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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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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许多事情,他还未得机会告诉她,她便如此狠心,生生掐断了他的所有念想!
知与不知,痛与不痛,身伤如何,心伤又如何。
一世尽负旁人,却不想他有一日会被人负!
她低柔婉转的声音那一夜曾说过那么多话,可他竟然忘了。
她说,太荒唐。
她说,你做你的东喜帝,我做我的西欢王。
她说,你与我,永不再见。
字字如针,缓缓戳进他的心里……他怎能忘记她的这些话,他怎能忘了这女人有多狠的心,又有多伤人的手段!
不过是半晌鸳鸯梦,他便以为他看见的是她真心。
荒唐,果真太荒唐。
他许她以后位,她给他一巴掌。
他拱手让她疆土,她命人夺他重镇。
他日夜念她为其心焦,她遣送国书言之大婚。
贺喜眉间深陷,猛地推案起身,案上断笔滑出案边,落在地上,一路滚至帐边。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究竟还能做什么!
他低喘一口气,抬手将腰间外袍飞快扯上身,任肩上之血渗过布条染上墨袍却也不顾,大步朝帐外走去。
右靴才落沙,帐外侧面便响起一片“陛下”之声,诸将皆在。
贺喜转身,褐眸映着日焰,散出令人不敢迫视之茫,刀唇微开,声音沉似金钧,“将派往逐州的人马尽数召回。”
众人面色尽是不信之色,“陛下?”
他上前一步,伸手自朱雄腰间抽出长剑,朝下压腕,在脚下沙地上飞快地划了几道,而后剑尖轻点其中一处,低声道:“明日改道,自六合平向北,直取南岵寿州!”
朱雄脸上略惊,“寿州坚城固守,以陛下此时麾下之兵力,怕是难以攻取!”
贺喜抬眼,挑眉,“将留守于秦山东面、分赴江陵潞州二郡的大军全数调回,合师共赴寿州!”
领前锋阵的余坚与朱雄一样,同是长年于外伴贺喜亲征之将,此时亦皱起眉头,疑道:“陛下是要弃江陵潞州二郡?可若是寿州攻克不了,这二郡可就白白便宜了南岵!更何况秦山之东不留兵看守,邰涗大军若是越山夺地,又该如何?”
半月前,邺齐大军一过秦山,狄风副将陈进便率部入南岵,一路掠镇至秦山之西才止,而贺喜竟让之不敌,只分出一万兵力在秦山之东案寨扎营,以防邰涗大军异动。
邰涗大军既入南岵,中宛屯境之兵便站风观望,暂无派兵南下施援,这才使得邺齐大军如利剑劈竹,不到一个月便连克南岵数州。
贺喜收剑,朝西面望去,眸子一眯,笃定道:“她不会。”
她命狄风去夺逐州,已是冒险之举;她既是要让他痛,那他便遂她此愿,放逐州不救!
逐州既得,以邰涗眼下国力兵力,她根本不可能让狄风陈进率军冒过秦山,搅入邺齐南岵二国之战。
她输不起。
他舍蓟城而向寿州,只因夺了寿州便能扼住南岵京北粮道,便能将整个南岵箍于掌中!
他之所以甘冒此险,而不按先前所定之计慢慢蚕食南岵,是因为他想要快!
他没时间。
六个月,他只有六个月。
六个月后她大婚,他要给她送一份贺礼。
一份……她绝对想不到的贺礼!
贺喜收回目光,瞥向身侧将领,冷声问道:“狄风之部此时行至何处了?”
那小将答道:“据报已近浔桑,最晚明日便可越境入南岵。”
贺喜微一点头,不再言语,转过身往一旁踱了两步,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掌心,脑中闪过那个一身硬气的男子。
不知狄风听闻她要大婚,心境会是如何。
…………
背山安寨,营似月牙,中军抵山。
一路北上至浔桑,夜里的风竟带了丝凉意,略有怡人之感。
山中草间有虫鸣,头顶稀星遍缀天幕,风划耳而过,无战之夜倒让人感到心慌。
狄风盘腿坐于草上,望着远处营中火光渐灭,才渐渐将目光挪至脚下。
草中有零星小花,白中泛黄,显得柔弱不已。
他伸手,摘一朵来,搁在掌中,花瓣湿滑的触感润了他的心。
定定地看着这花,良久才闭了闭眼,手一合,将花瓣握碎。
狄风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块木牌,手指慢慢沿着那八个字的纂痕划过,而后默然一叹。
她于御前直发至他手中的圣谕,只有一句话——
事出紧急,勿乱。
他随手捻起一根草,在指间搓动着,眉头浅皱,事出紧急……
何事能紧急到让她仓促之间便下大婚之诏?
……勿乱。
她竟想得如此周到,她竟是真的明白他的。
若非那一日拆信后看见这二字,他非疯了不可!
他沉默了十三年,掩藏了十三年,本以为一藏便可一辈子,可他是却高估了他自己!
得知她要大婚,想到从此之后她身旁之位再也不是空着的……他便心如刀绞!
狄风双手撑膝,头低垂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不求何事,只愿能助她守这江山,只愿能长留她之身侧!
……可却仍是错了。
他不是不求,他是不敢求。
那一日他领军赴东境前,在景欢殿中,她低声问他,十年来有没有后悔过。
他未答,假装没听见,转身便走,多一刻都不敢留。
其实他后悔。
他后悔十一年前那一夜,她在先帝寝宫中放声痛哭之时,他竟不敢上前一步。
他后悔这十一年间,他竟从不敢开口对她说,其实他后悔。
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三十八
邰涗帝京遂阳,天将入秋,宫内已有落叶铺地。
广阳殿外金钟鸣响,整个皇城之内处处可闻。
钟声沉沉,带着余音,自东角楼如水波一样向四方漾开,震颤于无形。
一路南去正是御街,英欢并未乘辇,步子飞快,一身朝服重重曳地,于黑漆杈子下闻得那钟声,脚下不禁一停。
英欢转身,看向跟着她的沈无尘,“未时已到?”
沈无尘点头,未做它言。
英欢脸绷着,眉毛稍挑,口中低哼一声,“窦睿此时该卸官离京了罢?”
沈无尘又是点头,嘴微动,似是欲言,却终未开口。
英欢眉头皱起,敞袖一甩,转身,继续朝前行去。
东角楼至御街,向南又二百步正是左掖门,英欢于秘书省右廊前站定,罔顾省府官员惊诧的眼神,只定定望向左掖门前的石砖道。
沈无尘面露无奈,悄悄对周遭官员们比了个手势,勿扰皇上。
众人这才散开了去,提着心回了两府八位。
英欢于身前交握的双手死死攥在一起,动也不动,良久才问沈无尘道:“便是此处?”
沈无尘小声答道:“正是此处。”
英欢长睫一垂,掩去眼中火光,低声冷笑道:“可惜朕身为天子不可亲赴此处察之,竟不能亲眼目睹那一日的场面!你倒同朕说说,当日景象可是壮观?”
沈无尘眼角略动,低低叹了口气,“陛下……”
英欢回头,面带怒容,声音高了些,“怎么,你沈无尘的胆子还不如那些太学生们的大?朕不过问你一句话而已,你却是连答也不敢答?”
沈无尘后退一步,口中道:“臣有罪。”一撩袍,便要跪下。
英欢猛地一摆手,颇不耐烦,高声道:“你没罪!”说着便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沈无尘默然起身,抬眼看去,就见英欢肩膀在抖,知她正在气头上,也便不再开口,顶着日头立在一旁陪着她。
入仕十一年矣,未见皇上动怒若此。
…………
英欢自凉城回京六日后,朝中重臣们便联名拜表,再劝皇上成婚。
一封奏折洋洋洒洒近万字,引祖制论今过,句句有理,而平德路流寇为乱之因更是让这折子的份量重了几倍!
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四位老臣领衔,三省六部其余臣工们俱署名于上,就连沈无尘也不例外。
这一封折子送至御前,英欢阅后怒而不表,将之压下,三日未批。
谁知第四日天才刚亮时,禁中便得御街外来报,说是一千二百名太学生聚众而来,于御街前跪地伏阙,意欲抗颜上书!
消息传至景欢殿中,才起身着服的英欢闻之大怒,当下罢早朝,只召二相、三执政及工部尚书沈无尘觐见相议。
太学生伏阙上书,自太祖开国至今,只有过一次。
太宗在位时蔡相专权,太学生陈西逆颜上书,论蔡相之恶十四事;时太宗皇帝笑而置之,不论其罪,反赐陈西银鱼袋以佩。
可那次是只一位太学生,上书所言亦是朝事,而这次——
却是京中所有太学生共一千二百名齐齐伏阙,所上之书竟是劝皇上大婚!
胆子当真是泼天也似的大!
英欢盛怒,本欲置之不理,下旨着众臣工们不论谁人都不可前往御街相探;可那一千二百名太学生竟长跪不起,自卯时直至未时,于御街前跪了整整四个时辰不离!
英欢禁不住二相频劝,于日头西下时,命沈无尘前去御街一探究竟。
那一日,沈无尘才过东角楼,远远就望见御街上黑压压跪倒一片,前后相连近百米;为首的二十名太学生手捧所上之书,于偏阳下动也不动,身后其余众人亦是跪着,场面甚是骇人!
他走上前,接过那千名太学生伏阙联名之书时,双手竟然在抖。
他在朝为官整整十一年,什么样的阵势没有见过,什么样的风浪没经历过,可却不曾有一事能让他这般心惊!
怕了,当真是怕了。
天下读书人尚且如此,更莫论那些平民百姓了!
这一千二百名太学生,哪个不是出身簪缨贵胄之家,哪个不是京中外郡承荫之子;若非背后有人相持相协,他们怎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敢来伏阙上书!
他一路走一路颤,回至禁中时人已被冷汗浸透,见了英欢,立即将所见之象据实上禀。
殿中人人闻之,皆是大震。
圣上若拂学生们所请所愿,学生们便永跪不起……这便是那一千二百名太学生之言!
英欢气得浑身发抖,整整一刻都说不出话来。
她能得罪那些当朝老臣,却得罪不起这千名太学生!
她不畏清流非议,独畏天下读书人之言、后世史官之笔!
当下便宣翰林学士觐见,命其草诏二份,一份除宁墨殿中监一职,另一份则是六个月后行大婚之典。
宁墨……
这是她于那一日那一刻,唯一能想得出来的人!
除了他,再无旁人能担得了此位,也再无旁人能顶得住此压。
两份草诏起好,由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廖峻亲持至御街,于一千二百名太学生前朗声宣读圣旨;太学生们闻此二诏后,齐齐叩首,于东角楼门前高呼三声陛下圣明,声音之大,连尚在景欢殿中的英欢都听得见。
圣旨既宣,太学生们起身而退,再无它愿。
此一事毕,英欢怒气犹存,于翌日早朝时下旨,将国子监祭酒窦睿、国子监司业李平及王绍三人齐下御史台狱问罪!
太学千名学生离学伏阙请愿,他们竟是不报不禀,任其肆意为之!
朝中人人皆明,此一事若无肱股之臣在后唆使,怕也难为;但英欢动不得前朝老臣,只能拿窦睿等人泄愤,一时间满朝众臣竟无一人敢为窦睿三人说话。
窦睿被革官削职,全族被逐出遂阳,永远不得再入京城一步;李平及王绍二人均被贬为学正,留在太学待用。
若非邰涗祖制有言,历代帝王不得杀士大夫,否则以英欢当时之怒,怕是将窦睿处以极刑都不能解她心中之恨!
身在天家,不论如何,终还是落得此种结果。
无人顾及得了她的感受,也不该有人顾及她的感受。
何事能安国,何事能抚民,才当是她所为。
她一生之命,便该如此!
…………
英欢看着那宽宽的石砖道,良久未动,直到眼眶有些湿,水雾被天边渐偏的日头晃了一瞬,她才回过心神。
她慢慢转过身,腿有些僵,沈无尘正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英欢撇开眼,想了想,开口道:“狄风命人自逐州将一女子送至京中他府上,此事你可知道?”
沈无尘眉头微皱,“臣也听说了。”
他当日听闻此事时只觉吃惊难言,与狄风相识十一年之久,竟不敢相信此事会是狄风所为!
英欢抬脚往回走,过他身侧时轻轻留下一句,“明日下朝后,陪朕去他将军府上瞧瞧。”
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三十九
承皇上旨意,翌日天未亮时,殿中省尚辇局诸人便已起身,于禁中会通门外侍备青辂并木辂一辆,等着待早朝下后,便着人随驾,伴皇上及沈无尘二人赴靖远大将军府。
狄风虽是被贬,但其将军府及其余一切品阶份例仍是按先前之章,变也未变;朝中之臣于此事颇多疑义,但英欢执拗,一意孤行,谁上谏都没用。
谁知早朝未毕,九崇殿那边便传了旨意过来,说是皇上叫撤了二辂,不去将军府了;另着尚辇局备平辇,至九崇殿前候着,下朝后便要去太医院。
尚辇局诸人俱是不解,不知皇上何故能于早朝上变了主意;那边来传话的小内侍见四下无人,便开口留了句话——
东面大军出事了。
尚辇局一干人皆惊,听了这话再也不敢多问,只手忙脚乱地重备车驾,将黑质芳亭辇匆匆布置了,两面朱绿窗花版,外施红丝网稠,金铜帉錔,前后垂帘;待上辇入道后,又忙遣人去换辇官,连黄缬对凤袍也顾不得穿,行马上驾,便直往九崇殿那边去了。
可仍是晚了一刻。
待至九崇殿前,就见早朝已下,朝臣们散了大半,在殿外宫阶上的几位又都黑着脸,没一个面色如常的。
当真是一波将平,一波又起。
英欢由内侍引着,出殿后便急急上了步辇,脸色焦急,命人直赴太医院。
皇上要亲赴太医院,此事当真是奇了……
英欢冷着张脸,谁人都不敢持疑,当下便沿北大街西廊一路疾行而去,出了宣祐门后又行了百余步,至小银台时方止。
太医院这边早有人来传过话了,英欢圣驾未至,院内当日轮值的提点、院使、院判、四位太医、七位上舍生及十二位内舍生便出来候着了。
待辇驾于小银台处停下之时,还未等英欢下辇,这边一干人便已跪下,行三叩之大礼。
皇上亲赴太医院,着实让人惶恐!
英欢出辇,不等内侍上前,便快步朝太医院门前走去。
太医院诸臣跪在地上,心却是提在了嗓子眼里,无一个人知道究竟是何事能致圣上亲临。
英欢于诸人前站定,抬手,快速扬袖一摆,“都起来罢,朕不是来问罪的。”
众人瞬时松了口气,起身于两侧站稳,可一抬眼,就见英欢的脸色甚是不善、冰冷无比,不禁又有些慌。
院判徐之章上前,正待开口,就听英欢低声开口道:“邰涗东路军中行大疫。”
此言一出,诸臣先前才放下的心,又猛地窜了上来——
军中行大疫……难怪皇上会亲自来太医院!
徐之章头一晕,身子险些不稳,亏是身旁的内舍生将他从身后扶了一把,才又站稳了。
他声音略微发颤,“还请陛下先入内。”
英欢不语,将这几十人仔细看了一遍,竟没有见到宁墨,不由挑眉问了句,“宁殿中今日何在?”
徐之章愣了一下,才答道:“宁殿中今日依例,于御药房侍值,并未入院来。”
宁墨虽除殿中监,可仍在太医院供职,所担之职所享之俸,均是一分未加、一分未减;太医院人人都明白,英欢除他殿中监一职,不过旨在将他位分抬高些罢了。
吏部所录,宁墨九年前入太医院时便是父母俱丧,家中只他一人,祖上无功无禄,旁系亦无近亲。
虽说家世低落,可也方便了不少。
英欢闻言,微一点头,边往太医院里面行去,边道:“都进来罢。”
早朝时刚接到东面来报,陈进之部入南岵境内一月后,军中便传起疫病来,待狄风率军自逐州北上于之合师时,邰涗驻于秦山以西的东路大军中已是大疫肆行。
南岵秦山以西,地多卑湿,又恰逢夏秋之交,陈进不知而命大军久留,以致军中将士们苦染瘴雾之疾。
军中只有三名太医院的上舍生随行,资历尚浅,哪里经历过此种事情,几人一时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外加他们离京之前所带之药多是治金疮折伤所用,根本就没想过会遇上疫情,因是徒留大军之中,却无瘴药夏药可用!
陈进一开始不知瘴雾之疾的利害,迟迟拖着未向京中禀报;待狄风归军掌兵后才发现事情大有不妙,若照此下去,他大军未同敌军厮杀,便要先毁在自己营里了!
尤其是,那一万五千名未随狄风南下的风圣军将士们,个个都是跟着他血战沙场多年之人,个个让他揪心!
消息于今晨抵京,英欢在早朝时听见此事,真是坐都坐不住了,满心都在念着那些死于瘴役之兵,更挂念远在千里之外的狄风,他是否安好!
倘若狄风此次出个意外……那她往后可要如何是好!
他的忠心给了她,他最好的十三年亦是给了她,可她不能让他把命也给了她!
因是才匆匆退朝,赶着往太医院而来,要亲口听听这些太医院的老臣们想要如何办此事!
太医院提点韦昌与徐之章不同,性子一向果决利断,此时听了英欢所说之情,略一思索,便上前禀奏道:“陛下,此事刻不容缓。臣以为当着太医院十御医同定方,而后着御药房连夜制夏药、瘴药及腊药;现于东路军中的三名上舍生不可委任,陛下当着太医偕行,前往南岵境中,至东路大军营中宣谕赐药,如此才能定军心、平疫情。”一番话说得极快,却是有条有理,毫不紊乱。
英欢不语,抬眼看向其余众人。
徐之章皱眉想了片刻,上前低头道:“臣附议。”
他一开口,院中其余太医及舍生们均上前,纷纷开口道:“臣亦附议。”
英欢浅吸一口气,手下意识地狠攥了一把座侧扶手,“那便这么定了。”她打量一番今日留院轮值之人,挑眉问道:“你们说说,当派何人前去南岵。最是稳妥?”
这话就如石子跌渊,久久未得回音。
众人低头皱眉,谁都不再开口,东路军中瘴疫肆行,此时境况到底如何仍不能肯定,谁也不敢保证去了就能稳住疫情,此事办好了无功、办不好则是重罪,更何况赴乱疫之军,己身亦当堪忧,谁人愿开口主动去领这份差事!
英欢见状,心中自明,当下连着冷笑两声,“怎么,诺大一个太医院,竟无人愿替君分忧?”
一干人冷汗骤起,慌忙跪下,“陛下恕罪。”
英欢本是急火攻心,此时更加恼怒,当下便要发火,却于此时听见院门那边传来男子低沉稳着之声——
“臣愿赴南岵东路军中,为君分忧。”
她微怔,抬眼看过去,就见宁墨白衫素袍,朗朗立于太医院门口。
他一双眼甚是清明,定定地看着她,而后撩袍,屈膝跪地,“还望陛下准臣所请。”
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四十
阳光自院外扑入,打在他身上,白衫背后映着浅浅的金茫。
英欢一时怔恍,没料到他会于此时回至太医院中,更没想到他会于众位老臣面前毫不犹豫地揽过此差,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知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他知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军中瘴雾之疫,这些资历厚沉的太医院老臣们且不敢入南岵宣谕赐药,他升至御医一位连一年时间都不到,久居京中又从未出外过,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敢请命去南岵?!
宁墨跪着,却未低头,一双眼直直地对上她的,可却良久都等不到她开口,这才动了动眉头,嘴角微弯,“陛下?”
他这一声唤,语气轻和低缓,不像是于众臣面前向她请命待决,倒像是在景欢殿那夜夜之间,伏在她耳侧的低声轻语一般。
英欢微窘,竟没想到他会如此放肆,还当着太医院诸臣的面,就敢这样看她,这样唤她……
那一日事出紧急,她仓促间成大婚之诏,事先也未知会过他,更未问过他是否愿意——
她那时心思定定,只觉若要成婚,他宁墨便是唯一合适的那一个,问与不问都是一样。
她是君,他是臣;她下诏,他遵旨。
婚诏既下,她便再无宣他入过禁中,二人前后已近一月未见过面。
是为避嫌,亦是心虚。
倘若无太学生伏阙一事,只怕她是永不会下此诏书!
她先前当他是寂寥时的消遣佐伴,后来当他是急难时的可用之托。
种种之事,她清楚,他亦明白。
她不见他,就是怕看见他的那一双清透缠情的眼,她负不起他的用心他的怜惜,除却富贵她给不了他任何东西,此一生都不可能。
最早见他,以为他定是得宠必骄之人。
谁曾想到现如今,他竟能跪地请愿,为她分忧。
这般温润似玉的男子,也会有硬骨坚髓的一刻。
是好男子。
只是好男子,不该留在她身侧。
英欢望他良久,心底又酸又沉,不由错开目光,低叹一声,“起来说话。”
宁墨却是动也不动,目光更加执拗,一张口便还是那一句话:“还望陛下准臣所请。”
她与他二人之间,此时微有暧昧又徒显尴尬,惹得周围一干臣子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是附宁墨之请,还是劝皇上改议,开口不是,退亦不是,干脆都立于厅中低着头,谁都不发一言。
英欢搁在座旁的手不禁攥了起来,她不知他也会如此咄咄逼人,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医院诸臣缄默,竟像是许了宁墨之请。
倒也难怪,这一干臣子心中自是明了,换了旁的人去,一旦出了事便是死罪一等,可若是宁墨去,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治不得他的罪。
狄风大军于南岵境内刻刻都在受罪,此事再容不得耽搁……
英欢抬眼触上他的眼,里面水波凝止,千般明澈只容一般坚定,她若是不允,他定是不肯罢休。
她偏过头,唇微开,“准你所请。”
此言一出,她心中有如坠石,竟是落得生疼。
隔了几瞬诸人才反应过来,一时撩袍皆跪,伏于地上,“陛下圣明!”
宁墨看着她,眼眸微阂,慢慢起身,自门口朝她这边走近两步,低笑道:“谢陛下。”
……当真是无礼了。
可她看着他,却丝毫恼不起来;此生最恨被人相逼,奈何此次遭他相迫,却也无怨。
这男人,行事不论是沿墨还是逾矩,都是恰到好处,分不得一罪。
此般性子,倒也最适坐她身侧之位。
英欢拂袖起身,望着地下诸臣,“今日方子定下来,夜里御药房不得熄火,朕不论你们想什么办法,最晚明日未时,便得封药!”
众人一时皆默,没料到皇上逼得如此紧!
太医院提点韦昌略怔,随即代众叩首,“臣等遵旨。”
这一番风险担下来,人人都望宁墨能平东路军中瘴疫,倘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怕英欢要将太医院众人全数问罪!
英欢下地,从众臣间穿过去,不多一言,直直朝外走去。
宁墨不动亦不让,只是看着她,嘴角留笑。
她走过来,逆着阳光望他一眼,过他身侧时低声道:“随朕一道回殿。”
太医院外二十步小银台处,来时平辇仍在,辇官内侍们见英欢出来,忙撩帘搬梯,伺候皇上起驾。
宁墨随她走至辇旁,便止了步子,低头道:“陛下先行,臣随后便去。”
英欢未回头,直直前方踏上银梯,背着身对他道:“一道上来罢。”
扶梯的小内侍闻言手抖!
皇上竟然要宁殿中共乘步辇回殿……
前面候着的四位辇官也怔僵似石,不敢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宁墨亦是生生愣住——
她说要他一道回殿,他却不知她竟是要让他与她同乘一辇,一道回殿!
心中无喜,只是大惊。
他后退两步,“陛下恕臣……”
话未说完就见她回首,阳光之下面色素白,只见一张唇红得艳极,“抗旨?”
这二字一压,他是再也退不得,踌躇半晌,才跟在她身后踏梯上辇。
今日之事传将出去,怕是这朝中宫外,朱墙里市井间,人人都会惊疑不休……
平辇既行,前后垂帘亦悠悠而落,挡了外面骄阳诸人惊诧之神,只留辇中沉晕淡色。
眼及之处,处处明黄,宁墨心惊未定,不知英欢今日此举何意,转头看她,眼中早无了往日淡定之光,“陛下……”
英欢瞥他一瞬,又立即垂眼,慢慢拢袖伸手,探过去,握住宁墨搁在膝上的手。
宁墨眉间陷下,手指微颤,良久,才反握住她的手。
不知她今日何故如此,竟与往日大不相同,他不解,却……也不愿问。
英欢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半晌才低声开口,轻轻道:“自今日起,朕身侧之位,殿中之塌,便只容你一人。”
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四十一
入夜已久,景欢殿内烛火渐暗,却未全熄。
殿角琉璃瓦上闷闷地响了一声,然后淅沥声渐大,秋雨骤至,这天,是要降凉了。
殿中烛苗跳动了一下,映在纱帐上的光影黯了黯,英欢眼角微动,皱眉,翻了个身,手朝一侧搭过去。
身旁却是没人。
她眼皮颤了一下,睁开来,透过纱帐,隐约可见殿中昏黄的光线下,宁墨立在云母屏风一侧,正在着袍。
他动作轻慢,取了外袍,系好,欲走时又顿住,回头瞧她一眼。
这才发现她已是醒了,正定定地望着他,眉间不平,眼中带怒。
宁墨低下头,“陛下……”
英欢起身坐起,长发散乱,被里被外相缠不清,“朕何时说让你走了?”
宁墨望一眼外面夜色,又听这雨声,往榻边走几步,“御药房今夜定是忙翻了天,时间紧,湿气重,臣想过去那边看看,以防万一。”
英欢怒气稍平,本以为他是要回府,却不知他是不放心御药房那边,亦不愿在太医院诸臣齐齐效力之时,自己在这边一夜享逸。
她低眉想了想,又道:“你去御药房,让人给狄风独备一银盒药。”
宁墨闻言,脸色微变,过了许久才点头,“臣知道了。”
英欢指尖捻着被面上的薄绸,半晌又问他道:“心中当真不怨朕?”
他不语,却大步走过来,伸手将纱帐撩起上勾,俯下身,手撑在榻侧,侧过头,轻轻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个浅吻,而后凑至她耳边,低声道:“臣从未怨过陛下。”
英欢身子朝后退了几寸,手扯着被角,脸上泛起了桃色。
她看着他那一双色正茫寒的眼,不由伸手,去拉他的袖管,轻声道:“再陪朕一会儿。”
宁墨嘴角微弯,抬手探至她的眼旁,指腹轻摩,擦去她脸上残存的泪痕。
前半夜她在他怀中睡得沉沉,但却不时流泪,泪水沾湿了他胸口一片,可她自己却是不知。
是梦还是心底的缠思,那般压抑的低泣声,苦苦忍耐的哽咽声,削瘦的肩膀在他胸前颤抖,让他心中徒来惆怅之感。
白日里在辇中听见她的那句话,他的脑中一刹那间全然空茫,竟有了不知身在何处所对何人之感。
她说了那句话,可却不愿看他一眼。
她握住他的手,但手指却冰凉不已。
平辇悠悠而行,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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