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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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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立下契书的话语,心中大急,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

见那老婆子手上还拿着契书,李肆劈手就抢了过去,接着瞪住了关田氏,手掌一伸:“契书,银子!”

语气强硬,眉目沉凝,带着难以抗拒的威势,这面孔熟悉,这气质却从未见过。关田氏呆呆地将两样东西递了出来,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将银子塞回刘婆子的手上,李肆挥手:“走!”

一片脚步声里,刘家的人从院子里涌了出来,而刘婆子也才如梦初醒。

“站住!走?往哪走?”

刘婆子是个肥婆,拍着颤悠悠的胸脯,喘了好一阵,这才有继续开口的力气。

“是李四啊,人家关大婶不卖这二丫头,又怎么能把大丫头嫁给你呢?你来搅这一脚,为的是啥?前几日被石头砸了脑袋,现在还没好?”

身为婆子,这方圆百里的动静,自然一清二楚。她一边牙尖嘴利地说着,一边指住李肆手里的契书,面目很有些狰狞。对她来说,那可不只是银子,还是她在赖大少那邀功的凭据。

“把契书还回来!不然可别怪我老婆子不讲情面,告你碍约毁契,这可是八十大板的罪!蹲了监,你这条小命可就别想活着出来!”

李肆举起两张契书,冷声笑了。

“没有中人,没有铺保,你订这契书有什么效力!?不怕我告到官府去,说你诱卖人口?!”

刘婆子两眼瞪圆了,却一下说不出话来,想恫吓李肆不成,自己却被威胁了。

没错,按“王法”来说,卖身作奴婢,不仅要中人,还要有里长一类的作保,这才算是完整的契书。

“读书读到脑子发懵了?连白契都不懂?”

回过神来,刘婆子中气不足地喝着,所谓白契,就是没经里长一类中人画押的契约,乡下人为免麻烦,大多都喜欢签白契,而官府却是不认这白契的效力。

“知道是白契,就别借官府的名头来压人……”

当着刘婆子,还有她背后那五六个家人的面,李肆刷刷就将契书撕成了一堆碎片,院子里顿时一片寂静。官府不认白契,也只是表面上的,官老爷为了稳定,有时候也不得不以白契为判罚依据,所以这契书可留不得。

“刘婆子,我好心提醒你,少做点伤天害理的事。”

李肆沉声说道。

“你……你……你们还不抓住这疯子!把他给我狠狠抽醒喽!”

刘婆子气得七窍生烟,方圆百里,除了钟老爷赖大少,谁敢不买她的帐?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就是个读书读得发傻的废物,下半辈子得靠着吃软饭才能活下去,这会居然敢在她面前逞威妄为?

刘家男人被刘婆子一声吼醒,卷起袖子围了过去,却又止住了脚步,一阵抽凉气的声音响起。

就见李肆一掀上衣,一把牛尾短刀从腰间露了出来。家里原本还有砍柴的斧头,太显眼不好拿,只能带上这么把类似西瓜刀的家伙。以李肆穿越前的经验,做事就得有备无患。

“我脑子是不好用,谁敢过来,我就敢砍谁!疯子嘛,砍人不犯法!”

李肆恶狠狠地说着,目光扫视过去,腰上的刀子似乎也含进了亮晶晶的眼里,刘家那几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手脚都缩了回去。

这少年可不是什么傻子,更不像疯子,可就是这样,才感觉更可怕,他那眼里的刀子,硬得真能剁人。

“至……至于嘛……这点小事,别闹成这样。”

“早跟大娘说了,别掺和卖人这事,可你也别这么跳腾啊。”

“这还是咱们刘家院子,可别太肆无忌惮了哦。”

男人们又是威胁又是劝的,李肆冷笑,不亮这刀子,不让他们明白自己不惜杀人的决心,他们何至于这么“客气”,肆无忌惮?那不就是他李肆的名片么?

“这事今天就当没发生过,不过刘婆子,我还是留一句话在这,要敢再动我们凤田村谁家姑娘的主意,村子里啥没有,几百号男人还是有的。”

就在路上,李肆已经找到了刘婆子其人的记忆,明白了这肥婆就是钟老爷一家放在外面的狗腿子。他眼下将整个村子都拉了出来,并不指望刘婆子彻底打消坏主意,但至少能镇得她安静一阵子,现在他需要的是时间。

李肆带着人走了,刘家院子的大门嘎吱晃悠着,几个男人和刘婆子呆立无语。

“你们……你们还算是男人吗?一把小刀子就把你们吓住了!?”

过了好半天,刘婆子清醒过来,破口怒骂着家里这几个男人,儿子女婿都有。

男人们面面相觑,呆了好一会,大儿子委委屈屈开口辩解:“总不成为这事闹出人命啊……”

大女婿搭话道:“是啊,娘,积点阴德吧,就算要帮赖大少,也别沾这些事。”

刘婆子一脸紫红,调门越来越高:“寻常家的闺女,我还懒得沾呢!关家二丫头是赖大少指名了的!这事要黄了,赖大少能高兴?赖大少不高兴,钟老爷能高兴?钟老爷不高兴,咱们刘家还有好日子过?这个家我能指望谁!?那个成天只知道烧香炼丹的疯老头子?”

肥胖的身躯像是个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喘着,刘婆子咬牙切齿。

“不行!契书都签了,还被那疯子给搅黄了,我刘婆子做事什么时候这么没脸没面?把村子里要好的人,还有那些游手泼皮都招呼上,跟我出去抢人!”

二儿子低低开口道:“赖大少为啥要娘你来张罗这事?不就是他也不愿太得罪那帮人吗?凤田村那可有几百号矿工呢,出点什么事,咱们刘家可担待不起。”

刘婆子冷静下来了,呆了好一会,不甘地冷哼一声:“也好!那小疯子,就丢给赖大少整治吧!”

第八章 现实是残酷的

“关叔关婶,银子的事情,你们别担心,我李肆不是从前的李四。从今之后,我家的事,我自己承担。”

一路无言,关二姐也像是做了坏事,不敢和李肆对眼,李肆只摸着她的小脑袋,心中酸涩。回到关家,见到关凤生时,中年汉子那敦实的脸上,欣喜、讶然、羞愧、无奈,什么样的表情都有了。

当李肆以坚定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时,关凤生和关田氏相对默然。

“二姐真要被送走了,我李肆还配做人吗?”

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不想刺痛关田氏,这话不仅让关凤生脸上浮起欣慰之色,原本还恨恨看着李肆的关田氏眼圈也是一红。

“从小我就最疼二姐,宁愿我遭罪,也不愿二姐受苦。”

李肆怜惜地说着,小姑娘紧紧抱着李肆的胳膊,把小脑袋埋在他的腰间,不敢开口,生怕张嘴就哭了出来。

“只是我还不太明白,到底我家担了多少皇粮,能把叔叔们拖累到这种地步。”

李肆很诚恳地问道。

“正项地银一两六钱,丁银三两八钱,这是去年的【1】。”

关田氏对这数字看来是滚瓜烂熟,一边念着,一边找出了一张单子,关风生替他完粮,单子自然也在他家里。

“五两四钱?”

李肆皱眉,接过了这张手掌长三指宽的单子,抬头四字顿时让他汗了一下,“纳户执照”【2】!这个执照,跟三百年后的字义差得未免也太远了。

将缥缈心思拉回来,李肆盯住了单子上的小字。

“英德县正堂李为征钱粮事今据黄寨都八图李追完纳康熙五十年钱粮”

“正项银五两四钱

康熙五十年三月十八日”

“县卯字五十四

号”

小小单子盖了两个大印,一个是满汉双文知县大印的一半,一个是“粮讫”,还有两个经手人落款:书办杨夏、里排赖一品。

看着这康熙五十年的日期,李肆隐隐想到了什么,可一时又没能抓住。接着思绪就被这税率给拧了过去,姑且算自己年收入是三十两吧,这税额可真是骇人。不过,五两四钱银也不至于闹到卖女儿的地步吧?

真够笨的,李肆想拍自己脑袋,这可只是正税。

果然,接下来关田氏又找出一张单子,不像“纳户执照”那么正式了,可单子下还是有收讫章。

“均平银,四两二钱。”

这个名目,李肆隐约有些印象,这和在广东已经没了的“均徭银”性质一样,针对的都是徭役部分的负担,只是对象不一样。均徭银主要指的是胥吏差役、马夫伙夫、驿夫更夫什么的供养钱,明朝是由民户直接出人干这些活,之后一条鞭法合并为正税。

而这“均平银”,针对的则是官员和衙门的办公经费。明朝开国,按照朱元璋朱太祖的规划,县衙门的每张纸每支笔,都由县里民户直接提供,总之见不得有一个铜子在这之间流转。可这共产主义级别般的构想很快就被现实粉碎了,演变到现在,又渐渐成了正税之下,杂派之上的“费”。可笑的是,原本一条鞭法里,已经将这部分差役折银合并到了正税里,却又来征一次。

这部分东西李肆之前有些印象,现在亲身接触,顿时气得鼻子差点歪了。

情绪正在高点,关田氏又拿过来几张纸条,这就很不正规了,连章都没有,全是手写的白条。

“火耗……二两八钱八分……”

算起来是三成火耗,这县官还不算太贪哈。

“练勇银,三分四厘……”

等等,练勇,这不是团练吗?这会到底是1712还是1812?

“整个韶州府经常闹贼,棚民和矿徒也多,县里也设了团练【3】。”

关凤生解释着,语气满是无奈。

麻痹的,出钱供养的衙役捕快呢?正税养活的六十万绿营兵呢?

李肆真想破口大骂,一点也没注意他是用后世纳税人的思维在看这事。

其他的什么脚力、柜费、秤费、锁头费,这些杂派就不一而足了,这还算好的,都还打了收条。

“还不算给里排、柜头、书办们的孝敬,那些可是没条子的。”

关田氏不放过一个铜子,里排也就是里长,因为也是十年一轮,排到谁出面帮着官府催粮,谁就是里排。而柜头、书办则是县里下来的差役。

李肆抽了口凉气,总数算下来,他李肆要被官老爷带胥吏们搜刮十六七两银子!这也太离谱了吧,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对劲……所有的杂派,都建立在正税的基础上。而李肆一人一年要承担接近五两多的正税。康熙年间的“丁口”统计是两千多万,这“丁口”是纳税单位,不是真正的人口,可李肆眼下却真是一人对一丁口。以他的负担为标准计算,这会的大清朝,正税一年就得收一亿五千万两银子!

荒唐了。

“四哥儿,县里你家还是上户……”

关凤生一说,李肆拼命压抑住了自己怒吼的冲动,之前被压在心底的那两个字又在翻腾不定,造反……

原来他李肆一家在图甲册上,居然还有三十多亩水田,家中六口人,成丁五口!他父母还活着,三个早夭的哥哥还都成了丁!早就卖出去的田产,都还留在图甲册上!

“咱们都是这样的情形,图甲册上,我关家也还有二十亩水田。这些年来找过不少次官府了,可官府都说,图甲册要作变动,得里长户认,咱们自己说了不算。”

关凤生叹气。

“四哥儿,为啥要帮着你?不止是念着你父亲,就算你家败光了,咱们也得分摊你家的皇粮。”

李肆烦躁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虽然还是初春,他却觉得浑身火热。

“里长都是谁?”

归结起来,还是那个俗得不能再俗的结论,官绅勾结,欺压他们这些草民。

“里长户有好几家,可里排却一直是赖一品在干,而赖一品背后……”

关凤生咬着牙,李肆也在低低念着。

“钟上位!”

啊嚏!

青砖白墙,绿瓦红柱,一片错落有致的宅院里,某个中年胖子抖着肥肉打了个喷嚏。

“串票发下去了?没人闹腾吧?”

他闲闲地在亭廊里走着,身边跟了个精瘦汉子,谄媚地直点着头。

“大哥放心,那些泥腿子敢闹腾么。”

胖子不满地嗯了一声,转身盯住了瘦子。

“别扯虚的!眼见这春收要开始了,李老爷盯着咱们这些县里的栋梁,眼珠子可贼得很呢【4】。虽然说我上面还有白大人,可毕竟做的事情见不得光,白大人都不好跟李老爷挑明。万一这春收出了岔子,李老爷责到我头上,贴钱是小事,被他当成生花笔,在他那破纸上作点什么文章,可就麻烦了。”

胖子低下脑袋,鼻尖快杵到了那瘦子的额头。

“稳!我要万无一失的稳!整个广东,府县老爷们正乱成一锅粥,熬过了今年,他李朱绶李父母,在英德应该也就呆不住了。”

瘦子额头隐隐出了层汗珠,脸色也有些僵了,灿灿笑着。

“李县爷那,我也时时注意着,最近他确实心思不属,只要钱粮实数足了,想必他也不会怎么在意。”

胖子唔了一声,也像是放了些心,一边转身走着,一边嘴里还在交代。

“听说你借着我的名头,在找刘婆子搞什么人?你给我仔细了,别出什么事,否则我可要扒了你的皮!”

瘦子对着胖子的背影连声说着不敢,直到背影消失,脸上才凝回阴狠的表情。

“死胖子,当真是越肥胆越小……”

低声嘀咕着,就朝院子外走去,不一会儿,在一个小客厅,跟另外一个胖婆子见了面,正是刘婆子。两人嘀咕了一阵,刘婆子一脸灿烂地离开了,瘦子在厅里,脸色越发阴沉。

“李四?那个书呆子?被石头砸出了痰气么,居然敢跟我赖一品作对?”

咕嘟一口将一杯茶饮尽,重重顿在桌子上,啪的一声,茶杯裂了。

“我赖一品就是条恶狗,不撕得你血肉模糊,我就不姓赖!哼!”

【1:清承明制,正赋里的田赋,也就是地银不高,构成也不复杂。全国平均下来大概每亩四分银。复杂的是丁银,地方搭车压榨草民的也主要是这部分,明清赋税改革其实就是在这两项之间打来回。】

【2:清代顺治后就有“自封投柜”的措施,让草民到县城自己交税,然后就能拿到纳税证明单。证明单各地叫法不同,有“纳户执照”、“执照”或者“执票”。但自封投柜不仅受乡绅里排的抵制,也因为交通不便,草民交税的成本说不定还要超过税费本身,所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多地方依旧由胥吏里排催收。】

【3:清代团练早有,只是在白莲教起义之前,都由官府直接管理,设置有练总、练长或者团总等,各地具体情况不一,经费都取自地方。康熙奏折里还提到过有练总带练勇进山剿匪,结果被土匪给剿了。】

【4:县官老爷催科,一般不会去找草民,都是压着乡绅。县官和乡绅既合作,又对立,所谓的官绅勾结,也不是那么单纯。】

第九章 黑矿场,真的很黑

“卖田产?不行!绝对不行!”

李肆虽然有了计划,可还需要起步资金,只是荷包干瘪,不得不把脑筋动在自家那十亩水田的田皮上。而关凤生误解为他只想着卖田交皇粮,很坚决地摇头。

这会两人正朝矿场走去,李肆的计划就得从这开始。这座矿场是凤田村诸人找钟老爷租的山场,租子是上交四分之一冶炼出来的生铁。

但跟租田还是有区别,康熙年间,民间开矿总体是一个禁字,却依旧拦不住私采,他们这矿,就是后世的黑矿场。钟老爷虽然把山场租给了他们,经营管理却是他的人在负责,比如说冶炼出来的生铁,只能由钟老爷联系的商人承买。硐长就是那赖一品,名义上硐长只负责管理挖矿的矿丁,赖一品实际上却是钟老爷派到矿场上的监工。除了赖一品,负责常务管理的客长,银钱往来的课长,都是钟老爷的人,还养着十来号护卫,而这些人的薪水全都计在他们这些承租人的身上。

这矿场其实就是钟老爷的产业,说是一个“租”,不过是在官员查禁的时候,方便钟老爷脱身的一个名义。

“关叔,你不也没田产了吗?别担心,我不是靠田产来交皇粮,不然今年交了,明年怎么办?我是需要一些钱作些营生,顺便帮着你们把这矿场弄起来。”

李肆这话,关凤生苦笑不已。

“这矿场有什么好弄的?铁炼得多,钟老爷就压低收价,炼得少,见着咱们喘不过气来,就提点价好让咱们活着,不至于散了摊。说是咱们租他的山场,其实咱们都是钟老爷的雇工。”

整个矿场有两三百号人,就一座炉子,每日能出一千来斤生铁。

“我本业是铁匠,只是父祖也传了一些炼铁的把式,才跟钟老爷谈下了这个矿场,炼出来的生铁也勉强凑合着能卖。这两年下来,又悟了一些窍门,总算能带着大伙靠这矿场活下来。”

听着关凤生的介绍,李肆对这座矿场的情况也渐渐有了更深的了解。转过了山梁,整个矿场就落在了李肆眼中,记忆里的凌乱景象,此刻在眼前真切而有序地呈现。

山头被刨去了一小截,露出一道光秃秃的干土截面和一座四五米深,数百平米宽的大坑。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朝山肚子里延伸,叮当敲打声在洞里一直响着。李肆隐约记得,这矿洞有上百米深。

山头百米外就是一条宽有三四十米的大河,河岸边停着一长串的木排小船。河岸之上一字排开几个大坑,每个坑边都立着一根高大的十字木杵,那该是粉碎矿石的选矿坑。远处山脚下有一排低矮的砖窑,木柴堆得满满的,该是炭窑。而在炭窑不远处,依稀看到一座冶铁炉的炉顶冒了出来。

这是个熙熙攘攘的所在。碾矿的、烧炭的、背运矿石的,上百人在这里来来往往,炭窑冶铁炉在山壁下的大坑一侧,另一侧的坑顶则密密麻麻搭着数十座草棚。和草棚对着的河岸边,一排十来间木屋规整洁净多了。几个护卫靠在木屋边,警惕地看着所有人,似乎每个人的屁股里都夹着一片矿石似的。

看着那片草棚,贾狗子和吴石头的面孔骤然跳出脑海,李肆微微叹气。记忆告诉他,住在这片草棚里的人,都是村里那些失了田产宅地的破落户,贾狗子和吴石头的家也在这,他们就只靠着这座矿场而活。而对面那排整齐木屋,则是客长课长一类管理人员,还有那些护卫们住的地方。

去年这矿场总共出铁四十万斤,听起来数字挺可观的,可商人给的价,每百斤只有一两二钱银子,市面上的价则是一两六钱【1】。原因不仅是钟老爷的“调控”,还在于炼出的生铁质地不佳,不过这也是这种黑矿场的普遍水平。

李肆粗粗一算,这矿场的年产值居然也有5000两白银……

可再一细算,四分之一被钟老爷生生拿走,剩下三千多两,二百来号劳力,连饭食带薪水,就按每年十两银子计算,这就是2000两。赖一品和客长、课长,以及那群护卫,又要分走1000两。关凤生和田大由,以及炭头、锅头这些“中层”,外加二三十号炉工,薪水一算,没了。

这还只是人工,生产成本呢?矿石不算钱,炭火什么的不要钱?

“我们账上还都欠着钟老爷的,采淘矿石的工具,矿洞里的油灯、木镶,还有其他一大堆工具,特别是炭火,每年都得上千两银子。钟老爷说这山场是我们自己租的,所以这钱也得我们自己掏,只是钟老爷仁心,预先垫了这笔钱。我和你田叔每年虽然各有百来两银子,可大半都在填这些债。”

关凤生语带讽刺地说着,怪不得为了顶李家的皇粮,他都闭着眼睛卖女儿了,原来已经是负资产。

这钟老爷在矿场上,本质上也是靠着高利贷的手段在拴着关凤生他们,又是压榨佃农的地主,又是剥削工人的资本家,真是坏到头顶生疮了,李肆这么想着。

“可钟老爷也未必安生,每年那千多两银子,我估摸着能到手的不到三分之一吧。”

关凤生居然还在同情钟老爷,听他一说,李肆也觉得,还另有人脚底流脓。原来钟老爷还得一路孝敬,先不说手下这些矿场护卫都是来自金山汛的绿营兵,那么金山汛的汛守,据说是个姓萧的把总,也得笼络好,毕竟就在他的汛塘辖区里开黑矿,要装作不知道,也得要一定的代价。

县官老爷那也得分匀一份,更复杂的是,收购生铁的商人那,也有一套商会系统,每年的打点少不了,毕竟这是在收黑货,让官矿的人闹起来可不好。

据说钟老爷还抱住了谁的大腿,而他的矿场还不止这一处,甚至还有铁匠作坊,关凤生就只模糊地说了一下,似乎不愿让李肆牵扯得太深。

片刻间就到了冶铁炉那,眼下矿石到了,木炭还没齐活,一圈炉工正在坑里等着。见到李肆过来,炉工里的田青闷哼一声,扭开头不理他,李肆自然也懒得理会他,就瞧着这座大肚子冶铁炉发呆。

屈大均已经故去,他的《广东新语》正在流传,其中提到的佛山冶铁炉,“炉之状如瓶,其口上出,口广丈许,底厚三丈五尺,崇半之,身厚二尺有奇”,李肆还记得。眼前所见,尺寸小了许多,但结构大致不差,看来是这个时期通行的技术,只是鼓风木扇的尺寸小了许多,大略只有记载中“高五、六尺,宽四尺”的一半。

“关叔,你说……木炭是笔大开销?”

李肆早有了盘算,现在见了实情,心中更是有底,不过他不准备一下都拿出来,事情得一步步来。

“没错,这山头的树早被砍光了,买不起净炭,只好去其他山场买木柴自己烧炭。可即便这样,一炉铁也要花掉半两银子的木柴,每天六炉,就是三两银子。”

眼下木炭百斤大概一钱二三,木柴三四分。一炉出铁二百斤,就要花上千斤木柴,算起来光这部分成本就接近20%。

炉子置在坑里,好方便从炉顶加料,炉子下半部分用的是砖,上半部分是耐火泥,李肆仔细从炉顶看下去,内壁上还抹了一层厚厚的耐火泥。

熟读过太多穿越小说,对攀这冶铁工业科技树,李肆还很是熟悉,可他不是郑克臧,没有一个台湾给他折腾,现在只能先着眼在最小的事情上。

“什么?你能让每炉少烧三成木炭?四哥儿,这可不是写写画画的事,可不要信口开河。”

关凤生摇着脑袋,怎么也不信李肆,这话要能成真,柴火银子每年就能省三四百两。

“读书真读傻了,烧多少炭才能化多少铁,少烧?从哪里少啊?隔行如隔山,你就别来捣乱了。”

田青在一边冷嘲热讽地说着,话还蛮有道理的,一帮炉工们都纷纷应合。

“我这可是读书才读到的秘方……”

李肆并不动气,嘿嘿一笑,众人一呆,关凤生也怔住了。

“还有讲冶铁的书?吹吧你!”

田青扯起了嗓子,关凤生瞪了他一眼,有些急促地问:“什么书?”

李肆要搞的东西可是后世的技术,还真没这书,避开关凤生的问题,他微微笑道:“讲冶铁的书多了呢,佛山的铁厂你们知道吧,他们是怎么在冶铁炼钢的,我都知道。七八十年前,就有书说得一清二楚。”

关凤生喉咙里咕哝了一下,脸色也泛红了。

“四哥儿,你还知道怎么炼钢?”

【1:1724年法国萨凡利兄弟编纂出版的《世界商业大辞典》里提到广东生铁为每百斤1。6两白银,贩运到日本的价格是4。5两。】

第十章 用火过猛

“知道是知道,可这矿场不是咱们的。”

李肆叹气,关凤生也像是一瓢冷水浇到了头上,呆呆无语。没错,这是钟老爷的矿场,这位“资本家”管治他们这些人的原则就是,吃饱就好。他们炼出钢来,也会被钟老爷压榨得不剩几根毛。虽说在这个时代,懂得炼钢的人可是高级技师,去了佛山当炉头,一年少说也能挣个二三百两,可他们身上还背着钟老爷的一大堆债呢,想跑都没得跑。

过了一会,关凤生振作起来,炼不成钢,能省出木柴钱来,今年也能喘上一大口气。稍微挪腾一下,李肆这边的皇粮问题就能解决。

在这年头,书就是金科玉律,别说那些大字不识的炉工,就连关凤生也深信不疑,就只那田青还不甘心地硬着脖子。

“要砖,要铁扇叶,要人工,矿场上都有,还要你花什么钱!你当头儿,咱们都听你的!”

这矿场都是由关凤生拉扯起来的,有他的支持,事情就一帆风顺了。

李肆要做的事很简单,给这座炉子加一个蓄热室。这个时代的冶铁炉都是敞开的,燃料的热效率很低,用耐热材料作一个蓄热室,把燃料的热效率提升上去,消耗也就少了。

这个蓄热室更大的作用其实在于提升炉温,可以用在炼钢上。冶炼生铁的炉子温度最高不到1200度,要熔化钢水得到1600度。只是现在没有足够耐热的材料作炉子,而且这座矿场也是钟老爷的,没必要动炼钢的心思,所以李肆只是拿出来替矿场节省木炭银子,同时,为他下一步计划作技术积累。

他要卖田产,不止是为了这座炉子,下一座炉子更重要,那是自家的炉子。

借着改造冶铁炉的功夫,李肆又跟炭头邬熟络上了。这个叫邬亚罗的人,名字颇为现代化,可人却土得掉渣,确实,他干的就是烧土烧木柴的活。除了烧木炭,他还兼着烧炉砖的活计。

设计图其实都在李肆脑子里了,整个白天,忙乎的就是解说的工作,烧砖的烧砖,打铁的打铁,木工也挽起袖子开干。矿场上经常自己置办工具,李肆这事,也只是个小工程,凑些边角料就能解决。周围那些矿场护卫向来不干涉矿场的工作,他们的任务只是盯住了矿石和出炉的生铁,钟老爷也不会关心冶铁炉子要怎么折腾。

夜晚,李肆在床底下一阵翻腾,将几个大木箱子拖了出来,打开箱子,顿时淹没在一大堆线装古书里。他是被自己白天随口胡诌的话给提醒了,李老爹到底给他儿子留下了什么书?

大半都是跟四书五经有关的东西,李肆懒得去翻,就一本本地扫着封面,一只只箱子的箱底都翻过了,依旧没见着什么好货色。

无所谓了,反正自己脑子里的东西也应该够用,找书也只是想着在必要的时候能挡住关凤生等人的疑问。

懒懒地翻起最后一只箱子,拿起一本书,封面上的四个字赫然入目。

李老爹,你当真是普通的读书人吗……

李肆心情激荡,《天工开物》!仔细一翻,还是崇祯十年版!最早的版本!

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后世被誉为“世界上第一部关于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综合性著作”,欧洲人称之为“中国十七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

可在眼下的1712,却还不是众人皆知的名著,除了清初几个刻本之外,就再没什么流传,严格说,到这会宋应星才死了五十年,还算是同时代人。到乾隆年间,鞑子朝廷编纂《四库全书》的时候,不仅没收录这书,还直接就查禁了。

直到民国时代,国人才从蛛丝马迹里知道了这本书的存在,然后在日本那找到了原本,结果发现,不仅日本有,整个欧洲都有!民国刊印的《天工开物》,所有版本都源自于日本的“菅本”。

李肆忽然觉得,自己这张嘴像是得了“大预言术”,之前在矿场随口一说,居然就在自家床底下翻出了这宝贝。有这书,冶铁炼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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