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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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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肆忽然觉得,自己这张嘴像是得了“大预言术”,之前在矿场随口一说,居然就在自家床底下翻出了这宝贝。有这书,冶铁炼钢的权威性就算掌握在了手里。

一叠《天工开物》之后,再翻下去,李肆越来越相信,李老爹可不是一般人。

方以智的《物理小识》,王夫之的《思问录》……

接着再翻,李肆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喂喂,李老爹,你这不一般,可也太不一般了。

《纪效新书》!《练兵实纪》!戚继光戚大帅的兵书……

翻到最后一本,却是手抄本,封面四个小楷:念帛随笔。

李老爹名叫李追,字念帛,这书应该就是李老爹的笔记。看这楷书很是周正,虽然水平说不上多高,可骨架刚劲,蕴着一股清人所没有的大气。

翻开书,李肆皱眉,只剩下一小半白纸,装订处带着纸屑,前面有字的部分自然是被撕去了。

“估计是有什么犯忌的东西才销毁了吧。”

李肆也没细想,这事在这个时代太常见了,戴名世《南山集》案才是去年的事。

“难道……这真是天意,你还念着,不让自己儿子当只太平犬?”

看着这些书,李肆心中激荡,“造反”二字又在脑海里晃悠。

“四哥哥!昨天你说好了要教我们认字写字哦!”

稚嫩的嗓音响起,可脚步声却不止一个,那是关二姐和贾狗子、吴石头一起来了。李肆心绪平复,对现在的他来说,造反就是空中楼阁,现在要做的,是打好地基,搭建台阶。

迎上了小姑娘和两个伙伴,李肆微微笑道:“今天不学字,我来教你们认星星。”

关二姐愣愣看着夜空:“星星?仔细看比米粥还密呢,怎么认得清?”

看着似乎将所有星星都收进了眼瞳里的小姑娘,李肆心中暖意充盈。

同一片星空下,关凤生夫妻躺在床上,也正提到关二姐。

“我哥那是不好意思开口,可瞧着田青和大闺女……”

关田氏欲言又止,关凤生则是一声冷哼。

“我知道你什么心思,可云娘是我当着李大哥面指好了的!”

关田氏咬牙,还不甘心。

“瞧四哥儿的心思,不像是在云娘身上,反而更中意二姐。”

关凤生一点都不犹豫。

“一并嫁了四哥儿就好。”

“你!”

关田氏气得说不出话来,扭头不再理自己丈夫。

第二天,关凤生瞧着李肆的表情,让李肆很是不解,可关凤生再看看田青,叹了口气,却又没说什么。

接着两人心思都放在了炉子的改造上。

工程并不复杂,甚至砖都不必再烧,邬炭头将之前废弃掉的一个炭窑拆了,再加上原本塌掉的炉子,就凑够了李肆要的耐火砖。

就在冶铁炉旁边的坑顶直接又挖一个坑,砌起一个小砖房,砖房里是蜂窝般的耐火砖结构。再挖出一条通道,通到炉子的鼓风口,也用砖砌好。而在砖房上面用砖同样砌出一条通道,靠近炉顶,通道的中间砌起烟囱,设置了一个凸管结构,将铁片做的风扇装在凸管后方,用人力摇,这样重的烟尘可以从烟囱出去,而轻的热空气可以被风扇抽到蓄热室。

剩下的工作,就是木匠和铁匠的活。将鼓风口改造了一番,直通蓄热室,而进风口则放在了蓄热室那边,何木匠跟着本就是铁匠的关凤生几下忙乎就解决了。

麻烦的是炉顶,最理想的蓄热室,当然是要封闭炉顶,可眼下因为只是改造,所以不得不考虑炉顶进料,李肆的规划就只能是用铁片作一个大喇叭,可以在进料后盖住炉顶。喇叭口之上是一个弯弯的铁管,另一头可以插到砖砌的通道里。

总之这一套设计非常的简陋,但众人还是被其中一个细节给镇住了。

“四哥儿,为什么人轻轻摇,这风扇就转得这么快?”

啧啧称奇的人群里,矿场的何木匠忍不住开口问,因为这东西有他一份功劳,李肆让他用木头做的变速齿轮,用来驱动手摇风扇。

“要明白这个,可要学很多东西。”

李肆可不是敷衍,这原理就跟自行车链条一样,知道的觉得很简单,可不知道的,还得搞明白很多东西才能理解。

何木匠失望地哦了一声,脸色却也自然,在这个时代,匠师们都守着自己的独门绝技,人家不说,他当然不能追问。

“过阵子我闲下来了,会抽时间讲课,要学就得来听课,记得带上你的徒弟。”

接着李肆这话,让何木匠瞪圆了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点头不迭,怎么不学?

“四哥儿,还真不是一般人呢。”

何木匠满腔的感慨。

蓄热室搞定了,接着就要验收成果,李肆心中也是忐忑,毕竟没有实践过。田青虽然被这一连串动静给镇住,可跟很多人一样,依旧不相信这奇怪的玩意能省炭火。

“这炉子多出来一大坨,当心费的炭更多……”

田青捏着嗓子说着,却被身边的田大由拍了一巴掌,他听到这事,也跑过来看热闹。虽然教训了儿子,可眉毛也在皱着,似乎并不看好这事。

几十号人围住了炉子,惊疑的眼色传来递去,远处更多的人也都放慢了脚步,打量着这炉子怪怪的改造。

“起火!”

关凤生对李肆信心很足,决然下了命令。

第十一章 逼债!逼死你!

炉子里装的炭料比往常少了两成,这是李肆采取的保守策略,真要按减三成炭来烧,万一不成功,就得回炉重来,那可就浪费了。

劈劈啪啪的木炭爆响连绵不断,看不到炉里的情况,这还是他们炼铁来的头一次。可炼过几千炉铁了,不必看也能掌握时间,所以关凤生也不怎么担心。

他们这种土高炉炼生铁,一炉一般也就一个时辰左右,众人渐渐散去,就剩下关凤生一帮人,还有一个蹲在坑顶的李肆。瞧着炉工们嘿呦嘿哟地转着风扇,他也不时地指点着炉工将蓄热室里的口子打开,放进新鲜空气。

“哎哟!”

没过多久,照看蓄热室的炉工就受伤了,原来是蓄热室的温度太高,不小心蹭了上去,结果被烫伤了。他这一受伤,李肆反而安心了,至少蓄热是没问题的。

矿场上的计时工具是盘香,专门找制香人做的一个时辰的香,眼见还有四分之一的样子,李肆已经蹲得百无聊赖,却听关凤生猛然大叫起来:“开炉!开炉!”

“还有好一阵啊。”

田青和一帮炉工都很诧异。

“浑小子,再不开炉,这炉子就要塌了!”

关凤生急得一边吼着,一边扯过铁钩子,将堵在炉子下方的砖口勾开。

李肆也惊住了,赶紧示意摇风扇的人停手,看这情形,是炉子受不住高温了?

心中凉意刚刚升起,就见一股炽青的黏糊状液体从炉子下方流了出来,顺着斜斜的砖道,淌进了浅浅的平坑。坑里横竖还立着几道纹路,这就是铁版,一版大概二百斤。

“怎么这么快!是香有问题?”

炉工们震骇不已,从没见过这么快就出炉的。

“没问题,是……炭火旺,自然熔得快。”

关凤生喘着粗气,和同样也在喘气的李肆对视着,两人心中都是一阵激动,成功了!

等铁水流尽,从出渣口将炉渣挖出来的时候,炉工又叫了起来,原来还有不少没烧尽的木炭。

“这可……这可不止是少三成啊!”

关凤生眼眶有些湿了,其他炉工们,连带闻讯又赶过来的田大由等人也都呆住。

“咱们每天还能多炼一炉!”

田大由首先想到的是这个问题,矿石量足,可炉子只有一座,多开炉子,也没更多像关凤生这样有经验的炉头。到了晚上,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也没办法开炉,所以他们每天最多只能出六炉铁。现在每炉缩短了接近四分之一的时间,自然能再多出一炉铁。

节省了三成多木炭,还能多炼一炉铁,一来一去,这提升就太大了。

“四哥儿,就这东西,每年可以多收一千多两!”

一边的邬炭头已经算出了大致的账目,炉子周围,百来号人沉寂下来,相互对视着,呼吸急促,脸上都是红晕一片。

“又不全是咱们的。”

田大由冷声说道,提醒了众人,不管多出多少生铁,四分之一都要被人拿走。

“那也够了,咱们至少不必再欠债了!”

何木匠心满意足地拍着冷却下来的砖道,他也在提醒众人,这有他的贡献。

“炉子烧塌了一层!接着可不能炼了。”

田青叫了起来,像是找到了蛋缝的苍蝇似的。

“塌了?塌了也没啥!重新砌一座!”

关凤生呵呵笑着,当然这是笑话,只是真得花点时间重新加固,还得加厚一些。不过耽搁这点时间,跟之后的收益比起来,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炉工们也都笑了起来,谁都会算这个账,笑声中,看着李肆的目光也全变了,之前那些疑虑一消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炉火一般的红热。田青扭了好一阵眉毛,似乎也想着多挣的银子也有自己一份,脸上的不服也渐渐化开。

降低成本,提高产量,对工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两件事更重要?

李肆随手给他们堆了一间小砖屋,加上一些小玩意,就把这两件事都办到了。

“结果跟预计有点偏差……”

李肆汗颜,他可没料到,有了蓄热室,连生产时间都省了,不是关凤生经验足,烧塌了这炉子,那麻烦可就大了。

“四哥儿,我相信你真会炼钢了。”

关凤生一点也不在意这点偏差,这可是大大的好事……

炼钢不是现在的要务,证明了自己的蓄热室有效,李肆看向邬炭头,后者点头连连。李肆的真正计划要着落在邬炭头身上,有眼前的实例在,邬炭头开始相信李肆的说法,他准备开足马力,朝着李肆给他提出的要求前进。

接着炉工们自然又都揪住了李肆,问他这小砖屋为什么能有这么神奇的功效,李肆也只能像之前回答何木匠那样来敷衍他们,同时还邀请他们参加日后的“讲座”。关凤生却压着嗓子,冷声提醒炉工们保守秘密。

这点他不用说,炉工们都知道,这年头技术就是吃饭的本钱,他们也都算是关凤生的弟子,当下都凛然点头。

想到不必再欠债,炉工们激动难抑,纷纷扬扬地议论着,接着又投身到炉子的维修加固中。李肆一颗心放了下来,也来到河边换气。

这番改造,银子没办法直接落在关凤生他们手里,都得填到账面上他们欠钟老爷的债务里,但却能将他们从钟老爷的泥潭里拔出来,这还只是长远规划的一步。要解决皇粮问题,要挣到起步资金,还得看邬炭头那边的进展。

李肆正在想着,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在闹什么呢!?怎么炉子变成这副鬼样子?”

李肆心口一沉,赖一品来了……

赖一品并不是一直呆在矿场里,他可是县里的衙役,又一直兼着凤田村这一带的里排,换在李肆那个时代,那就是有着公务员身份,黑白通吃的地方一霸。

可跟那个时代不同的是,他手里还没掌握着多少“不可抗力”,在人数大致是战斗力的这个时代,赖一品还不敢太过欺压凤田村这帮矿工,基本都只搞些小动作。

“李肆,李肆在吗?”

李肆冷冷一笑,刘婆子告状挺利索的,钟老爷的反应也够快。

转身走过去,关凤生身边,一个瘦弱阴桀的汉子正冷冷看着他,那眼神粘在李肆身上,就跟握着一只癞蛤蟆的手感似的,让李肆特别不爽。

赖一品根本就不关心什么炉子,关凤生在一边解释,他应该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见到李肆来了,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怠工?”

听赖一品劈头就扯这事,李肆倒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三天没上工,你在这矿场的工,没了!”

赖一品恶狠狠地说着。

李肆无所谓地耸肩,没了就没了,他现在可不指望每个月那七八钱银子,也不可能每天至少十小时在矿洞里忙乎。

“关凤生,你这三年来的积欠,得缴清了吧。”

赖一品话锋一转,就到了关凤生身上。

“康熙四十八年,你关家欠正税一两三钱,四十九年,欠一两一钱,五十年,欠一两四钱,算上火耗、均平和杂派,总共是十三两六钱!今年你还是甲首,甲下历年积欠总共八十六两五钱六分,加在一起,爷仁义,给你去个零头,就一百两整!三日内不缴清,你就等着清田卖屋吧!”

赖一品有备而来,数字精确,语气果决,毫无还价的余地。

李肆皱眉,积欠?之前见他李家的单子上并没积欠,接着才恍悟,自然是关凤生田大由帮他给补上了,而他们却还拖着积欠,这赖一品,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你家那点旱田,再加上宅地,别说一百两,十两都不值。看来你得接下知县李老爷的拘票,好好在班房里呆上一阵了。”

赖一品狰狞地笑着,眼角却一直在瞅李肆。

“赖大少,积欠大家都有,不止是我们一家,你怎么专门盯着我要呢?还有那陈年积欠,我只是今年的甲首,怎么就轮到我赔付呢?”

关凤生咬着牙抗声道。

“你管我盯谁?你们家是不是有积欠?有积欠是不是该追?至于那陈年积欠,哪条章程说了当年积欠归当年甲首?难不成王法由你随口说了算,不是爷我说了算?”

赖一品不耐烦地说道,关凤生语塞,不管是数字,还是这“道理”,还真是无懈可击,赖一品完全是“依法办事”。

周围的人慢慢围了过来,见人聚得多了,赖一品冷哼一声:“话就带给你了,三天,就三天!”

接着他又压低了声音,对关凤生道:“我这人心好,能帮乡亲的绝对不皱眉。老实跟你说,你把你家二丫头打扮好,等着三天后我来接人,这积欠,我帮你解决。”

原本还一脸诚恳,马上又变得阴冷无比,接着赖一品压低了嗓音:“不送人,我也不要你的钱!这矿场,我可不在乎谁租。只要我一句话,钟老爷就能转给刘村的人,你自己掂量!”

他挺直了腰板,瞅住了李肆,“李四,再过几天,咱们也算是连襟了,记得上门来喝杯酒哦,哈哈……啊哈……”

李肆和关凤生对视一眼,这才明白,垂涎关二姐的,不是钟老爷,是这家伙!

关凤生两眼冒火,就要揪住转身而去的赖一品,李肆拉住了他。

“赖大少,你确定有这些积欠?”

李肆沉声问道。

赖一品头都不回地甩过来两个字:“废话!”

李肆点头,再不多话,积欠……,之前看自家那张“执照”,他就觉得康熙五十年这个年份有些熟悉,刚才赖一品再次说到这一年,他终于记起来了一件事,说起来这还拜那些口口称颂“盛世大清”的满遗所赐,他才会记得这么牢。

“这个恶徒!”

关凤生看着赖一品的背影,恨得全身都在打哆嗦,说是要积欠,其实就是在勒索他的女儿。可他却毫无办法。李肆刚刚在矿场里整出了前景,这赖一品就借着矿场来压迫他就范。整个村子就靠这个矿场活着,钟老爷真不再租给他们,一村人还不得等死?他关凤生担得起这责任吗?

理智地衡量得失,他不得不低头,这就是他会这么愤怒的原因。

“关叔,别气着了,这事我来解决。”

李肆目光阴沉,这个赖一品,居然这么懂人心,拿着村民来要挟关凤生,可不是一般的地痞恶棍,要斗这家伙,就得一棍子打死,而恰好,自己应该就握着这家伙的七寸。

逼债要人?看不逼死你!

李肆心中冷笑,关凤生无奈地咬牙,也只能相信李肆了。

第十二章 做人的方向

“不整治李四?”

刘村的刘宅里,刘婆子脸上余恨未消。

“没借口,怎么整?三天后你跟着我去关家,只要那李四在村里,就把他抓起来,办他个持刃行凶!凤田村那些土杆子也无话可说,等进了班房,他是死是活,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赖一品悠悠说着。

刘婆子皱眉:“那……那万一他要是不在,或者是没揣刀子呢?”

赖一品看傻子似地看了她一眼:“那李四对关二丫头那么在意,怎么可能不在?至于什么刀子,他没揣,随便找把刀子塞他身上!县里的杨典史不听我的,难道还听他一个草头小民的?”

他一脸笃定:“我还给萧把总递了话,不想在,他也得在!”

刘婆子一脸谄笑:“还是赖大少历练深,啥事都滴水不漏!”

出了刘家,赖一品微微皱眉。

“李四问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会知道那事?不可能……去年不管是县衙,还是大哥他们,都在着意掩着,他一个圈在这方圆百里地的穷汉怎么可能知道?算了,傻子的心思可不能去揣摸。关二丫头那张小脸,啧啧,就跟玉瓷似的,养上几年,那还不是个大美人……”

接着他将这点烦恼一甩了之,脑子里转起了龌龊的漩涡。

“康熙五十年,去年……唔,没错,我隐约记得县衙外贴过告示,满篇都是什么皇恩浩荡,尾巴下隐约有什么轮免的小字。贴得又高,那罗师爷又写得缭乱,没谁仔细看,我也只扫了一眼。”

凤田村西面十七八里地是一个渡口,顺带也成了这方圆百里内的一个墟市,来来往往人流频繁,金山汛的绿营还在这个叫西牛渡的地方设了五名塘兵【1】。

墟市附近有一座简陋的书院,这就是李肆曾经读书的私塾,在这他见到了昔日的塾师段宏时段老秀才。六十多岁的老秀才貌不出众,干瘦矮小,隐隐贴着“猥琐”二字,可这老头的名头却不小。据说每位知县到任,拜访当地乡绅名流的名单上都有他,只是老秀才淡泊名利,始终避之不见,也连辞了好几次县学的训导(教谕助手)。

李肆前身资质鲁钝,不怎么入段老秀才的眼,这会过来拜访,问到了事情,段老秀才啧啧品着茶,懒懒应着,话语里那点拒人的疏离再也明显不过。

“请问老师,府县老爷罔负上谕,欺昧恩蠲,会是个什么罪名?”

李肆也不理会老头的淡漠,径直问下去。

“只以部议的话,论公罪,最轻永不叙用,论私罪,最轻发遣【2】。”

英德也是产茶之乡,老秀才的心思还在茶水上,随口回着李肆的问题,只想着赶紧把这个昔日的穷苦学生打发走。

李肆向老秀才行礼道别,他来找老秀才,就是确认这事,现在目的已经达到。

老秀才淡淡颔首,摩挲着紫砂壶,又是一小口茶抿入嘴里,忽然嗯了一声,茶水差点从鼻孔里喷了出来,他咔哒一声将茶壶顿在桌子上,人也站了起来。

“站住!”

别看人老,这一声吼,中气十足。

“李四,你要做什么?”

老秀才眼神清亮,似乎能穿透人心,李肆转身,并没被他这蕴着什么“浩然正气”的威势压倒,只淡淡和他对视。

李肆是在权衡着利弊,回忆着老秀才过去的言行,李肆觉得,自己这老师应该跟钟老爷等人不是一条道上的,或许有利用的价值,索性也就赌了。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老秀才眼前展开,老秀才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狠狠抽了一口凉气。

“李四,你辞学之后,就一直在凤田村呆着,如何能知此事?我记得县里也就一些读书人,还有乡绅老爷们知道,可大家也都只是心里有数,并未向外流传。”

纵然是之前的老师,李肆这会嘴角也忍不住抹上一丝鄙夷。

“老师,官绅不传,读书人也不传,不等于春风不传,纵然我在矿洞田头上,如此浩荡仁厚的皇恩,也能感受得到。”

老秀才嗯咳一声,很是有些尴尬,李肆话里的讥讽再也明显不过。

“此事复杂,就算传给了你们,你们也未必能从中受益。”

他指了指那张纸,神色凝重。

“倒是这单子……经手的里排和书办,未免太过胆大,真要起了风波,光他们自己可是兜不住的。”

李肆冷哼:“老师,不是他们逼我,我也不会行此险招。”

将赖一品逼积欠的事情一说,老秀才眯起了眼睛,连连点头:“这的确是自寻死路……”

然后他温声问道:“如果你只想免了皇粮,这事我可以说合。”

李肆摇头:“老师,今次只让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松开,后面它再掐回来,我可就没丁点反抗之力,不奢望断掉整只手……”

李肆指着那张纸上的一个名字,郑重看住老秀才。

“但断掉一根手指,却是必须的。”

老秀才呆了好一阵,叹声道:“李四,你读书不行,做事却很有章法,早将这心思用在读书上,又何至于有这难事?”

虽然老秀才站在自己这一边,可这话李肆却不爱听:“满天下读书人,张口好大道理,却还要草民等面对如此咄咄怪事,这读的到底是什么书?读来又有何用!?”

老秀才的表情怪异了,像是感慨,又像是追忆什么,憋了好半天,他忽然扬起脖子,哈哈地大笑出声。

“没错没错!读的是什么书?读来又有何用!?”

笑了好一阵,他才喘回了气。

“李四,我五岁发蒙,读了三十年书后,才发现自己虚掷了光阴,你这明悟,未免也悟得太早了点。”

他深呼一口气,点头道:“你可直接去县城找李知县,以你在此事上的心性,我也没什么可嘱咐的,李朱绶此人器具不足,却还算清醒。”

老秀才这话出口,李肆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头,他对知县其人并不了解,担心的就是那家伙脑子犯懵,认识不到此事的严重性。

目送李肆离开,老秀才双眉深锁:“这个李四,以前木讷寡言,看不出什么,可如今怎么一下变得如此……勇决?此事他到底是从何而知?”

接着他眼珠子转了几圈:“不行,只是他的话,李朱绶说不定还会狗急跳墙,我得帮他一把。”

心中有了定计,老秀才又摸起了紫砂壶:“这一关能过,这个学生,看来还得捡回来,就不知道他志向何在,值不值得托付。”

又是星夜,李肆轻搂着关二姐问:“可会认了?”

小姑娘应了一声,脆脆念道:“认星先从北斗来,由北往西再展开……”

小手指向夜幕,关二姐已经认得北斗星,贾狗子也勉强合格,可吴石头的进展却非常缓慢。

“那个北、那个西……还是认不利索。”

“四哥儿的话不仔细听,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可左右到底怎么着?”

“左就是……拿碗的手,右就是拿筷子的手,啥,和我是反的?这怎么会……”

听两个伙伴的对话,李肆终于忍不住笑着出声提醒。

“石头,你是左撇子,反过来认就好了。”

费了好一番工夫,吴石头也终于找到了北斗七星,李肆望着星空,眼睛贼亮。

“北斗七星找准了,看住斗口的两颗星,再向外延伸,大概五倍斗口长那么远,那颗星,就是北极星。它始终都在正北方,认准了它,你们就不会迷路。”

关二姐和两个少年仰头静静看着,往日神秘莫测的夜空,忽然变得有了方向,顿时心神迷失,恍惚在星光之中。

“可……认路干嘛?这方圆百里路,咱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吴石头清醒过来,丢出这句话,让李肆感慨万千。

是啊,他们这些草民基本都只呆在方圆百里之内,生老病死,都不挪窝,这也是历代朝廷,无数先哲的梦想。认路?需要吗?

“石头,你为啥活着?”

李肆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为啥……不就是为……活着吗?”

石头茫然地摸脑袋。

“传宗接代?

狗子答道,还偷偷看了一眼关二姐。

“你们好有志向,比得上猪狗牛羊了。”

李肆嘿嘿笑着,石头和狗子再蒙昧,也听得出这是讥笑,都羞惭地低下了脑袋。

“人活着,就像认天上的星星一样,得有一个方向,如果没这方向,那脑子就是一片混沌,跟畜生也没什么区别了。”

李肆淡淡说着,关二姐眨巴着大眼睛,也陷入到深深的思索里。

夜深,李肆将关二姐送回关家,发现关氏夫妻还没睡。

“四哥儿,我不担心自家,只担心你做什么出格的事,你让全村都收好去年的单子,是有什么章程?”

关凤生该是等了他很久,劈头就逼问起来。

“关叔,关婶,我得出外去办这些事,在我回来之前,绝不能让赖一品带走二姐!”

李肆没办法和关凤生仔细解释,只是这么交代着。这已变得熟悉的强势语气,将关凤生的疑惑压了下去,只得沉沉地点头。

“四哥儿,变得太多,以前还只是个死读书的闷性子,可现在……现在感觉比官爷还强厉。”

关田氏怯怯地说着,之前在刘婆子家那一幕,至今还在她心口里撞着,这两日她总是在后怕,怕的不是卖了女儿的愧疚后悔,而是这四哥儿会怎么对她。还好他把二姐抢了回来,从那个吼一嗓子,方圆百里都能听到的刘婆子手里硬生生抢了回来!甚至契书都签好了,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她这辈子从没见过。

“四哥儿肯定有大前程!我就是怕自家的事拖累了他。”

关凤生脑子里飘的却是李肆对那冶铁炉的改造,炼钢,四哥儿居然会炼钢!说不定他还会……要是能有座自己的矿场,自己还能重操旧业。

“就听四哥儿的,这道关口,咱们得跟着他一起挺过去!”

挥开自己的虚妄遐思,关凤生咬牙道。

【1:清代绿营有三分之一是汛塘兵,汛下有塘,一般就几个人把守,负责稽查哨望。】

【2:清代官员有公罪和私罪之分,公罪责轻,私罪重。公私之分,看的是主观还是无意,跟公私事无关。】

第十三章 鸟枪把总算个鸟

“路引?”

一早从舢板上下来,一高一矮两个汛兵拦住了李肆,听到他们索要的东西,李肆满脸茫然,接着他才认出这两个汛兵就是矿场上的护卫,跟赖一品关系匪浅。

从凤田村所在的田心河向北,就进到了广东有名的大河,连江。连江向东汇入干流北江。但田心河和连江交汇处是崇山峻岭,要去英德县城,就得向西溯流而上,拐到北面的金山河,北行十多里地,然后在金山渡登岸,再向东行三十里路,就是英德县城。这是英德西南乡村前往县城的必经之地,绿营也在金山渡这个交通要道上设置了汛兵,汛守就是那个姓萧的把总【1】。

清初沿袭明制,草民外出,依旧要路引。可这路引原本对应的是草民负担的徭役。明朝国策是草民以人服役,所以才有路引,要把草民摁在原地。而到一条鞭法之后,徭役折银,这路引就只剩下治安管制的作用。

到了眼下的康熙年,路引制度大多也都成了虚文。即便只是一个县,每日往来也都成千上万,否则商货难以流通。都要去找里社开路引,就算开得出来,一路关卡的兵丁也难查得过来,所以除了大城市的旅店等等要紧之处,已经没谁再查路引。

只是这路引制度毕竟没废除,这两个汛兵刻意提起这老事,显然是在故意为难李肆。

“没有路引,来历不明!到里面去搜检!”

分明在矿场上经常碰面,这会两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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