的案子,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在他以为,增加了官员的俸禄,于肃清吏治,削减官员需索情事应该能够起到一点助力的,却不想银子给这些人落袋平安,在任上却仍自克扣无度?

到了军机处直庐前,曾国藩远远的看见恭亲王府的那个叫顺福的尝试正在左右张望,看见两个人走近了,举步向前,似乎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一样。不过碍于阎敬铭在身边,又有点畏缩的样子。

曾国藩和阎敬铭告罪一声,走向一边,朝顺福招招手,后者靠到近前来,“曾大人,小的奉我家王爷的话,来和老大人说一声,小的今天早上,已经到刑部去探视过桂大人了。”

“哦?他可说什么了吗?”

“是——”

曾国藩夜访恭王府之后的第三天,顺福到了刑部,因为事先有了关照,所以很快见到了桂良。

和他同去的还有一个叫玉朗的,行五,又叫苑老五,因为他本姓苑。乃父和桂良都是正红旗下,又都是捐班出身,两个人私交甚好,又拜了把子。这一次桂良被逮进京,玉朗早就想去探望,只为顺福持重,因为玉朗为人很爽直,怕他见了老父执,说了不该说的话,多惹是非,所以一直不准他去,现在主意改了,要以情相结,来说通桂良,自然而然把他也带了去。

和恭王报备一声,奕自然也同意了,便把玉朗找了来,告诉他有这么一回事,玉朗随即便说,“上回桂大人进京的时候,我就想去来着,顺二爷说,见了面话很不好说,这回又要我去,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听他话中有牢骚,顺福急忙辩白,“老五,你别误会,那是为王爷、为你、为大家好,谁又不让你说话?”

“那好吧,我得问一问,到了那里,我该怎么说?”

“要看情形,反正不外乎安慰之外,提醒他越有担当越好。”

“是嘛!”玉朗点点头说道,“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本来就该这样嘛。”

等到了刑部牢中,见到了桂良,他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小院落中,陪他来的是本家的一个侄子,名叫贵乾的,日夜有人看守,听贵乾说,初到之日,提牢厅主事就把他找了去,对他说,“令叔是钦命的要紧人,如果出了篓子,别说是我们提牢厅,就是连堂官也要倒霉。咱们把话说清楚,令叔可得想开一点,别害人!你有没有把握?要是没有的话,趁早说话。”

贵乾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怕桂良在狱中寻短见,便即答说,“这一鞥请放心,家叔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

虽然有了贵乾的话,提牢厅主事夏有权兀自心中有些不托底,暗中派了很多人‘照应’,但表面上的自由还是有的。顺福和玉朗到的时候,他正在满院阳光的天井中连他擅长的‘五禽戏’,一见了面,彼此都说不出话来,眼睛直勾勾的对望着。

首先开口的是顺福,他浮起笑容,亟趋两步握着他的手臂说,“燕公,我早就想来看您,部里不准,今天得蒙赵大人帮忙。”说着话,他又后退了半步,端详着桂良的脸说,“气色不坏嘛。”

这番真假掺半的话骗过了桂良,“印堂总不至于发黑吧?”桂良故作洒脱的笑道,“王爷好?”

“身子也不怎么好,说来话长了。”

趁这一个停顿间,桂良便和玉朗打招呼,“老五怎么样?”他问,“老人家还好?”

“托福,托福。”

就在院子中,有一阵久别重逢的寒暄,然后主客进到屋中,顺福交代带来的东西,特别说明,一件湖蓝皱丝单衣还是新做的,从来不曾上过身,另外有五百两银子,是供他在部里花费的。

“费心,费心。真正是过意不去,吃的,穿的我领了,”桂良刚才打拳的时候,只穿了一件马甲,此时顺势将单衣穿上,拱拱手说,“解衣衣我,感谢万分。不过,银子不敢领,再说实话,我也带得有。”

“既然如此说,我就不勉强了。”

于是几个人坐定下来,闲谈恭亲王、礼亲王两个人的身子不好,难耐繁剧,更加不能受刺激,桂良一直很关心的倾听,最后说了句,“让王爷为我的事情心烦,实在很不安,不过……”他踌躇了一下,以一种断然撒手的神情说,“算了,一切都不必提了!”

顺福心中一惊。似乎恭亲王的话有点靠不住,桂良似乎仍旧有诿过之意——说什么事,是照王爷的话办理,此刻的态度又像是已经改变,但又安知在亲鞫时,刑求之下,不会又改过来呢?

玉朗忍不住开口了,“二叔,您是知道我的,我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有什么说什么,您这一次遭难,都因为是您参的人太多了。”

此言一出,但见桂良涨红了脸,好久才挣出一句话来,“是这样子吗?”

“怎么不是?”玉朗也不管他是不是爱听,一股脑的说了起来,“便说咸丰二年吧,您履任两江,一上任就参了江宁知府张照、驻防将军哈庆仍,副将军董芳。旁的人也还罢了,哈仲满是当年世宗朝旧人哈元生的后人——即便已经数世而下,后辈却多有在军中的。……”

哈元生是直隶河间人,康熙年间从军,后来调任四川,雍正年间,鄂尔泰在四川总督任上行改土归流之法,数载而下,虽大见功效,却也为驻守当地的汉人武官横征暴敛引起苗徭各族的强烈不满,终于导致暴动。

鄂尔泰奉旨督剿,当时哈元生就是在鄂尔泰的帐下听用,他以武功出身,军阵上的事情难他不住,更兼以手段非常狠辣,令苗徭百姓闻风丧胆,军功盛极一时。后来给雍正皇帝破格提拔,让他入军机处行走。

这样的抬举实在是太过了一些,哈元生不识字,如何入赞纶扉?所以一‘行’即‘走’,仍自让他回贵州去打苗子去了。

但终究是在军阵中多年打拼出来的,哈元生在云贵驻防将军的任上多年,袍泽众多,百十年而下,后人亦自克绍箕裘,从军行伍,当年桂良上任,第一个参的就是他的后世子孙之一的哈庆仍。

哈庆仍任职江宁驻防将军,为桂良所奏劾的理由是,咸丰二年,国家将漕运改为海运,大批漕丁成为了失去生计倚靠的流民,自然要想个办法来餍口腹之欲。

这种办法大多是不怎么光明正大的,偷摸拐骗,大行其道,江宁城中还无端的多出了很多的乞丐,白天是乞丐,晚来就成了明火执仗的强盗,江宁城又是天下有数的大城,人口超过百万之众,其中更多有富户,遭了盗贼,如何能够忍耐?到江宁府去呈报,却没有什么下文。

这样的事情本来是没有哈庆仍的什么事的,他是驻防将军,不管地方治安,但事情坏在江宁府并首县上元,受总督及知府多方追比,不敢疏忽大意,几番追查之下,找到了一条线索:临近不远的浙江省杭州城中的一家当铺,新进收入了一件宝贝,名字极长,叫做‘外缠枝牡丹花托八宝姜芽海水西番莲五彩异兽满地娇里双云龙暗龙凤宝相花狮子滚绣毯八吉祥如意云灵芝花果牒。’

这件东西是康熙朝时,御赐给权臣明珠的,后来辗转数任,流落到民间,最后一任的主人名叫孙亮,祖上贩盐起家,是江宁城中著名的富商,咸丰二年十月,府中遭窃,这件宝贝也给盗走了。

据当铺的老板说,来人他根本不识得,而且东西是死当,看样子,是根本就不打算再赎回来了。眼见追查不下去,宝贝也追不回来,孙亮大为不满,几次到府城,首县去闹,都给人家敷衍,他一怒之下,到了总督衙门去闹,要求总督大人做主,为自己讨回祖传的宝贝。

桂良也很觉得为难,清朝律例中并没有一条赃物要归还旧主的款项,更加不必提这件宝贝价格非常昂贵,当铺那边也是花了十三万两银子购进的,若是以官势逼迫,当铺蒙受了这样大的损失,就只能关门大吉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山东传回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这个好消息和朱光第有关。

第132节 西苑亲鞫(3)

朱光第升任曹州府知府,这里民风强悍,殊难管教。但到了朱光第上任之后,情况为之丕然一变。

朱光第是理学出身,专学朱子,但绝对不是空谈心性的腐儒,当年在河南任上的时候,就大见其功,到了曹州府任上,更是从来不摆父母官的权威,老百姓打官司,他不派如狼似虎的皂隶去抓人,如果是宗族相争,找他们的族长;乡里相争,则找当地的长者,或者叫原被两告自己相约而至,细诉曲直。

他的听讼,全遵感化的宗旨,常常有父子反目,兄弟相仇,打上了官司;经他苦口婆心,反复开导,被劝得相拥而泣,和好如初的。

做官的两件大事:刑名、钱粮。追钱粮称为“比”;比期一到,不完就要打屁股。他定了一种“挂比法”;挂是挂名,到比期把欠粮的名字公告出来,等百姓自己来完。

同时找了欠粮的人来,这样劝告:“钱粮是朝廷的国课,不是进我县官的腰包。你们如果重视公事,完请钱粮,身心俱泰;我亦就可以安逸了。我的安逸不是在家里享清福;是可以匀出工夫来替一县做事。你们想想看,我跟你们没有仇,何苦一到比期就要打你们。再说,一动刑,你们要私下给皂隶‘杖钱’;如果雇人代为受比,有行情的,要给两百个制钱。这些钱都是白花了的;不但白花,还落个欠粮被打屁股的丑名声,与其如此,何不把这些钱省下来凑正数。一次完不清,分两次、三次都可以。”

这个分期完粮的办法,并不是朱光第的独创,但经他的手在曹州府推行而下,老百姓听这位大老爷如此苦心调护,不能不识好歹,所以山东的钱粮,总是曹州府完得最快,欠得最少。

咸丰三年年初的时候,出了一件事,有个姓余的百姓,欠下两年钱粮,自己答应分期完纳,但一而再,再而三,说了话不算数;朱光第也曾派人去查过,这姓余的因为连年不幸,尊亲相继亡故,殡葬花费,闹了很大的亏空;最后又遭回禄,弄成家破人亡的局面。同时也没有什么比较优裕的亲戚,可予以援手。论境况确是很困难,只是讲法要公平,不责罚此人,无以对依限完纳的百姓;朱光第无可奈何,下令行杖。

“大老爷!”姓余的再一次哀恳,“无论如何再宽我十天的期限,我一定凑足了钱来交代清楚。”

“到时候不交呢?”

“我不敢欺骗青天大老爷,只求大老爷宽限,到时候一定交。我已经想到法子,却要几天工夫去办。”

看他神情诚恳。朱光第准了他的请求;姓余的也言而有信,到了限期,把两年通欠,如数完清。换了别的县官,有此圆满结果,当然高兴;再能抽出片刻工夫,把姓余的传上堂来,说几句嘉许的温语,就算是能体恤民艰的好官。但朱光第却不是如此。

“你一定在作贼!”他很生气地拍着桌子,“几次比期,你分文没有;我晓得你穷,也没有亲友可以帮忙。我问你,不是作贼去偷,哪里来的钱?”

听这一问,姓余的神色惨淡地答道:“青天大老爷在我们曹州府做官,哪个敢窃盗?这钱绝不是偷来的!”

“那么,莫非天上掉下来的?”姓余的低头不答,却有眼泪掉落在地,这明明是有隐情!朱光第心想,不逼他一逼,不会吐实。“哼!”他冷笑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如果你的钱,来路清白,为什么说不出口?”

姓余的倏然变色,悲痛相激,忍不住痛哭失声,“大老爷,我实说了吧!”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是卖女儿的钱!”

这一下害得朱光第也是颜色大变,放缓了声音说:“你女儿多大,卖给哪家?细细说给我听。”

姓余的无法从容陈述,哽咽着说了个大概,他有个十六岁的女儿,尚未许亲;为了钱粮征收不足,便要连累“大老爷”的“考成”,于“前程”有碍,因此,将女儿卖给了邻家的儿子。卖得的钱,也不过刚刚够完速欠,因为邻家的境况也不好。

完速欠不是为了免于受责,而是不忍连累县官的“考成”;朱光第心里越发难过,也就越发不能不问个清楚。“你那女儿卖与邻家,是作偏房,还是算正室?”

“也不是偏房,也不是正室。他家把钱都凑了给我来完粮,办不起喜事,我也一点都没有陪嫁。就在今夜,悄悄把我女儿从后门送了过去‘圆房’,就算成了亲。”姓余的说到这里,大概是觉得太委屈了女儿,抽抽噎噎地哭得好不伤心。

“你莫难过!”朱光第说,“等我先找了你邻家来再说。你也带了你女儿来,我自有道理。”于是朱光第派人找了男女两造到县衙门,在后堂接见:邻家姓陈,父子两个,问了老陈,确实是买了一个儿媳妇;他那儿子是学锁匠的,上一年和师傅在江南做活计,发了一笔小财回来,说起来品貌不算粗蠢,也略略识得文字,只是配余家的女儿,无论如何是女家委屈。

老余的女儿名叫寿姑,中人之姿而气度极好,不带丝毫小家子气;朱光第跟他太太商量,要把寿姑认作义女。朱夫人极其贤惠,欣然许诺,把她陪嫁的一枝玉钗和一副宝石耳环,赠予义女,作为陪嫁。朱光第又传鼓吹把寿姑送到陈家合卺。一时传为美谈。

这件事过去不久,有一天寿姑忽然到府衙来拜见母亲,朱夫人很喜欢义女的端庄和孝顺,母女两个感情很好,等到朱光第回到后堂,寿姑拜见之后,忽然跪在他的面前,呜呜咽咽的哭了开来。这一下可把夫妻两个吓了一跳,“怎么了,女儿,怎么了?莫不是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了吗?”

寿姑一面哭,一面期期艾艾的说出一番话来:原来,陈家小锁匠随师父到江南去,名为是做锁匠,实际上是做一些没本钱的生意!上一年的十月间,众人在江宁城中某一户大宅门里,盗出一件宝贝,不敢在府城出手,转到浙江售卖,各人分得了不少银钱,陈家小锁匠也分得了两千两银子之多——迎娶寿姑所用的,就是从中分润而来。

本来小锁匠以为这样的生意平生只做一次就够了的,不想当初的同僚找上门来,要他重操旧业,小锁匠以自己已经成家立业为名,有心推拒,对方撂下狠话:若是从了,今后彼此发财,若是不从,杀了你全家!

小锁匠又惊又怕,又不敢和妻子实说,不料和来人的这番对话,都给寿姑听到了耳朵中,小夫妻新婚不久,正是甜甜蜜蜜过日子的时候,谁知道眼睛一眨,枕边人变成了江洋大盗?而且还为来人语出威胁,要他重作冯妇?寿姑虽然是一介女流,人却非常聪明,第二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丈夫说,多日未见朱太太,心中想念,要过府拜见,小锁匠不疑有他,容她去了。

朱光第听完之后,也是大吃一惊,小锁匠做出这样的事情,自然难逃朝廷法度,只是,寿姑是太太的义女,眼见两个女子哭得哀哀欲绝,他又怎么好做出派皂隶到府缉捕的事情来?左右想了半天,给他想出了办法:对外只是说寿姑过府,和义母攀谈良久,席间吃坏了肠胃,暂时不能回家,然后让小锁匠过府来探视、照顾。等身子好一点了,再让夫妻一起回去。

于是,小锁匠很快到了府衙,到此之后,立刻早已经准备好的三班六房扣住了,朱光第命人把他带到后堂,亲自审问,小锁匠躲无可躲,便如实招认了。

听他说,他自幼聪明,和师傅在一起数年之下,把开锁的功夫学了个十足十,这一次到江南去,本来是打算好好做生意,然后赚上几两银子,再回乡来的,不料生意难做,反倒认识了城中的很多江湖朋友,这些人借重他开锁的功夫,不知道做了多少案子。

朱光第大约做到心中有数,又问他,“本官问你一句话,你要死还是要活?”

“老大人这话小的不明白,怎么还有要死的呢?自然是要活。”

“那便好,既然你要活,便老实回答。你等作案的时候,可有人命官司?”

“这从来不曾有过。小的开锁一绝,从来不曾惊醒过府中人的。自然也就不曾有过人命。”

朱光第点点头,没有杀伤过人命,总算还有解救之道,不过这一刻他为了保命,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一时也不必当真,接着问道,“那,和你往来的江湖朋友,都有哪些人?”

有了小锁匠的话和指引,从江宁来到曹州府的一众盗贼全数落网,一番问讯之下,这些人抵死不认,最后没有办法,只好用上了大刑,这一次,终于起作用了。而得到的口供,大大的出乎朱光第的意料之外:竟然是江宁城中的驻防将军属下的兵士所为!

原来,清朝兵士境遇困苦,按照兵部的则例,每年当有十二关,也就是十二个月的军饷,若是有闰月的话,就是十三关,但这样的数字,只是存在于兵部的典籍文册中,正常情况下,是绝对达不到的,兵士被逼无奈,也只有另想途径——当长官的或者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甚至是有意纵容,从中分润,亦并非罕事——便如同江宁驻防将军哈庆仍一般。偷盗得来的东西,转到旁的省份出手售卖,盗匪则隐身在军营之中——这样的案子,自然是一千年也休想能够破得了的!

这个案子爆发之后,驻防将军哈庆仍,副将军董芳身受国法,军营中参与其间的兵士,也逐一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桂良身为两江总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这样的大案子出来,他也难辞其咎,不过他抢先一步,以江宁知府张照‘暗弱无能、纵兵为害’为名,上章弹劾,张照成为了替罪羊,落了个押解回京治罪的下场,这都是桂良笔下不留情面的结果——今天玉朗所说的,就是这件事。

桂良眨眨眼,很是不服气的亢声答说,“难道哈庆仍和董芳我参错了吗?这两个人身为军中主将,不但不能保一方平安,反倒纵兵为害,祸乱民间。即便我不参,日后给人知道了,他们也难逃公道吧?”

“诚然,此事燕公并无错处,但终究是得罪了一大批人。燕公请想,军中这种种弊政,由来已非一日,各省皆是如此的视而不见,您又何必呢?”玉朗实在是直脾气,丝毫不为父执长辈留情面,又说,“再说,马玉柱、许英虎二人呢?又当如何?”

这两个人是接任哈庆仍和董芳遗缺的,而且在御前陛辞的时候,多蒙皇上嘉慰,只是有一节,这两个人的年纪都有点大,皇帝本来是借重他们从军多年,深符威望,老成持重之风,到江宁去,认真的把绿营的这种疲塌之气整顿一番,但不料刚刚到来没有多久,又给桂良参了。

这一次参劾的理由是,这两个人一个是‘老不任用,若留军中,亦属无益,’;另外一个是,‘急遽冒昧,毫无调度’。

以一省总督的煊赫尊贵,参属下的武官,没有不准的道理,所以,朝廷再一次降旨,把这两个人也革职拿问了。

玉朗说到这里,顺福也听得很明白了,不由得怪桂良,“燕公,这件事也做得太冒昧了,马玉柱和许英虎都是皇上认为不错,派到你那里去的,哪知你把他们说得一个大子儿不值,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桂良不做声,但脸上的悔色是看得出来的,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我想到了就好了。”

顺福叹了口气,正要再劝他几句,玉朗又提到别人纠参的两个人,侯攀龙和高宗瑾。这桩案子又正好相反,因为他们都是桂良的人。

连续撤换驻防武将,皇帝也有点烦了,便让桂良保荐,于是保荐了这两个人,上任之后,做了很多坏事,种种训练不力之处,也曾经有人参劾,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自然很不满意,但两江总督的面子也不能不考虑,便下旨让桂良彻查。桂良避重就轻,有意徇庇,这些情形是京中很多人都知道的,桂良也不能不承认了。

时间谈得久了,狱卒在窗外张望了好几遍,意思是在催促,于是顺福说道,“燕公,这一回的事情实在是有点麻烦,你总得有个打算吧?”

第133节 西苑亲鞫(4)

“我想过了。”桂良说,“我也听说了,皇上亲自审我,我想,不外乎是想把我唬倒,甚至会用刑。不过,我已经横了心,决不能屈打成招,只要我能够挺住了,我想王爷会替我说话吧?”

玉朗心中一动,恭亲王忧谗畏讥,而且正在病假之中,如何能够为他说话?正要开口时,顺福抢在前面做了答复,“只有您能够挺住,王爷自然会替你说话,不过,你也要为王爷留下说话的余地才是的。”

“那当然,我不能连这一点都不懂。”桂良很郑重的说,“烦请上复王爷,桂良不是随便就能够唬倒的人,我胸中自有丘壑,也有把握,不至于让皇上处我的死。请王爷放心,我一定尽一点报答王爷的心,只求王爷将来在紧要关头替我说一句话。”

顺福立刻追问,“你所谓的紧要关头是什么?要说什么一句话?”

“紧要关头在什么时候,我不会知道,这要请各位在外面打听,反正总在皇上朱喻,或者交代军机处之前,那时请王爷托人替我说一句:桂良在两江总是有过些微苦劳的,道光二十二年的时候,父母下葬,皇上赐祭一坛,请皇上念他父母九泉之下感激皇恩,放他一条活路吧。”

听他说得凄凄惨惨,顺福亦自庄容相对,“我一定把您的话带到。”说着便站了起来,预备告辞。桂良也起身,准备相送,这时候,他身边那个叫贵乾的听用和他使了个眼色,口中说道,“我来代送吧?”

“好,贵乾,你好好送送两位大叔。”

一听这话,顺福和玉朗就知道,贵乾有话说,走到廊上问道,“老兄住哪间屋?我到你那里去看看。”

“我和我家老爷住一起。”贵乾答说,“请两位老叔到这里面来坐。”

西面另有一间小屋,里面几张杂木桌,两条板凳,桌上却有一壶茶,五六个粗瓷茶杯,想来是狱卒休憩之地,贵乾引客落座,要斟茶时,玉朗按住了他的手,“不必客气,老兄有话就说吧。”

“是这样的,”贵乾向外看了看,低声说道,“两位老兄看,是不是能走一条路子?我家大人在任上总算薄有积蓄,这一次事发之后,特意命人先一步赶进京来,手中有点银子,若是需用的话,尽可以挪动的。”

这在顺福和玉朗不为意外,桂良宦海多年,人老成精,狡兔三窟的道理总还是懂的,“我听说刑部赵尚书不肯要钱;瑞尚书是不敢要钱,这就不必就碰钉子了。”

“不。”贵乾的声音越发的低了,用手向北一指,“我是说里头。”

“里头?你是说宫里?”

“是啊。”

“那恐怕更不行了。”玉朗摇头说道,“这是皇上亲自问,亲自定罪,谁也说不上话,而且让皇上知道了,反而更坏。不行,不行。”说着,他将个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贵乾为他的话神色黯然,但顺福却另有见解,“也不见得说不上话,”他说,“反正哪一位皇上左右,都有一两个信得过的人。”

一听这话,玉朗无从置喙,因为他不知道皇上身边左右有谁是能够进言的,但也不敢说一定没有。贵乾病急乱投医,自然很容易将顺福的话听了进去,“大叔,您老有路子?”

“是间接的路子。”顺福神色很从容,“养心殿总管太监六福,知道吧?”

说到这里,顺福停了下来,抬头看看曾国藩的脸色,曾国藩生得算不上俊朗,一张脸略显狭长,三角眼,倒吊眉,这时候双眉深深皱起,更显得容颜苍老,却不就回答顺福的话,而是问了一句,“你家王爷怎么说?”

“我家王爷说,若是能够说得通,自然是极好,只不过,六福为人或许贪财,但这样大的案子,怕是他也轻易不敢措手。”

“就是这话了。”曾国藩说,“皇上亲鞫的案子,外人殊难置一词。六福以内侍进言,一个弄不好,还会有身家之祸。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顺福急着催问,“请大人明示,日后不论有无所成,不但桂大人府上感戴大人提携之恩,就是我家王爷,亦当心有所感。”

曾国藩压低了声音,对顺福说,“你回去上复王爷,只说‘请皇上身边的人进言,不如动之以情’。王爷就明白了。”

顺福喃喃自语的嘀咕了几声,动之以情?难道王爷福晋到宫中去向皇后娘娘求情,仍自是不够吗?抬头想再做请教时,却见曾国藩已经走开了。没奈何,只好回府向王爷回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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